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玲心知肚明,罵他忘了旁池子,忘恩負義。
他有一絲悲傷,說,錯了,是旁池子攆了他。然後說:“有了你呀!”
唐玲罵“該挨”,似喜似嗔地潑了他一頭的洗臉水。無論唐玲怎麼“虐待他”,他都心滿意足,反而對唐玲無限關愛,真心地體貼入微,這是天下男子難得的美德,也是征服女人最有效的方法。梁本能並非刻意做給唐玲看,是感情的真實流露。
有了唐玲,便有了梁本能的一切,他自覺活得有目標有滋味了。究竟為什麼,他說不清。旁人看在眼裏,罵:“唐玲是你的婆娘?”梁本能沒聽見,唐玲也沒聽見,但並非白罵,漸漸地,危機四伏。
有一點很可貴,在道德尺度上,梁本能不渾,不對唐玲起“打貓兒心腸”,他知道唐玲是有夫之婦,關鍵問題不糊塗,不瞎闖雷池,隻是他離不開唐玲,有了感情的依賴,這當然是很要命的。
唐玲也一樣,由於胡陽陽對她的漠視和背叛,對她的不公和家庭暴力,當知道旁池子已經代替她的時候,她憤怒了,羞恨了,甚至拿出了農藥——這是鄉下女人結束自己的捷徑。這時候,天上居然掉下個混沌的傻小子梁本能,世界還能不亂?因此,她對梁本能是更深層次的感情依戀,說是“婆娘”就婆娘吧,隻要有了條件,合理合法,渾小子敢娶,她就嫁,就算天使愛上了渾蛋,但願地久天長。
梁本能叫她:“姐!”
不叫唐玲,不叫妹?姐就姐吧,她確實比梁本能的年紀大兩個月。這樣的傻小子缺少心計,不像胡陽陽城府深,對她老老實實,哪怕有了壞心眼兒,比如偷看了她的乳房,也向她承認,她喜歡,讓她放心。
胡丫頭兒看出來了,梁本能不知不覺地成了唐玲的影子。唐玲因為婚姻的傷痛,差點兒醉死,陰差陽錯,被梁本能救了,撿回一條命。她從此不敢再放縱不羈了,而是走上了牌桌,天天到鄉間的麻將鋪,和那些女人(也有男人)打一點小麻將,以此清磨時光,浪費青春,也暫時麻痹著內心的傷痛。然而到了晚上,在獨居的河邊小院裏更是難熬,有時甚至不可救藥,希望無冕之王突然出現。
好似心靈感應,梁本能出現在她的牌桌上了。
梁本能步唐玲的後塵,他非和唐玲同桌打牌不可,無論別人說什麼都不改變。唐玲與他同心,沒有梁本能無興趣,要留就留個地老天荒。別人嘴裏不便多說,心裏把他們看成“生死戀”,“說不定還同床睡覺”。
梁本能打牌是無師自通,他的天才技術叫同桌的牌癮者瞪眼。於是,他們心照不宣,聯合起來,把厄運轉嫁到唐玲身上,讓這個傻傻的女人天天輸給梁本能。怪就怪在唐玲不怕輸,似乎越輸越開心,還笑。梁本能贏了她的,不收錢,她也不給。日子一久,女人們打趣了,問唐玲:“你要躉給啊,拿自己去抵?”
唐玲說:“對噻。你們羨慕?”這是笑著說的,她紅了臉。
女人們也啞了,不敢再往下講,心裏暗暗罵:“騷貨!”
原本是牌桌上的妒忌、趣話,女人們的打情罵俏,一旦傳出去,便成了千真萬確,無法翻案的鐵證。胡家人憤怒了,憤怒了也拿唐玲無可奈何,不敢大兵壓境,唯一的選擇就是動用胡陽陽。於是,柳絮的兒子火速趕回了家。
在那個離群獨居的小院裏,誰也不知發生了怎樣的爭吵。被逼橫了的唐玲啥都敢說,什麼樣的話都會說出來,不考慮任何後果。
家庭暴力如傾盆大雨,唐玲被打得很慘,內衣也給撕了。打了唐玲以後,胡陽陽頭也不回,揚長而去。
唐玲哭,痛哭。對這段剪輯錯的婚姻,她已經絕望了,能留存的,隻是斷斷續續的殘絲而已。
梁本能盼著唐玲。無論女人們說什麼,唐玲不到場,他決不上牌桌。唐玲偷走了他的心。一天,兩天,到了第三天,仍不見唐玲的影子,他急了,到屋裏去找。關門閉戶。再喊,沒有回音。不覺心跳起來,居然冒出“姐”被綁架的念頭。到了晚上,天漆黑。他再次去唐玲的小院,居然在靜謐中隱隱約約聽到了女人那微弱的呻吟。唐玲!他喊。沒有回應,進不了門。他什麼都不顧了,爬上樹,跳上院牆,進去了。房間門敞開,唐玲在床上翻滾。
“唐玲!……”他撲過去,把唐玲抱在懷裏。
唐玲說:“我快死了!”
“不!”他吼,“你死我也死!……”
梁本能幾乎瘋了,抱著唐玲衝出門,反手關了小院的門鎖,再衝上大堤,拚命往鎮上的衛生院跑。在衛生院的掛號室前,他倒下了,懷裏抱著唐玲。
唐玲再一次撿回一條命。
在輸液室裏,她倚在梁本能懷裏。她說她冷,要梁本能抱住她,“要死我就死在你懷裏,我也滿足了!”
“你不會死,我還等著娶你呢。”梁本能找不出其他更能安慰她的話。
唐玲問:“真的嗎?”她臉上有了紅暈。其實,她正在高燒中。梁本能點點頭。
唐玲歎口氣:“這就是女人的命運。”
7. 大地震
唐玲也是小鎮上下的名女,對於她,可以說無人不曉,誰都知道她是異類。有小鎮衛生院的那一夜,什麼都不用說,她成了放蕩的典型。胡家人認為她十惡不赦,有十足的理由對她進行口誅筆伐,但還是忍了,出麵的仍然是胡陽陽,實施家庭暴力。唐玲已經承受不了胡陽陽的狂風暴雨,如果再打她真的會死在男人的拳頭下。看著虛弱不堪臉色蒼白的唐玲,胡陽陽心軟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憐憫她,追問她,隻要唐玲承認和野小子通奸,他就算了,饒了唐玲,也饒了梁本能。
唐玲鄙棄地看著胡陽陽,說:“你希望吧?我們還沒有。那你等著!”
胡陽陽更憤怒。他不依不饒。如果不怕唐玲死了,他又要嚴刑逼供。
“離婚!我們離!”軟弱的唐玲喊出來了,她選擇了堅強。
胡陽陽嚇了一跳。他簡直不敢相信,唐玲居然會有這樣的氣魄。在內心裏,他還是舍不得唐玲的,更舍不得旁池子。胡陽陽選擇的,不是唐玲的那種不顧一切的真愛,而是腳踏兩隻船,極為自私的愛,性愛,既是有保險係數的退路,又滿足了男人的欲望。可惜,他錯了。他控製得了旁池子,卻抓不住唐玲。旁池子沉陷泥淖,不能自拔,把名譽、貞操和身家性命都交給了他,如果被拋棄了,隻有死的歸宿。而唐玲,卻越來越逆反,走向了背叛之路。
背叛的唐玲,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他們的婚姻拉鋸戰就這麼曠日持久地拖下去,像鈍刀割在肉上,鬧得三個人都很痛苦,疲憊不堪。
又到陽春三月了,滿壩的油菜花開得如浪如潮,金黃,馥鬱。唐玲從感情的折騰中走了過來,她畢竟有著希望。生活美好,青春美好。愛情會毀掉一個女人,也能救活一個女人。春天的唐玲不再虛弱得像個病西施。她活過來了,又長得春色滿園,如成熟透了的水蜜桃,瞧她嫵媚多姿,似一個妙齡少女,明媚燦爛,嫣然一笑叫春天妒忌。她對梁本能說,胡陽陽要回鄉來了。
梁本能將信將疑。但對唐玲的話,他是非信不可。他被唐玲融化了。男人是女人的一半。他失掉了男人的那一半。
不出唐玲所料,胡陽陽真的回來了。他還心存幻想,希望唐玲回心轉意,繼續做他的“老婆”,實則卻像嫖妓似的,偶爾回鄉一次,給一點錢,睡一晚上,再去旁池子的身邊。
唐玲冷冷地說:離婚!並且說,她已經滿足了胡陽陽的希望,和梁本能同床睡覺了,不止一次。這是唐玲瞎編的,她還守著女人的最後防線,哪怕最難熬的時候,她也熬過來了。
胡陽陽的精神崩潰了,知道大勢已去,頹唐地回到鎮上,躺在旁池子身邊像一具失去靈魂的軀體。離不開他的旁池子說了,就此一次。她也不是賣淫的浪蕩女人,她可以選擇離開這個世界,讓他雞飛蛋打,後悔內疚一輩子!
胡陽陽別無選擇,隻能痛下決心,千真萬確,魚翅和熊掌不可兼得,何況這是愛情和婚姻大事。
胡陽陽不知道,梁本能也不知道,唐玲並非模樣兒姣好智商平平,她也有心計,在春暖花開的時候,居然主動到旁氏油坊去,找到旁池子,進行一次愛情和靈魂的談判。
春天裏不是榨油的時候,胡陽陽也到承包的工地去了。旁池子向唐玲跪了下去。她說:“唐玲妹妹,你放我一馬,救救我!”
唐玲措手不及,她的眼淚流出來了。她說:“那誰救我呢?”
旁池子向唐玲哭訴,把什麼都說了,要是唐玲不放她,她隻有去死。她說,婚外戀大逆不道,這她明白。可她已經陷進去了,不能自拔……
唐玲罵了她,把她拉起來,說:“我答應你,但你得好好活下去!”
旁池子抱住唐玲,哭得楚楚動人。唐玲也熱淚直流。旁池子於心不忍中,問:“那你咋辦呢?”
唐玲說:“我會找個真心愛我的窮小子!”
兩個女人達成共識以後,不得不麵對現實。
唐玲和胡陽陽離婚在農曆的三月底,手續是五一勞動節前夕辦理的,也算是協議離婚吧,好說好散。對於財產,唐玲不想和胡陽陽爭執,胡陽陽占了鎮上的老茶鋪,鄉下的小院歸唐玲所有,再給唐玲十萬元。唐玲知道,胡陽陽的財產遠遠不止這個數字。她無所謂,忍了,就留給旁池子吧。她隻想早點兒結束這段煩人和傷害她的婚姻。
離婚以後,胡陽陽還在想唐玲。兩天以後,唐玲的電話打來了,說:她已經和梁本能辦理了結婚證,叫他好好待旁池子,人要知足。
胡陽陽脫口而出,竟然罵唐玲:“婊子!”
唐玲很氣,立即掛斷,掏出手機卡,扔了:老子去買新的,另外選號!
胡陽陽不能再猶豫了,他已經沒有退路。旁池子的美,那能融化男人的熾熱和柔情,對他的寄托和依戀,徹底征服他的“深情”……使他不敢再產生新的邪念。是啊,旁池子說了,她不是賣淫的浪蕩女人!這話衝擊著他的心,敲打著男人的靈魂。他害怕直視旁池子那雙多情的美麗眼睛。旁池子的眼神是很善良的,也很執著,有一種洞察邪惡的力量,那是女人特有的。他相信,如果他拋棄旁池子,去抱住第三個女人,旁池子肯定會死,會讓他後悔一輩子,那是良心的譴責。女人究竟是什麼?是溫情?是陷阱?是男人的歸宿?還是如人所說,是世界上美的聚積?沒有了女人,就沒有了人類的美好,整個世界就消亡?胡陽陽說不清那麼多的道理,就算是家庭和婚姻的一次大地震吧,他別無選擇,答應旁池子,去辦理了結婚手續。
胡陽陽深愛著旁池子。在內心的深處,卻永遠抹不去唐玲。兩個女人的美和兩個女人的愛,吞噬著他的靈魂。
與胡陽陽離婚,和梁本能辦結婚手續,都是悄然進行的,沒有讓胡家人知道,也沒有向唐姓的娘家透露,唐玲好像在做地下工作。
梁本能說:“還是告訴胡家吧,也給你娘說一說。”
“不!”她罵梁本能“蠢貨”。她說,胡家人那麼恨她,鄙視她,娘家人也反對,憑什麼要低聲下氣呀!不是“偷人養漢”,也不是“包二奶”,是明媒正娶。對,媒人就是自己。
唐玲的態度很堅決,她就是要挑戰,向世俗挑戰,別人說什麼都行,身正不怕影子斜。
這場牽扯到兩個女人和兩個男人的恩恩怨怨,隻有胡丫頭兒知道。她也滴水不漏,這就冤死了兩個女人,旁池子和唐玲平白無故增添了許多不堪入耳的“風騷”故事。
唐玲無所謂,不怕。旁池子怕。
旁池子和胡陽陽的結婚手續是2008年的5月2日辦理的。那是縣上改革機關作風,推行陽光工程,五一大假照樣輪流辦公,為民辦實事,五一在縣城公園舉辦五十對新人的集體婚禮,創文明樹新風,5月2日開門辦理結婚手續。旁池子拉著胡陽陽去,正好趕上來第一班。
旁池子好興奮啊!美麗的眼睛盈滿淚水。她是正大光明的有夫之婦了,不再躲躲藏藏。她走出泥淖,活過來了!在重修的老茶鋪,在他們曾經偷情的房間裏,旁池子一下子抱住胡陽陽,真想就那麼快樂地死去。
胡陽陽也一樣,他被特赦了。
這一天,是2008年的5月12日,時鍾的指針指到了下午的2點27分。
旁池子和胡陽陽在瘋狂地接吻中,忘記了外麵的世界和整個人生,旁池子覺得姣美的身子已經融化了,靈魂在嫋嫋飛散,並不知將要發生什麼事情,已經發生了什麼……
這一天是個特殊的日子,恰好是唐玲二十七歲的生日,她把結婚的日子也選在這一天。她再一次挑戰世俗,不請客不辦酒席,和梁本能去縣城照了一個時髦的婚紗照,搭車回來,準備痛痛快快喝一瓶紅葡萄瓊漿,沒有人幹擾的交杯酒。在喝酒前,因為經過跋涉,汗津津的,梁本能提議洗一個鴛鴦澡。
唐玲戳著他的額頭,笑罵:“你個壞小子!”她去了,又瘋又笑,像個大姑娘。
偏偏這時候,從未想到過的大地震來了,搖晃得好厲害。什麼都顧不得了,梁本能沒等唐玲穿好衣褲,抓上浴巾塞給她,就拉起她往外跑。到了小院壩,才發覺院門大開著。唐玲叫喊:“快去關門,羞死人了!”
晚上傳來消息,鎮上新修的老茶鋪和旁氏油坊倒塌了,挖掘機挖出來兩具緊緊抱著的屍體:胡陽陽和旁池子!
胡丫頭兒當場暈了過去。
8. 新秀村莊
真不知命運是怎麼安排的,我所在的家鄉並非地震區,隻是大地震的波及地,鄉村裏倒塌的隻是一些柴屋、豬圈房之類,學校的教學樓,頂上一層成了危房。鎮上的居民住宅,唯有重修的老茶鋪倒塌了,並且殃及池魚,壓倒了旁氏油坊,偌大一個鎮隻死了兩個人,就胡陽陽和旁池子,這太悲哀了。也許,胡陽陽當時買下老茶鋪後悔,便是厄運會遲早來臨的心靈感應。由於倒塌得蹊蹺,人死得另類,很快就有了魔幻的傳聞。地震當天的夜晚,家家戶戶都在外露宿。有人說,在夜深裏,看見老茶鋪的廢墟中,緩緩地升騰起兩個魂靈,相抱著,飄散在夜空中,縹縹緲緲,但看得清楚,就是胡陽陽和旁池子。
梁本能說:“胡謅,你信嗎?”
唐玲說:“我信。旁池子死得很冤。”
這話不假,旁池子真冤,死了以後還背著“蕩婦”的罪名,那樣的死法,那樣的屍體,傳說中的魂靈,都是鐵證。
對胡陽陽和旁池子的死,胡丫頭兒哭腫了雙眼。她更同情憐憫旁池子,她說:“為什麼要讓旁池子死啊?”有什麼辦法,人死不能複生。安葬的時候,梁本能和唐玲去了,他們都流了淚。唐玲和胡陽陽畢竟夫妻一場,感情還是有的,她為旁池子悲傷。旁池子揪著梁本能的心,他忘不了旁池子曾經給他的情和愛,他欠旁池子的無法償還。胡丫頭兒以大姐大的身份,主張夫婦合葬。胡姓人堅決不同意,說是別玷汙了祖宗,在胡家人的家譜中容納不下一個不清不白的“蕩婦”和“二奶”。胡丫頭兒憤怒了,拿出在挖掘屍體時撿到的離婚證和寫有“旁池子”的結婚證。胡姓人啞口無言,依了胡丫頭兒。
胡丫頭兒還了旁池子的清白。
在廢墟的挖掘中,還挖出了一個保險箱,密碼也找到了,現金和存折加起來不少於百萬,驚駭了胡家的人,他們又開始緊張,害怕唐玲站出來爭奪財產。他們哪裏理解這個非同尋常的女人!唐玲自知離婚時被胡陽陽忽悠了,虧得太慘,但她有巾幗氣概,拿得起,放得下,不眼紅,不在乎,也不後悔,扭身離開了現場,過後根本不過問。遠遠近近的人都說唐玲難得,娶她是梁本能的福氣。
事實證明,放下也是人生的一大幸福。唐玲選擇對了,那個保險箱後來成了禍根。除了存折上有胡陽陽和旁池子的名字以外,那麼多的錢分不清彼此,胡家人內部,旁池子死了以後新冒出來的旁氏親屬為此鬧得冤冤不解,還上了法院。
又是一年春天,晴朗的蒼穹下湧著花潮。解脫了的唐玲在濃鬱的花香中和梁本能躺在油菜花密集的田壟上,卿卿我我,說著閨房裏才能有的話。
唐玲告訴梁本能:“我已經‘有了’。兩個月沒來月經,還吐……”
“我看看……”他要掀唐玲的衣衫。
“傻死了你!”
接著,他們又說今後的打算:不再迷戀牌桌,得想想有一份家業。唐玲說,她也不再耍了,準備開一個農家樂,利用現在的小院,再找胡丫頭兒換小河邊的田,種荷,養魚,得天獨厚……
“有你唐二小姐開農家樂一定興旺賺錢。”梁本能說。
唐玲豎眉,嗔罵:“瓜娃子!說不來話回娘肚皮裏去!你把自己的婆娘當成啥啦?”她擂丈夫。
梁本能認錯,說願意被罰跪,抱著唐玲在床上跪三天三夜。
唐玲再擂,擂了又笑。她的笑聲像滾動在馥鬱花潮裏的銀鈴。
在這美好的季節,胡丫頭兒因為過重的心結和一連串的打擊,突然病倒了,無藥可治。她那個初中畢業的女兒盼盼,是個早熟的女孩,她深知母親,說胡丫頭兒害的是心病。有人說,心病要用心藥醫。她搖頭。過了幾天,胡丫頭兒終於要離開美好的春天了,臨終的時候,陳家人都不在屋裏,隻有盼盼在床前。她問母親:“去叫他來嗎?”
“不,他不會來了。”
“媽。我去叫他!”
胡丫頭兒說:“別去。我死以後,你把我埋在小河邊的柳樹下……他會看見我的。”
在女兒麵前吐露心中秘密的母親死了。盼盼大哭。陳牛和家人礙不過盼盼的苦苦哀求,沒有把胡丫頭兒埋在陰陽先生測定的墳地裏,而是如願地安葬在河灣田邊的柳樹下。在那兩塊田裏,我和胡丫頭兒多次一塊兒耕種,留著她不敗的情根,也留著我的懺悔。胡丫頭兒癡情而執著,直到臨死都沒有從中解脫出來,這是她一生的悲劇。
胡丫頭兒從病倒到埋進厚土裏,因為不知道,知道後又因種種原因,我都沒有去看她。
妻子鍾情說:“你把人家忘了,不嫌心狠嗎?她死的時候會很恨你的。”
我能說什麼呢,告訴鍾情:胡丫頭兒死了的那個晚上,為那部長篇小說,我寫作到深夜,竟在書案上趴著睡了片刻。抬起頭來的時候,發現麵前有一個紅衣女子,朦朧中像她……
鍾情害怕了。她說:“胡丫頭兒還戀著你!她會把你帶走嗎?”
我說,那隻是幻覺。並且說,書案上放著一個精美的筆架,是一個年輕女作者相送的,她在筆架的筒裏插了一朵粉紅色的小綢花,多半是由此引起的。
鍾情說:“不,我怕。”
那天晚上,她一直依偎著我,生怕我被胡丫頭兒擄走了。過後的幾天,她都在悄悄祈求胡丫頭兒。
胡丫頭兒死了以後,村裏發生了很多事情,社會進步了,日子越過越好:產權製度的改革,土地的規範,建設新農村……代二興對久病癱瘓的趙桂桂厭倦了,有放棄之意,被毛妹痛罵一頓,鎮上確定他為黨員扶助對象;要拆院並小區了,“兩棲”的陳長生和老婆汪茵茵帶著兒子下鄉來,找幹部談建房的事;兩家農業大戶毛妹和韓小芹,喜獲豐收;胡家和旁氏的財產判決……真有點兒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對這一切變化,唐玲和梁本能都泰然處之,沉醉在小夫妻的甜蜜裏。他們唯一要辦的就是想把胡丫頭兒一直眷戀著的河灣那塊地換過來,實現辦農家樂的心願。
心想事成,好心有好報。果然,新社區定點了,就在唐玲的小院旁邊,他們算是風景這邊獨好,新婚一年多的小“別墅”成了“黃金景點”。於是,他們向陳家提出了換地,並保證看好胡丫頭兒的墳塋。唐玲說,不管怎樣,胡丫頭兒都是我的姑!
自然一錘定音,陳牛滿口答應。盼盼說:“玲姐,媽媽托付給你了,我想著她就鼻子發酸!”
唐玲點頭,她的心裏也不是味兒。
多虧胡陽陽在虧待她的時候多少還有一點惻隱之心,離婚給了她十萬元錢,唐玲就拿這些錢辦農家樂,挖塘、種荷、養魚。他們把挖起的泥鋪在胡丫頭兒的墳塋周圍,栽上觀賞的桃花,並且在墳旁修了一個亭子,取名“相思亭”。時間過得很快,兩年之後,桃花便在春天裏盛開了。荷塘的荷花更是亭亭玉立,月夜裏如仙子降臨,每一朵都似胡丫頭兒的精靈。也許,胡丫頭兒真的就在荷花仙子中間。
鍾情是不讓我夜裏去鄉下的。她說,她相信胡丫頭兒在縹緲中等我。
最奇的是胡丫頭兒的墳塋,一兩年後就“發”大了,自然而然的,開滿了野花,一批凋謝了,另一批又怒放了,一年四季開不敗。如梁本能所說,因為有個唐玲,小小的農家樂居然常客不斷。那些情侶和戀人,最喜歡到相思亭去,將那座形如乳房鮮花盛開的土坡作為背景,留下燦爛的合影。日子一天天過去,很難有人想到,那是一座墳塋,裏麵埋著女人的精魂。
一日,一個老者坐在相思亭裏,懷念地反思。
一對年輕的戀人來了,他們問老者:“有胡丫頭兒這個女人嗎?”
老者說:“沒有。她是女性的綜合體和化身。”
戀人們再問:“其他的女人呢?”
“有,但不全有。她們的故事是芸芸眾生的寫照,能讓人們從執迷中醒悟。”
癡戀的女子“哦”了一聲,她那宛如秋水的眼裏,有了一個更瑰麗馥鬱的大千世界。
尾聲
人生無常,在生命的推進中,總有許多遺憾和反思。遐想有這麼一個晚上,子夜非常的靜,蒼穹上的星星也寂寞得簌簌墜落。空寂中,一個似曾相識的年輕女人出現了,又那麼陌生。
我問,你是誰?
她說,你忘記了嗎?我是胡丫頭兒。
我十分震驚。
她繼續說,你不是在寫我們曾經的相愛嗎?我就是悲劇,單相思。我並不怨你,也沒有什麼可怨的。人們就是被那些要命的貪欲﹑愛戀和愚癡左右著,陷在無名的煩惱中,小說裏的你和我也一樣。現在,我想明白了,也開始解脫了。你呢?
我說,我在反省,也在懺悔。
她說,但願你早日從自縛的繭兒裏走出來,這就是解脫。
年輕女人消失了。我處在一個空寂的世界中。我想,胡丫頭兒應該是誰呢?她是小說裏的人物?是現實中的某一個女人,還是女人們的靈氣?也許,她就是我自己的靈魂?無論是什麼,用不著花再多的精力去推敲了。應該明白的,小說裏的她和“我”以及芸芸眾生所演繹的生生死死的故事,就是告訴我們一個道理,應該記住胡丫頭兒上麵所說的話和她的深情,這才是最重要的。
為自己,為別人,為天下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為了類似胡丫頭兒的女子,多一些希望,多一些祝福吧。
後記
生活是作家的財富。幾十年來,生活給了我過多的磨煉,也促使我思考。人生如河。我想,我似一個無知的孩子,從幼年起就被拋進了這條湧著浪濤的河裏,我應該感謝它。我帶著寬容和感恩的心在寫這部小說。書中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女性,都讓我難忘。人生一世不容易,那些情仇愛恨有什麼放不下的呢?人應該學會寬容,丟棄嗔恨,在寫作的時候,我也盡量尋找筆下人物的美好。人最珍貴的,是心地善良。對書中的女人們我給予了過多的同情和讚美。這也難怪,在我坎坎坷坷的人生中,不少女人都給了關愛和幫助,我應該感恩。人的一生難以一帆風順,愛也罷,恨也罷,應該想得開,放得下,包容一點,坦蕩一些,眾生是你的親人。
這本書記述了五十餘年的農村曆史。寫作的時候,我盡量讓她多一些原生態的成分,原汁原味,但她畢竟是小說,書中的人和事,哪些是實,哪些是虛構,已經不易分清了,血融於水,都是藝術的真實,生活的寫照。一部書的成功與否,由時間去評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