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電話裏邀請他去做客。
他為了不顯得自己是個急於過河拆橋的人,就應邀去看她。
她需要有人照顧她,安慰她。但對鄧一群,表現得更加的關切。開始的時候,她真的把他當作一個孩子來看。一次,居然拉著他的手長時間不放。鄧一群被她拉著,心裏直發毛。她的手是白皙的,綿柔的,隻有唱戲的女人,才會擁有這樣一雙年輕的手。她對他這樣,倒底是為了什麼?想像中發生的事情由於現實年齡的差距讓他感到恐懼,也感到了一種罪惡。
最近一次去她家裏是在一個下班後的晚上,是她打電話讓他去吃晚飯的。鄧一群禮貌起見,買了兩盒蜂皇漿。他買的時候已經有些後悔,覺得吃這頓晚飯代價很大。生活在這個現實社會裏,這個農村出身的青年國家幹部,越來越會計較了。
那天的鄧阿姨看上去精神不錯,她告訴她,這天是她的生日,家裏沒有別人,葛素芹回鄉下老家去收稻子了。她就想到請他來陪她吃飯。鄧一群坐在客廳裏,第一次感受到了家庭的氣氛。他嚐試著把這個家當作自己的家,如果鄧阿姨是他的媽媽呢?那也是很好的,可惜不是。他的母親隻是鄉下一個無知的年老農婦。晚餐對鄧一群來說,已經算得上是很豐盛了。雖然隻有兩個人,但卻擺了一桌菜。鄧阿姨問他是否喝酒,他回說不喝,但她卻還是拿出了紅酒。鄧一群感到自己的確很土氣。這位富足的前京劇女演員,看來比他會享受。城市女性,不論她的年紀多少,她們都是很會生活的人。他想。
那個晚上的晚餐,鄧一群吃得很拘謹。他有點不習慣。她卻一直努力地為他挾菜。舉手投足中,她顯得非常有教養。她是有文化的。他想。她很會喝紅酒,喝得臉上有了些紅色。她說適量喝點紅酒,對她這樣年紀的婦女是有好處的。她讓他不要客氣。她說她喜歡年輕人,自己的子女都出去了,他們離她很遠,所以她希望自己的身邊能有一個較親的人。鄧一群當時心裏一受感動,就衝動地說:您就把我當孩子好了。是的,那樣柔的燈光,那樣的氣氛,他不自覺地就表露了。他發現她雖然已經是快六十歲的人了,但卻有很好的風韻,看上去不過五十多點。他想起自己在學生時代,對成熟的婦人有一種特別的渴望,也許就是西方人說的一種戀母情結。不,他一天也沒有戀過自己的母親。在高中一年級的時候,他獨自在心裏暗戀過已經是中年的物理女老師。一種很奇怪的感情。
吃好晚餐,他陪她坐在客廳裏坐了一會,邊看電視,邊聊天。鄧一群不知道聊點什麼好。後來他說要回,她看了看他,突然關切地問:“你的宿舍裏有澡洗嗎?”鄧一群說:“沒有。我們一般都是在機關裏的公共浴室裏洗。”她說:“那你幹脆在這裏洗好了。”鄧一群說:“不了。”他沒有想過要在這裏洗澡。她說:“洗個澡再回去吧。這樣比較舒服,回去好睡覺。”鄧一群猶豫了一下,心想:也許她認為我平時不夠衛生。她說:“我去放水,很方便的。”轉身就到衛生間裏去了。
鄧一群洗得很舒服,同時心裏有種怪怪的感覺。她是那樣的關心他,比他的母親對他還要關心。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她為什麼要這麼愛他呢?他沒有什麼地方討人喜歡呀。她是真的把自己當成她的孩子嗎?水溫適中。他看到自己年輕的身體是那樣的健康。在那芬香的白色肥皂沫中,在他自己的撫摸中,在他的想象中,他忽然感受到自己男性雄壯的力量。“一群,給你一條幹毛巾。”他聽到鄧阿姨在外麵這樣說,嚇了一跳,趕緊用手捂住自己的下部。他把浴室的門打開一條小縫,鄧阿姨的手進來,送了一條雪白的幹毛巾。
他意識到自己的可笑。
他是一個年輕的壞蛋呀。
鄧一群穿了一套幹淨的內衣(她從櫥子裏翻出來,很新,也很合身)出來,想:是自己的心裏有鬼。他還不夠開化。她看到他,一笑,說:“精神多了。”鄧一群也笑了笑,的確精神上很爽。頭發濕漉漉的,在往下滴水。鄧阿姨讓他坐在沙發上,找來另一條幹毛巾為他擦頭發。那動作,讓他想到了母愛。他的媽媽從來也沒有這樣對待過他。他心裏有一種特別的混合的感情。就在他那種倍受感動中,她忽然摸了他一下光裸的肩膀,說:“你的肩膀很寬。皮膚很好。”鄧一群沒有說什麼。那情形,他有些尷尬。
回去以後的鄧一群,想想,覺得事情總是怪怪的,他雖然一度喜歡比自己年紀大的女性,但那是過去。現在的他不一樣了,他是一個自立的男人,不需要年長女性的嗬護。他從自己假設的那樣的事件中看不到任何好處。自那以後,他就再也沒去,一方麵是單位的事情多,另一方麵是鄧阿姨也沒有再打電話來。
葛素芹對見到鄧一群,當然也感到意外得很,她和另一個姑娘在一起。鄧一群注意到那個姑娘也很漂亮,在他和葛素芹說話的過程中,始終用一種含情脈脈的眼神看著他(當然隻是鄧一群自己的感受)。葛素芹說,兩個多月前,她已經離開了虞老家。她說自虞老去世後,境況跟過去就不一樣了。而鄧阿姨和她處得很不愉快,照葛素芹自己的話說,就是那個老太太有很多“窮”講究,什麼東西都要講求什麼營養和衛生,每一件事情都要求她辦得比頭發絲還要細。她實在忍受不了啦,終於卷起自己的小包袱就和她說Byebye。這樣的情況,鄧一群當然不知道。鄧一群對葛素芹心理上還有些距離,他不知道她是否知道他那次向虞秘書長跪下求助的事,如果她知道,那就太丟人了。他不能讓一個保姆看不起他。
鄧一群注意到葛素芹說得很快活,顯然她現在一身的輕鬆。她說她現在又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上海路上一家叫著“野百合”的餐館裏打工,每天工作十多個小時,非常辛苦,但她非常自足。她說話裏透著一股傲氣,——一種不甘屈服的傲氣。鄧一群內心裏有一點說不清的東西,潛意識裏明白:她敢做一些自己未必敢做的事情,如果他也是和她一樣是個在這個城市裏舉目無親的農村小保姆的話。她性格裏有一種叫剛強的東西。
鄧一群看到她的臉比過去更白了,也胖了。現在的她與鄧一群過去在虞老家裏看到的完全不一樣,話那麼的多,快活得就像是一隻小鳥。他在她身上看到一種野勁。她骨子裏或許就是野的,隻是過去在虞老家裏長時間受著規矩的壓抑。
她問了一些鄧一群的情況,他也就簡要地向她說了。他請她有空和她身邊的朋友一起去他宿舍去玩。她那個朋友就看著他笑起來。鄧一群看到她的牙齒很白,而且非常的整齊。葛素芹對鄧一群介紹說,她的這個朋友和她在一起,叫貢芳。她們是一對好朋友。鄧一群看著她說:“你的年齡不大嘛,這麼小就出來工作?”那個叫貢芳的就說:“我也初中畢業了才出來。出來嘛,對我是個鍛煉。我們家裏並不需要我打工掙錢。”她這樣說的時候臉上還飛過一陣羞紅。那種羞紅真是非常的漂亮。
她的美麗的笑,撥動了鄧一群的心弦。
他們站在那裏說了好一會話,然後才分手。
鄧一群在回去的路上,就想:葛素芹現在倒是越發地漂亮了,以後倒是可以和她一起出來玩玩。如果她不知道他下的那件傻事的話。單身的日子是那樣的無聊。像葛素芹這樣的鄉下丫頭,對於他能請她出去玩一定是很開心的。她在某種意義上就和他鄉下嫂子的那個妹妹一樣,漂亮而無知。她們不過都是些漂亮的野花,可以讓她隨意摘采。而那個叫貢芳的姑娘看起來要比葛素芹要純一些,也更漂亮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