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她懷著複雜莫名的心情回到了書院。
那樣氣派的馬車,如此眩目的衣裙,秀雅而不失明媚的五官襯著鬆散慵懶的發髻,懷裏抱著一個精美異常的鳥籠子,雖是一臉倦容,卻仍在書院引起了一陣騷動。
這是那個把頭發胡亂綁成一團穿著老大娘才穿對襟衫子在廚房手持菜刀揮動鍋鏟的棄婦阿一?許仲文和孟東來看得眼睛發直,其中一個喃喃道:
“那該死的方旭,說什麼生病了告假半月,我看他回來後不悔死才怪——早知道是這般可人兒,當初幹脆把她帶回家算了……”
“你傻呀,人是有夫之婦!”許仲文一手肘拱過去。
“玄林院那位不是不認賬嘛!鳳城從不歧視寡婦……而且你昨晚不是都看到了嗎,那位竟然進了風月裏弄!”孟東來反駁道。
阿一不顧他們的竊竊私語,對他們禮貌地笑了笑,就往玄林院景淵住的廂房而去。
推開廂房的門,裏麵安安靜靜的,凳子椅子擺放整齊,繞過屏風,他的床鋪枕席規規整整,仿佛許久沒人動過一樣。這時正好負責灑掃的童子提著水走了進來,阿一問他:
“景……夫子他還沒回來嗎?”
“沒有。今天的課都沒來,剛剛到玄林院學畫的學子們都在埋怨撒氣呢!”那童子拿起掃帚正要掃地,阿一笑眯眯地拿過他的掃帚,說:
“姐姐幫你掃,來,告訴姐姐,你知不知道景夫子他究竟去哪裏了?”
那童子撓撓頭,想了想,“剛才他們好像跟熊管事說什麼景夫子流連風月裏弄才缺的課……我好奇地問他們風月裏弄是什麼地方,他們都瞪我說那不是小孩子該知道的地方。你知道風月裏弄嗎?”
阿一也茫茫然地搖頭說不知道,苦惱了好一陣子,便轉身大步走向知書堂去找許仲文他們,還沒找到人就被熊老頭逮住罵了一通,說她曠工,她隻好鬱悶不已地回房去換過衣服再到頤福堂做事。
“陳叔,風月裏弄是什麼地方?”她一邊捧著碗放到櫃子裏一邊問經過她身邊的陳老三。
陳老三狹促地笑了幾聲,道:“不就是男人都喜歡去的風月場所?!”
“風月場所是什麼?吹風看月亮的地方?”
不止是陳老三,當時在廚房的人都笑了,陳老三邊笑邊對阿一說道:
“你真是……我還從未聽過有人這般解釋,妓院,是妓院你懂不懂?!”
阿一一下子懵了,手中的碗嘩啦啦地掉落在地,旁人驚叫跳腳,而她僵直了身子半點反應全無。
這個晚上,景淵依舊沒有回來。
司馬盛派人到書院傳話給她,說是阿逵醒了,不過按她的吩咐沒跟他提起她,隻問她要不要下山到金粟園看一看,阿一說不必了。
這個晚上,她在景淵房中一直等,然而無果。
第二天,她無精打采地到頤福堂做事,無精打采地用膳,無精打采地喂小貴子……
黃昏日落,她帶著小貴子到射箭場,抓起一把粟調弄著小貴子,一邊教它說:
“床前明月光,疑是一碗湯。”
“阿一小笨蛋,阿一小笨蛋!”
“喂,你聽不懂人話啊?!”阿一怒了,把粟往它嘴裏塞,道:
“再來,舉頭望明月,低頭喝光光!”
“阿一小笨蛋,阿一小笨蛋!”
阿一徹底火了,手中的粟給它來了個“暴雨梨花針”,罵道:
“你就是隻笨鳥!除了那一句還敢不敢有別的?!”
小貴子哼哼唧唧的,不可一世地睨著她,她惱羞成怒,站起來就像把這破 鳥來個慘絕人寰的遺棄,就在她剛轉身那一瞬,該死的小貴子又見風使舵地說了一句:
“阿一對不起,阿一對不起!”
阿一的腳步硬生生地刹住,聽著小貴子重複地說著這一句:
“阿一對不起,阿一對不起……”
鼻子一酸,眼淚差些要掉下來,司馬弘他把小貴子還給自己,大概就是想讓自己聽到這一句話吧。可是現在說對不起還有意義嗎?
景淵他,再也不會把自己放在心上,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道無情,如今這局麵如何是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底的酸楚,拎起小貴子,步履沉重地離開了射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