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寫給舅舅的詩(外一首)(1 / 1)

寫給舅舅的詩(外一首)

詩歌

作者:伊蒙紅木

你不知道自己的葬禮

可以和古代國王的餐宴比豐盛,

我的桑木龍舅舅!

高頭大馬站滿土院,紅男綠女爭相牽繩,

經幡從天上的藍垂到地上,

有如大山白水,

廟會的香火也沒人們給你點的香火旺。

你,萬裏山嶺上的領頭鷹,從今以後,

不用宰羊試刀鋒了,

躺在棺底,永遠寧靜,像一片

落下的葉子,

我們扯不斷的淚水卻跑進了滔滔的滾弄江。

有誰能用一句或千萬句話點說你的一生?

九丈白綢收了你一生行走的路,

再搭你從陰界回望陽間的橋。

這大地的白練猛然抖動,你來了,

像雨中的白露花。

九十九座山,九十九條河,

汗淋你的臉盤——木偶人渾身濕透。

歇歇,再歇歇,

我們用青蒿葉洗淨你臉上的灰塵,

拂去你心中的哀傷。

豬馬牛羊,各種犧牲,隨你品嚐,

太陽出山後,我們再不會相見。

一抔黃土蹲在緬北最後一道山梁上,

坐在裏麵的你,往北看,

那就是母土。

你的青年時代是一葉扁舟,

你遊弋的河流叫祖國。

曾幾何時,

你走壞了布鞋,腳趾露在鞋外,

從別人的江邊來到媽媽的腳下,

一任汗水和淚水混流。

你和媽媽約下的秘密固若月裏的桂樹,

誰知曉?哪怕天雷劈開岩石。

幾十年的生命,壯年的骨頭走到老年,

漂流他鄉異國,直到風沙將你的姓名掩埋。

月圓了。

我們搓兩條黃蠟,為你點燃回歸的路。

這裏的山水土地,這裏的森林花坪

是你的獵場,

裏麵奔跳的馬鹿麂子是你的獵物。

白色的棉線從這頭拉到那頭,你順著走來,

山高澗深,不要旁視,

林黑虎豹當道,不要低頭,

路遙妖魔成堆,不要閉上眼睛,

我們念誦經咒護行,

雲為你開,水為你止,火為你涼。

回來!

以魂靈的形態,帶上弓箭,回歸你的故土,

在夜裏,在光中。

獵場

刀把一把,獵槍一杆,

最大的老虎啊,你躺倒的地方,

蕎杆血紅,泥土芳香。

我們的門八麵敞開,一坨金子迎你

回家。

竹子一蓬,豆莢滿粒,

勒佤的線啊,門肯的女子,我們請你上樓來,

喜慶的日子,敲敲你的麵,捋捋你的長發,

你是漂亮的姑娘,美麗的铓鑼。

山岩一樣健壯的獵人,一壇烈酒澆灌出你

——部落的英雄,高山上的鷹。

一張彎弓,你把山寨喂飽,

歌聲為你高揚,舞場為你旋轉。

如今我們的房子亮堂了,我們的道路順溜了,

我們的吃和睡,我們的哭和笑,村莊裏的石頭,

收獲的穀物像露天的木頭,任你看個夠,

而祖母火塘裏的柴棒,被隨意抽走。

到處是

城市獵人招搖的旗子,

攝魂的武器把我們弄進鏡子裏,

我們生活的村落和林地,別人在這裏逐鹿。

時光獵人,誰把我們的獵場弄丟了?

當我們勇猛的獵人成了別人的獵物,

他就再也找不到自己馳騁的獵場。

城市獵人他們又是誰的獵物?

神啊,請讓時光逆流,阿祖的獵場,我們不會拿起明晃晃的刀嚇哭一隻猴子;

請讓從前的景象一一重現:枯木翠枝茂密

荊棘叢生、青苔回到潮濕的石頭上站立、鳥獸的腳印遍地、漫山猿啼、白虎成精;

請讓我們在祖先的獵場安靜而幸福地死去。

責任編輯安殿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