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讓詩入了小說。我的中篇小說《總統套房》就是由我的一首詩歌《經過裝修工地》(原載《詩刊》1999年第二期)改造、拓開而來。這個小說在《中篇小說選刊》轉載時,要求寫個“創作談”,我就在《一首詩歌的小說路線》中說:“詩歌的生成,讓我終於透了一口氣。但是,隨著時間的強行介入,我不能不感到時間的深刻——時間在裝修一詞上積累的尺度與重量,讓詩歌不堪重負。”
在成詩14年後,我決定把這首25行的詩歌寫成小說,一個堪比詩歌承載更多醜惡、悲劇、血腥、良善和複雜人性的小說。
我看見一群裝修工人,其中一個
是我鄉下的兄弟。他們揮汗如雨
他們要趕在大雪前麵
趕在過年前麵,為這座宅子,宅子的主人
打製並穿上內衣,嶄新、豪華的內衣
想象宅主穿著這件內衣
在內衣中走來走去的樣子
想象宅主與他的老婆或別人的老婆
在內衣裏的一些動作。那些裝修工人
還有我的鄉下兄弟,不知有沒有類似的想象
小說還沒寫,小說中的人物,已經在14年前的舊詩中走動起來,他們橐橐的腳步聲,把我踩得心驚肉跳。現在,我隻消把詩中的“宅子”變成“總統套房”,“鄉下的兄弟”變成“財哥”,“宅主”變成“局長”,“別人的老婆”變成“丁老師”;把綁架在時間戰車上的因浮躁、生存、金錢、寂寞、拆遷、貪腐、網絡等變異出的世間怪相,紐結絞扣在小說人物的頭腦和肢體上;一首詩歌,就延宕成了小說。從後來的結果看,事實上也是這樣的。
真是得了詩歌的便宜!不僅題材是詩歌給的,連詩歌的情緒、吊詭、節製、審慎以及想象的向度,也一並給了小說。我以為,正是詩歌的靈感衝襲與智力幫助,讓這個小說出了一點新,而正是這點新,讓這個小說有了一點閱讀價值和存在的一點理由。對了,好看、出新、尋找一塊精神飛地,是我的小說主張。《總統套房》應該是這個主張的落地。
嘿嘿,自誇了,莫罵哈。創作談就是自誇,規定動作,莫法。
3.你應該知道,大巴山脈中有一座山,叫花萼山,是“走馬薦諸葛”的三國名士徐庶的隱身和終老地,因於此,我已將我的寫作背景標示為“花蕊山”。此動作,有點肖似賈平凹之於商州、莫言之於高密東北鄉、閻連科之於耙耬山脈、福克納之於傑弗遜鎮。我知道,這比喻有點不合適,大家夥兒莫介意哈,就這個意思罷。我有個中篇小說《少爺熱血革命記》,其故事地就在花蕊山中。長篇小說《大三線》的故事,在花蕊山下。
對於一個終生寫作者而言,寫作就是對靈魂的拯救,就是對青春的挽留與記取。我的青春在層層疊疊巍巍峨峨的大巴山,我的青春被大巴山兜著,十級台風十級地震,也不能把她吹走轟跑——“圍困”已成必然。所以,說寫作拯救了我被大巴山圍困的青春,是成立的。但同時,我想說的是,寫作,也是對被大巴山圍困青春的無限靠近的一種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