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她時常出現在我的夢中，因此我神情恍惚，總以為她隨時都會出現在我身邊……”
聽到這裏，陶媚兒如釋重負，心隨著飄旋的殘葉悠悠而落。
隻是，眼前這個男子，容顏依舊，卻帶了一股陌生的戾氣，在如此空靈的幽靜之中顯得如此不諧。
若不是親眼看到他置身於宮闈，做著與正義背道而馳的事情，真不敢相信這就是與她青梅竹馬的鄰家男子。
然而，他所說的一切都是隱秘之事，卻毫不避諱地與她分享，難道他已發現了端倪？
他的雙眸卻如一道枷鎖緊緊扣住了她，不給她喘息的餘地。
“女醫為何臉紅了？”對麵的他似笑非笑，似乎在期待著天邊紅日破雲而出的輝煌。
“太醫丞多心了，民女隻不過覺得，這都是太醫丞自家事情，不需和民女解釋。”
徐天琳一怔，隨即暢笑：“我既然請女醫前來，自然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女醫須了解我的一切，方能與我心意相通，煉製出這世上獨一無二的丹藥來。”
陶媚兒遲疑了片刻，方才說道：“民女隻聞聽那竹林七賢齊聚論道清談之時，也曾服食丹藥，但那丹藥在體內自然生起一種燥熱之氣，使得名士們不得不身著單衣、飲酒無度，未免有些放浪形骸了……那不過是丹毒的效用……若不能控製丹毒，這丹藥豈不是適得其反了？”
徐天琳聽了此話，笑容驟斂：“這正是我所擔憂之處。若能將這丹毒驅除，我便早已大功告成了。”
“太醫丞可曾知道那漢武帝為求長生不老，也曾服用丹藥，可能夠一償心願？這世上有多少帝王將相為求不老，弄得毒發身亡。要養生，不如養心，何苦要迷戀丹藥？”陶媚兒橫了橫心，將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說出，隻想喚醒對麵男子的執迷不悟。
徐天琳果然不悅，說道：“昔日陶弘景也曾為當今聖上進藥，當今聖上吃後，身輕體健，龍心大悅。這都說明，若使用得法，這毒藥也便是仙丹。”
“可是太醫丞煉製這丹藥難道僅為一己之私而忘記了國仇家恨嗎？”
“你說什麼？”徐天琳愣道。
陶媚兒自覺自己因情緒難解而失言，卻又無法釋懷，便將話鋒避了開來：“民女不過是有些擔憂而已，並非要指責大人。”
徐天琳良久無語，忽然狂呼了一聲，飛奔到那石磨前，轉起圈來。
那石磨似乎帶著陳年的遺恨，在剛硬的碾壓中瘋狂地發泄自己的狂躁，漸漸地，那刺耳的聲音在清雅的竹韻中化為哽咽聲。
陶媚兒不相信在殿堂上春風得意的他，在侯景的百般寵信下，還會如孩童一般肆意，還會有如此頹靡的一麵。
她的心徐徐生起一股難以言明的柔情。好男兒誌在四方，這曾經是他的誓言。天下有幾個熱血男兒不想建功立業，揚名立萬？難道於他是太苛責了？隻是，他明珠暗投了。
該如何讓他重歸正途，又該不該對他敞開心扉，據實相告？竹葉簌簌背風而動，微弱地抖動著，掙紮著，將清心傲骨再一次現於人前。
“稟太醫丞，丞相忽然腹痛不止，宣二位速速返回！”來人驚訝地看著正在發狂的徐天琳。
石磨終於停止了轉動，周圍又重新恢複了寧靜。徐天琳臉上的神色早已和平常一般無二，冰涼的目光將那竹韻寒氣都比了下去。
此時，侯景在寢宮裏狂嚎如狼，讓人不寒而栗。宮人瑟縮著，跪了一片，幾名太醫顫抖著身軀，不停地叩頭，早已叩出了血。
晏紫蘇的啜泣聲更襯托了幾分恐怖和風雨欲來的沉悶。
“丞相啊，你要忍住，林女醫馬上就來了……紫蘇願意替你受過……”
陶媚兒邁進寢室，隻見晏紫蘇頭發散亂，跪在床榻前。
侯景匍匐在榻上，手捂腹部，痛楚地翻滾著，忽然一把抓住晏紫蘇的秀發，用力扯著。
“丞相少安毋躁！”不忍心看晏紫蘇那咬破唇的慘狀，陶媚兒壯著膽子大喝了一聲。
侯景的額頭上汗水淋淋，被這呼聲一震，手不由得鬆了下來。晏紫蘇猝不及防，順勢跌了出去。
“啊……”陶媚兒連忙扶起晏紫蘇，關切地問，“夫人如何了？”
晏紫蘇搖頭，目光中難掩對老賊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