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裏?在哪裏?
最裏邊的一間牢房裏,一個頭發散亂的人,背對著她。她捂住了口,一任淚水無聲地狂瀉。
那僵直的背影如蒼茫的遠山,雖然近在咫尺,卻如隔了千山萬水,寥寥寂寞。
那沉重的鐵鏈似乎箍住的不是徐子風的雙足,而是陶媚兒絞痛的心髒。那散亂的頭發遮住了往日白衣飄飄、神態倨傲的林中仙,粗大的鐵欄攔住了曾經柔情款款,曾經蠻橫無理卻冒險出城尋藥的俠醫……
牢門被打開了,陶媚兒欷歔著,扶住了鐵欄。千言萬語化為寒露孤蟬,夜冷長天。玉葉如剪,卷落了一地瓊花淚。
“你們走吧,既然無法解釋,便由你們宰割!隻是我不想承擔這奸細之名!”
子風,是你嗎?陶媚兒吞咽著苦澀的淚水,喃喃地呼喚。這聲呼喚穿透了冰冷的鐵欄,裹住了蒼涼。
轉身、凝視,蓬亂的頭發下邊射出驚喜的光芒,但轉瞬即逝。
“你是誰?”他複又轉身,“我不認識你!”
在他轉身的刹那,陶媚兒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喜悅,叫道:“子風,我是媚兒,你的妻子,來看你了……”
“你認錯人了!”那背影在微弱的光芒中越發顯得蕭索淒涼。
不可能!你可知道,你的一切都已經融入我的血液,任月落星墜、曲斷弦崩,依然無法改變你在我內心的容顏!
“快走吧!道不同,不相為謀。不要再浪費口舌了!”
他的聲音沉重,如受傷的雄鷹拚盡最後一絲餘力發出的叫喚。
她又急又氣,千辛萬苦才得相見,他又為何拒人於千裏之外?
“你忘記你救死扶傷的初衷了嗎?你忘記你當初對我的承諾了嗎?一個經曆世間愛恨離散的醫者,難道就如此容易將前塵往事一一忘卻?徐子風,你還沒有完成徐家救死扶傷的遺願,就此頹靡不振,再不回頭了嗎?”
那身影依然未動,卻感覺到雙肩的起伏,正如綿亙的遠山,等待著晨曦的召喚。
“大梁的百姓死傷無數,秦淮河的水已經惡臭難聞,難道你忍心坐視不理嗎?”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陶媚兒一步一步邁進牢房,伸開雙臂,緊緊抱住了思念已久的人。
山巒的輕顫,帶著錚錚鐵骨的遺憾,盡情舒釋。
熟悉的雄壯脊梁,破爛的衣衫夾雜著淡淡的腥氣,幾點血漬已然發黑。淩亂的頭發紮在陶媚兒臉上,硬硬地疼痛。
那是心裏的疼痛,痛得難以呼吸。不知道這過去的日日夜夜,他飽受著怎樣的屈辱,遭受著怎樣的折磨。她知道,身體的疼痛已經不重要,最難以忍受的是那相思的苦楚。
一隻胳膊的力量狠狠地箍住了她,夾帶著一絲微微的疼痛,她的身體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快離開這裏!”那沙啞的聲音帶著陌生的剛硬,如一座難以逾越的山峰,將他與她的距離再次隔斷。
“你……”淚水再一次決堤。
他不滿地轉頭,一瘸一拐地艱難走向一隅,仍背對著她緩緩坐在草席上,任亂發再次遮住了麵容。
為什麼?為什麼?陶媚兒渾身隨著吹入牢房的涼風微微顫抖。
仍然是無休止的沉默。
“你這女子,我不是你要找的人,再留下來,我就要不客氣了!”
他揮了揮衣袖,下了逐客令。
“林女醫,時間到了,丞相還等著小的複命呢!”牢房外的催促聲讓她不寒而栗。
“滾開,厚顏無恥的女子,為何賴在這裏不走?”他惡毒地驅趕著最珍愛的女子,內心痛如刀絞。
陶媚兒搖搖頭,哽咽著奔了出去。千難萬險方才見到的夫君,卻將自己拒之門外。誰能告訴她,究竟發生了怎樣的變故?
一陣涼風裹著幾許清涼灌入脖頸,一縷縷與這天牢極為不諧的桂花香斷斷續續傳來。他曾經說過,在桂花盛開之季,要專為她親手配製桂花水。
他還是原來的他,一副冰冷的麵孔將真心掩藏,幾重不羈的情懷在那無拘無束的揮手之間流淌,其實卻恰恰泄露了他的心事。
他疲憊的眼神裏不是拒絕,不是厭惡,也不是憎恨,而是心痛,是相思,是欲語還休,是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