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貝加爾湖畔。
黑藍色天幕如絲綢一般,漫天繁星,像鑲在綢緞上閃閃的鑽石。
一棵高大的白楊樹尖,站著一個小小的身影,俯瞰著遼闊黑沉的湖麵,微風吹拂,便隨風搖曳,竟是站在白楊樹尖的幾片樹葉之上。
那身影約摸十二歲,瘦瘦小小,是個小女孩的模樣。風吹樹葉,沙沙作響,隻聽她在背誦佛經,背的是《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童稚的嗓音背得甚是純熟。
這部佛經背完,又接著背起了《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妙法蓮華經》、《大方廣佛華嚴經》、《阿彌陀經》、《無量壽經》,不過一個時辰,她已朗朗背完了六七部經書。
那《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不過260字,一個十二歲的女童會背也不稀奇,但後麵的幾部都是長篇大著,佛理深奧,她居然也能一字不錯背下來。
隻聽她語音清脆,又背起了《觀無量壽經》,剛背幾句,忽然身子一動,便即靜立樹葉上,停止背誦,回身向後方望去。
遠處是無數頂帳篷,挨近湖邊的空地上,一叢篝火燃得正旺,篝火邊數十名少年少女似乎起了爭執,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揮著鞭子,劈頭蓋臉朝一名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年抽去,邊抽邊嬌聲喝叱。
隔了數十丈遠,樹尖上的少女緊皺眉頭,竟似看得清清楚楚,也聽得明白,眼見鞭子抽得那名少年四處躲躥,她右手一張,一股吸力射出,一片葉子嗖一聲躍入掌中,她拇指輕輕一搓,那張樹葉在黑暗中淩空飛出,射向那支長鞭,長鞭正揮舞在空中,突然自木柄處割斷,鞭繩落在地下,那名揮鞭的少女一怔,低頭去檢視木柄。
樹尖上的少女腰身微顫,落下白楊樹,幾個縱躍,便跳出樹林,到了篝火不遠處,這才一步步踩著草葉,走向眾人。
幾位少年率先發現了她,忙低下身去行禮,叫道:“七公主!”
那少女點點頭,其餘人等聞聲都俯身行禮,隻有那名揮鞭的少女叫道:“嫣兒,你怎麼在這兒?大半夜在樹林子裏,也不怕狼吃了你?”
先前那名少女正是突厥可汗阿史那默啜的七公主,名叫阿史那嫣,排行第七,族人尊她七公主,貴族身份的都親昵叫她“嫣兒”。揮鞭子的少女排行第二,是默啜可汗的二公主,名叫阿史那敏。
嫣兒笑道:“二姐,你怎麼脾氣這麼壞,又揮鞭子打人,你這麼驕橫,小心族中沒有人敢娶你的!”
二公主阿史那敏傲然一笑道:“這漢人不聽話,我自然得教訓他!用不著你管!”二公主在編排胡旋舞,那漢人少年學得不純熟,所以被鞭打。
嫣兒瞧了瞧那漢人少年,俊俏的臉上掃上了三道鞭痕,她走近去,關切問道:“延秀哥哥,不要緊吧?”
那少年名叫武延秀,長得俊秀溫雅,搖了搖頭,咬牙不吭聲。
“嫣兒,你還有沒有規矩?他是咱們的俘虜,你老是叫他哥哥!”二公主斥道。
“我喜歡叫他哥哥,怎麼啦?”嫣兒俏皮一笑,小臉揚到二公主麵前,一副挑釁的模樣。
二公主氣得粉臉漲紅,右手揮起,卻也沒敢落下去。
嫣兒笑吟吟瞧著她,手中卻已不自禁蓄力,若不是母妃有命,不讓她在任何人麵前顯露武功,她早已幾番出手,說不定哪個無人處就要這個二姐償命!
二公主瞧著妹妹笑中隱含莫名殺氣的小臉,心中突然一怯。木柄上已沒了長鞭,便是有,她也不敢鞭打妹妹,這兩年父王越發寵愛她,打了她自己勢必被重罰。放下手,笑道:“好吧,本來這武延秀就是來跟咱們求婚的,當年父王說了,我們阿史那家的姑娘,要嫁就要嫁李唐天子的兒子,這姓武的算什麼呢?既然你這麼喜歡他,我就稟告父王,讓他把你許配給他好啦!”
嫣兒抿唇一笑,道:“好啊,二姐,你快去說吧!你馬上十八歲啦,也是該嫁人的年紀啦,父王還沒把你許人,你這麼一說,”她故意頓了一頓,道:“父王一定會把你許給延秀哥哥!或者是……吐蕃國的王子也說不定啊,就是不可能把你許給默矩哥哥!”
二公主聽到最後一句,心中一急,脫口問道:“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為什麼!”嫣兒臉上盡是戲謔的笑,她是故意調侃姐姐,瞎說八道。父王或者要姐姐和吐蕃和親,或者有可能許給得力的年輕貴族將領,她們的堂兄默矩,就是不可能許給武延秀。
二公主見她是胡說八道,卻嚇了自己一跳,臉上紅霞飛到耳根,待要想法跟妹妹算賬,身後有人笑道:“誰要嫁給默矩啊?”
兩個突厥少年並肩走來,一個魁梧高大,約摸十八九歲,正是突厥王麾下的右廂察阿史那默矩。一個長身玉挺,不過十六歲,是突厥王的兒子小可汗阿史那匐俱,說話的是匐俱,他臉上帶著揶揄的笑。
嫣兒笑著撲到匐俱身上,抱著他胳膊說道:“哥哥,是二姐想嫁給默矩哥哥!”
匐俱寵愛地瞧著她,一旁的默矩聞言臉色沉了沉,隨即恢複如常,也低頭看向嫣兒,溫柔的眼光含了一絲責怪。
嫣兒見他的表情,知道默矩向來對二姐無意,二姐是落花有情,也就不再多言。
二公主雖比匐俱年長,但匐俱已被立為小可汗,她便向匐俱行了個禮,匐俱問道:“二姐,你們的舞排得如何了?能演練一遍給我們瞧瞧嗎?”
二公主見了默矩,瞬間轉化得溫柔可人,說道:“好吧,我們就演練一遍給你們看。”
嫣兒當即放開匐俱,轉身便走,默矩急叫道:“嫣兒,你不看麼?”
嫣兒回身說道:“我去求我父王,讓他放了延秀哥哥回家!”
匐俱伸手拉住妹妹,訓道:“胡鬧!父王扣押了他,還說要襄助李唐恢複李氏江山,這武延秀是武則天的侄孫,怎麼會輕易放了他?”
嫣兒俏臉一揚,懇求道:“哥哥,我要去跟父王求情!你們也陪我去,幫我說話好不好?”又向武延秀使個眼色,道:“延秀哥哥,你在這裏等著,若是有好消息,我就來告訴你!決不讓狠心的二姐再這麼欺辱你!”
二公主氣得咬牙切齒,瞧了默矩一眼,臉又是緋紅一片。
默矩見嫣兒和武延秀神情親近,平日裏二人常在一起,這武延秀給嫣兒講許多唐朝皇族的故事,教她背唐朝的詩文,嫣兒喜歡聽,就把這武延秀俘虜的身份都忘了,居然也叫他哥哥。倒不如求可汗放他回去,省得他留在這裏礙眼。當下向匐俱道:“小可汗,這武延秀留在咱們這兒兩年了,可汗到底想如何處置,不如我們一起去問問,也能知道可汗打算何時跟唐朝交戰,收複咱們的失地。”
匐俱一聽,點點頭,說道:“也好。”轉頭向嫣兒道:“走吧,我陪你一起去求情,你可不要亂說話!”嫣兒笑著挽住哥哥,一同往默啜可汗的王營去。
二公主見匐俱和默矩都不要看舞蹈了,頓頓足,也跟了上去。
嫣兒瞥了二公主一眼,心想:“也不知道武延秀的命運如何,最後回到唐朝沒有,這番求情到底有沒有用。”
三年前她還是唐妍兒,活在一千三百年後的大西安,某一天腦子進水陪閨蜜去《武則天》劇組跑龍套,看棒子國歐巴湯俊,接著就黴星高照遇上大地震被莫名砸暈,穿越就穿越吧,好歹穿越個好地方,穿越到這麼鳥不拉屎的少數民族,她本來曆史就學得夠差,怎麼知道這麼個突厥族是怎麼回事,未來走向如何?誰是老大?誰會倒黴?她也好知道該投靠誰,掌握自己命運啊!
可惜了這麼個穿越機緣,她竟壓根沒法預測自己將會遇到什麼事!
公主,是個女人都夢寐以求的身份!她竟懊惱了三年,怎麼就這麼點背,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公主多了去了,她就偏偏穿成個名不見經傳的!
三年前這位史書上絕不會有記錄的突厥七公主剛剛九歲,據說是吃了什麼毒草,不小心中毒了,她醒來的時候,默啜可汗已經殺了十幾個公主侍從,但她後來發覺,罪魁禍首大概是她的這個二姐。
二公主是默啜可汗正妃的女兒,也就是嫡女,她的母妃是韃靼族長公主,仗著部族勢力,二公主當然極為受寵。
七公主嫣兒的母妃是漢人,且不是跟大唐和親的公主郡主什麼的——如果是,那自然威風了去了,可不但不是,甚至連個貴族身份都沒有,據說就是默啜可汗潛到唐朝去刺探軍情,無意中碰上的,當時身受重傷,奄奄一息,默啜可汗卻一見鍾情,帶回來治好了傷,立為側妃。
不過七八個月,就生了七公主嫣兒。出世時,蝶舞翩翩,草原鮮花仿似一夜盛開,默啜可汗大驚,隨即大喜,引為異兆,對七公主格外寵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