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鬼(1 / 3)

殿上吹著陣陣的涼風。

三個人誰也沒有話說。

死一般的沉寂。

沒話說就是默認,默認無疑就是承認。

承認今天的確不是四月二十八;

承認三天前發生過一樣的事;

承認歐陽紫所言非虛。

這時候,歐陽紫似乎感覺到她連呼吸的氣力也沒有了。

“峨眉派一定是出了事。”她終於忍不住說道。

她這句說完的時候,花無缺就顯得呆呆的,他的眼神跟死灰一般,忽然間,他的脖子噴出了細膩的血,他的頭就掉了下去啦!不久滅絕的頭也掉了下來,在地上滾了幾圈,就停下了。

歐陽紫尖叫一聲,她根本無法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實。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太快。

快得讓人發瘋!

“真該死——”和尚說道。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立在大殿裏麵了。

“是……是你……”歐陽紫慢慢地後退,他吞吞吐吐著。

和尚平靜地說道:“正是貧僧。你該答應我了。”

他麵無表情,就跟死人一樣的麵無表情。

歐陽紫在想象,他的頭從脖子上滑下來的情景!

她叫道:“為什麼要殺了我的師傅和師弟!”

和尚道:“你先仔細看看你的花師弟吧。”

和尚這句說完的時候,花無缺的人頭當真起了變化,但見一塊人皮麵具從花無缺臉上浮了出來,而下麵的那個臉龐,歐陽紫根本不認識。

人皮麵具一定是和尚揭的,但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

和尚冷冷地說道:“你的花師弟早就死在江南了。”

歐陽紫哭了出來:“……你殺了他……”他頭昏腦脹,“那我師傅呢……”

和尚道:“你麵前的就是真正的滅絕。”

歐陽紫一聽,雙腳已軟,她道:“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跟你宿……宿無仇怨……”

和尚道:“永遠沒人能跟貧僧談條件。”

這似乎是一條真理,沒人能跟和尚討價還價,和尚一點也不喜歡講條件。倘若你要跟和尚談條件,事情往往會更糟糕。

和尚又道:“你還有別的話說吧?”

歐陽紫叫道:“沒有!絕對沒有!我答應你!都隨你的便!”她的耳環在顫抖!

她決計不能料理師傅的後事,就連提也不能提。否則事情一定會變得更糟糕,糟糕絕頂!

和尚露出尖牙,透出笑意,他又說道:“貧僧給你二日,你來鳳凰城西郊的廟找我。”他的皮笑肉不笑狡黠之極,這種笑,沒人願意看見。

歐陽紫大聲叫道:“我一定會去!”

她說完的時候,和尚已經溶化在空氣之中,蕩然無存。

歐陽紫舒了一口氣,然後她癱在地上,好像是一坨爛泥。等待她緩了一緩吐納,便提了劍,拭一把淚,一徑出了大殿。她走出去的時候,還是淚汪汪的。外麵的操練的師兄妹都在問她發生了什麼,她隻字不提,馬不停蹄,離開了峨眉。

她本就不該回來。

山墳和範良登上了十二連環塢。

他們在第七層。

也是最高的一層。

他們沒想柳春寒會帶他們來這裏。

他們也沒想到這麼就跟鼎鼎大名的司馬幹見麵了。

“司馬掌門,不才來引見兩位,這位是魏山墳,這位是範良。”柳春寒指了指道。

範良拜道:“範良拜見司馬掌門。”

山墳道:“您好,大人。能見著您,我真高興。”

司馬幹道:“我認識一個人,跟你們兩個長得差不太多的,他就是因為喝錯了東西,才落得一個好身子。他現在頂矮頂胖的,這身段可結實啦。他就在夜裏把家裏的一壺油偷偷吃了下去!”

山墳開心說說道:“菜鳥們才會喝油!他們就是土包子,他們連油的製造方法都一竅不通,就開始偷偷吃油啦。沒人知道他們腦子裏在偷想些什麼。可我得向您坦白,我真心真意地不了解差不太多是多少。”

他說完,就跑到欄杆那裏望著下麵。

司馬幹問範良道:“你知道差不太多是多少嗎?”

範良仔細想著說:“我……我想……差不太多就是差一點兒的意思……”

司馬幹又對山墳道:“你在幹嘛?”

山墳天真快樂地說道:“我在眺望。”

司馬幹道:“我知道有很多喜歡眺望的人,他們總想知道天盡頭是什麼樣兒的。所以他們就直鉤鉤地看著,一點也不能停下來。就像那些老實巴交的讀書人一樣,他們看書就往往沒個準,天曉得他們什麼時候才肯停下來。”

山墳道:“如果您不對他們這些看書的賤貨們凶,他們可不會聽您的話。他們就會大搖大擺地該幹什麼,還幹什麼。我真不知道怎麼評論這些人,他們就像你的房子一樣世間少有。我不得不說您的房子可真是一流!它是建在湖水上的,這可真神!我得說,建在陸上的房子可連屁用也算不著。像城裏的那些個鋪子攤子,或是酒店客棧,他們都是些建在陸上的房子,他們連個屁都不算。可您住的房子就不一樣啦,這個房子卻是建在水麵上的!”

司馬幹道:“我打包票一點也沒弄虛作假,房子下麵的確真的是水!你要是高興狠了,甚至可以在下麵遊泳,但你得想辦法遊回來才行,你要是在下迷了路,恰巧又漲了潮,可就要翹辮子啦。我就遇見過這麼一個人,他一跳下水,就開開心心地掙紮了一會會兒,然後就乖乖地沉下去啦。”

山墳道:“我不得不說像這種世間少有的冒失鬼,他一定是在菩薩前麵罵錯了人。對啦,您見過蘿卜吧?就是田裏長的一件東西,您一定知道它吧?”

司馬幹道:“田就是我的生命,我比誰都對它們都親。我知道田裏有的灌溉用的溝,還得有渠。我就當然也知道蘿卜,它就是青菜中的一種。青菜你知道嗎?他就是那種綠油油的光長得大葉子的東西。小草你一定懂吧,這兩種我經常弄錯,要知道這兩種什物像得很。你能明白嗎?”

山墳認真地說道:“我明白,我再明白不過啦!就跟您明白水裏遊的魚的腦子裏在想什麼一樣明白,您多明白它,我就多明白您。”

司馬幹愉快地說道:“我打心眼裏真想跟你這樣的人碰個拳頭或者碰個其他的什麼來著。唉呀!你想沒想過菜市上表演的那種胸口碎大石的愚蠢的把戲是怎麼做的嗎?”

山墳純真地說道:“就是那種愚民的把戲嗎?我打賭說那可頂有趣兒的!每次耍這種把戲時,我們都事先吃很多酒,這樣就好弄得大家開懷大笑。您知道嗎?有的人直呼過癮得吃不消啦,他們捂著肚子,還跺著小腿呐!但是我對天發誓,我的確不知道胸口碎大石是個什麼鬼東西!”

司馬幹道:“我記不表步驟啦!估計是讓人躺在一塊頂大的石板上麵,然後就用個大錘子狠狠地砸下去!如此一來,人就一點兒也沒事,而石板卻四分五裂啦。”

山墳道:“這我明白得很呐!而且這步驟可亂不得,您要是不小心讓石板躺在人身上,非把大錘子砸碎了不可!”

司馬幹鄭重地點點頭道:“你說的對極啦!”司馬幹顯得高興極了,“你是天底最一流的聰明人。我想你一定什麼都知道吧!我打包票說,像你這樣的人頂十個安南。安南那個老惡棍隻會胡說八道。”

範良很吃驚,他發現了個大道理,他自己才是個大白癡!

柳春寒扇動著扇子,泰然自若,又貽然自得。

就這樣司馬幹的提問開始了。

“你知道‘畫眉花’在什麼時候凋謝?”司馬幹親切地問道。

山墳開心回答他說:“這我不清楚,但我相信它不會明天就凋謝的。”

司馬幹溫柔地問:“你知道‘向日葵魚’什麼時候會生小魚出來?”

山墳就說:“他在每個晚上都偷偷弄點小魚兒出來。”

司馬幹又問道:“你知道‘杜鵑鳥’睡覺得時候打呼嗎?”

山墳憨憨地說:“我沒管過這檔事兒,但我打賭,它再怎麼打,也沒有我打得凶。”

司馬幹道:“一個螞蟻窩有幾粒圓粒子?”

山墳想都不用想就說:“一萬五千四百八十二粒,大人。”

司馬幹顯得興致勃勃,他快樂地說道:“你知道怎麼測量一座山的高度嗎?”

山墳笑著說道:“這容易得很,不過你得拿丈尺量才行。”

司馬幹道:“老鼠喜歡吃什麼?”

“老鼠肯定喜歡吃菠菜。”山墳快樂地說道,“我也問你幾個吧,你不懂螞蟻是怎麼睡午覺的吧?”

司馬幹道:“我不知道。我從沒跟他們打過交道。”

山墳又問他道:“人為什麼要走上chuang上去睡覺?”

司馬幹不假思索地說道:“因為床不會自己走過來。”

“人怎麼才能七孔流血?”山墳很快地就問著。

司馬幹道:“那得出勁地揍他才行,一點都見不得心慈手軟!”

山墳道:“您回答得頭頭是道,我什麼話也沒得說啦。”

兩個人說到這裏,都美滋滋笑著。

他們都愉快得很。

範良卻傻了眼,眨著他那純情的眼睛,望著這兩個可歌可泣的人。

柳春寒吱吱唔唔幾句,快樂地離開了。

山墳又跟司馬幹呼天搶地地談論著大海的事情,而當他們談到無花果的時候,山墳突然想著要走,他的原句這麼說的:“我得跟範良要回廟裏看看那個可憐的和尚。他的的確確是個誠實的人,並且老老實實的。我可見不慣這種人傷心,我一旦想到他那副可憐相,我的心都軟得稀八爛啦!”

但司馬幹求爺爺拜奶奶要將他留下,他的原句是這麼說的:“跟和尚打交道就像跟小貓小狗打交道一樣。你跟本就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開心,什麼時候生氣。弄不好你以為他在跟你親熱,而事實上他卻氣騰騰地,你要是沒料到這一點,還不知死活地作弄它,他可會毫不猶豫地狠狠咬你一口肉呢!我就養過一隻小狗,我早早起床,就為跟他玩。我把他的胡子拔得精光,還不斷地扯他的尾巴,然後他就受不了,狠狠咬了我的手指,囂囂張張地跑了!這也跟種花一樣,你根本沒法知道什麼時候下肥,什麼時候澆水。你瞧我,我什麼花沒種過,但也沒一樣能活得了,他們齊刷刷地焦葉子啦!這些都無道理可言,我可沒辦法。”

山墳隻得他解釋了一大通狗和貓的事情,說完之後,他就總結一切規律,發現一個定律:和尚的腦子都是豆腐做的。他才肯心甘情願地呆下來。

風玲圓與嶽恒已經到了武當。

他們還在等待通傳,小道僮飛報。

過了一會。“太師傅有請兩位!”那個道僮叫得鴻亮。

真人和董儀國在後山飲茶,他們大談劍道。

這裏的水清澈瑩透,石壁上披著天然藤蘿,鳥語花香,蟲蝶自在,說不盡那秀麗如何。

“小女子風玲圓拜見星歲真人,董老前輩。”風玲圓說道。

“在下華山派大弟子嶽恒,拜見兩位前輩。”嶽恒顯得有點慌張,他見的大人物還不多。

星歲道人笑容可掬,撫著白須道:“原來風玲圓風女俠以及華山派大弟子嶽少俠,貧道有失遠迎。”

董儀國道:“玲圓,你怎麼來武當山的?”這個人看上去就冷冰冰的,就連說話都是冷冷的。

他冷得像一塊冰!

風玲圓笑道:“我來找你啊!”

“找我?”

“給你帶來一件消息。”

“什麼消息?”

“你與柳小夢的比武不作數。”

“為什麼?”

“江湖盛聞你要和柳小夢比武,可是在四月二十二日,柳小夢找過我,他否認比武的事。而且據他說他已然閉關修練三個月之久,因為他的‘夢蝶決’還未突破八重。江湖傳聞柳小夢是三月初九約你的,所以我以為,約你的那個柳小夢是個冒牌貨。”

“哦?”

“我總算完成了任務。你打算如何?”

“我還是會去的。”

“我一早就該知道!但我覺得此事非同小可,還是請你三思後行。”

“我自有分寸。”

他依然冷得像一尊冰像,即使遇見這樣的變故,也無動於衷。他不會因為有人騙他,而火冒三丈的想置他於死地;也不會因此而迫不得及待的等著六月初八的比劍,看看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兒;更不會因為不是真的柳小夢約他而感到沮喪!他絕不會受外界幹擾,即使你殺光了他的全家,燒毀了他的房子,你再走過來告訴他,他也會鐵石心腸地無動於衷,就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安南、和尚就都是這種人。

一個人到達這種境界的時候,的確了不起得很。但是這種人就不像一個正常人,更不像一個普通人。普通人總多愁善感,他們通常不是愁眉苦臉的,就是嘻皮笑臉的。臉上沒有表情的人,絕不普通。

風玲圓與嶽恒自拜別兩人,便馬不停蹄,投華山上來。

嶽恒已將事情來龍去脈仔細與風玲圓說了一通。

路上的時候,風玲圓還在思考。

華山峰岩重疊,狐兔傍地,綠茵茵映著遠遠一抹紅暈。嶺上鬆楠秀麗,斷崖精絕,歎不絕口。山腳之下豎一座石碑,上曰:華山。

風玲圓與嶽恒道:“依我看,左龍佬兒現在還在到處通緝你呢!”

嶽恒笑道:“阿彌陀佛,師傅他老人家一定想不到我會回來找他。”

他這麼說,就表明他已經恢複本來的狀態。普通人雖然容易被外物所打垮,但通常也能恢複得過來。就像傷口,總會有愈合的一天。不過那些不普通的人則少了這個可有可無的環節。他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們不會受傷,而當他們受傷的時候,就是他們死的時候。

風玲圓喜道:“沒想到華山派這麼漂亮!”嶽恒笑著道:“這裏的一草一木我都惦記著。”風玲圓微笑著,擷了一朵野花,說道:“你對華山派很有感情嘛。”她又問道,“你們華山派有些什麼人?”嶽恒一聽,想也不想,一口氣報下來:“還有三師弟小章,四師弟周兼之,五師弟王有;還有低一輩分的四十六個小師弟們;火頭工古大叔;小師妹左玲瓏,小丫鬟傅情。”風玲圓聽起了興致,她眼中一亮,問道:“左玲瓏?是左龍的女兒?”嶽恒麵露難意道:“正是。”風玲圓見了他的麵容,就挑逗他,故意說道:“我看似乎不太願意提起她?”嶽恒臉色愈發凝重起來:“不是。”風玲圓道:“你小師妹漂亮嗎?”嶽恒道:“漂亮。”風玲圓道:“我想她一定是有喜歡的人了!你知道她喜歡誰?”嶽恒笑道:“林師弟。”風玲圓嘻皮笑臉道:“不是你嗎?怪不得你不高興。”嶽恒板個麵孔,滿不在乎一般,他說道:“這沒什麼不好的,小師妹跟林師弟本來就青梅竹馬,他們是天生一對。”風玲圓道:“但我知道你一定喜歡你的小師妹,而且不僅是他,你跟小師妹也青梅竹馬,自小玩到大的,對不對?”嶽恒望著風玲圓的眼睛道:“是的……但是……小師妹心裏隻有林師弟……”風玲圓仍就笑眯眯地點著頭道:“嗯,你說得沒錯,就連你的眼睛也會說謊。”嶽恒一怔,不由自主停了下來。風玲圓快蹬上幾步,一會兒嶽恒急忙趕上,笑著問道:“我的眼睛為什麼會說謊?”風玲圓道:“我不管為什麼!你的眼睛就是會說謊!”她歡快地跑上去。

看門的兩師弟本在談天,這時遠遠看見了嶽恒,一個已經飛報,還有一人嗬斥:“姓嶽的,你想做什麼?”全然不顧同門情義。

風玲圓一聽,便笑道:“幾天不見,他們都不認識你了!”

嶽恒道:“這一點我早有準備。”

風玲圓道:“那樣好極了。”她又與那小徒道:“在下風玲圓,有事與你家掌門相商。”

看門的吃了一驚,遲遲方才說道:“你就是那個聰明絕頂的風玲圓?”

嶽恒兀自說道:“我請風姑娘來,就是為了證明我的清白。”

看門的道:“姓嶽的,你少妖言惑眾!你害死了二師兄,還一走了之……風女俠,你絕不能讓他騙了!”

風玲圓冷冷笑道:“騙我的人有很多,但騙到我的卻沒幾個。這一點上麵,我敢說我的武功也沒這麼出眾。”

嶽恒哈哈笑道:“這個自然!”

“你什麼都用說了!嶽恒,你乖乖放下劍,束手就擒吧!”小章已經率一班師弟來了。

嶽恒道:“林師弟,你聽我說……”

“我不聽你說!”小章堅決道。

風玲圓雙手一揮,看似漫不經心,高聲說道:“幹麼要大動幹戈的!我們何不請左掌門出來,大家再去大殿坐下來,心平氣和地慢慢說。嶽少俠今日既然來,便沒有要走的道理。”

小章指著風玲圓,不免小覷於她,道:“區區一個女流,你卻是什麼人?”

風玲圓笑容滿麵道:“小女子便是風玲圓。”

小章一驚,便拜道:“原來是以聰明聞名天的風風玲圓女俠!失敬失敬!”

風玲圓笑道:“不敢當。隻是你這位大師兄身受不白之冤,教小女子查明真相,替他洗刷清白,還他一個華山大弟子的身份。”她說話總是輕鬆之極。

小章心平氣和道:“嶽恒殺人證據確鑿,人髒並獲,還有什麼可說的?”

風玲圓度了幾步,微微笑著說道:“閣下應該就是小章,對吧?”

小章道:“在下正是小章。”

風玲圓點點頭道:“那周兼之,王有呢?”

小章道:“他業已往下山,就是為了捉拿這個逆賊!”

風玲圓道:“左龍如今怎麼樣?他沒理由不來見見這個大叛徒。”

小章道:“師傅他……師傅他老人家……病了……”

嶽恒叫道:“師傅一向健朗,如何生的病?”

小章怒道:“姓嶽的,你少假仁假意!實趣的,還不棄劍投降!”

風玲圓阻攔道:“等等,我還有話說。”

小章道:“風女俠有什麼但說無妨。”

風玲圓道:“為何我未曾見到左玲瓏?”

小章眉頭一鎖,愁雲滿麵道:“左師妹……她……”

嶽恒撥開人群,咆哮著:“小師妹他怎麼啦!”——似乎沒人比他更緊張他的左師妹!

小章指著嶽恒道:“是你……是你……你那天晚上回來……你想帶玲瓏走,玲瓏不從,你追她追到禁地,她為了躲閉你,拚死進了華山禁地……”

嶽恒一聽完,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自言自語道:“華山派禁地機關重重,小師妹更本不會武功……她一定凶多吉少……”他念到此,將身一縱,跳開人群,一徑朝禁地方向飛奔而去!

他這時候走,就表示那個女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比什麼都重要,甚至是他的清白。

眾人大吃一驚,連呼捉住逆賊,趕將過去。

那個禁地是個石洞,就在華山後崖。

洞的周圍布滿花草、枯藤蘿、荊棘,且年代久遠,本門弟子絕不能進那個洞。

你要是進了那個洞,就逐出師門。

禁地裏麵機關重重,就很小有人能活著出來。

隻有膽大心細的人才能活著出來。

但這種人,少得可憐,幾乎沒有。

洞口還透著一絲絲神不可測的詭異的氣息,好像在坦誠的告訴洞外的每一個人,這個洞是人的葬身之地。

想死的人才會進那個洞。

左玲瓏一定是想死,才會進去的。

但嶽恒是個例外。

他進口,不是為了死,隻是為了一個人,一個女人,他的生死,實在沒多想。

“我們怎麼辦?代掌門。”華山派的弟子們說道。

小章道:“我們等。”

他們真的就守在洞口。

禁地裏麵漆黑一片,黑到伸手不見五指。

裏麵很涼爽,但時間一久,你才發現不是涼爽,更多是寒冷,而且很潮濕。

嶽恒的鞋子已然濕透,而且涼涼冰,這種感覺就像你冬天洗個冷水澡,不過這種冷完全能適應得過來,就像有的人就專挑在冬天跳到河裏洗個痛快。

“小師妹!”嶽恒在呼喊。

洞裏麵的回聲很高。

他很衝動,進來的時候如此,現在依然這樣,他不停地亂闖著。

衝動通常讓一個不會理智,而這樣的不理智,往往會送了你的命。

他走了不少路,終於走到一條長廊,這裏有點亮光,僅僅是幽幽的亮的藍色的光。

長廊是人工所造,因為石壁很光滑。

天然的石頭不會這麼光滑。

石壁上還有鏤空,那些是一個個的小孔——裝箭的洞。

這樣的孔不止一百個。

右手邊有個塗紅的石按紐,輕按一下,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若向那長廊丟塊碎石子,你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若走上那些光滑的石地板,你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箭洞會不會百箭齊出?地上的石板會不會掉下去?頂上的石板會不會塌下來?你絕對意想不到。

而嶽恒做得有點神通廣大。

他的想法簡單得要命!他就猛敲了那個石按紐一下,化個縱身就奔了進去!

他進長廊的時候,就和他進洞的時候一樣,一樣一點兒也沒猶豫。

他飛奔的時候,已經看見了不遠的前麵的石門在慢慢閉合,他更能聽見身後是淩厲的飛箭唰唰的亂射。

他一心隻是想通過去,僅此而矣,這想法的確簡單!

他的確做到了。

他進來的一瞬間,石門就合上了。

他發現他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

理智有時候反而沒衝動管用。

不過他還是中了兩箭。

他感覺腿上被什麼東西咬了一口,他覺得有一點疼,用手摸的時候,才發現是兩支箭,這時候,他卻發現痛得要命。

他趴在地上,喘得粗氣,他得花好久才能恢複過來。

他這時候所在的地方仍舊是個石洞。

他爬起來,忍痛拔了箭,仍舊往前走著。

由於箭的特殊設計,他的傷口還在流著血。

他一點也不在乎,他隻管走。

他在還沒走到十多步的時候,但聽見“哢”的一聲悶響,他意識上來,不由自主叫一聲:“不好!”話音剛落的時候,一塊大釘子板就從麵前蕩下來。

這情況一定不好,而且糟糕透頂了!

那是一塊巨大的生鐵板,上麵全布滿是釘子,起碼千斤重。

他隻想通過!他就一根筋,他知道越是不讓你通過的地方,就一定得通過去。

更糟的是,他的背後也出現了另一塊釘板,也蕩下來!

這機關不但不讓人通過,更多的是,他要人的命!你逃都不能逃!

兩塊釘板瞬間要把嶽恒夾成肉泥!而且他插翅難飛,一定逃不掉!

但是他的想法一如開始的簡單,他瞑目蹬足,趁著釘板完全蕩下來之前的空隙,從地上滾了過去!

他聽到“嘭”的一聲,那是兩塊釘板撞擊的聲音,然後就是強有力的震動,那是兩塊釘板落地的震動,這震動幾乎要把人的心脈震壞!

衝動的確簡單奏效。

衝動又讓他撿了一條命。

這種命真的不好撿。他更多的是運氣!一個人一生中,總有幾天比較倒黴,但也會有幾天走運得很。嶽恒今天似乎走運極了。

接下來,又是奇跡的發生。

嶽恒似乎聽見哭泣聲。

他在喊:“小師妹!”

另一邊,一個紅衣裳的姑娘正抹著淚花哭泣。

她還戴著鳳冠霞帔。

她的妝容已花,但她依舊美麗。

因為她本來就很漂亮。

她在一個精巧的石屋裏麵。

這裏有石桌石椅,醇酒,還有像石頭一樣硬的麥芽糖,發黑了的麵粉。

這個女孩就是左玲瓏。

她聽見了那個奇跡不斷的人的聲音——嶽恒的聲音,她連忙跑到石壁邊叫道:“大師兄!”

嶽恒還在喊著:“小師妹!”他一如開始,就像個無頭的蒼蠅胡闖。

左玲瓏仍然在叫:“大師兄!”

但他們似乎不能相互聽見。就像老天爺在開玩笑。左玲瓏能聽見嶽恒的時候,嶽恒則一定聽不見左玲瓏。嶽恒能聽見左玲瓏的時候,左玲瓏卻一點聽不見嶽恒。

嶽恒一直不停地在走,一直不停地在叫。他越是心急,就越找不到!

衝動多半會壞事,衝動奏效的情況隻是例外。要是你想運用好衝動,你得足夠理智,隻有這樣,你便知道什麼時候該衝動,什麼時候就得理智多一點。

嶽恒坐了下來,他絕望地喊著:“小師妹!”

他實在消耗了太多體力,實在流了太多的血!

“大師兄!你聽見我了嗎?”一個聲音從絕望中升起來,僅管這聲音很微弱,但卻春意盎然,生機勃勃。

“小師妹!你在哪?”嶽恒將身縱起來,這一縱,竟然像回光返照!他這個時候,決不該有這樣的精氣神的!

那個聲音又在說話:“大師兄,你別動。我打開秘門,你就可以進來了。”

語音剛落,真的隻聽見“咚咚咚”幾聲,一道石自動開了!裏麵透出光來。

嶽恒尋聲繞了過去,那是一扇隱藏的石門,嶽恒想也沒想就衝了進去。

他見到了小師妹。

他們廝抱在一起。

嶽恒道:“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啦?你怎麼會在這裏?”

左玲瓏道:“小章他……”

嶽恒鬆開左玲瓏道:“林師弟?林師弟怎麼啦?”

左玲瓏泣涕連連道:“自嶽師兄你走了以後,小章便做成了代掌門,然後他就想逼我和他成親,我無論如何也不肯嫁給他,所以就逃進禁地。你知道我心裏隻有你,大師兄!”

嶽恒站起來,背對著左玲瓏道:“小師妹,我從來就隻把你當作妹妹看待。你跟林師弟郎才女貌,才是天生一對。”他笑了笑,回頭望著左玲瓏。

嶽恒的褲子已經被血染紅,左玲瓏急得要哭:“你流了好多血!你是不是中了機關箭?”嶽恒道:“這點小傷不打緊!”左玲瓏已然扯了衣裳下來,將他包劄,她道:“秘道之中,機關重重,你怎麼敢進來的!”嶽恒默默不語,遲疑一些道:“你怎麼進來的?”左玲瓏道:“我知道這裏的機關,爹全都告訴過我的。禁地本來就是一個秘道,通向下山的路的。”

嶽恒待他包劄完畢,起身道:“我好了,現在你帶我出去。林師弟他們還不知你的生死呢!”

左玲瓏道:“我不要!我是無論如何也不出去,也不會嫁給他的!我隻喜歡你,大師兄。”

嶽恒道:“你知道我跟你不可能在一起,我們跟本不合適!”

左玲瓏道:“大師兄你是騙我的!你是喜歡我的!”他抱著嶽恒。

嶽恒冷若冰霜,他道:“我根本就沒喜歡你,哼,而且你不恨我殺了二師兄嗎?”

左玲瓏道:“二師兄一定不是你殺的。”

嶽恒癡笑道:“你真的相信我?哼,我看全華山派就你一人相信我。”

左玲瓏哀求道:“大師兄,你就帶我走吧!”

嶽恒搖頭道:“不行!”他推開左玲瓏,“我還有不白之冤,更不能因為你而讓我嶽恒一臭萬年。”他說得很堅決,更冷!

左玲瓏在淌著淚水:“大師兄,你騙我,你以前你不會對我這麼凶的……”

嶽恒道:“以前的事過去了。大師兄現在是真心祝福你跟林師弟。”

左玲瓏擦了擦淚,抱著嶽恒道:“大師兄,你總是想著小章,你什麼時候為我想想,為你自己想想……”

嶽恒看著左玲瓏的眼睛道:“我不喜歡你。”

左玲瓏道:“一點也沒有嗎?”

嶽恒閉著眼說道:“是的,一點也沒有。”他態度依舊堅決強硬。

左玲瓏哭笑著道:“大師兄,你在開玩笑,對吧……”

嶽恒解開左玲瓏的手膀,離了幾步道:“小師妹,請你自重。我隻想一心地練好武,光大華山派,其他的事,我什麼都不會管。現在我隻想帶你出去。”

左玲瓏道:“我不出去!”她退著步子,“我要死在這裏!”說完,她一頭就要往牆上撞。嶽恒搶上了幾步,堵在前麵,左玲瓏撞上去的時候,卻是軟軟的,嶽恒的肚子。嶽恒打了她一個耳刮子,道:“你清醒點!”

左玲瓏摸著臉腮,淚如雨下,說道:“大師兄,你竟然打我……”

嶽恒也兀自手軟了,卻道:“這又怎麼樣?”

左玲瓏道:“好,我嫁給林師兄,你現在開心了吧。”

嶽恒點點頭,他緩緩才說道:“好,你帶我離開這裏。”

小章一行人果然還在外麵等著。

當他看見小師妹和嶽恒一起走出來的時候,他吃了一驚!

小章上前推開嶽恒,殷切扶著小師妹道:“小師妹,你還好吧,姓嶽的沒怎麼你吧?”

左玲瓏盯著嶽恒,悄然淚下道:“沒有。”

小章高聲道:“回大殿!”

風玲圓已在大殿,她似乎等了很久,但似乎又沒等多久。到底多久,也隻有她自己知道。

小章來的時候,吃了一驚,風玲圓笑道:“太好了,大家都來齊了吧。”小章應聲道:“不錯,都到齊了。”

小章在主位上坐定,他道:“嶽恒!你謀害我和二師兄,串通七煞教,偷本門秘籍《乾坤儀劍》,當日人髒並獲,你說你要證明你的清白,你有什麼話說?”

嶽恒道:“我根本就沒做過!我對華山派衷心耿耿,並無半點異心。”

風玲圓笑道:“這點我可以做證,他夜裏做夢時,總是叫著師傅,叫著華山派呢。”

小章道:“這可不是證據!”

風玲圓笑逐顏開道:“這個自然算不得證據。但是,林代掌門的證據似乎也有粗糙之處吧。”

小章道:“風女俠但說無妨。”

風玲圓道:“串通七煞教的秘函,《乾坤儀劍》的抄本,這兩樣東西,就連一個三歲的小孩,都可以放在嶽恒的被子裏。”

小章道:“但是……”

風玲圓追問道:“但是什麼?”

小章道:“風女俠真會編故事。”

風玲圓道:“事實如此。”

小章道:“那他以本門劍法殺害二師兄,可是我輕眼所見!”

風玲圓道:“代掌門既然可以以為我在編故事,小女子便也可以以為代掌門是在編故事。”

小章道:“我編故事?怎麼可能!若不是我故意中他的一劍,偏了三寸,裝作假死,我早已身首異處了。此傷我至今未愈,不信時,你盡管來看。”

風玲圓笑道:“傷不會說謊話,但人會說謊話,甚至會編故事。依我看,這全是你一麵之辭,不可作數。”

小章道:“風女俠,你什麼意思?”

風玲圓道:“我指的是動機。”

小章道:“什麼動機?”

風玲圓道:“嶽少俠根本沒有動機,他根本沒必要殺錢遠,根本沒必要殺你。”

小章道:“二師兄發現了他的秘密,溝通七煞教,偷本門秘籍的秘密!這便是殺人滅口的動機。”

風玲圓道:“那我也可以說你有動機,你一定是想做掌門做瘋了,就栽贓你大師兄,殺害你二師兄,如此一來,你就是華山派的首席弟子。你再使些手段,讓左龍一死,你便做全掌門。”

嶽恒叫道:“風姑娘,此話不能亂說!”

風玲圓道:“你不允我亂說,就允他亂說麼?”

嶽恒無言以對,小章道:“風女俠,你真會說笑。”

風玲圓一本正經道:“可我沒在說笑!”

小章臉一紅,哼道:“這全然是你一麵之辭,你有什麼證據!”

“左龍,左龍就是證據。左龍武功不低,身子硬朗,怎麼會像個垂死之人!”風玲圓邊走邊說道,“除非……除非有人想謀取掌門之位,故意下毒。”

“我爹怎麼啦?”左玲瓏叫一聲,站在旁邊的小弟子吱唔道:“師……師傅他老人家……”左玲瓏再聽不下去,飛也似奔了進去。

小章道:“所謂天有不測風雲,這個怎麼能當做證據?”

風玲圓道:“強辭強理!左龍並非害了什麼病,怎麼老態龍鍾一般,何況他才五十有幾。”

風玲圓又道:“事發當日,你大概是什麼時辰遇刺的?”

小章道:“估計是巳時三刻的時候。”

風玲圓道:“案發當日,嶽少俠在山腳集市吃酒,並且負責買藥材的事務。上山下山這一來一回,若不耽擱,便要至少二個時辰。他正巳時早上下山,而在巳時三刻的時候,應該已在山腳,而你與錢二師兄遇刺卻是在巳時三刻的時候,所以嶽少俠根本就沒有做案的時間。”

小章道:“嶽恒一定是事先埋伏在山上,製造這個假的不在場證明。再說他到山腳時,卻沒人能作證。”

風玲圓笑道:“你大師兄跟一般人不一樣,有一件事幫了他。”她度了度步子,笑著道,“我曾經聽過,住在山上的人通常喜歡吃酒,不過,像你大師兄這麼一個大酒鬼來說,還是世間少有。所以,他吃酒的鋪子的小二,對他便極有映像。那個小二可以證明,巳時二刻的時候,嶽少俠在那裏吃酒。而且吃到正午時為止。午時過後,嶽少俠才再去買藥材,他買完藥材之後,又去吃酒,吃完最後一輪,他方才肯回上山上來。像這樣一個嗜酒之人,怎麼會讓人輕易忘記。我已通知小二,酒鋪小二正往山上趕來,到時你便可知我所言非虛。”

嶽恒道:“小二哥?風姑娘,你緣何不一開始就帶他來?”

風玲圓道:“我們要是一開始就帶他來的話,林代掌門便會編你做案的時間。到時候,我便沒辦法了。”

嶽恒對著章曉道:“小章,難道真是你……”

小章怒道:“一派胡言!”

風玲圓道:“究竟誰一派胡言,在場的,除了我之外,就屬你最清楚!”

眾弟子聽了,已然將信將疑了。

小章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隻不過……”

風玲圓快言快語道:“我要是說的是真的,你說的就一定是假的!”

嶽恒道:“小章,你這什麼要害我?”

小章叫道:“一派胡言!來人呐,給我拿下這兩個人!”

小二已經來了。

更沒有人聽令小章。大家都站在大師兄的後麵!風玲圓微笑著。

小二道:“當天嶽少俠的確在巳時二刻吃酒,一直吃到午時才罷,而且他吃得醉熏熏的。不過,嶽少俠的酒量當真驚人。他那時依然清省。”

小章已無話可說了。

嶽恒叫道:“虧我把小師妹托付給你!你竟然……”他咆哮一回,蹬步上來,一劍就刺,小章扭身避開,虛劃幾步,脫身就走!嶽恒將身一縱,搶在前麵,橫劈一劍,小章縱劍一擋,飄在人後,扭頭再刺。風玲圓笑道:“嶽恒果然是嶽恒,三兩招就把小章的《乾坤儀劍》逼了出來!”眾人看時,果然是《乾坤儀劍》,大徹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