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號衝向台風
一
這是仲夏的一個傍晚。
慧娟站在監測中心的停機坪前,望著五顏六色的天空,不時把目光投向台風實驗室。她焦急地等待著自己的心上人陸永平。
遠處的山巒已被晚霞披上一層紅綢。一抹紫色的霧靄從草原散開,然後又漫過綠茵茵的停機坪,掩映著她那亭亭玉立的身姿。她穿著一件素花連衣裙,一頭烏黑光潔的秀發很自然地飄灑下來,披在肩上。一對調皮而又含蓄的眼睛,笑起來甜甜的,仿佛要把歡樂給予所有的人。她是個性格開朗而又頗有心計的姑娘。在台風研究基地,人們都稱她“快樂的空中女神”,因為她是氣象飛行員。
不過,最近人們發現,她很憂鬱。原因嘛,知情的人也知道—— 陸永平第三次影響台風的試驗失敗了。
她深愛著陸永平,可又羞於向他表白。陸永平是研究台風的。去年秋天,他研製出光電觸發器。由於沒有掌握台風動力結構,他三次駕機衝擊台風進行現場實驗都失敗了。他為此焦慮、奔忙。她不願分他的心,她把對他的愛默默地藏在了心中。
可是,今天下午,聽說研究基地要撤銷陸永平的課題,她急壞了。她擔心陸永平承受不了這個打擊; 她渴望在這個時候能給他以幫助、關愛……
下班前,她打了電話給他。
候機大樓的鍾聲舒緩地響了七下,淡紫色的霧靄開始散去。陸永平還沒來,她不安地在草坪前徘徊。基地靜悄悄的,一排排氣象探測機安穩地睡在機庫裏,隻有台風預報中心的辦公樓仍然燈火輝煌。看得出,那兒很繁忙。她越過白色柵欄,離開停機坪,走上了一條小路。小路邊滿是菊花,全開了,白花花的一片,薄霧帶著淡淡藥味的馨香直透心肺。她走在白菊編織的小道上,緊張、興奮而又焦慮地等待著……
穿過長長的花徑, 繞過預報中心的辦公樓,再往前就是陸永平的實驗室了。一望見那棟乳白色的小樓,甜蜜、溫馨的記憶便浮現在她的眼前。
四年前,她就是在那棟小樓前認識陸永平的。當時陸永平還是正在讀學位的碩士生,他個子不算很高,身體結實,眼睛不大但顯得沉靜自若。他隨和地同陌生人交談,偶爾爆發出爽朗的笑聲,用不上十分鍾,就讓人感到他已經是那人的好友了。他說話也極富感染力,明明是你不願做的事情,經他三說兩說,你便高高興興地去做了。她當時感到,這是個挺有“嘴勁”的小夥子。可就是不知道,在遇到實際情況時, 他的行動會不會像他嘴上說的那樣有勁。後來事實告訴她:陸永平的確出手不凡,在有飛行任務的情況下,半年建成“台風模擬實驗室”,一年研製出台風催化劑,緊接著便開始了對台風的實際影響試驗。他以大無畏的氣勢,決心將人工影響台風付諸實施。
他逐漸成了她傾慕的對象,這種傾慕不久就變成了愛慕。
她喜歡他,特別喜歡他那男子漢的永不滿足的“野心”。也許是愛屋及烏吧,她還喜歡他駕駛的飛機。那是一架名叫“勇士號”的核動力氣象偵察機,不僅有兩部火焰推進器,而且還有一部先進的光電加速器,十分帶勁!有許多次她夢裏和他一同駕駛這架飛機鑽進台風裏,與瘋狂的氣旋搏鬥;醒來的時候,心裏總是充滿著遺憾。她也多次向他提過這一要求,可他總是以“你沒受過鑽台風訓練”為理由,把她擋了回去。她是開小飛機的,專門監測小氣候。她心裏很不服氣,可又沒有辦法。每次陸永平失敗回來,她總要難過許久,後悔自己沒能助他一臂之力。
不知什麼時候, 一輛灰色轎車從對麵駛來,直到雪亮的車燈晃得她睜不開眼睛時她才察覺。她退到路邊,打算讓小車過去。可是車子開到她的身邊卻戛然停下,陸永平從車窗裏探出頭來。
她故意埋下頭,不理他。陸永平笑道:“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第九號台風生成了!基地批準我再飛一次!”
她揚起頭,撲哧笑了,“我還以為你讓外星人劫走了呢!”
“對不起! 秦老先生找我談話,是他建議基地不忙撤下我的課題,同意我偵察台風的動力結構。他呀,總是在關鍵時刻拉我一把……”
“我真擔心撤銷你的課題,現在好了……”她思忖一下, 又說,“你不需要飛行助手嗎?過去……都因為你沒有助手,所以失敗了。”
他笑眯眯地搖著頭:“恐怕不是這樣。如果一開始就去偵察台風的動力結構,台風早就敗在我手下了。”
“哼,我才不信呢! 輸了三次,嘴還那麼硬。你說要不要個助手啊?”
“要助手幹什麼?又不是空中旅行!”
她生氣了,把臉扭向一邊。
小轎車“突 ——”地發動起來,雪亮的車燈把濃重的夜色劃開一道裂縫。她一看, 急了,“你等一等,”她氣鼓鼓地說,“我要跟你去飛!”
車燈又暗了下來,他神秘地笑著,推開了車門:“快上來吧。我已經跟主任談妥了,明天咱們一同去……”
二
核動力氣象偵察機“勇士號”呼嘯而起,箭一般射向天空,粵東機場在它的身下變成了火柴盒;隨著秒針的嘀嗒聲,“火柴盒”倏然不見了,迎來的是碧藍的雲天和浩瀚的大海。陸永平把飛行高度拉到一萬米,甩開了機翼下那一片片飄忽不定的高積雲。他朝下看了一眼,蒼茫的海麵上,一艘艘漁輪像兒童在水池邊玩的小木舟,編著幾列縱隊駛向大洋深處。這是一支專門尾隨台風捕魚的船隊。他覺得漁民們一定站在甲板上望著他們,一種自豪感不禁油然而生。氣象飛行員,天之驕子! 他又睨了慧娟一眼,悄然一笑。看樣子她是著意打扮了一番。她穿著一身深棕色飛行員製服, 頭戴監測耳機, 圍著他去年秋天送給她的那條橘紅色紗巾,端莊地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陽光透過舷窗,照在她的身上、臉上,折射出青春的光彩;她那一對水靈靈的大眼睛正專注地望著前方,長長的睫毛不停地忽閃著,似乎與明朗的天空交流著什麼。年輕的飛行員強烈地感受到姑娘的魅力,他的臉微微地紅了。
姑娘似乎覺察到他在打量著自己,不自然地說:“這架飛機可真快呀!”“是啊,今天多安了一台發動機,能不快嗎?”他美滋滋地笑著。
她嬌羞地瞪了他一眼,忍不住也笑了。
陸永平又說:“現在笑,一會兒可別哭。”
“哼,你一貫從門縫看人……”
兩人都笑了。
前方,深邃的天際裏,千奇百怪的積雲變幻著形影,時而像天馬行空,時而像巨鯨戲海,瑰麗繽紛。這是多麼美的大自然,多麼壯麗的征服大自然的事業呀!她的心頭洋溢著幸福,感到從未有過的滿足……
她是學習天氣動力學的,畢業於中國著名的氣象科學研究院。她自幼就是個氣象迷,非常熱愛氣象探測事業,喜歡探索高空大氣的秘密。她愛藍天,愛它秋水般的清澈,愛它神話般的瑰麗。她的理想就是在藍天上探索大氣的奧秘。當台風研究基地在氣象院校招收第一批氣象飛行員的時候,她的理想實現了。她的身體素質好,人又聰慧,很快適應了工作。她可以獨立拆開小飛機,然後再裝上。她熟悉高空氣象,所以在飛行中常常能追蹤一股股看不見的氣流;一旦飛機捕捉到與航向相同的氣流,她便關閉發動機,像順江而下的遊魚,自由舒暢地讓氣流帶著走。
飛機穿過一片淡雲區,繼續向前飛行。天空並不平靜,各種氣象要素不停地變幻。即使晴空朗朗,不同溫度和濕度下的氣流仍然在互相交織著、作用著,像一張縱橫交錯覆蓋全球的網。網的綱便是大氣環流。它在太陽的推動下,在地球自轉偏向力的作用下,派生出數不清的支流。一條條支流像毛細血管一樣分布在整個天空,形成千奇百怪、錯綜複雜的天氣現象。在太平洋深處,赤道兩側,由於氣流輻合上升,洋麵發生了扭著勁兒的氣流。這股氣流從天空中和大洋裏獲得了超級能量,於是便呼嘯旋轉,扶搖直上;它夾帶的霹靂閃電,狂暴無比,能摧毀海麵和陸地上的一切,連魚群都要躲開它。中國人稱它台風,美國人叫它颶風,氣象學則把它定義為熱帶氣旋。它是凶惡無情的海上怪獸,有著龐大的軀體,在直徑1000千米的海麵上形成無數道雲牆;它高速旋轉,風速高達一百多千米每小時! 它肆無忌憚地饕餮漁船,摧毀海上設施。它登陸造成海嘯,淹沒整座城市。它是天空中的魔鬼,海洋上的霸王。如今,它正得意地沿著西南—— 東北方向在東海海麵上肆虐。在它身後,“勇士號”正跟蹤而來。
飛機前方出現碎雲區, 雲下亮開一個藍洞。陸永平輕輕撥動操縱杆,飛機便繞開碎雲,飄向下前方藍色的無雲區—— 由於大氣汙染,太平洋上空的碎雲帶有大量的腐蝕性塵埃,陸永平生怕自己心愛的飛機被腐蝕,盡管這種腐蝕隻是微乎其微。他愛飛機,如愛自己的生命。每次探測台風回來,他總是和機械師一道檢查飛機,任何一個部件的受傷都使他心疼。他的飛機除有兩部核動力常規推進器外,還有四顆原子能加力裝置。當飛機一旦困在台風裏,隻要打開加力噴火孔,觸發核反應裝置,“轟”的一聲巨響, 飛機的速度便可接近第一宇宙速度,衝破台風的包圍。
“勇士號”鑽進淡積雲。他用眼角餘光看看慧娟,但見她仍然新奇地注視著大海,像沉浸在童話般的幻想之中。遠方,海天交接線上,海湧像平滑的小山丘在洋麵上起伏,波長至少有三千米,真像神話傳說的那樣:海龍王喝醉了,在龍宮裏發酒瘋,於是波濤觸天,大浪吞沒了打魚的人。陸永平的心怦然一動,不由想起自己的少年時代,想起他永生難忘的悲壯一幕。
在十三歲那年的夏天,他帶著四個少年朋友到爸爸服役的航空母艦上參觀。那年夏天氣候異常,連續有幾個台風生成。記得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可怕夜晚,台風襲擊了航空母艦。隻聽“嘎嘣”一聲巨響,固定飛機的纜繩全被刮斷,十幾架飛機一齊向大海滑去。叔叔們驚呆了。不知什麼時候,爸爸衝上離他最近的那架飛機。隻見藍色火焰噴出,飛機騰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