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後還會想到我嗎?”她問。
“傻瓜,這還用問嗎?”
“你愛你女朋友嗎?”她問。
他想了一想,說:“愛,也愛。但我最愛你。你知道的。”
她低著頭,咬著嘴唇,說:“我好羨慕她。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就是做了一個夢,一個美麗的夢。”
鄧一群說:“你後悔了?”
“不,我不後悔。一個人有一次真正的愛就夠了。”她眼睛望著遠處。美麗的城市就在眼前,而她馬上就要離開了。她要回到鄉下去。“你會幸福的。”她說。
這是她的祝福,鄧一群想。
“我……對不起。”
“別這麼說。”她說,“我知道你的心思。”
鄧一群內心裏覺得自己真是卑鄙透了。
“你將來還能想著我就行。”
“回去以後給我寫信,好嗎?”
她淚又流了出來,默默地點點頭。
“不要哭了。”他說。心裏想,她這一走,他真的就輕鬆了。
“不要恨我。”他說。
“不會的,真的,你放心。”她說。
他拿出一千塊錢,讓她帶回去,她卻怎麼也不收。鄧一群倒是希望她能收下。收下他就能安心了,而她這樣,倒讓他感覺欠了她一筆不大不小的債。他把她送上了長途汽車,看著車子開動。在汽車出站的刹那,他看到她從車窗探出頭來,臉上全是淚,就像是水洗的一樣。
就在新年後不久,鄧一群第一次到去了肖如玉家,拜見她的父母。根據肖如玉的安排,他特意選在晚飯後那段時間。那天他下了班就在機關食堂裏吃了飯,看看天色已經黑了,就到辦公樓下麵的商場裏轉了轉,想買點東西。新女婿上門,斷不是能空手的。但麵對那琳琅滿目的商品,他不知買什麼是好。猶豫了半天,終於決定拎上兩罐雀巢咖啡,然後坐上了一輛出租。
外麵天寒地凍。
路上不好走,到處都是積雪。路麵已經結冰了,車輪駛過時隻聽得一片嘎嘎嘎嘎的碎冰片的聲響。車裏打了空調,很暖和。司機是個中年瘦男人,一路不停地用陵州髒話咒罵著路麵,咒罵著天氣,咒罵著生意。他對現實生活充滿了抱怨,抱怨這抱怨那,對所有的一切都不滿。鄧一群心想:這真像人們說的,一邊吃肉,一邊罵娘了。在這個社會,出租車司機應該算是高收入人群。不聽這話倒還好,一聽這話,瘦子叫得更凶了,說他要交這樣費那樣費。鄧一群也搞不明白什麼費什麼費,但算一算可能確實也不低。
街燈都已經亮了起來,快到聖誕了,街燈紅紅綠綠,很是好看。這些年,西方的好多節日中國人也過了起來,想必不過是圖一個熱鬧。坐在出租車裏的鄧一群心裏想到了農村,自己的老家這時候是什麼一種樣子呢?寂靜無聲,連一聲狗叫也聽不到。這年頭狗居然也生了一種叫“狂犬病”的東西,是絕症,可能類似於人類的愛滋吧。於是村村殺狗。原野上一片潔白。荒涼幹淨。媽媽對他遲遲沒有結婚已經急了,他們放心不下,他們不理解。說到底,還是他們不懂。他和家人之間有著巨大的差距。那麼像他這樣的家庭,肖如玉家能夠接受嗎?他想不準。
坐在車裏的他心情有些忐忑起來。
肖如玉家雖然住的是個大院子,但那個大院子卻非常幹淨。他看到這個院子與一般院子的不同。一般院子不會像這裏這麼幹淨寬敞,有這樣的假山和樹木,而且,一般的院子裏的車棚裏,停放的都是亂七八糟的自行車。這個院子卻停了不少輛轎車。看來都是幹部們的專車。
他來到她家門前的時候,心咚咚直跳。喘定了氣,才摁響門玲。
他沒有想到他們一家還在吃飯,一大家子人圍在桌前吃著一隻熱氣騰騰的火鍋。在他的麵前,是一個很大的明亮飯廳。非常豪華的裝修。有點像單位裏的會客室。他有點不知所措。彎下腰,隨手就把那咖啡放在門口(他這樣的一個動作,給肖家的人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太老實了)。肖如玉看到他笑了一下,問他吃了沒有,他說已經吃過了。他感覺一桌子的人眼睛都在看著他,他沒敢細看,隻覺得有好多人。那些人也問他吃不沒有,要不還可以再吃點,他連聲說不用了。肖如玉感覺到了他的拘謹,就請他到她的小房裏去坐。
肖如玉的房間不大,但布置得卻非常好,也很幹淨。鄧一群估計是在他到來之前,她特意收拾過了。一張單人床,床單很幹淨,淡藍色的,枕邊擺了一些長毛絨玩具,很有意思。一張寫字台,一盞台燈,緊挨台燈邊上的是一台小小的音響,索尼牌。一張紫色的真皮沙發。一個小小的書櫃,裏麵擺的都是什麼英語、日語書,還有金融知識方麵的書。
“你們家怎麼這麼多人?”他問。
“今天不是周末麼?我哥哥、嫂子,姐姐、姐夫,一大家子。”她說。
他這才想起來是周末。
“你緊張嗎?考驗你的時候到了。”她笑著說。
鄧一群也笑了一笑,說:“怎麼才能經受得住啊?”
肖如玉說:“乖一點嘛,嘴巴甜一點。不要隨便講話,你要注意我爸爸,他喜歡談點國家形勢什麼的。”鄧一群說:“還談什麼國家形勢啊,我又不是國際形勢專家,不會談。”肖如玉說:“你平時該怎麼談就還怎麼談嘛。要是我媽問到你家裏的情況,你就把農村的形勢說得好一點。農村的萬元戶很多嘛。”
鄧一群說:“我們家可不是萬元戶。”
肖如玉說:“誰要你說你們家是萬元戶了?現在就是萬元戶還值什麼錢?你記住了,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就千萬不要亂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