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墳一行人來到了這裏,他們來的目的十分簡單,簡單得讓人發慌,他們來隻是為了吃麵。
司馬幹仍在高談闊論道:“剛才提到那種叫‘燒刀子’,就是用發了餿的高梁做的,這種的變態的釀酒師傅的可笑做法真叫人嘔心。你知道嗎?我可更寧願吃點高梁呐!這可真是相當有趣兒的事兒啦。”
而歐陽紫反應是這樣的。她的感覺愈見好受起來了,因為看到了許多人的緣故,看到了溫馨的燈光的緣故,她似乎沒再那麼害怕了。
“我饞得不行了。”山墳邊說道邊望著那冒著水蒸氣的鐵鍋。
他們坐了下來,開心地要了麵。
忽然聽得有人叫了一聲:“柳大俠來了!”然後人群中爆出了一陣歡呼聲。
柳大俠隻有一個。
柳大俠就是柳春寒。
柳春寒不管在哪兒都受歡迎。他是那麼的紅,他的人氣中是那麼的高,他的受關注度也實在太高,不論是老人還是小孩,都對他津津樂道,當然,更不用提那些少男少女們了。
歐陽紫也喜歡柳春寒,不過隻是喜歡,所以她並沒有像那些的不可理喻的追捧者那樣的過激,她太安靜了,安靜地注視著柳春寒。她的心頭的血已經漸漸回暖,恐懼也已然蕩然無存,柳春寒的來到足可愈合她的傷,讓她就連一絲後遺症也沒能留下。
司馬幹開心地望著柳春寒,不由心花怒放,以那和尚般功德圓滿的口吻說了一句:“真不是個玩藝!”他瞪著柳春寒又說道:“我是說他要是個撿糞的,誰都不會試圖想接近他了。他是個可惡的野心家,在哪兒都出盡了風頭,不是嗎?我敢說他既使在街上被認出來了,也會引起軒然大波的,或是在酒館裏被認識了,也是個不得了的事,想想像要是在澡堂裏認識了,這可絕妙了,大家是那麼坦誠相對呀。嘿!山墳,你得講講你那鄉下狗的下場吧!”
人聲或許太吵,山墳或許太專注,他隻是單純地睜著大眼睛,一如既往地望著那冒著水蒸氣的鐵鍋。
人過於專心致誌時,往往顧及不到外界,雖然他專心的事一點兒也不靠譜。
“鐵大頭,城裏有什麼奇怪的事發生嗎?”柳春寒道。
這時一個矮胖的人迎上來,他的衣服又黑又髒,而且油油膩膩;他長著一雙小家子氣的眼睛,表現得矇矇矓矓的,胡子短而鋒利,像是能輕而易舉地穿破鐵皮;他的嗓子眼也好像是被人打壞了,發出類似變性者的聲音。他看上去是那麼微不足道,是那麼其貌不揚。
“怡情司坊的生意好像特別的好。”鐵大頭說道。
柳春寒道:“我與那兒的孫佳倩也是好朋友,我看也是該時候和她敘敘舊了。”
“沒有錯,你一定很久沒有去過那裏了,那裏的確值得你走一趟。”鐵大頭說道。
柳春寒溫柔地笑了笑,道:“看樣子這一趟真少不得了。”他說完,就幹盡了前麵的一碗酒,鐵大頭也幹了一碗,再又倒了兩碗,酒水倒著又急又狠,不少的酒潑了出來。
小二盛了滿滿一大碗麵,舀了深高湯澆在麵上,一份量十足的肉壓在上麵,碗四圍灑了蔥花,已經熱騰騰般地被小二端了上來:“柳大俠,請慢用。”
這一幕已然在山墳雙目睽睽之下上演了,山墳瞪直了他那單純的汪汪的黑眼睛,完全沒有讓這碗麵消失在他的視野範圍之內,因為起初,他就以為這碗製作精良的而難能可貴的麵就是給他的,等他迫不及待地要吃上這碗麵的時候,隻好眼巴巴看著小二把麵端給了柳春寒。
他似乎對已發生的事情,還沒反應得過來!
“您這條蠢貨一定是喝錯了東西,所以您極富創造性般地把麵送到那個穿著漂亮衣服的人那裏去啦!嘿!瞧他吃著麵多神氣活現啊,好家夥,一看就知道他絕對是個見識短的地痞子。我敢說我跟這個有麵吃的瘦家夥毫不相幹,我們之間可是痛痛快快的一點厲害關係也沒有,我們之麵幹淨得就像是您的夫人的臉蛋。我是說,我們之間的關係幹淨得讓我沒必要讓他先吃,您曉得嗎?”山墳以世間最真誠地語氣說道。
“您可不是柳大俠!”小二瞪了一眼山墳,怏怏不快地走開了。
“反正是不是都是一樣,我一點兒也不在乎。”山墳愉快地說道,“我一點好處也沒有!”
這句話說完,小二轉身就狠狠地看著山墳。
山墳還是目不轉睛地望著大碗麵,就像他所有的話,好像是在對著麵在說。但事實上這樣的舉動更讓人覺察到有輕挑之意,加上他的言辭是那麼飽含挑釁,所以,縱使他以最純真的神情,和最赫赫有名的和善的語態來演繹這一門心思的對白,也彌補不了什麼。
而山墳是那麼投入,他此時甚至一點兒也不察覺到周圍的人,不止是小二,還有鐵大頭,還有所有的在場的人對在瞪著他!這可是個焦點!
而山墳就是實事求是地不知道!
他是不知道,不過,他就算知道,也不會在乎的。哪怕是再多幾十倍的人望著他齜牙咧嘴,他也會像個老江湖一樣穩如泰山,這一點絕不含糊。
而在山墳開口發言的那段感情用事的話語中,已經構成了他的罪了。
定罪的人就是這些人,這些瞪著他的人。
他們開出了一串串的係列化的對山墳的罪名,當然,他直截侮辱了柳春寒,這一點最為赫然昭彰,還有,他叛變鼓動,並且粗言諱語。
一陣沉寂,為此,鍋裏沸騰的湯水的聲音也能叫人聽得到。
柳春寒轉過身來,看著這個說了一大通話的山墳,他微笑著,向山墳點了點頭,似乎表明他認出了這個寒嗆的人,此外,他還看見了司馬幹。
柳春寒把麵端了上麵,就擺在山墳的麵前。
他對山墳道:“魏山墳,你還認識我吧!”
“我饞得不行了。”山墳對著麵說道。
“這碗是應該是你的。”柳春寒道。
柳春寒又對司馬幹道:“司馬掌門,別來無恙?”
司馬幹口裏仍舊玩著他那句話:“真不是個玩藝!”
“這位是……”柳春寒對著歐陽紫說道。
歐陽紫臉一紅,連忙立起來,舒眉笑道:“峨眉派歐陽紫,見過柳大俠。”
“原來是峨眉歐陽女俠,幸會幸會。”
然後他以最豪邁的氣概說道:“我來為大家介紹,這位是十二連環塢的掌門司馬掌門,這位是司馬掌門的朋友,也是我很好的朋友,他叫魏山墳。”
人群中爆出一句:“聞名不如見麵,這就是司馬掌門呀!”“原來是柳大俠的朋友!誤會一場!”那個小二登時也變了臉色,笑逐顏開道:“不打不相識,三位原來是柳大俠的朋友,所謂不打不相識,剛才的事還望多多包涵。”
山墳隻自顧自地稀裏嘩啦地吃著麵,他似乎更達到了一種不為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不過,這一點看來頗具諷刺意味。他隻是一個饞鬼,一個粗言諱語的下流貨,地痞子。
兩碗麵很快就上來了,小二頗為殷勤地還加說了一句:“招呼不周。”
柳春寒已經和山墳們坐在一張桌上。
司馬幹與山墳兩個狼吞虎咽地把麵吃個精光,然後又吩咐小二再來一碗。
歐陽紫吃得很委婉,當然換句話來說,她這樣的吃法比較正常,無論如何,作為一個女孩,她的吃法也夠爽快。
柳春寒抽出了筷子,在自己的大碗上一撈,挑出許麵來,大口吞在嘴裏,嚼起來。他吃起來,沒有絲毫虛假做作的意思。但山墳和司馬幹的吃法更顯誇張,像是餓了很久似的,捧起碗兒,聲兒響當當地抽起來,這個聲音就像是得了重感冒的人在擤鼻涕。不得不承認這聲音要是發生在餓鬼的身上,絕對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兒,但是發生在山墳和司馬幹的身上卻不挺合適,當然,他們可能真的是餓了很久,或者是做著比賽誰吃得快諸如此類的遊戲的話,倒是個例外。
柳春寒悠然地道:“你們從哪裏來?”
山墳搶著回答:“我得盡力表現得誠實一點!因為您可真是怪不錯的人,是個識錯能改的主顧。我得詳詳細細地告訴您,我們三個從城外的廟來的。您要是問得更早些,我們是從水上的巨大的房子來的,就是您領我去的那座漂亮的房子。我說的,準沒錯兒,我給您打個包票。”
柳春寒道:“廟裏有什麼?”
“有一個和尚,是個怪人。”山墳開心地說道。
柳春寒淡淡道:“那座廟是個人跡罕至的地方,人跡罕至的廟裏通常沒人,因為這樣的廟通常鬧鬼。但是有和尚的廟,就會有香火,有香火的廟不會人跡罕至。”
“沒錯兒!而且鬼鬧得很凶。”山墳甜甜地說道。
“我們還把那個和尚放倒了。”司馬幹補充說道。
不知道什麼時候柳春寒麵前被害人誰放了一碗酒,他索性端起來,一飲而盡,然後說道:“和尚沒什麼了不起的。”
山墳道:“他是個不值得一提的和尚。”
柳春寒道:“既然是個不值得一提的和尚,就更沒什麼可怕的。”
山墳道:“他的確不可怕,因為他很簡單。”
柳春寒道:“有多簡單?”
山墳道:“簡單得要命。”
柳春寒道:“為什麼?”
山墳道:“因為隻他要的東西很簡單。”
柳春寒道:“這東西有多簡單?”
山墳道:“簡單得要命。”
柳春寒道:“為什麼?”
山墳道:“因為隻要是個人都能滿足他。”
柳春寒道:“他究竟要什麼?”
山墳微笑道:“他要人的命。”
柳春寒道:“這的確出人意料的簡單。那麼,你怎麼一點事也沒有?”
山墳道:“因為他裝死了。”
柳春寒道:“他為什麼要裝死?”
山墳道:“他故意放我們走。”
柳春寒笑道:“看來他沒有殺得了你們的把握。”
山墳道:“就像我沒有殺得了他的那樣沒把握一樣的沒把握。”
柳春寒道:“還是沒有把握。”
山墳道:“沒把握得要命。”
柳春寒道:“擅長裝死的人並不多。”
山墳道:“一點兒也不多。”
柳春寒道:“我看他不像是個和尚。”
山墳道:“但他的頭上一根毛也沒有。”
柳春寒道:“這隻有一種解釋。”
山墳道:“偽裝。”
柳春寒道:“會偽裝的人並不多。”
山墳道:“一點兒也不多。”
柳春寒道:“既會偽裝又會裝死的人就更不多了。”
山墳道:“少得可憐。”
柳春寒:“他具有優秀的洞察力和判斷力。”
山墳道:“所以他太耐心,也太冷靜。他就是足夠專業。”
柳春寒道:“而且做事幹脆。”
山墳道:“他一定是個老學究。”
柳春寒道:“一個自我要求嚴格的老學究。”
山墳道:“我一點兒也沒有懷疑。”
柳春寒道:“我想,隻有一種人能像他這樣兒。”
山墳道:“殺手。”
柳春寒道:“而且是個受過嚴格的訓練的殺手。”
“你為什麼還不去孫佳倩那裏?”鐵大頭嚼著爛嘴裏的肉,一邊說道。
“因為現在還不行。”柳春寒立起來,對著鐵大頭微笑著。他的微笑的確迷人。
“為什麼不現在還不行?”鐵大頭問道。
“我看柳春寒一定在等個什麼東西。”司馬幹說道。
柳春寒點了點頭,道:“我是在等。”
歐陽紫道:“在等什麼?”
司馬幹道:“等什麼都是好極了的事。隻不要是等個婆娘就好了!我跟你直截了當地說,通常女人打心底地是願意等待一個男人,這本無可厚非,女人經常都幹這等的事兒,但千萬別叫一個男人去等一個女人,因為男人多不會等太久。我還得說等這東西可沒準信兒,像這樣的蠢事我才不幹。什麼等到海枯石爛都是在放屁,我是個聰明的人,可從來都不甘願信這一套。我幹過不少蠢貨,我曾經把麥田的裏的稻子當作雜草一樣拔掉;我曾經把爆杖點著了,扔在我的房間;我還叫我的那些可愛的弟子們回老家一個月,相信我,這些可都是千真萬確的蠢事。我哪件沒幹過。”
山墳開心地說道:“這可有得等。你可以等時辰,也可以是等個可憐的人,也可以是等個有千奇百怪的天氣,可也等到我吃到第八碗麵,但我想這得等得明天不可,或者我是過幾天再來吃的話,那就得等幾天了。但不論等什麼,都得事先搞等清楚了。”
山墳這句話剛說完的時候,天空劃一個黑影,輕飄飄如鬼寐一般。
“你來啦?”柳春寒道。
他的確是在等,而且等的是一個人,而且這個人出現了,隻是大家沒能看到。
值得柳春寒等的人一定不簡單。
這個人也的確不簡單。
他的身法太快了,仿佛是沒人能超越得過他。比他還快的人絕無僅有。
因為他是田丹山,他是盜聖。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站在這裏了。
他出現得神不知,鬼不覺,好像他一直再這裏一樣。但絕對不是。
他站在一個昏黑的地方,麵攤的燈光未能充份地照亮那一塊,但清晰可見那是一個人,一個身材猥瑣的人。他躬著背,手懸在半空離嘴巴很近的地方。
“別來無恙啊,柳兄!”田丹山說道。這是個微不足道的中年人的溫柔的聲音,聲音接近是老鼠的聲音。
“我好得很。”柳春寒道。
“我也好得很。”田丹山已經走上前。他走路的時候,如同一個膽小鬼,躡手躡腳,你無論如何也聽不見他走路的聲響。他的鞋子既踏不出聲響來,也磨不出聲響來。
田丹山絕對算是個妙極了的朋友。他可以替你跑腿,可以替你傳口信,甚至可以替你殺人。
燈光不是很亮,而且毛毛躁躁著亂動著。
這跟星光差不多,因為星星也是眨個不停。
看似平靜的夜裏似乎暗藏著奇異的活力,也陰森森地露出譏笑的嘲諷。
田丹山在喝酒,他已經大口大口地喝起來了,他喝的是酒,但卻像是在喝水。
一邊喝酒,一邊出汗的人酒量通常大得很。他們的汗腺幫忙分泌出了酒,這有助於他們喝得更多。
田丹山流的汗很多,他喝得也很多。
“這個有趣的白癡幹什麼,他一直就在那喝著,就像農場的蠢家夥一樣的窮凶極惡地喝個沒完,照這麼喝下去,我賭個咒說他非喝掛不可了!”司馬幹直白地說道,“這恰似是我自己在家裏的生活,當然這是頂棒的一件事兒。”
“得了,您少來您那一套蹩腳的一針見血的評論,也別擺著嗤之以鼻的樣子出來。雖然隻有您全然不見意,但您得曉得您是多麼的不解風韻啊,我得說您這點愛好是個不折不扣的雞肋!這愛好擺在哪兒,都不合適!我要是您的話,可會閉上那該死的臭嘴啦!”山墳愉快地說道,“這位多愁善感先生很機靈,他故意先把自己弄得一個酩酊,然後就裝個中風什麼的。”
“你真是個大放厥詞的笨豬!他一點沒個必要裝個中風什麼的!”司馬幹叫道。
山墳一聽,笑眯眯地什麼也不說了。
“你們兩個是什麼人?”田丹山指著山墳和司馬幹說道,他看上去清醒極了。
山墳率真地說道:“您好!見到您,我打心眼兒的高興!我是魏山墳。”
司馬幹道:“我叫司馬幹,這名字由來已久。”
田丹山道:“好,魏山墳、司馬幹是吧,你們就是無恥之徒!我再不想聽到你們說一個字!如果你們要再出個聲,哪怕是放了個屁,我一定不會客氣你們!”
山墳想也不想就說道:“不用客氣!”
司馬幹愉快地笑著說道:“他的手指頭指著我們說著話兒著呐,瞧他真逗!”
接下來的氣氛有點不對勁,這就像是晴天霹靂過後的不正常的寂靜。
田丹山已然停下喝酒了,酒壺還在手上,但心思已經轉向山墳和司馬幹。山墳的情況似乎更為不利,因為田丹山地眼光落在他的身上了。
這意味著他先對付的人是山墳!
眼光並不凶,反而有點溫柔。
這點溫柔隻會讓人感覺得到他深不可測,深不可測常常就更加讓人害怕。
山墳和司馬幹仍然肆無忌憚地說下去,“他的一根手指指著咱們呐!”“可他的其餘三根三手指還指著自己哩!”“我一點兒也不在乎,這是沒頭沒腦做人的愚蠢的把戲!”……
“司馬掌門和這位魏山墳也是我的好朋友。”柳春寒溫和地說道。
田丹山道:“你的話好像不假。”
柳春寒笑著道:“我從不來不說假話。”他又對著眾人說道:“給大家介紹,這位是我的好朋友田丹山。”
忽然就有人說道:“原來這就是與柳大俠齊名的盜聖田丹山呀!”“真是大開眼界也!”“四大高手已經來了兩位啦!”……
話題已經轉到了田丹山的身上。
這時候,敬酒似乎變成了一種樂趣。
大夥兒在敬這兩位大人物,他們都想結織他們。
田丹山在大喝特喝。
等田丹山喝到了兩壇子,他有點立不穩了,吞吞吐吐地開口說:“我喝夠了……”
柳春寒笑道:“你醉了。”
田丹山喃喃道:“……我是醉了……而且……還醉得很凶……”
柳春寒道:“太好了,那麼,談談正經事吧。”
人喝醉的時候,往往說出來的是醉話。醉話卻多半是糊話。糊話就沒什麼價值可言。
歐陽紫道:“田大俠已經醉了,柳大俠怎麼才能跟他談正經事?”
跟一個醉漢談正經事,絕對是一件笨得可以的事!你要麼是存心浪費時間,你要麼就是個笨蛋!
柳春寒當然不是笨蛋,而且他聰明得很!
田丹山迷蒙蒙地說道:“醉話是真話……以醉話談正經事……再合適沒有了……”
歐陽紫吃了一驚,她萬萬沒有想到過,田丹山能聽見她說的話,而且能對答上來。
田丹山又說道:“……有一個組織……極其嚴密的組織……”
柳春寒道:“看似事態有點不妙。”
田丹山道:“沒……沒哪個是省油的燈……”
柳春寒道:“誰是頭兒?”
田丹山道:“這……這我不知道……”
柳春寒道:“使用流晶紗箱的七個人是組織的成員吧。”
田丹山道:“極……極有這個可能……”
柳春寒道:“出現在盛通酒店裏麵的和尚呢?”
田丹山道:“……極有可能是……一夥人……”
柳春寒道:“還有什麼人?”
田丹山道:“還……還有一個人在妓院裏……”
柳春寒道:“我已經知道了。”
田丹山道:“……林子大……什麼鳥……鳥都會有……”
柳春寒道:“我看我得走了。”
田丹山道:“……不……不送……”他顫悠悠,微笑著說道。
柳春寒正甩步走開,他要去妓院。
“等等!”有一個人叫住了柳春寒。這個人的眼珠轉得跟流星一樣快,這模樣就像是在翻著肚子裏麵的花花腸子的人。
“司馬掌門,你有什麼事嗎?”柳春寒語氣仍然輕柔婉轉。
司馬幹眼珠都要掉了出來,他說道:“你要去怡情司坊嗎?就是那個裝著一大群無比可愛的姑娘們的燈紅酒綠的大窯子對嗎?”
柳春寒道:“正是,我正是要去那兒。”
司馬幹愉快地說道:“你先別急著跑,我是說你可別先溜掉!如果你真的溜掉了,我想我可去不成了!我是說我想跟你一快去鬼混!見識見識一些妓女!”
柳春寒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就一起走吧。”他這麼回答,本身既不失君子風度,也顯得很慷慨。
山墳不假思索道:“也算上我吧,反正還有一段路呢!”
歐陽紫望著山墳和司馬幹,兩個分明就是下流胚子並且有些亂糟糟的人,她卻對此崇拜不矣,他心中忖道:“魏恩公和司馬恩公一定是去助柳大俠一臂之力去的,憑良心說,他們可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他們是那麼的大智如愚,那麼的機靈。”
男人喜歡到的地方,一般都不合女人去的。
這種地方是個有趣的地方。這地方得有漂亮的女人,美味的酒肴,富麗堂皇的裝潢,還有公正的賭博。
男人隻要來了,就不會舍得走。
怡情司坊實在是一個絕妙的地方。這個地方不僅有漂亮極了的女人,美味絕頂的酒肴,更有安逸舒適的裝修。
大廳裏彌漫著一股幽幽的香氣,這香氣軟綿綿的,聞上去叫人心情愉快。
燈光很明亮,紅的柱子和粉的紗帳為此相映成趣。
還能聽見淡淡的琴聲,不過這點琴音幾乎被嫖客們的聒噪取而代之。
一個老鴇已經充滿活力地迎了上前,風騷地舞動著她那沾滿香熏的帕子:“喲!柳大俠,司馬大爺您們可來啦!想煞我們這兒的姑娘啦!”看得出來,她似乎與柳春寒和司馬幹的交情不止一天兩天這麼簡單。
柳春寒道:“我這次是來見孫姑娘的。”
鴇兒笑嘻嘻地道:“好好好!柳大俠跟我來吧!”她又招呼來兩個妓女,說道:“小星兒,小月兒,你們兩個好好伺候司馬大爺和這位俏大爺!”
這位山墳大爺絕不算俏大爺,他非但一點兒不俏,而且有點難看。
兩個濃妝豔抹的妓女走過來,笑容可掬地勾搭著司馬幹和塚坐到邊上來。仿佛山墳真的就是個漂亮的大爺一樣。
山墳盯著這個有趣的地方看,這兒有雕欄畫柱,有圓桌方凳,有掛著紅綢子,有燈籠,有喪心病狂的婊子,有半身不遂的龜公,有正式的大俠,有軟弱的文人,有正宗的小無賴,有實實在在的光混……
“這兒沒有叫化子!”山墳叫著。
“你的腰好軟呐!”司馬幹摟抱妓女,開心地說道,他又親了一口她的臉蛋道:“你好香哇!”
“司馬大爺!你好壞呀!”小月妖喘著說道。
山墳突然襲擊般地對著司馬幹眨著驚奇的雙眼說道:“你剛才還嚷著要跳河!我寧可粉身碎骨也不要再等啦!”
小月和小星笑了一陣,小月笑道:“司馬大爺想尋死麼?”
司馬幹將手伸進小月的衣服裏摸著摸著,然後說道:“我沒想過。”
小星撫著山墳的臉,山墳就像沒事兒一樣,繼續搖著司馬幹道:“我知道狗不喜歡貓!他們兩天生就是對頭!”
司馬幹嘴巴離開了小星的臉頰,抽了個空說道:“這一點無關緊要,我是說就算它們是天生一對兒,也沒關緊要。”
山墳開心地說道:“得了!他們可不是天生一對兒,你真以為我是個天下無雙的白癡嗎?我從來不信這檔子破事!”
司馬幹心平氣和地說道:“你給我滾蛋吧!”
山墳心滿意足地說道:“好吧,你叫我滾蛋我就滾蛋!”
這時候,鴇兒笑嚷著:“佳倩!柳大俠來看你啦!”她邊嚷著,邊敲著門。
門過了一會兒才開,而且得過了一會兒才會開。
你要是不想等,就走!
但誰在孫佳倩的門前都得等這麼一會兒!
門吱一聲,再是慢吞吞地打開了。
露出一個嬌小玲瓏的人兒出來了。
她的皮膚很白,膚質極其細膩,眼睛又黑又大,嘴巴小巧玲瓏。她的整張臉就很小,小得跟男人的掌巴一樣。她簡直太美了!這種美,是個男人都會看得發直,魂不守舍!
她手上捏著一塊絲絹,捂著胸老大不客氣地轉過了身子,道:“柳大俠進來吧!”這種大擺大搖的模樣簡直就是老氣橫秋!但對於她,對於孫佳倩來說,即使做出更加不可理喻,更加囂張跋扈的舉動來,也不會讓人有一絲不快。
漂亮的臉蛋確實是一種資本,這點資本,孫佳倩卻把它發揮得淋漓盡致。
柳春寒遞了一錠金子給鴇兒,鴇兒知情識趣地笑道:“老身先退下了。”
孫佳倩倒了一杯酒,柳春寒知情識趣地就在那個位置坐了下來。
“孫姑娘,近來別來無恙?”柳春寒拿對任何人似乎都恭敬有禮,都溫柔體貼。哪怕是個乞丐,哪怕是閻王老子。
“可算還好。”孫佳倩淡淡地說道。她對任何人都很冷淡,冷淡的程度就像是冰一樣的冷。你如果不對她說話,她一定不會找你說話。此外,她絕對不會對你笑,或對你哭,或對你愁眉苦臉,或對你嬉皮笑臉,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任何豐富的神態。因為她自己就仿佛是一座冰雕,一座堅硬的冰雕。
不過,對於柳春寒這樣的老朋友,她的態度會好一點點。不過,隻是一點點。但這一點點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柳春寒微笑著問道:“這杯是什麼酒?”
“沁花香。”孫佳倩回答道。
柳春寒道:“怪不得有花的香氣。”
孫佳倩道:“你能聞得出是什麼花嗎?”
柳春寒道:“不行,我聞不出來。”
孫佳倩道:“是梔子花啊。”
柳春寒道:“梔子花?因為混著酒味就不太能讓人分得清楚。”
孫佳倩道:“穿著好衣裳的壞女人,也叫人分不清楚。”
柳春寒道:“這個世上的女人有很多,穿著好衣裳的壞女人也有很多。”
孫佳倩道:“那你說我是好女人還是壞女人?”
柳春寒道:“你自然是好女人。”
孫佳倩道:“你的嘴,依然甜。”
柳春寒道:“我的嘴也有時候臭。”
孫佳倩道:“什麼時候臭?”
柳春寒道:“該臭的時候就臭。”
孫佳倩道:“比如說?”
柳春寒道:“比如說喝醉的時候,還有賭錢的時候。”
孫佳倩道:“你也會賭錢。”
柳春寒道:“我賭得不太多,因為我的手氣都不好。”
孫佳倩道:“那多半是因為你的心思不在上麵。”
柳春寒道:“我想我多半是在走神。”
孫佳倩道:“走神的時候賭錢,無疑是吃飯的時候打磕睡,這種事很稀罕,而且絕對是件蠢事。”
柳春寒道:“稀罕的事兒有很多。”
孫佳倩道:“哦?”
柳春寒道:“比如說安南。安南就像是一個傳說,似乎沒有什麼他不知道。”
孫佳倩道:“這的確是個稀罕的事兒。”
柳春寒道:“再比如說怡情司坊這個地方,也很稀罕。”
孫佳倩道:“你指我麼?”
柳春寒笑了笑,道:“孫姑娘的事確實稀罕極了。”
孫佳倩直截了當地說道:“別的妓女同男人睡覺,收的是銀子,我同男人睡覺,收的是武學典籍。”
柳春寒道:“別的人賭錢,是為了贏錢,我賭錢,賭的是寂寞。我不想輸得太快,也不想贏得太多。”
孫佳倩道:“你不是天底下最忙的人麼?”
柳春寒道:“忙的人可以很寂寞,寂寞的人也可以很忙。”
孫佳倩輕描淡寫一句:“是麼?”
柳春寒道:“但妓院絕對算不得一個寂寞的地方。妓院的地位反而很特別。”
孫佳倩道:“特別在哪兒?”
柳春寒道:“妓院是解決寂寞的地方。男人來這兒純粹是為了解悶兒。”
孫佳倩道:“你是來解悶的麼?”
柳春寒道:“我是來見見好朋友的,這絕對算不得上是解悶兒。”
孫佳倩道:“好。”
柳春寒道:“除了見到了好朋友以外,我還無意間見到了另外一樣東西。”
孫佳倩道:“是什麼東西?”
柳春寒道:“一個人。”
孫佳倩道:“什麼樣的人?”
柳春寒道:“一個大胡子。”
孫佳倩道:“哦,你看見他了?”
柳春寒道:“看見了。他在念書。”
孫佳倩道:“念什麼樣的書?”
柳春寒道:“我沒問他。”
孫佳倩道:“為什麼不問?”
柳春寒道:“因為我不想和他說話。”
——“一個大胡子念書,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他要是在妓院這種地方念書便更奇怪了,奇怪狠了!”
孫佳倩道:“怎樣才不算奇怪?”
柳春寒道:“男人來到妓院,注意力多在女人身上,即使不在女人身上,也不會在書上。這樣子才算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