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在北極光下(2 / 3)

寬闊的大廳內燈火輝煌,如同白晝。魏格納在大廳中央慷慨陳詞,論述大陸漂移說的有關地質學方麵的證據。他說:

“關於大陸之間過去的連接,古氣候學與生物學的證據極多,此處不贅述。我隻談談本人親自考察過的全球地質狀況。

“非洲最南端東西向的開普山脈恰好與南美的布宜諾斯艾利斯低山相接。你們看……”

教授亮出一幅分層設色的大地圖,在上麵指點說,“巨大的非洲片麻岩高原和巴西的片麻岩高原遙遙相對, 二者所含的火成岩和沉積岩,以及褶皺延伸方向也非常一致。”

接著,教授進一步分析道:“各大洲地層構造上的彼此相接,就好比被撕碎的報紙,如果將其參差不齊的毛邊拚接起來,報紙上的印刷文字的行列也恰好整齊切合,憑這一點我們就不能不承認兩半報紙原來是連在一起的。因為互相切合的不是一個行列, 而是多個行列,這就排除了‘偶然’和‘巧合’之類的解釋。將這一原則應用於大陸,就充分證明,地球上現有的大陸,至少在中生代以前是連在一起的,後來才四分五裂了。”

魏格納教授的演講博得了地質學家們的熱烈掌聲。法國青年地質學家迪圖瓦站起來說:

“我非常讚成魏格納教授的觀點。我想補充兩句:我曾對比過印度、馬達加斯加島、非洲之間的地層構造,也同樣得出程度不等的對應關係。還有,一年前我追蹤了歐洲石炭紀煤層,它可以延續到北美洲。”

眼見“大陸漂移”的航船就要到達彼岸,魏格納即將成功,不料,一座巨大的冰山攔住了航船的去路。

著名的英國地球物理學家傑弗利斯站了起來。他學識淵博,德高望重,是“地學領域裏的愛因斯坦”,頃刻,全場鴉雀無聲。

傑弗利斯望了一下在座的學者們,然後揚起右手,輕輕地說:“魏格納先生,我有這樣兩個問題不明白:第一,大陸在哪一層上漂移? 第二,是什麼力量推動著大陸漂移?”

魏格納教授不假思索,然而十分謹慎地答道:“近代地學的發展告訴我們:大陸由矽和鋁構成,海底是由矽和鎂構成。大陸輕,海底重,故而大陸在海底上漂移。而大陸所以能在海底上漂移,是由於地球的離心力和潮汐摩擦力的作用。”

眾人把目光投向傑弗利斯。

傑弗利斯整理一下領帶,微皺眉頭,彬彬有禮地說:“魏格納的學說的確很新穎,也很動人,但就是難以讓人接受。海底是那樣堅硬,沒有絲毫可塑性, 怎麼能想象大陸會漂浮其上呢?地球自轉的離心力不過是重力的幾百萬分之一,潮汐的摩擦力也相當有限,而較小的澳大利亞就有七億億噸重。如果這兩種力能使大陸漂移,蒼蠅也肯定能推動火車。”

“航船”重重地撞在冰山上。魏格納臉色陡變,虛汗一下子從體內湧出。他感到大廳在旋轉,冰山在轟鳴;在旋轉和轟鳴中,他感到失重的眩暈。

坐在魏格納教授身邊的卡龍查教授霍地站起來:“我考察過北美和歐洲的地質狀況,我願拿我的生命和地質學家的榮譽擔保,大西洋簡直不像存在過。從北大西洋海底,從亞速爾群島以及百慕大群島都能找到證據。換句話說,魏格納教授是真正的預言家。”

美國地球物理學家約翰?瓊斯指責道:“請卡龍查先生別激動。我要問一問,大陸漂移說是誰提出的,是地質學家嗎?一個氣象學家居然提出大地構造學說,簡直像大詩人的夢!”

一場著名的論戰就這樣開場了。

論戰最後以傑弗利斯為代表的固定論學派的絕對勝利而告終。

打擊、鼓勵、失敗的苦惱和創造的熱情一股腦兒地湧上教授的心頭。他在沉默,在沉默中積聚著新的力量。

英國病理學家貝弗裏奇說:“雖然對新發現的抗拒往往令人惱怒,甚至十分有害,但是,它卻起到了緩衝作用,防止社會為時過早地接受尚未充分證明和充分試驗的設想。魏格納教授從地質學角度論證了大陸漂移,但從地球物理學的角度來分析,魏格納教授的確錯了—— 他沒有找到大陸漂移的真正原因。”

“萊茵號”在冰海中奮力行駛了三天三夜,終於在1930 年8 月18 日早晨靠近了格陵蘭東海岸。

格陵蘭位於北美洲的東北部,介於北冰洋和大西洋之間,東臨格陵蘭海,西瀕巴芬灣,是世界上第一大島。這裏冰山崢嶸,冰川密布,茫茫原野,一片銀白。它是冰雪的王國,嚴寒的樂園。

1906 年,丹麥極地探險家J.P.科赫隨同莫留斯?愛裏遜領導的丹麥考察隊來到格陵蘭島考察, 得出該島與歐洲的距離正在加大的結論。第二年,他在哥本哈根發表了題為《北格陵蘭向西漂移》的報告。報告中指出:自1870 年到1906年間,格陵蘭島以32米每年的速度向西漂移。

這個數字是如此的驚人,以致魏格納教授不敢相信。倘若是真的話,它無疑將是大陸漂移的強有力的佐證。

準確地獲得這組數據,以便從大地測量的角度論證大陸漂移 —— 這就是魏格納教授第三次登上格陵蘭的目的。

“萊茵號”響起了低沉而雄渾的汽笛聲,把探險隊員們送上岸,它完成使命返航了。

教授和隊員們目送“萊茵號”走遠,然後集合在一起。教授站在他們中間激動地說:

“朋友們,真正的探險工作開始了。我們必須在北極的凶神 —— 北極夜到來前完成格陵蘭東北地區的科學考察任務,然後返回昂馬赫沙利克。”

探險隊員們駕著北極狗拖著的雪橇,經過十四天的長途跋涉, 越過了數不清的冰川、高山、峽灣、深穀、海島和冰堆,終於接近了格陵蘭東北地區。

麥克勞思和魏格納教授同乘一架雪橇,走在最前麵。小夥子在整個探險征途中表現得很勇敢:在-37℃的氣溫條件下,一直協助教授觀測鑲在雪橇扶手下的溫度計、濕度計和氣壓計;休息的時候,還和教授一起架起臨時風向風速儀。但北極畢竟是嚴酷的,有好幾個探險隊員的腳凍傷了。麥克勞思強健的體魄在北極世界發揮了作用。他時常要同向導狗薩特賽上一程。

薩特是一條良種北極狗。出發時,它的體重是150磅,它的黑色毛發出絲綢般的光彩;粗壯的前腿,肌腱像鐵一樣硬。它率領著十三條北極狗,始終衝在最前麵。格陵蘭從來沒有路,狗拖雪橇通過的地方就是路。實際上,薩特成了開路先鋒。

穿過奧斯卡國王峽灣, 北風吹來一陣油香。正在麥克勞思大惑不解時,冰丘間鑽出兩個獵人。“愛斯基摩朋友!”魏格納一邊說,一邊跳下雪橇。

兩個獵人膚色淺黃,黑頭發,黑眼睛。他們和教授說了幾句話。教授在1907 年第一次登上格陵蘭時,就學會了愛斯基摩語。魏格納轉過身對麥克勞思說:“主人讓我們到冰屋暖和一會兒。”

冰屋是愛斯基摩人的傑作,也是他們同北極嚴寒作鬥爭的產物。麥克勞思從冰原鑽進屋裏,一股暖氣撲麵而來。“真暖和呀!”他喊道。

主人捧出海豹肉招待他們。一盞新月形的皂石燈燃著鯨魚油,隊員們陸續鑽進冰屋。魏格納正在同獵人談話, 他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主人將魚油燈撥得更亮了,教授望了一下隊員們,然後沉痛地說:

“獵人告訴我一個不幸的消息 —— 昨天,丹麥北極探險隊,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遇到了雪崩,他們都不幸遇難了。他們的目的是去格陵蘭最北部的莫斯耶蘇普。那兒設有丹麥北極氣象站,有兩名氣象學家正在那裏等待探險隊為他們送去過冬的燃料和糧食。可是,探險隊員全部犧牲了,兩名丹麥學者眼看就要困死在那裏。

“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嗬! 我提議,我們先去莫斯耶蘇普,然後再回到這裏進行科學考察。”

隊員們麵麵相覷,沉默不語。

最後,還是教授打破了沉默的氣氛。

他說:“朋友們,本世紀初有一個很了不起的人,名叫皮裏,生在美國。這個人意誌非常堅強,憑這一點,使他成了曆史上唯一徒步到達北極的探險家。為了拿下北極,他準備了二十三年,甚至凍掉了腳趾。但他抱定了衝向北極的目標,至死不移。最後,他終於成功了。”

隊員們的情緒發生了很大變化。教授又說:“而今,我們正遇到衝刺的時機,我們不僅是探險,還有更加神聖的使命。我們要用人的力量去戰勝自然惡魔,用偉大的博愛精神去挽救兩個無力抗爭的人。這是體現人類的偉大和高尚的時候;是鑒別懦夫和英雄的時候。我絕不屈服於自然。如果你們害怕了,那就請便;而我,隻要還有一口氣,就要奔向莫斯耶蘇普!”

漫長的北極夜籠罩著格陵蘭。

狂風從冰山峽穀之間, 從陰暗的雲層之間,從巨大的冰川裂縫之間吹起,卷起的雪球、雪塵、冰柱和冰淩,鋪天蓋地地襲來。朗朗的晴空不見了,寧靜和沉寂消失了,隻有狂暴的風雪在肆虐。

在風雪的世界裏,幾架雪橇在艱難行進。

魏格納教授坐在雪橇上,熟練地驅趕著北極狗,頑強地向格陵蘭東海岸前進。後麵的七架雪橇緊緊地跟著他。

北極的冬天來得這樣早,他們告別了冰屋還不到兩周,一場凶暴的大風雪便襲擊了格陵蘭。氣溫一下子降到-40℃。

但是,為了兩位氣象學家的生命,為了珍貴的氣象資料,為了大陸漂移學說,他率領著十五名隊員,奮勇地向北格陵蘭進發。

在艱苦的旅途中, 在同大風雪的搏鬥中,落在最後麵的那架雪橇慢慢地停下來,那個來自法蘭克福的伊沙貝爾,策動另四名隊員逃跑了。

終於,風停了,雪住了。北極冰原上出現了少有的平靜。雲層洞開的天宇上,一顆璀璨的亮星不停地閃爍。冰原上,幽藍和雪白相輝映,高潔的天幕緩緩拉開,展示了北極的莊嚴和神聖。

在一座冰山前, 魏格納叫住了向導狗薩特,後麵的雪橇也跟了上來。教授宣布原地休息。北極冰原潔白寂靜,籠罩著陰森可怕的氣氛, 北極狗和人一起呼出的氣息徐徐上升,在冰冷的空中繚繞,老遠望去,就像冰島最有名的間歇噴泉被搬進了冰封的北格陵蘭。

他們十一人一起動手,把北極狗從雪橇上卸下來,讓它們吃飽,並安頓它們休息。

教授為麥克勞思整理好睡袋的保暖係統,躺在他身邊。然後向他講起英國探險家斯科特的故事。

突然,薩特驚恐地叫起來。

這是危險的信號!在北極,除了人和北極熊以外,幾乎沒有什麼生物能使狗感到恐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