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審查(2 / 3)

“查信品是怎麼跟你講的?”

審訊員話鋒一轉,發出了尖刻的尷尬笑聲。他伸出手來作了一個讓馬罪人繼續受審下去的姿勢。他顯得有些大功即將告成、勝利偵破了一起大案要案的放鬆神態。見小領導神采飛揚、心情很好,旁邊有人給他點燃了手中的香煙。

審訊繼續下去。話題來了個180度的急轉彎。語氣也緩和多了。一點火藥味也沒有了。

“有一天,查特意把我叫去跟我說,我的工作調動與他無關,完全是布拍的板!我找他沒有用!他隻是個沒權沒勢的執行人員!並且一個勁地鼓動我去找‘黨組書記布負浪’。當我告訴查布很難找時,查讓我到海療四科去找一個姓朱的,保準一打聽都知道,一找一個準!”

馬罪人情緒上顯得有點急,抬高了嗓門,翻著眼對他們說。每當回憶起舊冤舊仇,話就會自然拉長,氣也就不打一處出。

馬罪人如數家珍般地將這一過程重複了一遍。審訊員十分認真地做著記錄。

十分認真,完全可以保證!

“那你為什麼讓別人代你謄寫往外商寄發材料的信封?”

審訊員窮追不舍地又問。

“盡量保護自己,怕布、查打擊報複!”

馬罪人顯得很坦然,他的淡然回答,對方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

“那你為什麼要往外張貼?!”

審訊員的聲音忽然尖刻起來,後來的聲腔又微細得幾乎聽不清。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在將《金屋藏嬌》材料反映給市委領導後一年沒人過問,將《秘聞點滴》材料反映後半年沒人理睬,再加上布停發我的工資一年、故意給我漏調浮動工資,沒有一切福利待遇,到哪兒告狀都沒人敢管布。布經常在市計委大小會上多次直接點我和我父親的名,硬是給我摁上一頂‘偷車子,被市長開除了’的罪名,又利用‘一箱啤酒’的誣陷,敗壞我的名譽,侮辱我的人格,對我進行惡毒誹謗,並將誹謗我‘偷自行車’的那份《黨組處理意見》以通報的形式到處散發(馬終於明白了,布無論怎麼散發都是合法和受保護的,因為他有權),甚至發到了強行調我要去的工作單位市信息中心,發到了原先我的工作單位市科技情報研究所和市科委人事處,後又散發到我父親的工作單位。我在向市裏許多主管部門反映了多次沒人管後,才被迫在布臭我的地點張貼了幾張小字報。我也知道這樣做違法,但也確實沒路可走了!布和查無休止地誹謗我,沒有工資,家屬整天吵鬧,孩子嚇得直哭。在這種內憂外患的困境下,我豁出去了!我咽不下這口怨氣!我就要被布、查給逼瘋了!”

早已麻木了的馬罪人此時此刻卻顯得激動起來。他的聲音有些歇斯底裏。每當聯想到自己蒙受的不白之冤,就有一種複仇的心理衝動油然而生。他喝了口水,接著往下陳述。

“你們是幹公安的,給評評理!我給市計委含辛茹苦搞了‘人才預測’工程,即便沒有功勞也該有苦勞吧?就算是我在破車子問題上我哥哥為了保住市計委‘文明單位’的牌匾而出來開脫弟弟,有所失誤。我也認識到了,主動寫了檢查。還要怎樣?打了招呼,沒倒騎倒賣破車子,入公報了銷。還有,市裏有關部門調查後也明確表示是‘為公錯用’,這就是當初破車子事件的來龍去脈。人一生誰能保證沒有個閃失?哪個人的認識不允許有個提高的過程和時間?反過來再問一下,為什麼市計委在市府大樓和外麵分別‘丟’了彩電和冰箱至今無人追查?公安局為什麼不管?!”

突然間,馬罪人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起來。誰都料想不到,他怒眉倒豎,直著嗓門哭喊了起來。他按捺不住,把心底深處的烈火合盤托了出來。最後,他氣得火冒三丈,厲聲質問。

“你以為我們公安局什麼案子都去管、都能破嗎?!沒破的案子有的是!”

審訊員手裏握著鋼筆,筆直地站立起來。他那長方形臉上的兩道眉毛微蹙,睜著兩隻無以名狀的眼睛反問。說完,冷笑著搖了搖頭。

“丟彩電、冰箱是‘禿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在市府大樓內武警把守下‘丟’的,為什麼不查?!”

馬罪人板著臉,有些醋勁,神經過敏似的連珠炮般發問。說完,他又惆悵而悲觀起來。

“這個我們不和你談!你不要葫蘆攪茄子,茄子攪葫蘆!今天我們不管別的,隻管你的案子!”

審訊員哭喪著臉,直著嗓門心灰意冷地回答。說完,一副無精打采的極端疲憊的模樣。隨後,他從煙盒裏抽出一根香煙,送到嘴邊,點了一下火機,沒有點燃,又點了一下。

或許馬罪人的思維這時又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在個別人的淫威下,州官放火天經地義,百姓點燈卻大逆不道。他給搞糊塗了。

沒有領略過這種糊塗和震撼的人,就永遠不知道什麼叫絕望。

人生應盡量避免兩種極端:過分看破紅塵和過分駕馭紅塵。前者會導致玩世不恭和怠惰,後者則會造成生理窒息。兩種情況同樣令人生厭和揮之不去。

轉眼間,審訊已進行到下午5點。公安們告訴我,我愛人已經放回家了。後來才知道,當天晚上公安人員換上了隻大瓦數的電燈泡,進行了認真的搜家。

“這麼說,你馬罪人早已看出布在處理你這件事上因為有把柄被查信品抓住而看你勢單力薄、掉過頭來又與查捏在一起整你。由於不聽市委領導的建議,大會臭你,你告狀無門、舉報無路才給布散發《秘聞點滴》、繼而張貼出去,對不對?!”

審訊員轉換了話題。他漫不經心地總結著,詢問著,手中抓了一支鋼筆的筆帽在玩弄著。大家用少有的笑臉對著馬罪人。馬看出審訊員們已對此案心知肚明而又感到可悲可笑,心中暗自慶幸總算有地方將心裏話講了出來。審訊員總結完,伸手拿過茶杯,一步一回頭地來回走著、喝著水。

“也可以這樣認為。我真為你們能徹底明白過來而僥幸!說實話,我倒不想給自己戴上一頂什麼‘反腐敗鬥士’的桂冠,隻是想讓輿論看看,是我馬罪人為公錯用了輛破車子的事大,還是你姓查的腐敗問題和你姓布的在海療‘偷雞摸狗’的勾當光彩?!”

盡管馬罪人對審訊員的隨意問話毫無在意,但他仍然微笑地回答著。他想抓住一切機會說出自己的看法。說完,他又神經質地對布和查咬牙切齒起來。

“行,馬罪人,你也算‘本’(即賺)回來了!你告狀、舉報無門,就用了‘熊’辦法。布在大會上臭敗你一次,你就上街給他糊上一張小字報!也夠本了,也出氣了!這個案子過後,你不會恨我們吧?”

審訊員一語雙關地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他顯然對自己的合理化“總結”感到洋洋得意。他那黑紅的臉上不斷泛起一層層興奮的紅暈。其他幾名審訊員也會心地笑了笑。

局勢似乎有所緩和。馬罪人也給審膩崴了,顯得漫不經心的疲塌樣子。審訊員最後的一個“行”,兩個“也”,撩得馬罪人心裏頭美滋滋的。

“說實話,布負浪與朱莉婭到底有沒有那種關係,你馬罪人說不清,我們也講不明。隻有他媽的布負浪和朱莉婭心裏最明白!”

負責主審的審訊員沒說完,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言。他停頓了一下,發現大家半天都沒有開口,從眾人的眼神中似乎看出了對他的口頭“總結”的心有靈犀一點通。他端著茶杯待往嘴邊送時,又神秘地對周圍的同事說了幾句,似乎生怕別人聽見,回頭又瞥了馬罪人一眼。

審訊終於在公安們的“疑惑”和“歎號”中草草收場。

後來,市公安局的那位長得又白又淨的抓捕馬罪人的總指揮戈裏爾處長,讓馬罪人寫一份“檢查”。但檢查的內容必須按戈的旨意寫:1、誰參與了“舉報海療”情況;2、與此無關的其他市計委違法亂紀行為一律不準寫;3、寫上“對不起布主任”之類賠禮道歉的話,等等。

總之,用戈裏爾處長的話說,對該案子的處理結果以及能不能回家,一切都取決於馬罪人的認識錯誤的深刻程度!

聽信了戈裏爾處長的“好言相勸”,為了早日回家,少討苦吃,好漢不吃眼前虧。馬罪人被迫唯心地按照戈處長的“約法三章”寫了份“檢查”。

足足又是兩個多小時過去了。公安們回來告訴我,“檢查得挺好,挺深刻!”

在充分研究、評估、論證和上報馬罪人的“檢查”、“認識”和“反省”後,公安們都各自回屋休息了。此時隻剩下馬和戈處長了。

“即便布負浪和朱莉婭有通奸的事實,你也不應該這麼幹!”

最後,戈裏爾處長看在馬罪人身上再也榨不出什麼油來了,便氣哼哼地冷不丁丟下這麼一句迄今令人琢磨不透的話中話,剔著牙縫、打著飽嗝走了。

(真惋惜,這麼一位年富力強、政治素質過得硬的處長,聽說不幾年後便在一次正常的家務勞動中,因修電燈接頭而不幸觸電身亡!享年40多歲。)

後來的兩天三夜,馬罪人就無所事事地在嚴密看管下,於囚室裏幹呆著,暫時沒人來幹擾他。他哪裏知道,關於他的命運,上層的爭執相當激烈。自己的親屬也亂成了一鍋粥。人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樣避開與馬罪人有關的任何人和事。再加上,最知實情的埃召雲早被布和查收買,不僅成了他們的幫凶,而且還幹著落井下石和造謠誣陷的勾當。

(埃召雲不僅將自己抖摟地一幹二淨,而且由於反戈一擊有功而受到賞識。他不僅圓了留學德國的美夢,而且分到了一套大福利房,並很快由普通公務員升遷為處長)。

馬罪人當初幼稚天真地認為,事情既然弄明白了,用公安們的話說,“批評教育”一通,就了事了呢!

或許能回家了吧?

可憐的小兒子,這幾天你在幹什麼?你幼小的心靈肯定會受驚不小吧?!爸爸這就回家,回家繼續輔導你學習、拉小提琴——,耐心等著爸爸。

馬罪人默默地祈禱著。

有同情心的朋友們應該設身處地的這樣來理解:重大事件的妥協和屈從,有時並不是由於當事人的惰性或懦弱所致,而是實力和底氣不足才迫不得已作出的無奈讓步。正像一艘揚帆遠航的船隻,遭遇風暴和暗礁時可以迂回前進。但航向一經確定,即使中途暫時擱淺或拋錨,也一定要頑強地駛抵既定的彼岸。

人生是個大舞台。舞台背景對激發演員的表現力和提高知名度等至關重要。為了適應新的“舞台背景”,就必須入鄉隨俗。在改善舊的“舞台背景”的同時,你不得不重新學習、重新調整、重新充實、再度提高。而每一次挑戰都是一次全新的演練。每一次換位都意味著甩掉了許多障礙。每一次破解難題都在催促著你的成熟。每一次適應都證明你的能力之所以能提升,完全是你必須抑或已經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落日的餘輝塗抹在海麵、山嶺和關押馬罪人的紅瓦綠樹相間的鱗次櫛比的建築群中。

第三天下午4點左右(1990年10月27日),公安們向馬罪人出示了因“誹謗”而被拘留的證件。

緊接著,一輛麵包車將馬罪人由原先的審訊賓館拉到市區的市南公安分局。

按照慣例,公安們用粉筆給馬罪人脖子上臨時吊掛的一隻小黑板上書寫了一個“編號”,然後又有一位富有鬥爭經驗的老公安十分認真地像考究一件稀世出土文物那樣仔細地將馬罪人反複端詳和糾正姿勢。馬按他的要求如“挺脖”、“左歪頭”、“右歪頭”等係列成套動作做完,對方描繪了馬罪人的基本相貌特征感到滿意後,又將馬移交給另一執行“拍照”任務的女公安。最後一道工序是將雙手平伸開,使兩隻大手掌在印泥上過了一遍再摁上掌紋和掌印。(犯人們管這道程序叫“滾大板”)。

與此同時,公安們通知了馬罪人親屬馬已被關押,並到馬家取了被褥及獄中生活的一些必需品。

這一切都意味著,鐵窗生涯就在眼前。人生就像奕棋,一步失誤,全盤皆輸。

下午5點半,馬罪人被押送到迎荷市第一看守所,關押在東樓二層23號監室。這座1900年前建造的坐落於涼州路25號的監獄,解放前是膠澳帝國法院,現在是迎荷市公安局看守所。這座歐人監獄昔日是專門羈押被判徒刑或違法受拘禁處罰的歐洲籍犯人,由租界帝國法院管理,時稱歐人監獄。

歐人監獄也就是現在的看守所,它是一座規模不大的兩層建築物。設計時看上去目的明確。建築磚砌外牆,僅在主體的邊角和窗戶的上端賦予簡單的裝飾,以免使建築顯得過於簡陋和沉重。兩層樓房之間的外牆上被飾凸起的線條環繞整棟建築。建築的一端建有與主體相連接的圓形塔樓,使建築物的重心向這一方向傾斜,從外觀上看,這好象是為了打破建築的對稱而後來補建的,顯得有些生硬和比例失調。塔樓有規律地交錯開有若幹小型窗洞,內有47級螺旋樓梯,上覆坡度很大的尖頂,頂蓋與塔樓上部中間飾有磚砌裝飾。

天空是相通的,陸地是隔絕的。這是馬罪人步入看守所的第一感受。高大的城牆、緊閉的鐵門、森嚴的戒備、醒目的警示,表明這是一塊沒有自由的地方。馬罪人將和眾多的在押罪犯告別高牆外麵的精彩世界,在此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進行著勞動改造(當時,喪心病狂的布負浪等的原計劃是讓“馬罪人呆上三年”!)

如果按照黑道上的慣例,新犯人“入號”首先得飽嚐老犯人的一頓“蒙頭鼓”之往死裏拳打腳踢的“見麵禮”。也就是說,在新犯人還沒看清“號子”裏的人都是些什麼人模狗樣時,突然間冷不防會有一床破被子會將你連頭帶上半身全部蒙死,犯人們一擁而上,將新犯人拳打腳踢一頓,都往狠裏使猛勁。既然不認不識、無冤無仇,為什麼人人都會瞬間變成了野獸往死裏猛揍蒙麵人?原因很簡單。因為不狠白不狠,不打白不打。人人都是由這一“鬼門關”過來的。下一個新“號子”便是老號子的出氣包。多年來,一直這麼循規蹈矩已成了老套路,誰也說不清這究竟是從哪個朝代傳下來的“見麵禮”。每隔1~2天或更短的時間內,肯定就會有最新的犯人押來“挨皮棰”。這是囚室裏的唯一樂趣。在這裏,壓根就沒有什麼年齡之分、更沒有人去講究和欣賞你入號子之前曾經幹過什麼和曾經做過多大的官。在這一社會最底層,拳頭大就是大哥,拳腳相加就是“講理”。人人都在這裏劃等號,不存在客氣和輩分之差。

馬罪人當即醒悟到,在灰暗的日子裏決不讓冷酷的命運竊竊自喜。命運既然來淩辱自己,唯一的選擇就是應該用泰然處之來應酬。

馬罪人有幸逃脫了這頓“見麵禮”。這首先要感謝在此已關押了一年多、是時已被任命為“號頭”(即犯人中的總管)的赫爾特。赫原來是某區稅務局的副局長。也不知因為什麼經濟問題而被判刑一直在看守所執行刑期。老赫首先認出了馬罪人。他在痛罵馬罪人“發洋標”(即俚語“傻得不透氣”)的同時,特意將馬罪人安排到23號一間朝陽的監室,他將原先的“號頭”隔著鐵門透過探視“小窗口”向裏麵做了交代。意思是“老規矩”對馬罪人要網開一麵,免掉。這樣,由於老赫的麵子,馬罪人不僅免受了皮肉之苦,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看守人員的好感,老赫出獄釋放後,馬罪人竟“榮幸”地當上了“大頭”即老赫的犯人總管角色。馬罪人初步嚐到了做“官”的甜頭:隻管給每間監室分配活幹,自己可以不幹或少幹。吃飯時,自己親自掌勺,當然不會肥肉流入他人碗羅。

第二天(10月28日,星期天),按照法律程序,馬罪人被市南分局預審科的公安人員進行了24小時內的例行提審。

“你父親參與了此案沒有?!”

對方不知是吃了什麼槍藥,還是心情因為什麼也特別不好,抑或想來個下馬威使使威風。一打麵,就瞪著小眼睛問。

他的殺氣騰騰,反倒給馬罪人一個警覺:此人雖然與此案毫無個人恩怨,但出於人人都在設法巴結布和立功心切的本能,再加上吉文衝的許多戰友不都在公安局作官,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哇!所以,該人劈頭就問“大”的。或許有人在上層,平時因為工作上對馬的老父親有成見,這次趁機利用職權“公報私仇?”

一想到市委副書記莫爾丁他們都敢指名道姓地這樣不懷好意地問,何況其他任何人呢!馬罪人加強了戒心。果不出所料,外麵興奮無比的查信品一夥,並沒忘記“痛打落水狗”的良機。後來才知道,這位來者不善的預審人員,正是吉的戰友。

“沒有!”馬罪人既斬釘截鐵,又穩住對方的情緒,滿足而否定地應對對方的欲望。

“沒-有-?!看你這麼年輕,根本寫不出來這麼有文字水平的舉報材料來!老實坦白,你父親到底參與了沒有?巴倍衛處長參與了沒有?!這次非要讓你知道一下厲害不可!”

對方饑不擇食,得寸進尺,似乎永遠填不飽肚子,想一口吃個胖子,一下子立個奇功,一副急不可奈的神態。

“都-沒-有-!”

看到對方心急火燎,立功心切的樣子,馬罪人忽然覺得可笑可憐起來。他穩住情緒,以柔克剛,有時剛柔相濟,弄得對方有火發不出來。

凶惡和私欲是毒害人們身心的毒藥。最貼近的人,恰恰正是最危險的敵人。

馬罪人立刻意識到,恐怕埃召雲這小子什麼謠都造出來了。他知道埃的天性和本質,為了個人利益,為了“立功贖罪”,出賣自己的親生老子也會在所不惜的。實際上,埃早已超想象力地發揮了。埃以為馬罪人三年出不來,竟直接向受牽連的打字員托裏斯造謠說是“馬罪人出賣了托”!弄得托一直對馬有成見,直至出獄後馬拉著托找到埃,當麵對質問得埃賠禮道歉後這場誤會才解除。

“文化大革命中,多少革命老幹部都是因為這麼份‘誹謗’材料而自殺的!你這個少教的東西,就因為失去了自己往上爬的階梯而大肆報複起來?!怎麼思想那麼封建和守舊?!布負浪主任多去看了幾趟自己的女表妹就不行了?!跟女人來往一下、送上幾百元的東西就是‘偷養姘婦’?!你看見了?!哼-,這次非得好好教訓你一下不可!”

對方繃著一張黑臉,顯得既粗魯又荒唐。

現在才真正是“秀才見了兵,有理說不清了!”

一瞧這位公安預審科長的形象和可笑的言談舉止以及可怕的邏輯思維,再一瞧這位大公安動了“真”情感和那副比“誹謗”了自己的親生父親都義憤填膺的表情抑或報“殺父之仇”的架勢,馬罪人徹底給打敗了。他選擇了“投降”。他想,“還有什麼值得磨牙的事情呢?!光是對方這股子‘殺’勁,就足以讓馬罪人徹底‘滅亡’!‘滅亡’!‘再滅亡’!”。

不過,恐懼氛圍下馬罪人還是瞅空向對方解釋了一下,待對方聽明白和恍然大悟後,馬罪人才放心了。他對對方說,你們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方向性和路線性的特大錯誤,連最最起碼的常識和曆史都不懂,盡管你們萬分熱愛老幹部,這僅是樸素的階級感情,但可以理解。可有一點你們給張冠李戴了,這就是他布負浪不是老幹部!你們千萬別以為有“權”的領導都是老幹部,別混淆了!

也不知對方點頭稱是是否真弄明白了“老幹部”的含義沒有,對此,馬罪人隻能表示萬分的遺憾和愛莫能助。

人們既到不該向往的地方走了一遭,就得珍惜這一遭的特殊價值。在某種意義上說,心理的承受能力要比軀體忍受的折磨會更難。麵對冤屈,軀體所受的折磨隻是一時,而精神上所要麵對的卻是永久性的沒有圍牆的監獄。

陪同這位大科長審訊馬罪人的還有一位文質彬彬的戴著白色眼鏡的一位警官。素不相識的他也不知從哪滋生出一股深仇大恨。他在將手銬的結扣給馬罪人扣得死緊死緊、差一點就咬住骨筋後,還心有餘悸地反複發狠地檢查手銬的“死扣”是否還有“潛力”可挖。

人的一生,或多或少,總是難免有磨難。不會永遠如旭日東升,也不會永遠被痛苦潦倒。或許,反複地磨難與沉浮,對於一個人來說,正是磨煉意誌的契機。但切忌不要使這種契機太多。

第三天,市南檢察院批捕科來了位老檢查官到看守所走了個過場。他幹脆在提審馬罪人時連怎麼詢問都懶得去過一遍了,前後不到5分鍾,該犯馬罪人就被“批捕”了。臨分手時,他老人家丟下一句耐人尋味的話,“咳,你管這麼些閑事幹什麼?!你管得了嗎?!”

馬罪人被押回囚室,隻等下一道也是最後一道程式了:正式被捕。

人生如戲,你演得好便被喝彩。你演得壞便被咒罵。世間的事情,往往失之毫厘,就會造成莫大的差異。

馬罪人現在如同一塊菜板上的肉,橫豎任人切割。

第十天,即1990年11月6日下午5點,還是那位公安預審科長。他滿嘴酒味的坐在那裏。按照“10天後必須簽捕”的所謂法定程序,再次也是判刑前的最後一道程序,提審馬罪人。

“馬罪人,我代表市南分局宣布,你被正式逮捕了!是想從寬還是從嚴處理,隻有老實交代才是唯一的出路!快在《逮捕證》上簽字摁指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