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幾,台上便開鑼了。遲燕生演的是程嬰,身上是素色布衣,一頭白發三千丈,正在悲情地講述趙武的身世。十五姬輕輕地歎了一聲,說道:
“姐姐,你說這程嬰是不是讓人敬佩有加?含辛茹苦地把一孤兒撫養長大,待到功成之日便溘然辭世,多可惜!”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育養而親不在。這世間那,就是這樣難得圓滿。”七姬喟然道。
“兩位姐姐也太悲觀了,這隻是一場戲而已。”十三姬笑道,“才不要把它當真呢,十八姬你說是不是?”
阿一正端著茶碗喝茶,那茶到了喉中變得苦澀一片。
“曆史上真有其事豈會作假?更何況這世上當然有好心人抱養自幼失怙的嬰兒的,否則怎會有‘生娘不及養娘大’的俗語?”七姬笑眯眯地看著阿一道:“阿一,你說是不是?”
阿一放下茶碗,臉色有些蒼白,說:“姐姐說的是。”
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一片鬧哄哄的聲音,隻聽得有人高聲說:
“你這個禿驢哪裏不好去,偏生來這裏化什麼緣擾了大爺看戲,你說你該不該打?!”接著便是一陣叫罵聲,十三姬好事,探出身子往樓下看去,原來是一個緇衣小沙彌被人踢到在地正痛苦地蜷著身子,口中不住地說著什麼,臉上的青紫觸目驚心。七姬對身邊的丫鬟春蘭耳語兩句,春蘭便往樓下去使了些銀子說了些好話把和尚領上樓來。
隔著珠簾十五姬便不滿地說道:“這丫頭讓你去做件好事,怎麼反倒把人領上來了?”
簾外傳來那小沙彌的聲音,他唱了句佛號,雙掌合十道:“施主種善因必能得善果,小僧是特地來謝過各位善信的,我佛慈悲必能庇佑各位平安吉祥。”
“好了小師傅,那些銀子,就當我們姐妹添的香油錢,再說施恩莫忘報,我等姐妹都是虔誠向佛的人,小事一樁,不足掛齒。”
“小僧替紅螺寺謝過各位,紅螺寺年久失修,小僧四處化緣,實屬無奈之舉……”
“小師傅無須客氣,春蘭,再拿五兩銀子給小師傅。”七姬開口道。
“你是紅螺寺來的?”阿一盯著那珠簾,心底塵封已久的那抹死灰終於複燃,“紅螺寺裏可有一位普寧大師?”
小沙彌驚訝道:“夫人怎會認識我師叔?他本是廣陵慧能寺的住持方丈,來我紅螺寺開壇講經,半年就會有一次他主持的法會……”
阿一激動得手都有些顫抖了,“他如今仍在紅螺寺?”
隻聽得小沙彌繼續說道:“真是不巧,五日前師叔接到廣陵來的一封信,說是有一出家前便相識的故人病重,已經匆匆離開蘭陵,施主若要見他,怕是要再等半年了。”
阿一的臉色愈加蒼白,故人?病重?一種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十八姬與這普寧大師相熟?”十五姬問,一邊笑一邊向七姬打了個眼色。
“謝過幾位施主的布施,隻是小僧還有要事,先告辭了,回寺後必定為幾位施主祈福誦經。”小沙彌一躬身便要告退,阿一連忙喊住他,急切地問:
“小師傅知不知道普寧大師所說的故人是誰?”
“小僧不知道,不過,聽方丈說,師叔他好像要趕去一處什麼地方,是什麼‘峰’來著……”
“飛來峰?”阿一喉嚨發緊,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
小沙彌撓撓頭,歉意地笑道:“好像是,但是貧僧當時聽不清楚,不敢斷定。”
他走後,七姬她們又把視線投向戲台,低聲議論著伶人的扮相,此時遲燕生已經換了一出戲,在唱《西施浣紗》。叫好聲不斷,然而阿一怔怔坐著,周遭熱鬧與她無一絲關係,她的心裏此刻隻有無盡的沉寂和思慮。
也是,師父讓自己送信,可是分別了一年多兩年也沒來找她,最大的可能便是出事了,恐怕是遭遇到了什麼變故,又恐怕是像小沙彌說的那樣病重……有念及此,她的心一下子揪緊了,戲台上咿咿呀呀唱的什麼纏綿腔調根本不曾入耳,隻覺得整個人虛虛浮浮的,連什麼時候七姬她們說要走都茫然不知,知道一個五大三粗的丫鬟上前說要背她下樓她才醒覺過來。
馬車上女子們聒噪說笑的聲音一路響起,很快便回到了蘭陵侯府門前,阿一被抱下馬車坐上輪椅準備進府門時,忽然聽到一個久違的聲音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喊了她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