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番外 蘇宛(1 / 3)

太學學監蘇庭的府邸在春柳街的深處,本就比較僻靜,蘇庭過去一年屢屢上書德宗皇帝,說是年紀老邁又有喪女之痛,希望能告老還鄉,辭官歸故裏。德宗皇帝一直把奏折留中不發,隻下旨安撫,允許他病休在家。朝中本就有跟紅頂白之風,這樣一來,蘇家的門庭更為冷落。

蘇庭隻有一女,一年前從皇宮懸心塔墜下,隻留下一封退婚書,無數個日夜蘇庭無不老淚縱橫捶胸頓足,想起蘇宛從小精靈古怪得跟一般孩子不同,家教嚴格難免有竹板或是挨餓等懲罰。後來漸漸的就好了,跟許多閨秀無異,循規蹈矩,再也沒有爬牆偷溜出門或是惡作劇戲弄府中下人。蘇家與虞家本是世交,早定好娃娃親。虞家長子虞銘早慧,才名日盛,兼得虞皇後在宮裏庇護,自然也讓蘇家在朝中能有一席之地,因此蘇庭樂見蘇宛不時跟著虞銘參加當時一些名門貴族的聚會或是風雅人士的詩畫閑談。

他素以為自己的這個女兒對虞銘情有所鍾,直到有一日,蘇宛很平靜地走進書房,跪在地上求他主動解除蘇虞兩家的親事。

震驚之餘,他還是以為女兒定是在虞銘那裏受了氣,回家耍小性子。於是半點不客氣地嗬斥了她一番,說是如今的蘇家已是高攀虞家,虞家沒有忘記前盟,已是莫大的關照和恩惠,蘇家又怎可作背信棄義之舉?

自此蘇宛再也沒有提這件事,隻是臉上的神情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淡淡的,有時候見她在廊前坐著發怔,像個沒有生氣的玉人一樣,不會笑,也不會哭,沒有半分難過的表情,卻讓人覺得有說不出的惆悵落寞。

蘇庭與妻子商量了一番,決定親自到虞家一趟促成婚事;而蘇宛母親也以為,女兒隻要嫁到虞家去,心就會踏實了。可是沒料到就在幾日後的皇子百日宴當夜,自己惟一的女兒會如此決絕地從懸心塔上跳下,隻為了擺脫與虞銘的親事。

“阿薇,宛兒她,一定是恨我這父親的吧……”秋日晴光,蘇府皓日軒院子裏的桐花樹下,蘇庭坐在藤編的椅子上,閉了閉眼睛說,“還記得,小時候她偷偷地爬上我身後的這棵樹,鞋子不見了一隻,衣裙也劃破了,沒有絲毫的女子應謹守的禮節。為此,我打了她一頓板子。後來才知道,那天虞世堂帶著虞銘過府拜候,她爬上這樹,原來是為了看著虞銘出府上馬車離開……”

“老爺,別說了……今日你生辰……”蘇夫人哽咽著說。

“我不該打她的……後來慢慢地,她就少對人說心底話了……阿薇,宛兒她性子那麼倔,到底像誰呢?”蘇庭歎息一聲,接過蘇夫人遞來的茶杯。

——像誰?還不是像你這倔強的老頭兒?

躲在回廊暗影處的粗布衣裙女子搖頭,眼睛卻盯著桐花樹下熟悉而老態的身影不放。暮色降臨,更給他們染上一層蒼老的顏色,蘇宛心一慟,鼻頭發酸的厲害,無奈腳下有千斤墜,半分動彈不得。忽然身後孟三兒的聲音響起:

“嫂子,原來你在這兒!讓我好找,我把酒送到這家的廚房了,他們也付了銀子,我們走吧,我餓了!”

“知道了。”蘇宛壓低聲音回頭對大大咧咧的孟三兒說道,用眼神警告他閉嘴,連忙拉著他的袖子就要走。

“誰在那兒說話?”蘇庭人雖老,但耳力極好,沒有錯過那熟悉的聲音。

孟三兒頓住腳步,“嫂子,那人是不是在問我們?”

“宛兒?宛兒——是你嗎?”蘇庭站起來,向著回廊望去。

“老爺,你怕是聽錯了吧?宛兒她,早不在了……”孟夫人說道。

蘇宛這時恨不得一掌劈死這個少根筋的孟三兒,對他眨眼眨到皺紋都要憑空多生幾根了,可他就是一邊回頭看一邊嘀咕道:

“嫂子,那老人家怎會喊你的名字?你剛才該不是無端地招惹了人吧?”

蘇宛氣道:“我沒有!”

忽然聽得蘇夫人遠遠的一聲驚呼,蘇宛的心一沉,孟三兒卻反應奇快,甩開蘇宛的手往回奔,跑了兩步回頭對她道:

“發什麼愣呢?應該是出事了,快來幫忙啊!”

蘇庭暈倒了,蘇夫人六神無主隻會流淚,孟三兒把蘇庭背回臥室,管家蘇成很快請來了大夫,大夫把了脈開了方子然後對蘇夫人叮囑了幾句,說是不宜讓病人思慮太深憂傷成疾……蘇成送走大夫後,蘇夫人對孟三兒千恩萬謝一番,孟三兒離開皓日軒走到回廊前那片花圃,見蘇宛仍是半個時辰前那種姿勢,背對著他,定定地站在夜色裏,形如雕塑,卻是說有多寥落便有多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