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佳倩道:“你是想說……”
柳春寒道:“他也許是在裝糊塗。”
孫佳倩道:“也許是真糊塗。”
柳春寒道:“可是我還看見了一件東西。”
孫佳倩道:“什麼東西?”
柳春寒道:“貔貅。”
孫佳倩道:“那隻是放在大門兩邊的兩隻雕塑罷了。”
柳春寒道:“貔貅沒有翅膀,也沒有屁眼,隻有入,沒有出,把它放在大門兩邊,是來吸過路人和出入司坊的人的氣。人不聚氣就不能聚財,賭錢的時候就會十賭九輸,所以常常在賭坊的大門口放貔貅。”
孫佳倩道:“你想到了什麼?”
柳春寒道:“也許在這裏還有個賭坊。”
孫佳倩道:“你可不能隻因為兩隻石貔貅來判定這裏就一定有個賭坊。”
柳春寒道:“但也不能說這一定沒有個賭坊。”
“而且但我有個朋友說這裏最近的生意好得很。”他又補充說道。
孫佳倩道:“妓院的生意本就好得很。”
柳春寒道:“我是說比本來還要好。”
孫佳倩打開了窗戶,衝大廳望下去道:“客人一向隻有這麼些,既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
柳春寒道:“我猜他們或許隻算是一部分普通的客人吧。”
孫佳倩打開窗戶的時候,已經眺望見大廳裏麵的大紅柱子的邊上,有一個人探頭探腦,眉開眼笑與柱子後麵的握著書本的大胡子說個不停。
她不屑一顧地就這麼瞥了一眼,然後說道:“看來你知道了?”
柳春寒道:“我不知道,可以說幾乎不知道。”
山墳上前就握住大胡子的手,問候道:“見到您可叫我真心實意的高興,我祝您福如東海!”
大胡子胸口坦著一撮毛,毫無表情地說道:“灑家不認識你。”
山墳率真地問道:“您看的是什麼書啊?”
大胡子道:《論語續》。
山墳愉快地問:“誰寫的?”
大胡子道:“孔子新著。”
山墳開心地笑著說道:“這家夥一定是個本事的人物,因為無論如何寫一本書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兒,他得寫出來,而且這本書是這麼厚厚的一打,沒有十天半個月的真才實學可就鬧騰啦。可對於孔子新我可真有點失敬,因為我是多麼的孤陋寡聞啊。我是說,縱使您再多說幾個家喻戶曉的人物出來,我一定也是屁也不懂的。我根本就不識字。”
這時候,經過的一個白衣書生聽到這番話,實在忍不住說道:“晚生隻聽聞過《論語》,隻聽聞過孔子,怎奈還有個《論語續》?孔子哪個時候寫過這本書?”
大胡子道:“灑家就聽說過《論語續》,隻聽說孔子新,叵耐有個《論語》,灑家一點也不曉得。你看的是什麼鬼書!”
書生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晚生熟讀四書五經,讀的都是聖賢書。倒不知道這個《論語續》究竟是個什麼樣的讀物?”
大胡子道:“灑家看你根本就不像個讀書人,連《論語新》都沒聽過,還談什麼聖賢!跟你談太多了讀書方麵的事,灑家就覺得滿身的俗氣。”
書生一聽,就更急了:“晚生怎麼不算是個讀書人?晚生寒窗十年,無日不讀書,一日不讀書,晚生就受不得了,就覺得滿身的俗氣,晚生怎麼不算是個讀書人?”
大胡子道:“你要是個讀書人,灑家就不算是個讀書人了!”他說完,就哈哈大笑起來。他才是正宗的讀書。
書生問山墳道:“這位小哥,你來評評理,你說是他像讀書人,還是晚生像個讀書人?”
山墳想也不想就回答:“當然是他。”
書生一聽,吃了一驚,問山墳道:“為什麼?”
山墳道:“他手上有本書,您卻什麼也沒有。”
這既不算個歪理,也不算個正理,隻是這個道理有點牽強。但是,牽強的道理本身還是有一點理的。
山墳對此自我陶醉般地不以為然,但卻把書生氣著了。因為書生聽到這句話,鼻子就氣得歪在一邊了。
書生怏怏不快地走開了。
山墳以無比謙遜地眼神,鬼鬼祟祟朝書上望著,他又極其率真地瞥了大胡子的蓬亂的大胡子一眼,再樸實無華地問大胡子道:“這本好書裏麵說了些什麼?”
“幾乎不知道?”孫佳倩鄙夷地看著柳春寒,然後慢騰騰地說道,“我想,我倒可以幫你個忙。”
柳春寒輕柔地說道:“幫我的忙?為什麼幫我?”
孫佳倩輕蔑地扭過腰兒,依然故我,緩緩地說道:“哼——那我為什麼不幫你呢?”
柳春寒一聽,便愉快地笑道:“不知道。”
通常情況下,“不知道”反而更是個聰明的回答。
孫佳倩又是冷冷哼了一回,用死氣沉沉般輕飄飄的語氣說道:“也許,你問的話也隻有你一個人能解釋得了。”
她說話就是和一般人說的不同,因為這種說話的方法有點獨特,幾乎獨樹一幟,獨一無二,這種說話的派頭實在太大了!大得讓人受不了!她說話的速度比一般人要慢一倍,所以你得有充分的耐心聽才行,她說話的聲音比一般人要低一半,所以你得仔細聽,另外,她說話,更像是與非人類的其他的什麼下賤的動物在說話,她那種無與倫比的語氣中是飽和的不屑一顧。對於這麼一個她,不論是冷嘲熱諷,還是有條有理的敘述,都表現出極力的藐視對方,即便對方是名滿江湖的柳春寒,她也會一視同仁地毫不會留點好顏色給他。
她在這方麵做得很成功。
我得說任何一個傻子要像她這麼幹了,其結果是沒人再會願意理睬他或是她了。
而對於孫佳倩,她卻出人意表地爆了一個大冷門兒!這是件稀罕事兒!想受她這麼一份“冤枉氣”的大有人在!愛上她的人有一大堆!想見她的人得巴望著排著大隊等上好幾天才能見到她!而且有個不但奇怪而且過分的規矩,想見她的人得獻上一本武功秘籍,她若滿了意,那個人才僥幸有個機會見得著麵。當然,事情往往不會隻是見一次麵這麼簡單。
對於女人來說,有時候,漂亮絕對算是一種無尚的資本。而這一點資本,就得看那個女人怎麼用了。
柳春寒非但不生氣,反而婉爾一笑,他絕對是那種世間少有的脾氣溫順的大俠。或者換而言之,比起大俠來,他更像個文人紳士。
他說道:“看來,我們談妥了,你既然說幫了,就不能再推三阻四了。”
孫佳倩道:“這裏的確有一家賭場,這家賭場的名字叫‘銀鉤賭坊’。”
柳春寒道:“你方才不是說這裏沒有賭場的嗎?”
孫佳倩道:“我不但沒說有,而且也沒說沒有。”
柳春寒嗬嗬笑道:“我想你說的錯不了。”
孫佳倩冷冰冰地道:“那個賭場就怡春司坊的地下一層。”
柳春寒道:“難怪——因為這裏看上去就是個再正常不過的青樓罷了。”
孫佳倩道:“我想說,下麵總沒有上麵好。”
柳春寒道:“為什麼沒有上麵好?”
孫佳倩道:“你是想下地獄,還是想上天堂?地獄和天堂哪一個更好,想必沒有一個人清楚不過了。”
“當然是天堂好。”柳春寒道,“這一點任何人都毋庸置疑。”
“我要是說一個地方是個地獄,那麼,那個地方至少得是個人間煉獄。”孫佳倩冷冰冰地說道。
“銀鉤賭坊到底有多恐怖?”柳春寒試探性地問道。
“恐怖的不是賭坊,賭坊本身也不恐怖。”孫佳倩道,“恐怖的是人,人本身就恐怖。”
“我想還有一樣比人更恐怖。”柳春寒道。
孫佳倩道:“什麼東西?”
柳春寒道:“鬼——”
孫佳倩道:“我非但沒見過鬼,我也不知道它有多恐怖。”
柳春寒道:“沒見過的東西往往比見過的要恐怖。”
孫佳倩道:“你相信有鬼?”
“既然沒辦法證明它不存在,我就寧願相信它存在。”柳春寒道。
孫佳倩道:“嗯,你的話聽上去順理成章。”她然後又道:“後院的柴房那裏有兩個烏龜。你去了那裏,就什麼都懂了。”
柳春寒道:“我想一切都不會太麻煩的。”
大胡子對著山墳一直講關於《論語續》上的有關禮術方麵枯燥的知識,山墳卻為此開心了好一會兒,以他的話來說,“這是頂妙的一件事兒!”“有趣極了!”“敢情他在頭發盤一個枝小辮子罷!”“那是一場法事道場。”“要我說,嚇嚇他,說要把他斃了,叫他流口水!”或者以質疑語氣,“上流社會的靴子是什麼顏色的呀?”“我可沒有帕子,那該有什麼代替的?”“他家死了人,我說錯話,人家就以為我砸場子吧?我常說錯話,哈哈,這群蠢貨!”
到了涉及宴會的菜色的禮術,山墳就低頭數著宴會上麵菜色的數目,一如既往般快樂地望著自己的手指,一邊快樂胡說起來:“四碗四,就是四個冷碟菜,四個熱碗菜,四加四不就是六個了嗎!”他這樣的架式就真像他懂得計算,其實他隻是照理模仿了大胡子一下子。
等到山墳興致勃勃地抬起了頭,驀地發現大胡子已經不見了。
此時,他表現出安分守己的好品質,就像沒個事發生過的那般的泰然自若地離開了。
老鴇兒正從中央的樓上走下來。
她的視力很會捕捉人。
她遠遠就看見了山墳獨自一人。
她上前搭著山墳肩膀道:“這位大爺,尋個姑娘伺候您呐!”山墳想都不想就說:“有沒有姑娘我不在乎!”老鴇兒馬上陪個嬉皮笑臉地說道:“哪個臭丫頭惹大爺不高興啦!大爺怎麼稱呼呀!”山墳謙虛謹慎說道:“我是魏山墳,我到哪去都叫這個。”老鴇兒樂開了花道:“原來是魏大爺呀!來來來!我幫你介紹個漂亮的姑娘吧!”山墳就對她說:“您再也不允提一個字,我是說一個字兒也不允您提了。我接踵而來的話您得洗耳恭聽,可就算幫了我大忙啦。您老大不客氣地笑起來就像月牙子,您洋溢著熱忱,您好像能事情都看得一清二楚的。可我得憑良心說,我可是很高興看見您呐,雖然我的良心一直是那麼的不安。知道嗎,我也許口不擇言地說了一大通顛三倒四的肺腑之言,但對我卻說一不二,半個字也沒提假。我可沒理由跟你在慌話上麵較個真或是其他什麼的。”老鴇兒一聽這麼多嘰哩呱啦的一大段話,前所未有般傻傻地愣了一下,然後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山墳當時一下子就握住她的手,立即說道:“您真認為,我有配作您親眷這個福分麼?”老鴇兒一聽,厚厚粉麵之下的雙頰已經泛了紅,道:“你是個挺不錯的人……”山墳打斷道:“我可叫你一個字兒也甭提的,這意思是叫你什麼也別說。我敢起誓,我即使粉身碎骨,也要讓您知道我的話的說服力到底有多大!”他突然又輕柔地加了一句:“您理解我麼!”
鴇兒和山墳坐下來,山墳很樂意去吃桌上的糕點,他在吃糕的時候,寒含不清地說道:“你知道怎麼測量一座山的高度嗎?”
不過一會兒的工夫,孫佳倩已經出現在樓梯上。
她的出現已經叫人意外了。
但她接下做的事情更讓人意外!
她當然並沒有完全走完樓梯,因為她就沒打算下樓。她就呆在中間,望著老鴇兒道:“媽媽,叫你旁邊這個人來我房裏。”說完之後,她就扭身走開了。
樓下的嫖客們看見這麼一個美人,眼珠子恨不得掉了下來!
這個嬌小玲瓏皮膚白皙的女人實在是美得淋漓盡致了,不論從她的妝,她的服飾來看,都美得舉世無雙!
嫖客們看著自己懷裏的妓女,隻覺得她們各個俱是土包子!
又是好多眼睛望著山墳,這當中也包括司馬幹的一對小小的眼睛。他本來鬧得正歡,左擁一個小星,右抱一個小月,可這時候,卻停了下來。他犯了個其他嫖客一樣的通病——對手頭上的兩個小妞的心思消在九霄雲外了。雖然這心思不久就能恢複過來。畢竟像孫佳倩這種女人不可多得。
所有人都在質疑!
為什麼孫佳倩要親點山墳上樓去她的房間?為什麼不是他們自己?這個人究竟幹了什麼?這個人是那麼寒嗆,那麼其貌不揚!他一定不是名流,也絕不是什麼掌門,不可能會有絕世武功的秘籍!
他連個屁也不是。
山墳就這樣大搖大擺地上樓去了。
鴇兒慣例性地叫著:“佳倩!魏山墳魏大爺來見你啦!”
山墳敲著門,隨隨便便地說道:“勞我駕跑來了,您得開個門先!”
鴇兒連忙道:“魏大爺,您可別急。”
山墳道:“這一點您可說錯了,您要說我不急,可完全是在瞎扯蛋,因為這下子我一定比您要急,這裏麵的厲害可不幹係您。”
話說完的時候,門,已經開了。
門開得很準時。
“魏大爺,您得當心。”鴇兒使了個淫蕩的眼色,她說道,“您可不許迷上她呀!”
“為什麼?”山墳質問道。
鴇兒沒再說什麼,禮貌地朝孫佳倩點了個頭,然後轉過身快速地走了。
“看來你們已經很熟了。”孫佳倩不死不活地說道。
“我們隻是稍稍客套了幾句。”山墳甜蜜蜜地說道。
孫佳倩把山墳請到桌子上,替他倒了一杯酒。山墳就愉快地坐了下來,表現出一團和氣。任何人隻要見過了山墳這樣的和氣,都願意親近他。山墳故意把酒一飲而盡,道:“謝謝您!”
孫佳倩道:“你就這麼喝酒?”她問得依然輕描淡寫,並且目中無人。
山墳聽了這話,馬上就嚇一跳:“哇!哇!哇!您不是告訴我我喝錯了東西吧!要知道我的寵物以前就喝錯了東西,它把一整瓶硝水喝了下去,然後它就慘兮兮的了。”
孫佳倩不屑道:“這是好酒。”
山墳道:“那他就得是好酒。”
孫佳倩道:“你不僅認識柳春寒,而且還認識司馬幹?”
山墳道:“我還認識範良。”
孫佳倩道:“範良又是誰?”
山墳率真地說道:“範良是個老實人。他就走在街上,大大方方把手給別人,然後收點錢回來,要知道,收錢是件愉快的事情。我想這營生適合各個年齡不同性別的人。”
孫佳倩居然笑著說道:“看來你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這可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山墳甜甜地說道,“這些人反正都是我的好朋友。有好朋友總是件不錯的事。”
孫佳倩道:“沒有錯,而且能結識到這兩個大人物已經是件不得了的事情。”
山墳道:“我一點兒也不在乎!”
孫佳倩道:“我不信。”
山墳道:“我可不向您扯謊話,撒謊是低級趣味。我不說假話,我是說我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
孫佳倩道:“除非你也是個大人物。你才能不在乎。”
山墳坦白地說道:“我連個人物也算不上。”
孫佳倩道:“那裏有個大胡子,你看見了他了?”
山墳馬上就回答道:“我看見了。”
孫佳倩道:“我最想知道你們說了什麼。”
山墳就興奮起來,他道:“我得說他酷斃了!他是個十足的小可愛,滿腔說三道四的,可一句實際意義的話也沒有。他回不了神兒地自吹自擂,我就受不了啦,就和他說‘聽著,蠢蛋,您要是還打算在這兒對著我瞎掰,照理說我就會在您的嘴巴上來那麼兩下子,等搞完了這兩下子,再看看是捶捶你的胸部還是其他哪裏。’”
孫佳倩聽到這裏,不由地笑了,她的臉上反而有了表情,這表情對她來說絕對又是個破開荒,道:“然後呢他怎麼說。”
山墳滿麵歡喜地道:“我得說接下來的這事兒有點突然,等我要動粗的時候,那個大胡子已現大搖大擺走開了。後來,我就想我該痛扁他了。”他一臉溫馨的笑,笑得平易近人。
孫佳倩平常最恨男人笑,她對男人任何的一種笑往往回以鄙夷的神色,她對此嗤之以鼻。然而山墳的泛濫成災的笑並沒讓她討厭,她不但不討厭,還得跟著笑,因為這個小矮子太可愛了,實在有辦法逗樂人,讓人親近他。她歡快地說道:“你很有辦法。”
她見著山墳,臉上就有了活力,就像那個麵具一樣的臉上出奇地有了表情。
山墳愉快說道:“相信我,辦法總比要解決的問題多,而且多得多。”
“沒錯。”孫佳倩道,“但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我就不是呀!”山墳純真地回答,“我要是了,可就算怪事一件!”
孫佳倩一聽,悅色早已經沒了,他踱著步兒,道:“你很會守秘密。說到現在,你一句實際的話也沒講。我見識你這樣的人,我就知道兩個人像這麼會保守秘密。”
山墳就謙遜問她:“哪兩個?”
柴房的門口,就是兩個小龜公。
龜公看人的神色就是不太對。
神色不對,全部反映在眼色上。
他們的眼色具有太監的那獨一無二的韻味。這種韻味,簡而言之,就是同性戀者的變態般眼巴巴的望人看的形態。
但他們會獨善其身,遊刃有餘,而且工作也清閑之極。
清閑的工作往往簡單之極,簡單的工作又往往枯燥之極,枯燥絕對是件不大妙的事兒。於是他們閑聊著:“唉!這個鬼天氣,又下雨又悶熱的,什麼時候是個頭啊!”“蚊子還不少呢!可別說,到了冬天又是一番熬了。怨隻怨這幾天開了這個賭場,又被拉著加班。”“王龜孫子就是瞎起勁兒!苦著我們在這兒挨餓,真是瞎悶!”“嗨,誰叫它是個頭兒呢!”
原來孫佳倩口裏的兩隻烏龜就是這兩個龜公。
“兩位。”柳春寒彬彬有禮地說道。他似乎總是那麼風度翩翩。
“你有什麼事兒?”左邊的奴才抬頭望著柳春寒問道。
“我想進去。”柳春寒開誠布公地說道。
“可您似乎不太懂我們這裏的規矩。”奴才用滿腹狐疑的目光打量著柳春寒,這眼光而且挑剔得很。
“規矩?”柳春寒微著道,“進一個銀鉤賭場還有什麼規矩嗎?”
“當然!哪沒有規矩呀!更何況這裏是銀鉤賭坊!”右邊的奴才認真地說道。
“那是什麼規矩?”柳春寒問道。
“問題。”左邊的奴才說道,“您等回答我們的三個問題。”
柳春寒大大方方地說道:“這規矩有一點奇怪。”
奴才道:“奇怪的規矩到哪兒都有。”
柳春寒道:“可這樣的規矩我還是頭一次見識。”
奴才道:“要不是頭一次見,也算不著奇怪的規矩。”
柳春寒笑道:“錯不了。但是,我要是答錯了怎麼辦?”
奴才道:“您答錯了,就不能進去。”
柳春寒吐了一口氣,拍拍雙袖道:“那我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你問我問題吧。”
奴才點了點頭,然後說道:“你相信有鬼嗎?”
柳春寒想了想,然後說道:“不信。”
“一個怎麼才可以開心地忘記那些痛苦的事?”右邊的奴才問道。
這一次柳春寒想得更久了一些,最終他說道:“喝酒。”
“你聽過《論語續》嗎?”奴才最後問道。
“我沒有。”這次柳春寒馬上就回答上來。
和奴才交談的整個事件發生伊始的時候,柳春寒就感覺到有人在暗地裏盯著他。
他的感覺的確不會錯,而且這感覺經得起磨煉。要不然的話,縱使多給他十條命來,他也不夠死。
那個人就是大胡子,他在茅廁的牆角處探出頭來,窺視著柳春寒。
比較起人來說,大胡子更像一隻鬼。
柳春寒對此就當沒看見,他微笑著,接著問奴才:“我可以進去嗎?”
奴才道:“你完全可以進去。”
兩個奴才就打開了柴房的門,柳春寒就隨著他們走了進去。柴房裏麵道隱藏的石門,奴才們隻得用手把石門推開。
推開的一瞬間,裏麵的雜鬧聲就嚷出來了。此外,柳春寒還聞到濃濃的煙味。
經過一係列向下走的石階,已經在地下一層了。這裏要比外麵涼快得許多,更重要的是,這裏還要熱鬧一些,比起妓院的那一點熱鬧,妓院的熱鬧簡直就是寂寞。
大門上麵掛著幔子,上麵寫道“銀鉤賭坊”,仿佛提醒來到這裏的人,這裏還是賭場,不是地獄。但絕少一部分的人還是會想把賭場聯係到地獄。因為賭場實在不是個好地方。
這不好的地方大得出奇,比京上的最大的“洪江賭坊”要大三倍不止。
大堂就放了四張賭桌。
四張賭桌就四種遊戲。
四張賭桌上全擠滿了人。
這些人都穿得華麗極了。他們穿的一律是高檔的衣服,他們絕不會讓衣服叫他們掉價,十幾兩銀子對他們來說,太渺小。這裏還有太太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太太們,這些漂亮的太太,她們要是凶起來,絕對是能蓋得過男人的。所以,即使有幾個女人鼻子上還鑲著金屬環,幾個女人甚至裸露了一支手臂,誰也不要覺得奇怪,或者有什麼話要說。
中間的賭桌上的牌手就是個女人,這個女人長著豐碩,身材凹凸有致。她半露酥胸,頭發已經散了一半。她極有興致地搖著骰子,大叫著。這張賭桌上的人最多。
賭場的四周是十幾個小閣子,像是給賭徒休息的地方。每個閣子裏麵都有張小桌子,但沒有凳子,客人可以直接圍著桌子坐在地板上麵。
有個光著身子的女人就在閣子抽著煙,她顯然很凶,而且不講道理。幾個看著她的賭客已經被她罵得狗血噴頭,怏怏不快地離開了。那些人要看她,完全是因為她光著身子。這點錯不在那些看她的人身上,錯在她的身上,她卻還要罵人。這時候她就拿件衣服蓋了身體上麵,雙腿倚在桌子上麵,自由自在地抽著煙。
柳春寒剛剛經過這裏,他不經意看見了這個女人,馬上就自然的回避開了。然而那個女人莫名地發起浪來:“俏哥,來這裏我讓你看看好東西!”
柳春寒停下了腳步,略微笑著說道:“不用。不才沒有這個福分。”他說完了,極有禮貌地賠個臉色,便要走將開。
沒想到這個女人颼地一聲從閣子裏跳了出來。她身上一絲不掛,就站著柳春寒地麵前,抬頭看著柳春寒道:“你是怕我麼?”
柳春寒笑道:“我想沒有怕這個必要。”
這時候,已經有多賭客不由自主地盯著他們看。
那個女人叫囂張地叫道:“誰想要看,就走上前來!都是娘親洞生出來的,沒個屁膽子,裝個魂兒!”
這話一說,唬得那些賭客們隻敢偷偷看。聒噪聲也瞬間小了許多。
沒人想惹麻煩。
但想看熱鬧的人大有人在。
看熱鬧沒有損失,看熱鬧也不要什麼代價,看熱鬧是個最好的選擇。
那個女人挺著胸走向柳春寒跟前,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呢?是不是也是個沒膽子的孬種麼?”
柳春寒連連退步道:“不是。”
女人一步一步地逼進:“那就好極了!”她一手勾搭上柳春寒,同時說道,“我叫石靜純,你叫什麼名字?”
柳春寒道:“不才柳春寒。”
石靜純一聽,拍手笑道:“難怪你身上有香味。”
柳春寒道:“什麼香?”
石靜純道:“是花香啊。真想讓人親上去幾下。”她舔了舔舌頭,搔手弄姿。
柳春寒依舊笑嘻嘻道:“我看石姑娘是誤會了,柳某來這兒不是尋快活的,柳某是來賭錢的。”他極其自然地對著大家開腔說道:“來賭坊不賭錢,簡直是犯罪!”
石靜純道:“好,那我就陪柳大俠賭一把。我們不如設個賭注吧。”
柳春寒道:“難道你不想賭錢?”
石靜純道:“柳大俠果然是個聰明人。我想和你賭人。”
柳春寒道:“賭人?”
石靜純繞著柳春寒轉了個圈,說道:“我若贏了,你就是我的了。”
柳春寒道:“要是我贏了呢?”
石靜純把衣服一裹,哈哈笑道:“你怎麼可能贏?”
柳春寒道:“你似乎自信得很。”
石靜純道:“一個人要是沒辦法對所有的東西自信的話,就得要對幾件東西自信一些。”
柳春寒道:“你說得很對。但我絕得這賭注太大,我輸不起。我不能輸得太離譜,我不是個賭鬼。”
石靜純道:“那就陪我過一天。”
柳春寒道:“我想我要是輸的話就大煞風景了。”
石靜純道:“你肯賭了。”
柳春寒道:“我要是贏了,你就給我遠遠地躲開。”
石靜純一聽,壞壞地一笑。
孫佳倩對山墳道:“兩個會保守的秘密的人,一個就是你。”
山墳道:“那別人是誰?”
孫佳倩道:“還有一個人,他就是司馬幹。”
山墳道:“我每逢傷風感冒的時候就瞞著人,我即使止不停個流鼻涕,我也絕不說我感冒了。我爹總喜歡硬來,我隻要傷個風什麼的,就等吃一些苦味的藥草什麼的。要是哪裏破個皮,或叫什麼咬一下了,就塗上亂七八糟的藥草,不過前提是把那草根嚼個爛。這東西的味道會讓我不想吃夜飯了。”
孫佳倩叫道:“收起你這一套!”
山墳天真地道:“你想知道什麼?”
孫佳倩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山墳睜著汪亮的大眼睛道:“我就是魏山墳啊!”
孫佳倩道:“我是說你得有點來曆。”
山墳聽了一下,隨便手指一指,說道:“我打那兒來!”他指的是北偏東的方向。
孫佳倩道:“你來怡情司坊做什麼?”
山墳道:“我來見個人。”
孫佳倩道:“什麼人?”
山墳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來到這裏總規得見個人才行,不然就白來了。”
孫佳倩道:“你很聰明。”
山墳道:“我可不想被人幹掉,要知道,我到哪都超級容易被人幹掉。這一點我見猶憐,我說出來可能嚇你一跳,背地裏一定有個什麼人盯上我啦!而且一定得有個什麼人。”
孫佳倩道:“看來你終於開腔了。”
山墳坦誠地說道:“對,我一直開著腔呢!”
孫佳倩道:“這裏有個銀鉤賭坊,你去那裏吧。”
山墳一聽,開心極了,傻笑道:“那是個什麼地方。”
賭場的裝潢如果出彩就是個壞事,因為環境舒適的地方就讓人鬆懈。人越鬆懈,就越容易輸掉錢。你若輸得越多,賭場就贏得越多。
一個老爺子,他就在賠錢。
優雅的燈光照著他的臉,也許這就算是黑手。這燈光紅紅黃黃的,實在別致得很。
他已經輸得所剩無幾,最後一把,他雙壓了大小。
這次開了雙殺豹子,他的錢霎時間賠得幹幹淨淨。
人要是倒黴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這個時候,就該住手了。但事實往往是這樣的,他越是輸,就越想翻本,他就一直輸個不定,最後的圓滿的大結局就是他輸個精光。
“讓開!”石靜純推開他,“讓我和柳大俠推一手。”
那個女牌手一笑,甩開骰子,嫻熟地搖了起來,然後就在桌上一扣,叫道:“買定離手!”眾人就紛紛下注。
石靜純道:“你選大還是小?”
柳春寒道:“還是讓你選個先,我選剩下的那個。”
石靜純道:“好極了,我買大!”
柳春寒道:“我賭小吧。”
女牌手就打開骰子,她叫道:“三五六十四點大!”
山墳一下來的時候,司馬幹就在下麵等不及了。
司馬幹滿麵春風地問著山墳:“你在上麵怎麼樣啊?”
山墳一邊走一邊說道:“這是世上最妙的事兒了,我得說,這話說出來絕不會掃興的。我說出來,一定會嚇你一跳的。你知道嗎?這跟滅絕哥係列的神話故事裏麵的偉大的生產力不謀而合,我可不扯蛋。您認為我是在瞎扯蛋嗎?收起您那不信任的目光來吧,我要強迫自己詳詳細細地把一切告訴您,我現在要是不說了,以後再也就不會說了。我得坦白的告訴你一切的一切……”
這時他們已經來到那奴才守著的柴房門口了。
他滿臉上洋溢著春guang明媚,以親切地口吻和那兩個綠袍怪人說道:“您倆好!我祝福你們心想事成,身體健康!”
奴才一聽,就癡癡地打量著山墳,他們以藐視的眼光專注這個寒嗆的醜胖子,這神情像是認定了眼前這個矮子無疑是個百分百的白癡,鄉八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