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變化(3 / 3)

明汐適時地感慨總結道:“不是老話說,‘大道勸君三件事:戒酒除花莫賭錢’嗎。人們在年輕時放任無忌地享受,有時甚至是拚上命地吃喝玩樂,等老了落下一身病,能怨誰?這種以犧牲健康換取快樂的人生模式很庸俗,但又很流行。使用虎狼之藥就象銀行借貸,提前支取以後的健康,拿到不值得賭命的女人麵前顯示陽剛,更是陷入惡性循環,瘋狂挖掘生命潛力,正如惡狼啃心一樣,早晚把人掏成空殼,這樣做,年輕不死,朝哪兒跑?”

人們正在山下的新墳旁絮絮叨叨,突然聽到從山頂上傳來“叮乓——叮乓”的聲響,不知那兒發生了什麼事情。

當人們還在童貞的墳旁閑談時,聽到山頂上響起“叮乓”聲,老溫說:“醉脊兩口真是財迷,老晌午頭也不休息,又開始挖樹疙瘩開荒了。”

黃金花因為兩個女兒都出嫁在七組,所以早已從十組遷回七組,半梅在井台上撿的龍向山也已及妍,就近嫁給了哥哥龍醉脊。

明汐講:“看你說哩。現在糧食漲價了,多墾地多賺人民幣嗎。到處都在開荒,山山嶺嶺都被‘剃’成禿子頭了。聽說天集人民搶墾地,一直挖上五祖山,攆得老和尚沒處住,幹脆拋家舍業,跑到南方最大的都市——百裏奚市募集香火去了。”

葛大說:“土是黃金板,人勤地不懶。隻要人勤快,寸土刨寸金。現在你說誰不稀奇地?苟包顯這小子修個墳,也搶這麼大一塊兒,讓死人跟活人爭地,太不應該哪!”

老嶽“吭哢”清清嗓子,半真半假地講道:“我謹代表鮑河村老齡委宣布:死後節約土地諸葛亮會現在隆重召開。在這裏,我建議:今後我們村裏死了人,把棺材豎起來埋,這樣省地些!”

葛大見他沒正經,於是眯著老眼噴著煙,也跟著胡侃道:“我看這個主意不錯,不過還不夠節約,我補充一點。我建議:今後我們村裏死了人,不要棺材豎著埋,這樣即節約耕地,又節省木材!”

放假在家的童少善也在這兒看熱鬧,聽老人們在胡謅亂雲,也按捺不住地幽他一默。他一本正經地接腔道:“葛大爺的這個主意很好,我舉雙手雙腳讚成。不過,我在他的啟發下升華出了一個更節約的辦法,也提出來以供參考:今後我們村裏死了人,不用棺材豎著埋,埋一半,露一半,這樣不僅省地省木料,還省一塊墓碑呢。”

大家一聽,一起大笑。童少善等他們笑停了,補充道:“這還能開發出人死後做貢獻的新創舉:骨頭架子上套製服、扣大簷帽站地頭,嚇鳥雀牲口,大個骨架上牽電線,不又省一根電線杆子!”

逗得大家捧肚子樂,個子大的賀涼翼覺得在損他,報複性地照少善屁股踹了一腳,罵道:“小家夥,跟碰蛋蟲一樣,還好接嘴!”

童少善踉蹌了兩步站穩,還嘴道:“耶耶耶,看你好小唦,死了也有一棺材長了!”

關江冠騎著自行車去上學,不知哪個缺德的把樹疙瘩扔在路上,害得她不得不擇路繞行,“哎呀哎呀”著就衝下路麵,在斜坡上栽倒,人撲向車把,爬地上了。她顧不得疼就往起站,誰知把車子也帶起來了,下身還被牽連得劇痛。勾頭一看才發現,車刹手柄戳破襠縫刺入陰部,直沒至柄彎處兒。她掂著車輪小心地往下蹲,輕輕把車子放穩,忍著疼慢慢慢慢把身子從車柄上抽出來。她顧不得其他,撂下書包,拿出應用之物,咬著牙慢慢走向樹林深處,擦血換衣褲。

苟包顯安葬完童貞,告別眾人,驅車行駛在伏龍山頂,突然內急,於是把車泊在路邊,下來鑽進槐樹林大便。剛蹲了一會兒,就聽見路上傳來“乓乓——乓乓”的聲響。緣聲音望過去,可不得了!苟包顯看見一隻大鳥呼搧著翅膀,懸浮在他的小車後視鏡前,凶狠地搗啄玻璃。玻璃碎片紛飛,它嘴上也鮮血飛濺。

苟包顯慌忙擦屁屁、係褲帶,向愛車奔來。可他跑了幾步就被拽住了,又強掙了幾步還是走不脫。他仔細一看才發現,慌亂中有一根藤條被係在褲帶裏了。他連忙手折牙咬才把藤枝弄斷,得以脫身。

大鳥啄毀一麵鏡子後,飛過另一麵,發現裏邊也有一隻雄壯的同類,便毫不遲疑地撲上去猛啄。苟包顯繞到它身後,舉右掌狠命拍落,“啪”地一聲打落在地,抬腳踩住它脖子,剛要腳底加力把它腦袋碾碎,忽又一轉念:這家夥這麼健壯漂亮,拿到花鳥市場一定能賣個好價錢,豈不挽回一點損失?他哈腰把大鳥逮住,又不能直接丟車裏,那樣會把車襯啄爛。苟包顯提鳥圍車轉了一圈,往四野看看,發現路下有一個書包,走過去把鳥塞進去、扣嚴,拿過來扔在車後座上。

苟包顯發動車子剛剛提速,突然從灌木叢中衝出一個女孩擋在車前,害得他猛刹車,頭慣在玻璃上,馬上起了個包。

“你搞啥子?不想活做安樂死比做肉餅舒服!”

“你把鸚鵡放了,虎頭鸚鵡,珍稀保護動物!”

苟包顯定睛一看,氣消了大半,原來是龍半梅的女兒關江冠。誰不曉得半梅是這一帶最漂亮的女人,啥樹底下出個啥通章兒,江冠活脫脫就是從那模子上褪下來的,貌美不說,據說學習成績還非常好,是村裏的才女,將來憑考學跳出“農”門是十拿九穩的事兒。苟包顯大腦裏壞水一湧,頓時產生了一個歹念,便說:“放是可以,但不能平白無故放,得說個一二三!”

“什麼一二三?”

“比如是不是你養的,為什麼要放它等等。上來說吧!”

江冠見醉脊兩口在遠處幹活,還不時朝這邊張望,就大膽了些,心中還盤算:上車就上車,趁機把書包拎上就跑。

苟包顯伸手打開右側車門,江冠坐到右前座上,說:“好,就給你說說一二三。這鸚鵡當然不是我養的嘮,因為虎頭虎腦,所以人們都叫它虎頭鸚鵡。它來這裏棲息很長時間了,曆經無數次苦戰建立了霸權,絕不允許有別的鸚鵡侵入它的領地。一旦發現入侵者,它就殊死與之搏鬥,啄得滿嘴滿身血汙,直到把侵略者啄走或啄死。但它又呆頭呆腦,當飛過鏡子時,看見自己的影子,也會以為是一隻敵鳥,就去不停地啄玻璃,直到啄碎為止。這一帶許多村裏房子上的薑子牙照妖鏡都是碎的,不用說全是它幹的。”

江冠說著伸手去抓後座上的書包,苟包顯早有防備,搶先一把抓到手裏,說:“它這樣壞,除它也容易。故意在山上放麵鏡子,逗它來啄,趁機打死不就結了。”

“人們都以為它是隻奇鳥,有意保護它。凡汽車進入山區,預防霸道鳥來毀玻璃,懂得的司機都會用布把反光鏡包住,那就不會出現你這樣的損失了。你也算吃一塹長一智吧。我替它向你道歉,放了吧!”

苟包顯把手伸進書包,摸出一本英漢詞典,胡亂翻著,腦袋中在飛快地想壞招。他看到一個單詞後說:“我頭上這個包是因你引起的,你在包上這麼一下,我就把它放了。”

江冠側目一看,是“kiss”,臉“嗵”地紅了。苟包顯趁機在她臉上偷襲了一吻,羞得她拿袖子猛擦臉,起身要走。苟包顯無恥地把她雙手擒住,說:“好,不逗你了,弄哭鼻子了就不好玩哪。我隻考你一次,答對了我馬上放人、放鳥。”

“快說啊你!”江冠頭一次雙手這麼長時間被異性攥著,緊張得渾身發抖。

“我文化不深,隻在酒桌上跟人學過一個單詞‘瓷器’的英文讀法,你大聲念三次,如果跟我學的一樣,我們就byebye!”

“恰伊那兒,恰伊那兒,恰伊那兒!”

不要臉的苟包顯應聲……

醉脊兩口看見小車搖晃,提鐵鍁過來砸車窗。江冠暫時羞中無智,蒙臉趴座椅上不敢吭聲。苟包顯搖下點窗縫,對他兩口解釋道:“你們沒聽見她大聲喊china嗎!我勸你們不要蹚這渾水,給,拿去買吃的,把嘴堵上!”車門忽開,兩摞錢被扔出來,砸在醉脊兩口腳麵上。車門“嗵”地迅速關嚴。他兩口一齊彎腰,一人拾一萬,扛工具回家去了。

老萬夫妻房中藏書頗多,因為都是韓香凝拿命換來的,所以倍加珍惜,一般人是不外借的,即使兒子萬欣英借閱,也得有借有還。

有一部書,名曰《春秋》,明汐已看了數百遍,剛還到老萬手上。老萬目送兒子走後,隨便翻閱了一下,發現裏邊遺留了一張紙條,上麵寫了幾句話,很是古怪。寫的是:書讀百遍,奇異出現;宇宙未知,大抵可見;頂在頭上,一轉千年;正轉將來,逆轉過去;玄乎妙乎,不可胡亂;妙哉《春秋》,地球絕篇。

這顯然是某個讀者的讀後感之類的話,所講玄虛怪誕,聽那口氣,讀者還不是地球人似的。老萬夫婦正在為此納悶,大兒子萬佛光上街遊蕩歸來,在堂屋地上鋪了席片,來找父親要書。大萬從不摸書,今天竟然征聚從西邊出來,老萬夫婦詫異之餘當然大力支持了,就順手將《春秋》給他。大萬接書在手,瞅瞅說“低”,老萬一愣。韓香凝又給他找了一本《史記》,大萬把兩本合在一起,瞅瞅還說“低”,韓愕然。老萬頓覺大兒子今天成了闖進龍宮討寶的猴頭,而自己則是被難倒的老龍王,心想:就不信沒有寶貝打發走你啦?於是把壓箱底的《論語》拿給他。大萬接書在手,三本摞一起,用目光量量,這才說“將就”,拿著出去了。

老萬兩口就在房中議論開了。老萬講:“這書任何一本讀好,就可算飽學之士了,他竟然嫌其中的學問低!”韓香凝說:“可不是,據說那《論語》隻讀一半,就可治理天下,人真是不可同日而語啊!”正說話間,忽聽堂屋中鼾聲大作,老兩口探頭一看,幾乎氣倒:原來這大萬先借了兩本不是嫌學問低,而是嫌作枕頭低,現在正枕著三本睡大覺呢!老萬脫了一隻鞋子,口中大罵著“畜牲不肖男”就來施家法。大萬驚覺,見父親舉鞋來打,忙抓了一本書作盾牌擋頭。老萬沒頭沒臉地打落,大萬靸鞋而逃。老萬一鞋飛出,打得大萬捂耳朵大叫“我的媽”。

大萬跑到水壩上,躺在青草堤上,就著柳蔭繼續酣睡。關俊立在壩裏洗澡,起來後從大萬身旁經過,看見他枕著一本書正睡得香。俊立走下壩堤,忽然想起兒子黑征聚已催了好幾次,要課外書看,大萬頭底下不是有現成的一本嗎,反正他拿書也不當書用。俊立回轉來,慢慢脫了大萬的一隻臭鞋,再小心地掂著他的頭,輕輕地抽出書,把他的鞋子塞進去頂替。

這裏要倒回去一段兒,表一表一個人,叫任葦。

任葦在堰塘裏摸藕,糊了一身泥,正是個標準的“泥腿子”形象,這時妹妹任麵桃從公社回來,說恢複高考了,問他報名不報名。任葦說哪有不的,並請妹妹代他報個名兒,本人就不去了,免得耽誤掙工分,反正對考中不抱希望,因為他上學那陣兒,正趕上,文化課幾乎沒學。

任麵桃去公社上班時,代她哥哥報了個名,臨時作主給他改名任偉。任葦就以任偉這個名字參加了高考,幾科都是胡寫亂謅的,竟然運氣好,謅對了五十分,隻有語文、地理、曆史三科憑著記憶和常識穩拿了一百五,所以總共吃了二百分。也就因為這二百分,任偉竟考上了香城師範。

其實任偉考二百分上大學還不算稀奇,那時交白卷上大學的新聞都出過。因為那時才撥亂反正,許多部門、單位才恢複職能,便有許多職務、崗位急需拿筆杆子的人,隻要不是文盲,參加進來可以現學現賣嗎,所以錄取門檻出奇的低,競爭不太激烈。那時許多上過幾年學的人當時都是在地裏幹著活,看見路上有人進城,閑想起來喊人家幫著報了個名,出乎意料地竟考上了高等學府;又有許多上過學的人自覺得知識早丟了,報名也是瞎白搭,所以沒敢去嚐試,便終老山林了。

任偉師範畢業後,先是回老家鮑河教了幾年小學,今秋小學突然改製為中學,上官校長派他代初一地理課。上到地球模型——地球儀那一課時,教育局長葛宙國要來聽任偉講課。

任偉為了講好這一課煞費苦心,自己掏腰包買地球儀送給全班五十多個同學,一人一個,先發到每人桌上。關鍵時刻快到了,任偉夾著講義朝教室走來。這段路不長,但卻非常有感受——他感受到新娘子在出嫁路上的怦然心態。臨近教室門口,他感覺有隻腳後跟不舒服,停下一瞅,原來是鞋墊子要跑出來了,便彎腰想把它塞好,上課鈴卻轟然大作,學生們早坐在教室裏翹首觀注著他。任偉隻好把鞋墊藏入衣兜,正衣襟,“吭吭”兩聲昂然步入教室,走上講台。

為了考查學生們課前預習情況,任老師翻開花名冊,點名道:“關征聚,請回答地球儀為什麼是歪的?”

黑征聚站起來,心中叫苦,暗想:發到我手上就已經歪了,難道還要我賠個直的不成?有屈又不敢爭辯,隻是抓頭,抓著想著還是照直回答:“不知道!”

“坐下!”任老師把目光移向童少善:“請同桌起來回答這個問題!”

童少善顫抖著站起來,叫屈道:“老師,這玩意兒一發到我桌上,我就發現它是壞的,害怕學校叫我賠,我就扭身躲著它。說醜話,我放屁都不敢對著它,怕誣陷我打的,這後邊同學的鼻子可以給我作證!”

這時,坐在過道中間的校長忍不住了,必須馬上劃清責任界線,因為有局長在這兒嗎。上官光責斥道:“任老師,你私自到地攤上買這些水貨教具,是嚴重違背我製訂的教學規章製度的,是要受到嚴肅批評、嚴厲處分的。我們學校購置教具,是有嚴格正規渠道的,從來沒有偽劣次品流入。你的這個個人行為是給學校抹黑,下去後要認真寫檢討,深刻反省。當然,我沒有隨時和任課老師交流思想,把握動向,以致沒能及時阻止你犯這個錯誤,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下去之後,更要向上級領導深刻檢討,保證以後絕不再出現此類事件!”

再看陷入尷尬絕境的任老師傻站那兒,領帶鬆了又鬆,豆子大的汗珠一顆追一顆地往講桌上掉。他伸手在衣兜中摸手帕,拿出來後滿臉擦拭,這竟引起了哄堂大笑。任偉環視教室一周,順著大笑者的視線把目光收攏到自己右手上,這才明白大家為何發笑:自己擦汗用的不是手帕,而是鞋墊。不過,任老師也絕非善類,非常淡定地將鞋墊收回衣袋,緩緩翻動他的講義,心在不在倒不得而知哪。

這時局長葛宙國該出麵作結了。

葛局長坐在最後排,站起來說:“好好好,任老師不要難為孩子們了,上官校長也不要難為任老師了。我看了,每個地球儀都歪了,說明不怨孩子們。我們首先要歸罪於這個教具的生產廠家,他們都是科盲班出身的,本來端端正正一個地球,讓他們造得歪歪扭扭。我們任老師自己掏腰包買教具,送給每個同學一個,其初衷肯定是好地,這樣即可作為紀念品用來加深師生感情,又可減輕教委開支嗎,也有可褒獎之處地!不過,下次一定要睜大眼睛選購,絕不能再讓奸商蒙騙,使水貨儀器堂而皇之地擺上知識殿堂,那會誤人子弟地!”

任老師還真是個好老師。他平易近人,知識麵廣,教法新穎靈活。經過幾周的熟悉,學生們已和他無話不談了。一次課間,黑征聚問任老師:“那次局長來聽講,情況是多麼複雜而又無可奈何啊,你怎麼有那麼好的心理素質呢?”

“噢,這是我受了你們一家子的影響,也常讀他愛讀的那本書的結果!”

“我們一家子?哪本書?”

“關羽啊!你們大概不知道吧,我最敬佩關羽哪,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那麼義勇,蔑視上級而憐憫弱小,溫酒斬華雄、斬顏良誅文醜、過五關斬六將如同割雞。我一直在想他修成武聖的原因,最後想想無他,唯一的原因:肯定就是他終身喜好研玩《春秋》。我通過現代資訊知道,《春秋》可了不得,它被美國人稱為東方的《聖經》。我上師範時就常借閱《春秋》,一月一次,次次感覺不同。就在讀的過程中,我的眼光慢慢曆史達觀,心胸逐漸開闊,冷眼鼠輩而笑在心底。可以說,一本《春秋》見證了我的心路成長曆程。書中記載忠君、忠父、忠夫、忠妻、忠友,甚至忠於陌路人的故事不計其數,忠、孝、節、義、廉、恥、智、信、仁、勇的行為都可以在書中找到鮮活的例證。它是中國悠久文明開先河的記錄,是中國這群人類和中國這片地球戀愛的結晶。類似書上的故事以前有過,以後還有。可以說,自那以後的中國曆史幾乎都是《春秋》的翻版,後世的任何一件事都可以在《春秋》上找到它清晰的影子,所以人們常把‘春秋’作為‘曆史’的代名詞。我們知道,道德是人類社會精神的萬有引力,高尚的品德在任何社會都不過時,而《春秋》則正是一部教人學好的書。朱熹說‘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一個叫萊布尼茲的德國哲學家說‘孔子是中國哲學家之父,中國人的理性道德是救治人類罪惡的良藥’。正是由於孔子刪改的這部《春秋》,人類不摸黑了;《春秋》堪稱是照耀人類精神世界的‘征聚’。據說武則天就極力推薦她兒子們讀這本書,在此,我也勸同學們課餘讀讀,如果找不到《春秋》,讀左秋明的《左氏春秋》或馮夢龍的《東周列國誌》也一樣。”

聽任老師把《春秋》吹得天花亂墜,黑征聚暗下決心,再苦也得逼父親買這本書,如果他不買,自己一學期不吃菜,也要把書錢從牙縫裏擠出來。

好不容易盼到星期六下午放假,黑征聚一口氣跑回家,滿屋找父親,在房屋角處把關俊立堵住,厲聲問:“爸爸,您給我借的書呢?”

關俊立有意逗他,便回答:“還沒借到!”黑征聚一聽,撲嗵坐地上,亂抓亂蹬,“哼哼嗡嗡”哭鬧起來。

“別哭別哭,我來給你玩個魔術,變一本。你閉上眼睛!”

黑征聚就閉眼。隻聽關俊立口中說“變”,右手在兒子麵前揮舞,又說“想啥有啥,睜眼即到”。黑征聚就睜開眼睛,一看,父親雙掌上真平放著一本書,竟然是《春秋》。黑征聚高興得一蹦三尺高,抓書到手,吧嘰在書皮上親了一口,閃電般鑽進他的屋裏,興奮地讀起來。

書太有意思了,黑征聚一點都不知道瞌睡,一氣兒讀完,東方已經魚肚白,他這才感覺到倦意,倒頭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母親龍半梅來到他房中,見燈還亮著,就說:“這孩子,睡覺也不關燈。”就順手把燈繩扯了一下,誰知燈絲一白,燈泡燒了。

龍半梅的響動把黑征聚弄了個半醒,揉揉眼睛喊叫:“好晃眼啦,關燈啊!”

龍半梅說:“我剛關了!”

黑征聚問:“關了還這麼亮?”

龍半梅答:“是征聚的亮。”

黑征聚說:“那就關征聚!”

龍半梅道:“看這孩子,讀書讀傻了,做夢都喊自己的名字!起來吧,燈泡壞了,你們上了物理,懂得電,快把燈泡換換,免得晚上打瞎摸!”

黑征聚問:“咋壞哩?”

龍半梅責斥道:“都怨你開著燈睡覺,估計燈泡燒的時間太長,我一扯開關,就燒了!”

黑征聚說:“我猜這是武漢燈泡吧?”

龍半梅問:“對呀,你咋猜到的?”

黑征聚答:“我是聽爺爺講的,說的是實行大集體時候的事兒。有一次,公社召集各大隊書記到公社開會,公社書記宣傳的時事政治是:近期要大力批鬥吳晗、鄧拓、廖沫沙!我們大隊的書記坐在大會場裏打瞌睡,半醒半睡中就記住了會議精神,回來召集十個小隊隊長到大隊部開會,他傳達的是:近期要大力批鬥武漢鄧拓、廖沫沙!我們隊的嶽學術隊長坐在小會場裏打瞌睡,半醒半睡中也記住了會議精神,回來向社員們傳達的是:近期要大力批鬥武漢燈泡質量差!”

恢複高考後的八0年前後,考大學是容易的,但到了九0年前後,高考處於史上少有的最難時期,原因有四。

一是上大學包分配,刻苦學習能改變命運,學生學習便有內動力和自覺性(這是學生學好與學壞最關鍵的原因,教師水平高低、學校條件好壞其實都是次要)。

二是報考人數逐年遞增,而高校擴招政策還未出台。

三是考生基礎都很紮實,競爭異常殘酷激烈:這一時期的考生小學、初中、高中都沒耽誤,是自解放後前幾批接受完整、係統、嚴格社會主義教育的人,成績都非常優秀。

四是學生思想比較單純,學習氛圍非常濃厚:那時沒有電腦、網絡、手機、MP3、4等先進浮華東西的幹擾;報刊雜誌、電影、電視等傳媒還處於羞答答時期,沒有過多的色情誘惑;對於不學而又搗亂的學生,那時學校有權開除,校園、教室裏飄蕩的是嚴肅、緊張、安靜、和睦的氣氛,“問題學生”這個詞兒還沒誕生。

種種原因使然,便出現年年幾百萬大軍擠過獨木橋,考題不得不出得刁鑽極難,意在把大部分人掀入“孫山”。

黑征聚、童少善要說成績都還不錯,在高考中都名落孫山了。嶽協起考上了省化工學院,黃天、賀涼翼自費上的香城警校。

由於受那本《春秋》中夾的字條的誘惑,黑征聚無論是在上學還是出社會,都沒間斷研究它,細讀已遠不下百遍,但仍不見奇異出現。今天他正頭頂《春秋》在屋中轉圈圈,竟然轉睡著了。睡夢中他已依稀仿佛看見了馬躍旗飛的古戰場一角,卻被關江冠的哭聲拽回現實。

在家人反複耐心的勸慰詢問下,流了半日淚的關江冠終於說出了苟包顯的獸行。

黑征聚拿了一套妹妹平時最愛穿的衣服,又在奶奶張嘴笑房中找了一包應用之物,一總拿到童少善家中,二人一直計議研究到下午五、六點鍾。

傍晚時分,關江冠傷心欲絕地在苟包顯門前徘徊,早把苟包顯的魂兒勾了出來。

“江冠,到門口咋不進來?”

“我想來給你打工,猶豫著又不好意思。”

“哪不讀書了?”

“你把我一輩子毀了,我哪兒有心思讀書?”

“走,話長,到屋裏說!”苟包顯摟腰把江冠攜進玻璃門。

“最好找個單間。”

“那最好不過!”

在一個不明不暗的小房間裏,兩人並肩坐在床沿,床頭的小桌上放著兩瓶飲料。

“說什麼來打工,隻要你瞧得起這一行,我讓你當管打工的!”

“反正我已是你的人了,你咋安排我都行,不過這是下一步的事兒。現在這一步是你必須給我寫張證明。”

“什麼證明?”

“我給父母說我上不進去學了,他們問為什麼,我說我已經跟你好上了。他們不相信,並且說,要讓他們相信,除非見到你指頭寬的一張證明。如果見到證明,他們就馬上不認我這個女兒哪,管我是死是活,愛上哪兒上哪兒去,屋裏是不讓我呆的。鬧到那一步,我不隻有來你這兒哪!”

“這不簡單,順手拈來。怎麼寫?”

關江冠把早已準備好的紙筆、印泥從包裏迅速抽出來,擩到苟包顯麵前,說道:“你就寫:我苟包顯某年某月某日,在伏龍山頂車內強奸了關江冠,目擊人龍醉脊、龍向山。最後簽上你的大名,按上手印。”

苟包顯爽快地照江冠說的內容寫了,名字也簽了,不過字跡潦草難認,最後脫了一隻鞋,用腳大拇指醮的印泥在名兒上按了個紅印。

“你這叫哪國手印,哪國又承認它有效?”

“就是你父母看一下嗎,過那麼大細幹什麼?”

“他們的眼睛又不是黑窟窿,肯定要嚴肅慎重地看待這張證明,哪能當玩笑開?你必須用右手食指摁!”

“那可不行。”

“為什麼?”

“我苟包顯壞事做絕,已養成‘職業習慣’,凡遇到按手印的事兒,都是用腳指頭,絕不會把手指頭伸到嘴裏讓人嚼。”

“那就對我破次例,我求你啦!”

“不行,就是拉出去槍斃,驗明正身時我也不按手印,按也是腳印。”

“哪又為什麼?”

“防備執刑書移送到陰曹地府,閻王佬看了我生平事跡,做了那麼多壞事,非氣炸肺不可,再一看我已按手印認了,非油炸了我不可!”

“你想得還怪遠哩,那我就不強勉你哪。噢,閑著也沒事,我才從行童那兒學了一點看手相知識,到你這兒實踐一下吧。”江冠抓起苟包顯右手。

“不是男左女右嗎?”

“我學的是兩手都看,互為補充!”

苟包顯任江冠擺弄自己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那晶瑩鮮嫩的臉,咕咚咕咚咽著唾沫,躍躍要把她吞了。

“噢,多好的手相啊!看這財線多深多長,指縫小、掌如綿,正是抓錢好手;看這指紋,圓是圓、圈是圈,我親親,肯定能沾點財氣!”

苟包顯雙手捧著江冠的頭發,也開始親。江冠乘隙把紅唇上偷印的指紋複印到證明上,慢慢哈腰溜脫了。苟包顯吻到頦尖探頭吻脖子,不料一下吻了個空,咕咚跌坐在地上,雙手仍捧著江冠的頭——一掛假發和一副空臉殼。他把它撂下,趕緊跑到窗口朝樓下望,看見童少善正準備朝出租車裏鑽,就喊:“侄兒子,不要胳膊肘往外拐幫外人的忙啊,你姑姑死了,但我好歹還是你姑父啊!”

“我是你爺!你是路上走的那個啞巴的姑父!”童少善頭伸出車窗,大罵了一句,出租車“哼”地絕塵而去。

任麵桃從事秘書工作多年,有點膩煩,非常眼氣警察那一身有威懾力和安全感的警服,經過努力和爭取,好不容易轉成了警察,在城東派出所戶籍辦證廳上班。這個星期一上午,來辦事的人擠滿了一大廳,溫媽和黃金花也在這兒辦第二代身份證。溫媽出於好心:看這麼多人等得著急,麵桃那閨女還不緊不慢。溫媽私自打開柵欄門,主動進入櫃台那邊幫麵桃的忙——拿個戶籍冊、遞個打印紙、剪個照片、刷個膠水什麼的,胳膊肘不小心碰著了麵桃的臉,頓時惹怒了她,將溫媽掀了出來。看到這麼多雙眼睛在盯著她,稍按了一下怒氣,解說道:“我這臉可做了美容,值幾千呢,碰不得!在女子美容會所做美容,也像孩子上學,報名時貴些,交一千六,以後每月交幾十,所以我最忌諱別人碰我臉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