二
第文回到府中不久,七大門派的信使便到了,呈上有七大掌門聯名簽署的信件,信上寫明七大門派已同意交出人犯,隻是需寬限時日,以便查明究竟有多少人參與了上次暴亂,同時也需要時間將這些人調集一處,製服後統一交第府處理。
第文和顏悅色地送走信使後,回來便將那封信函擲之一旁,滿臉不屑之色。
侍立在旁的俞信見狀,笑道:“二少,您是信不過這些人嗎?”
“不是信不過,而是他們根本辦不到。”第文仰靠在太師椅上,若有所思的說。
“這怎麼會?這七人可都是一派尊長,武林領袖啊。”俞信大惑不解。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第文笑道:“這七人若能管束各派弟子,就不會有上次的事,除非七大門派一齊反了。他們若管束不住,豈能製服數千人眾交給我們?
“既然他們做不到,您為何還甘冒奇險單身赴少林,逼著他們訂此城下之盟?”
“這七人做是做不到,可他們一定會追查此事。”第文耐心解釋著。
“他們一查,那些人就藏身不住了,勢必要鋌而走險,再搏一次,我不過是逼這些人跳出來罷了。
“七大掌門決意清查,雖達不成目的,也會動搖許多人的信心,最起碼七大門派也得內亂,我們就可坐收其利了。”
俞信恍然大悟,笑道:“所以二少騙他們說要交出權力,從今不管江湖中的事。這七人貪此重利,可是上了當了。”
“誰說我是騙他們?”第文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我是決意不管江湖中事了。家父拚搏了一輩子,把江湖中每個人的事都當成自己的事來辦,得到了什麼好處?
“感激他的人敬之為神佛菩薩,恨他的人卻視之為活閻王,多少年來,造福武林的事如江如河,卻也積怨如山,這才招致家門慘禍,幾絕我第氏一脈香火。
“此番我縱能報得大仇,以強力鎮服武林,也依然是坐在火山口上,保不定哪一天火山噴發,你我縱想落個全屍也不可能,何不懸崖勒馬,放棄這燙手的山芋,以我們的實力,自保總有餘,也可圖個子孫昌盛、後福無窮。
“古來富貴至極的權臣貴戚到最後有哪一個逃過滅門絕種的下場。”
俞信聽得渾身汗出,上次若非第一人心中一動,提前轉移了他們,這十個組的人也早已身首異處了,生與死真乃一線之隔,令人豪情頓消。
第文又道:“這事你先不要外傳,以免人心不穩,待我了結此事後,你們願跟隨我的我們依然在一處,不願意的盡可在江湖自立門派。”
俞信道:“老主人調教我們,本就是要誓死追隨少主的,無論二少決定怎樣,屬下等自是追隨左右,生生世世永不叛離。”
第文大是讚許地看了看他,又問道:“我交待的事辦好了沒有?”
“都辦完了,那地方掏空後都用木板撐牢了,管子也都設好了,保證不會讓他們察覺。”
“好,除了人呆的地方外,再給我填滿火藥。”
“火藥?這用來做什麼?”
“我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第文惡狠狠地道,那張俊秀的臉頃刻間扭曲得麵目猙獰。
三
五個人又聚在了一處。
上一次的失手已極大地挫傷了五人的自信心,如果說二十年精心策劃,調集海內人力物力尚不能畢全功於一役,再要蒼猝舉事豈非更為不濟。
而第一堂方麵毫無動靜,第一堂愈是風平浪靜,這五人便愈是心慌,猜測第一堂必有重大的陰謀。
和尚老大歎道:“真是人心不古啊,我們拚冒萬死,為武林中人摧毀第一堂,到頭來反要像兔子似的東躲西藏。”
道士老二笑道:“這有什麼,成則王侯敗則賊,自古已然,老大何必徒發浩歎。”話雖這樣說,心裏更覺委屈到了極點。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儒衫老三正色道:“咱們既非求名,亦非求利,但求義之所在,雖機阱在前,蹈之不顧,這才是我輩本色,既不必論成敗,也不必在乎人言。”
“這義就是古人給後人設的陷阱,已不知坑陷了多少人。”丐服老四憤激道:“第一堂初建時也是打著義字旗號,這‘義’做得多了反而成‘大不義’了。”
“第一堂是竊‘義’的盜賊,我們才是秉義而為。”老三憤然反駁道。
“好了,是非功過讓後人評說吧。”和尚老大厲聲道:“義也好,不義也罷,既然踏上了這條不歸路,總要走到底才是。”
道士老二心中黯然,五人共事二十年,意見不合是常有的事,但如此爭吵還是首次,這可不是好的征兆。
他忽然覺得少了一種聲音,便抬頭望去,卻見老五呆坐一隅,容顏慘淡,了無生氣,便問道:“老五,你怎樣想?”
老五怔了一下,輕聲道:“我一直也以為我們是為義而戰,可當我看到那個沾滿血跡的布娃娃,我就想到了那個孩子,我現在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那孩子向我索命,他滿身血汙,我也滿身血汙,都是那孩子的血。”
她忽然雙手捂住臉,嗚咽出聲,細瘦瘦脊背不停的顫動著。
“婦人之仁,婦人之見。”和尚老大怒哼道,“一個孩子怎麼了?第一堂滅門滅派的事做得多了,這是他們應得的報應。”
“可人家從未殺過一個年僅三歲的孩子。”老五驀然抬頭,兩手張口,厲聲喝道,通紅的眼睛中充滿悔恨。
四人均默然不語,七大掌門合議後,便將那具布娃娃宣示各派,並令所有參與“殺王”行動的人出來自首,那具布娃娃在各派中引起軒然大波,參與的人心有負罪感,而未參與的則義憤填膺,站到了掌門一邊。五人匆忙聚首,正是要研究一個應急方案,沒想到竟成這種局麵。
丐服老四柔聲道:“老五,計劃是我負責執行的,人手也是我親自挑選的,要說有罪,罪在我一人,你不必這樣難過。”
老五搖搖頭,慘然道:“我們五人是功罪一體的,你不用安慰我,待此事一了,我便去那孩子的墓前,自刎謝罪。”
和尚老大氣得反而笑了,“老五,你怎的就愚到這份上了,第文原來也不過問江湖事,現今怎樣,弄得我們眾叛親離,藏身無處,那孩子雖小,長大以後還不是要像大小閻王一樣為禍武林,說不定更為殘暴,早點把他除了倒是功德一件。”
“前人以‘莫須有’定罪已貽笑千古,你這是以想當然來加人以罪了,豈非更為不智?”
“你……”和尚老大被噎得一口氣幾乎運轉不來。
“這又何必。”道士老二分解道,“當初議定對第府斬盡殺絕,你也是舉手同意的,怎地現今反而怪罪上來?”
“我並沒怪罪誰,我隻是感到自己有罪。當初我是舉手同意的,可我真不知道第府中還有一個三歲的孩子。”
“那麼你現在是想退出了?”老大厲聲喝問,臉上已布滿殺氣。
“我怎會退出?”老五低聲道,“隻是我方寸已亂,你們議事吧,我聽大家的便是。”
老大重重歎了口氣,知道這個人是沒救了,心裏也不禁愴然。他轉頭問老四:“人手調配的怎樣了?”
老四道:“正在集結中,隻是此次難度很大,各派正召集所有人歸派,咱們卻向外調人,暴露的可能性極大。”
“咱們又墮入第家父子的奸計中了。”老大一拍桌案,怒不可遏。
“這話怎講?”老二問道。
“第文向七派要人,也明知七大掌門奈何不了咱們,咱們連第一堂都敢毀,難道就不能廢了這七個無德無能、使第一堂坐大的罪人?他們要的就是各派歸隊,行走江湖上的自然就是他們要對付的人。”
“那怎麼辦,先暫停集結嗎?”老四問道。
“繼續集結。”老大斷然道:“與其坐著等死,何如奮而一戰,勝敗歸之於天可也。”
“依我說,”老二陰森森地道:“扯碎龍袍是死,殺死太子也是個死,咱們何不廢了那七人,集合所有力量與第一堂決戰,勝算豈非更大?”
“不行,”儒衫老三道,“那七人雖無德無能,卻無大過。咱們貿然廢黜,隻會招致圍攻,這正是第一堂所想看到的,況且咱們反第一堂,是為義而戰,縱然不成,到了陰曹地府也問心無愧,若行此纂逆之事,咱們真就成千古罪人了。”
老大也搖了搖頭,否決了這個建議。
“第文許諾報完家仇後,交出第一堂的權力,不再接受各地訴訟,也不再過問江湖中的事。”老五又說道,“這不也是我們拚冒萬死要做到的嗎?各派掌門就算庸碌無能,至少不是傻子,他們都相信了,可見第文的承諾還是會算數的。即便是大小閻王,也沒有說話不算的時候。如果這樣,何必再拚個你死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