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不是說好了今日便起行麼?”一個陌生的聲音低聲對他說道:”本就是牽強的姻緣,何必自責負疚不肯離開?要是知道換一根琴弦就要娶這麼個粗野的丫頭,公子你豈會答應?世間美麗而溫順的女子多了去了......”
他有沒有低聲嗬斥那人她不知道,她隻知道自己聽了那人的話後腦子裏又是一片亂哄哄,猶如忽然墜入冰窟,冷得四肢發麻,心很痛,很難受,窒悶得快要無法呼吸了;再然後,便是聽到他邁出門檻的腳步聲......
她反反複複地發熱,夢魘,後來睜開眼睛時,山桃花都開了。
場景忽的又變了,她跟在自己父親的身後,走進了一扇朱紅大門,到了一處水榭。水榭中有一人穿著白衣,身形消瘦,麵容清瞿,倚坐著柱子神色落寞,懷中抱著一古琴,手指瘦可見骨地在弦上撥出一串稀稀落落的琴音。
同樣的烏發朱顏,神態蕭疏,白衣翩然。
她止住腳步,凝神看了片刻,拉住父親的袖子自言自語道:
“這位彈古琴的哥哥,我像在哪裏見過,”
然後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道:”我想起來了,在夢裏,一定是在夢裏,我見過這哥哥的!”
......
他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往上走。
“這石階,共有九百九十九階。”他說。
“真的?我數一數……”
“不要數,”他說,”數了,就不算長長久久了。”
“怎麼你也這麼迷信?”她睜大了眼睛問。
“迷信?”他笑,”不,一定會是真的。”
......
那些紛至冗來的過往,離合聚散與背叛,刀光劍影地在她腦海裏回放,時而聽得有人在她耳邊輕輕喚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阿惟,阿惟......
阿惟,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攥緊了手指,手心驀然傳來一陣刺痛,她霍地睜開眼,大夢初醒般坐了起身。
窗外陽光溫暖地灑了進來,房內光線明朗,正是白晝。
“小姐,小姐你醒了!”丫鬟秀兒驚喜地叫了出聲,忙不迭地轉身走出去告知上官尋和上官帙。
阿惟怔了半晌,臉上一片冰涼,伸手一抹,渾不覺滿臉是淚。
上官尋和上官帙匆匆趕來看她,都鬆了一口氣。阿惟這才知道自己這一昏睡發熱已經有三天兩夜,而且給她診治的是景時彥,在她退熱後就離開了。
“小姐,這裏風大,你還是進去吧。”秀兒苦口婆心地勸道,阿惟披了件外衫,坐在院子裏的白桃花下發怔,忽然前院傳來一陣喧嘩聲,她問秀兒:
“為何喧鬧?”
“小姐不知道?大理寺邢大人家送來了聘禮和媒書,恭喜小姐賀喜小姐好事將近了!”秀兒笑眯眯地說道:”那邢公子一表人才,和小姐真是絕配呢!”
阿惟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低下頭去不知想什麼想了一會兒,忽然聽得有人在前院大聲叫喚著她的名字,一個家丁匆匆跑進來道:
“小姐,有位公子說一定要見你,小的們攔也攔不住......”
“阿惟!”一個身穿藍色錦袍頭戴銀冠的貴公子大步邁進後院,大聲嚷嚷道:”你怎麼能這樣?居然收邢家的彩禮!要置我彭允於何地?你上官惟要找人嫁是不是該先考慮本世子?論先來後到也輪不到那姓邢的小子!”
阿惟驚訝地站起來,看著麵前錦衣華服的彭允,微笑道:”世子怎麼來了?許久不見,世子過得可好?”
“自然是不好的,”彭允作哀歎狀,”當日被顧桓那廝把你搶走,心下鬱悶至今。這下可好,你要嫁人,夫郎不是他,我大可放心搶親。”
“搶親?”阿惟失笑,吩咐丫鬟上茶,和彭允在白桃樹下的石桌前坐下,道:
“世子莫開阿惟的玩笑了,實不相瞞,阿惟隻是為了避過一樁賜婚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怎能讓世子卷進這種漩渦之中?”
“不想嫁?莫非你還想著顧桓?”彭允喝了口茶,笑得爛漫無邊,道:”阿惟,別想他了,一隻腳踏入了閻羅殿的人,還怎麼敢肖想這等娶妻生子的好事?!”
阿惟拿著茶盞的手一僵,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彭允,故作鎮定地問:
“一隻腳踏入閻羅殿?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不知道麼?”彭允驚訝道:”聽說他病得很重,就連當世醫術了得的神醫景時彥都束手無策,宮裏的禦醫都去看過了,除了搖頭歎息外便再無他法。對了阿惟,當初在蘭陵你不是跟他成親了嗎?怎麼原來是假的麼?唉,那顧桓也真是會演戲,連本世子都被他騙了......”
阿惟腦中一片轟鳴,根本聽不到彭允絮絮叨叨說些什麼。他病了?病得很重?不會的,一定是他騙自己而已......她定了定心神,勉強鎮靜自若地問道:
“好好的怎麼就會一病不起?”
“聽說從壽城回來就這樣一病不起,皇上也都下旨讓鎮南王從馬口重鎮趕回建業,我是受我父王的旨意特意將家中祖傳的一株千年人參送來鎮南王府的,說是現在隻能用人參續命了......”
“不可能,”阿惟臉上浮起蒼白的微笑,”你一定是被他騙了,我在壽城見到他時,他還好好的......”
“阿惟,”彭允見她徑自站起來往院門走去,連忙追上去拉住她,問:”你這是要去哪裏?”
“我去見他,我要證明給你看他根本沒有什麼病,更不可能命懸一線。”
“不用證明,”彭允皺眉,”今早本世子已經親自到鎮南王府送人參,也見過顧桓了,病得形銷骨立憔悴不堪那模樣豈是能騙人的?”
阿惟的腳步釘在原地,嘴角那一點勉強的掩飾的笑意慢慢褪去,心底冷意漸漸流遍四肢百骸,她忽然明白為什麼上官尋從壽城把她接回建業後隻字不提顧桓,上官帙也不再執著於她跟顧桓的事反而讓她去相親,原來是因為顧桓病了。
她揮開彭允,掀起裙腳大步往外跑去,丫鬟秀兒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她有多久沒見過小姐這副野丫頭的模樣了?正要問她去哪裏時,人已經消失在外麵的大街上了。
阿惟跑的很快,撞到了一兩個行人,熙來攘往的大街上人們都驚訝地看著這個沒有任何儀態臉色蒼白的女子竊竊私語,她顧不上許多一口氣跑到城東,眼看著鎮南王府隻在咫尺之遙,她捂著肚子大口大口喘著氣,王府門前竟然熱鬧非凡。
許多人在王府門前排隊,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阿惟冷靜下來,看著眼前熱鬧的情景,躊躇不前。
“你們在幹什麼?”阿惟上前問其中一個麵容和善的女子。
“你不知道?鎮南王府要選世子妃,我們都是來參加甄選的。”那女子答道。
阿惟的心像被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涼透了。
正轉身要走,忽然被那女子拉住,隻聽得她驚訝地說:”哎呀,你先別走,讓我看看你的發髻和模樣,怎的跟那畫中的女子如此神似?”
阿惟不解地看著她,這時另一個女子撇撇嘴說:”你這是在幹什麼?就她長得像?真好笑,你以為別人都跟你我一樣,願意做這用作衝喜的世子妃嗎?要不是不爭氣的兄長欠了賭債,我才不願意來這裏呢,誰知道會不會一夜之間就成了寡婦甚至被送去陪葬?!”
阿惟怔愣在原地,看著那些女子一個一個地走到王府門前,那裏掛著一幅畫,畫中的女子巧笑嫣然,柳眉杏眼,踮著腳尖拉下石榴樹樹枝另一手去抓那墜落在梢頭的紙鳶。
畫上題著一首詩:日晚榴花落,微風下紙鳶;向誰誇麗景?隻願惜流年。
想起那時在蘭陵煙雨巷的宅子裏,他親手給自己做的紙鳶,自己第一次放便勾掛在石榴樹梢頭,阿惟想笑,眼角卻滑落兩行溫熱的淚。
“你怎麼來了?”一人走到她麵前,凶巴巴地對她說:”你還哭!哭什麼?我家公子還沒有死,你怎麼敢滿眼是淚地詛咒他?!”
阿惟一看,原來是文安,她連忙擦了眼淚,正想問清楚顧桓發生什麼事了,文安卻一揚手招來兩個家丁,指著阿惟說:
“把這女子趕走,她從頭到腳都不符合條件,也不許她出現在王府周圍!”
“我要見顧桓。”她拉住文安說:”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離開壽城時他還好好的......”
“好好的?”文安憤恨地冷笑兩聲道:”要不是你把我家公子氣得吐血昏倒,我家公子豈會一病不起?上官惟,世間薄情的女子不少,但像你這樣朝三暮四屢屢用情不專的我還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