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歌的村莊
我們為愛戀付出了很多。
愛戀是人生的密碼,
需要代價,
但更多的是收獲。
1. 新的掌門人
不用炒作,特困戶陳長生也是一代名人。若說既窮又“低賤”的男人就智力可憐,那是悖論。陳長生頗有能耐,會唱感人的情歌,對女人也很有感情。胡丫頭兒失蹤以後,他的魂掉了一半,他也相信胡丫頭兒死了。胡丫頭兒和他的年紀相近,他認定的世界上最好的女人,今生今世的獨一無二,但畢竟是他遠房的侄兒媳婦。他拿毛妹,拿趙桂桂,拿村裏的眾多女人和胡丫頭兒比較,都一一被他貶進凡塵。胡丫頭兒出生的時候,他生出謎一樣的感情,也許那是魔幻。從汪茵茵那兒回來了,他又想到胡丫頭兒,靜夜裏坐在新落成的扶貧屋門前,癡癡地,長久地,望著月光下朦朧的田野。他想,不應該這樣想胡丫頭兒,胡丫頭兒不是他的女人。
單身漢的日子是野貓撕扯過的,徹頭徹腦的懶散。夜裏想過女人的陳長生,睡了個開天辟地的大懶覺,日頭已經冒出樹梢。汪茵茵說得對,他無米下鍋了,臉總得洗幹淨。燒一大碗白開水,哄哄腸胃,沒有愚死的漢,再想良策吧。
汪茵茵突然來了,叫他和她一塊兒去。陳長生嚇了一跳。他見汪茵茵就是心跳,男人對女人的那種怦然心跳。陳長生害怕。他特有自知之明,不是簡單的渾蛋一個。是呀,又窮又出名的光棍,還敢想女人,還能有燕爾新婚的念頭嗎?絕對不能有越界的奢望!一旦走火入魔了,去跳河?上吊?他可沒有自殺的勇氣,也不想那般浪漫地玩完。還是實際一些吧,這就是人生。
汪茵茵不知陳長生的“花花腸子”,她覺得自個兒最有權力駕馭這個早就被她騎過的男人,也喜歡這樣,貌似還對陳長生動過感情。陳長生自然心甘情願地被汪茵茵擄去了。
饑腸轆轆的陳長生,萬萬沒有想到政府豐厚地補償了汪茵茵一家。汪茵茵那麼真心,還流露出女人的溫情。李靼子對他也不賴。凱旋在子夜,他成了大英雄了。不過,他總是疑惑,這是為什麼呀?可惜的是,他太餓了,隻顧得上狼吞虎咽。
汪茵茵小聲罵:“傻!別哽死了。”悄悄問他,“餓了幾頓?”
他老老實實地回答:“差點兒兩頓。”頭晚上他吃了個半飽。
汪茵茵沒說什麼,蹬了他一腳。
李靼子不知天地有多大,混混沌沌的,插不了嘴,隻顧喝酒。
醉了,都醉了。飯後,陳長生要回家。汪茵茵把他叫回暫住的屋子,將半小口袋米塞給他:“走吧,窩囊得讓人心痛!”
陳長生走了。李靼子也要走,把新房的鑰匙掏出來,交給汪茵茵,說是去大河邊溜達溜達。
汪茵茵沒好說:“別去淹死了!”
李靼子懶得回答。酒一醉,他覺得無牽無掛了,“妹妹呀,你大膽地往前走。”李靼子這一去,再也沒有回來。汪茵茵急了,四處尋找,哪有蹤影!她罵著李靼子,鎮上鄉裏都打聽了,後來聽人指點,托人寫了數張尋人啟事,並許諾“重謝”。到第三天,報信的來了,卻是幾個屁大的孩子。汪茵茵不相信調皮崽子的話,又不能不相信。幾個孩子說,他們看見叫李靼子的爺爺在河岸上走呀走,不知為啥,走到河裏去了,“咕咚”一聲,就到遙遠的地方去了。那會兒,他們正在河邊玩,跑回去叫來了大人。叫也白叫,李爺爺沒影兒了。
汪茵茵胡亂買了一包糖,塞給幾個孩子。幾個孩子幫她去找家長,家長也證實了孩子的說法。李靼子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死了!汪茵茵忍不住在河邊痛哭,他們畢竟夫妻一場。
回到暫住房以後,汪茵茵開始害怕,不敢久待。第二天就是遷入新居的日子,她拿著鑰匙不知該怎麼辦,一個頑強的女人,居然像塌了半座山。娘家的父親在農村公共食堂時,患腫病死了,母親也在她出嫁後病故。現在,她成了無親無故的單身女人!她呆坐了很久。然後,她心中升起了希望。
汪茵茵跨出她人生新的一步:她出現在陳長生的扶貧房裏。
陳長生急急巴巴地說:“你,你找我嗎?”
“我就找你!”汪茵茵說。
陳長生想問什麼事。汪茵茵說,不要問“為什麼”,你不能丟下我不管!陳長生說,天快黑了。汪茵茵說,正因為天快黑了,才叫你陪我回去!陳長生如墮五裏霧中,他是汪茵茵的絕對服從者,是刀山是火海都跟著去了。到了暫住房,發現少了李靼子。汪茵茵盡管害怕,不敢說是死人,但還是把實情講了。
陳長生問:怎麼辦呢?
汪茵茵說,就在這兒宿,陪著我!
陳長生的心又跳了,是男人對女人的心跳。那一晚,平安無事。第二天,遷入新居。陳長生很努力,酷似主人。他是個男人。從此,陳長生不能離開汪茵茵的新房了,白天黑夜都是孤男寡女。陳長生回鄉下住一晚上,汪茵茵也要同去。她不折不扣是個女人,她變得膽小了,也有了更多的溫情。這時間一久,鎮上鄉下的閑話都出來了,很難聽。汪茵茵非常羞怒,特火,又叱吒風雲了。她叫陳長生:去買“囍”字!陳長生去了。再買鞭炮!陳長生又去了。去請毛妹!請社區的頭!再到飯館去預定一桌酒席!陳長生跑去跑來,一一辦好,酸著腿,再等她吩咐。
大紅“囍”字貼在新房的門上,小區的大門也貼上兩張。她抱出全紅有“囍”字的鞭炮,叫陳長生點燃,震動了整個小區。她當眾宣布:“我和陳長生結婚,誰有意見?”
那是一桌別有意思的酒席,也算是世俗地宣布終成眷屬。毛妹有些不放心,用手肘悄悄靠一靠本是同村女子的汪茵茵。汪茵茵說,別那麼官氣十足,沒有走私!叫陳長生拿出了剛辦好的結婚證。
當天晚上,是他們名正言順的新婚之夜。陳長生有些膽怯。汪茵茵罵他“不中用”,說我現在是你的妻子呀!陳長生終於從一泡熱尿的陰影中走出來了,有了男子的勇氣。
汪茵茵和陳長生的“另類”結婚,轟動了整個小鎮。一個“悍婦”,一個窩囊的“明星特困戶”,陰差陽錯地湊合在一起,居然是天地間最完美、最錯落有致的恰當搭配。兩口子亦城亦鄉,有房有田,不為糧愁,不為錢急,生活得恩恩愛愛。那汪茵茵變了個樣兒,有姿色,有個性,野蠻中別樣溫柔,陳長生經女人一滋養還有了帥氣。這樣一對裝在幸運花籃裏的夫妻,叫許多人羨慕。在老牛啃嫩草的時候,街坊們斷定李靼子無後,會斷子絕孫,說汪茵茵是“石女子”,用大石磨都壓不出娃娃來。想不到,換了個新掌門以後,還不到一年,汪茵茵就生了個大胖小子!
在這個“城鄉一體化”的新家庭裏,真正的當家人仍然是汪茵茵,陳長生天不焦地不愁,落得個清閑。兩口子並非日子過好了就生起懶惰的劣習,他們也種田,也經商,在開始繁榮起來的河邊“休閑地”做一點小生意,收入很不錯。陳長生還享受“低保”的名額。汪茵茵說,放棄了,不要,說起來丟人。陳長生說,好,不要了。汪茵茵再說,你不心疼?陳長生說,我有你了,還心疼?很滿足。汪茵茵紅著臉,罵陳長生“兔崽崽”。
待在河邊上的時候,陳長生也會遐想。有一天,他望著彌漫著輕霧的河麵說,胡丫頭兒“走”了好久了,不知她在哪兒?
汪茵茵說:“你想她?”
陳長生說:“她是我的侄兒媳婦。”
汪茵茵低下了頭,說:“我也想她。”
日子一美滿,就會過得很快。漸漸地,胡丫頭兒在人們心中漸漸被淡忘了,隻是偶爾想起有這麼一個既美又讓人歎息的女人。陳牛還想給她壘一座墳。殊不知,就在人們開始忘記她的時候,胡丫頭兒突然回來了。那是夜裏,如水的月光下,她顯得那麼狼狽,好像才從劫難中逃出來,敲響了父母的家門。胡家人驚動了,以為她是鬼,有冤的遊魂。深愛女兒的母親不怕,喊了一聲:“胡嬌!……”
“媽!……”胡丫頭兒撲在蒼老的老母親懷裏,失聲痛哭。
胡丫頭兒在娘家的床上睡了一天兩夜,她的流浪、遭遇、辛酸、落魄和羞辱,隻有她知道。她會永遠埋在心裏,直到伴隨她走過整個人生,她要胡丫頭兒的原有形象留在這個世界上。這是她的性格。
外麵的天地很精彩,也很無奈。胡丫頭兒懷著羞憤和賭氣,以身上的錢買長途車票到了遙遠的地方。可是,她沒有技術,也沒有目標。在茫茫的人流中,能做什麼呢?她打過工,當過保姆,也做過臨時的環衛工……她那樣的個性和心態,且沒有合法的手續,哪兒都待不久。況且,她那出格的美,即是原罪,又給她增添許多危險。最後,模樣姣好卻智商平平的她,輕信一個男人的許諾,心想有一份出類拔萃的工作,可以續她失落的夢想,被汽車載到她無法辨認的隱蔽處,差點兒把她強奸了,並要長期占有她。胡丫頭兒深感自己被毀了,她的靈魂已經被敲成了碎塊!如果不是戀著家鄉,胡丫頭兒真的投河自殺了。家鄉有她的親人和戀著的人。她是僥幸偷偷逃脫的,好容易才回到昔日的村莊。這是她願死都不能吐露的秘密。女人的致命隱私。
陳牛把胡丫頭兒接回去了。他不問妻子,相信胡丫頭兒。胡丫頭兒也死守她的秘密,就像青春時節守護她的少女情懷。
胡姓是村裏的旺族。胡丫頭兒經曆了那一番不堪回首,回在婆家以後,胡氏家族已經逐漸分化了,若說還有新的掌門人,那便是早死的柳絮的兒子胡陽陽。
2. 女人唐玲
早已是壯漢的胡陽陽不會忘記胡丫頭兒。年幼的時候,年輕的母親慘死了,胡丫頭兒把他抱在懷裏。他喜愛模樣兒姣好青春氣息很濃的親姑,要睡在胡丫頭兒身邊,要胡丫頭兒當他的媽媽。胡丫頭兒羞得罵他,也疼他。而今,他已經瞧不起這個仍然姣好的胡丫頭兒了,認為這個女人不潔。這也是胡氏家族許多人的看法。
有了坎坷經曆的胡丫頭兒身敗名裂了。
美麗的胡丫頭兒,懷著愛情的失落,以她好強又虛榮的心理,想改變環境,卻被環境改變了。也許真是她的命運不好,或者就是因為她太出格,紅顏女子多薄命吧。在她離鄉外出闖蕩後不久,鎮政府那個“土地爺”便因貪汙和嫖娼被開除了公職,交與司法機關懲罰,小鎮開始開發規劃,撥出地鼓勵鎮內的農民去修房,很快形成了一條經商居住的農民街,胡氏家族中就有兩家捷足先登了。而夢寐以求的胡丫頭兒卻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落得如此的結局。她也失望了,不再是以前的胡丫頭兒,默默地做“最後一個匈奴”的妻子,開始為陳牛生兒育女。
胡丫頭兒的確改變得太多了。有一次,她走進曾經被她戲謔過的小鎮廟宇,垂著眼簾,在神佛麵前虔誠地跪了下去。
看到胡丫頭兒的現狀,我很心痛。我拿什麼拯救我昔日的戀人?即使想拯救,我也是無法辦到的,隻能愧疚地懺悔著。但對她對我而言,那懺悔顯得多麼蒼白,似乎還有些虛偽。
鍾情說,你不去安慰胡丫頭兒嗎?
我說,我想去,但不能去,讓人猜疑,反而害了她。
鍾情點點頭。她說我不糊塗了。
胡丫頭兒回家以後,於她來說,日子很漫長,磨著她的心。人們卻覺得很快,日月如梭,打了個盹兒就是一天、一月、一年,胡氏家族的70後踏進而立之年,80後也成了大小夥子大姑娘,他們都拿挑剔、批判還有些鄙棄的眼光看這個風韻猶存,仍然妖嬈,卻已經老去的姑姑。他們想不透她,也難以理解她,覺得她怪怪的可憐。
胡丫頭兒也不理解他們。她覺得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岸上,和這些莫名其妙的後輩們隔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不,是一條人生的大河。胡丫頭兒還是那麼姣好,她老的是心,讓她轟然老去。
在胡氏家族裏,最瞧不起胡丫頭兒的,是娶進來的年輕媳婦唐玲。
唐玲說胡丫頭兒是百年老店。她說,我可憐這個姑姑,白長那麼好看,既要戀又沒有膽量,活活地折磨自己,何苦嘛!如果是我,就敢愛敢恨,憑什麼讓別人擋著絆著?要離要嫁,自己做主!到頭來,白白地讓人“PK”了,蠢妞一個!似乎她把胡丫頭兒猜透了,想說什麼是她的自由,不懼怕天下大亂。
胡家人都不敢和唐玲搭腔,都知道她“瘋”,害怕沾惹上她的危言聳聽。
唐玲說的是心裏話,她就是這麼想的。她還要說,真不知他們那一代人是在為誰活?其實,唐玲自己活得並不稱心,窩了一肚子的氣,因此才牢騷滿腹。
唐玲是胡陽陽的嬌妻,也算是“金屋養嬌”的“富翁”老婆了。可是唐玲說,她在守活寡,還不如讓人包二奶!這話太雷人了!胡丫頭兒“守舊”,覺得太不順耳,有礙女人的道德,到唐玲獨居的小院去,輕言細語地斥責。
唐玲不喊“姑”了,說:“胡丫頭兒,各人自掃門前雪,自覺一點兒!”並告訴胡丫頭兒:如果再要高高在上,她就把醜事給胡丫頭兒公之於眾,包括對戀人守衛不住貞操。她並不知胡丫頭兒的全部,是自己猜的。說了以後,又笑笑,再補充:姑,沒事。為自己活,你怕了誰?她把胡丫頭兒氣病了。
鍾情知道以後,還去看望胡丫頭兒,說是代替我。胡丫頭兒向鍾情承認了她是我永遠的戀人。還說了些什麼,隻有兩個女人知道,但有一條可以肯定,胡丫頭兒傻,把不該說的都對她戀著的男人的老婆說了。鍾情回家,罵我害了胡丫頭兒。都是女人,女人為女人不平。
這一天是唐玲的生日,胡陽陽卻不回家,好像把一個青春情旺的嬌妻忘了。唐玲因此才那麼氣,自己“有病”,也把胡丫頭兒氣病了。
胡家走過旺季,但不發丁,那麼大一家人,美女一大堆,嫁出去的,娶進來的,一個賽一個,叫人羨慕,唯獨兒娃子稀有,隻有兩個,胡陽陽是其中之一,也屬他最能幹,出類拔萃得讓整個胡姓人引以為豪,也讓胡家的男男女女對他難以理喻。大概是從小就死了母親柳絮的緣故吧,他內向,不合群,脾氣似乎也怪,與他的姑姑胡丫頭兒一樣,讀到初中就回家了。他先是跟著村裏的泥水匠打平工(做雜工),居然無師自通,試著上建築工地的腳手架,砌磚、抹灰不亞於大師傅,且能造建築計劃,所以很快就成了小包工頭,還考取了農村建築隊的施工證書,從此一鳴驚人。他並不滿足於小敲小打,自己去承包工地,淘到了第一桶金。有了第一桶金的胡陽陽,以錢為目標,越來越富,到而立之年已是腰纏萬貫。
像瞧不起胡丫頭兒一樣,唐玲也看不起胡陽陽。她說胡陽陽就那麼個素質,嫁這樣的男人,丟臉。她不甘心。有一次,她說胡陽陽是偽劣產品,是個“山寨”公私合營製造的,少了胎教。不僅罵了胡陽陽,也傷害了早死的柳絮。這是胡陽陽最不能忍受的,痛打了唐玲。這是婚姻危機的開始。
唐玲和胡陽陽結婚,是一個要命的錯誤。
唐玲是胡家人中間文化程度最高的,正規的重點高中畢業。她向毛妹訴苦的時候,毛妹隨口問她:那你為什麼嫁?她說撞了鬼,說什麼都沒有用了,少女身份沒了,再後悔也沒有用。自己為什麼嫁給胡陽陽?她也說不清,糊裏糊塗,莫名其妙吧。那會兒,胡陽陽大款,有錢,也帥,自個兒比他小幾歲。結婚嗎?沒事,反正在家待著,上不去也下不來,有個歸宿也好,就當試試吧,不對再退出來,腦袋一熱,心一跳,感情衝動就閃婚進去了。婚禮當然很氣派。待嚐到了禁果是什麼滋味,她才思考,也才深知似乎是個魔幻的婚姻城堡,進去容易出來難。於是開始後悔。她反問過自己:什麼是性欲?什麼是愛情?婚姻家庭又是什麼?想也白想,問也白問了。她罵:唐玲,你蠢得要死,這是可以試一試,刺激刺激的嗎?
唐玲喜歡浪漫,開放、單純、衝動,衝動起來往往不顧後果。胡陽陽講究實際,讓唐玲覺得有點兒深不可測。他們永遠扭不成一條繩。自從唐玲開始理智以後,小兩口就衝突不斷,吵鬧,打架,氣惱的胡陽陽甚至半夜三更把唐玲拽出門。有些裸露的唐玲站在門外的月光下,不哭,卻是恨,薄弱的感情化為烏有。她也以年輕女人特有的方式製裁胡陽陽,讓胡陽陽望梅止不了渴。胡陽陽走了以後,她獨自哭了。漸漸地,胡陽陽也不回家。日子一久,唐玲發覺了,胡陽陽在外麵有女人,這猶如晴天霹靂。
開始回心轉意的唐玲在她生日那天含著溫情給胡陽陽打電話。關機。再打,仍然關機。又發短信,沒有回複。胡陽陽不可能記不起她的生日,這天還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呢。唐玲憤怒了,一種絕望的情緒從心底升起。她突然想到,自己賤價把自個兒拍賣了!她衝動地找到啤酒,啟開,咕嚕咕嚕地喝,像灌水牛似的,極難沾酒精的唐玲不要命了!
胡陽陽和唐玲居住的獨家小院,仿佛是胡氏家族一個遠離大院的“行宮別墅”。那是胡陽陽有了錢以後,特意離開胡家住宅選址新修的。他和胡姓一大家人的關係不好,有遠隔“窮窩”的意思。他不願回家了,便把空房扔給了唐玲,如村裏女人所戲謔的,“金屋藏嬌”,就不怕“嬌”被盜、被色狼強奸了?那當然是精力過剩的女人,打情罵俏時的戲謔話。唐玲還罵過她們。生日裏的唐玲,真感到孤單。醉出了傻態的唐玲,甚至還冒出了混亂的念頭:想盜花的賊就來唄,她巴不得轟轟烈烈鬥一場,讓胡陽陽後悔。
走進黑夜的唐玲,非常害怕孤獨,她受不了。
那個小院在我曾經和胡丫頭兒一塊兒種田的河灣深處,有花有樹,有草有流水,獨路通到河岸,景色非常優美,應該是城裏人向往的“世外桃源”,而對單身女人來說,卻有著潛在的危險。當夜的唐玲,因為她的性格,因為醉酒,變得大膽了,不但敢在夜裏出門,還穿得很露,並且敞開臥室的一切。她在冒險。
月夜朦朧,猶如仙境。唐玲踉踉蹌蹌地上了河堤,就像被打下凡塵淩空墜落的仙子。經河風一吹,她更醉了,有些不省人事,倒在河堤的村道上。無獨有偶,恰在這時,一輛小四輪蹦跳著開來了,那車上的司機也喝了酒,有些醉意,嘴裏還走調地哼著當時的流行歌曲。當他發現路上有個人的時候,才慌忙刹車,差點兒將車翻在河裏。還好,小四輪在唐玲的身前停了。這會兒,他嚇出了一身汗,酒也醒了,這才看清楚,是個穿著暴露的女人。對了,是他常想看看的唐玲!
咋?死了?噢,活著的,沒死!扔在這兒不行,要真死了呢?開小四輪的渾小子叫梁本能,就是村裏人,孤家寡人一個。他也真夠渾的,不把唐玲往家裏送,卻脫下自己的衣服,鋪在後麵的車廂裏,輕而易舉地把唐玲抱上去,稀裏糊塗地開著車,拉回自家的茅屋,好像他真幸運,拾到了無價之寶。
鄉村的夏夜是很寂靜的,誰都不知在這樣的夜裏,這樣的小河邊,發生了這等稀奇古怪的事情。
3. 解不開的密碼
梁本能真是膽大包天。他糊裏糊塗地把唐玲載到自家的門前,也不想想人家是誰的女人,一把將醉得像個死人的唐玲抱進屋去,放在自己的床上。不瞞天,不瞞地,也不瞞三間茅屋,那會兒他還解開唐玲的衣衫,看一眼她豐腴的乳房。然後,屁顛屁顛地在屋裏翻壇倒罐,尋找能解酒的東西,倒在鐵鍋裏熬,並且在廚房裏吹著口哨,夠他樂的。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那份責任心能和天地人生拚比,是天下男子少有的。他敢為唐玲赴湯蹈火。
當他笨腳笨手地把所謂能解酒的湯熬好,唐玲也醒了。
唐玲在木床上嚷:“梁本能,你憑啥把我弄到你的床上來?想起啥壞心眼兒?”
梁本能說:“你剛才死了。”
唐玲罵他“去死”,再嚷:“送我回去!”
梁本能說:“怎麼送?”
唐玲說她自己走。可她能走嗎?渾身軟得像一團泥。梁本能說,先喝湯,再回家。要不然,就辜負我的情我的意了。唐玲瞪眼。不過,還是把解酒的湯喝了,她口渴得很。梁本能這才講明白:“還是我抱你回家吧。不幹?那就背。”
唐玲罵:“渾小子。”
梁本能說:“我已經抱過你了!”
唐玲軟得動不了。她說,要是體力夠,要和梁本能拚命。她太羞臊了,陷入了潮熱的淤泥。家肯定要回的,睡在梁本能床上,孤男寡女的,太危險了,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已經是深夜,她掙紮著自己出門。一直守在她身邊的梁本能,跟在她後麵。在河堤上,腳步不穩的她,半推半就地倚在梁本能身上,讓這個渾小子扶著夜歸。
這是精力正旺盛的男子呀!唐玲的心就這麼跳著。梁本能在征服她。
這是一個難忘的夜。唐玲和梁本能都沒有睡好,似乎都夢見了對方。
第二天,胡陽陽仍然沒有回家。唐玲氣出了眼淚。她又上了河堤,恰巧又遇見了梁本能。
梁本能似乎有意在等她。
唐玲問:“你昨晚上抱我,還做了什麼?”
梁本能說:“我做了什麼你會不知道?”
仿佛證實了猜疑的心病,唐玲嗬斥:“你老老實實地說,是男人就敢承認!”
梁本能發誓:“絕對沒有!”他說:“不假,那一瞬間冒出過那個念頭,因為你太誘人了!可我,絕不缺德!我看過你的乳房,還想抱一抱……”
“就這?”
“就這。”
唐玲也不說什麼,平靜地走過去,猛地將梁本能推倒在河裏。她自己也差點兒栽進去。梁本能猝不及防,幸好他的水性好,淹不死他。這一點,唐玲也知道。
從水裏冒出頭來的梁本能蒙了,又似乎沒有蒙。因為,扭頭就跑的唐玲又轉過身來看他有沒有危險,並且說:“我喜歡你,喜歡罵死你!”他看出來了,唐玲的嗔怒裏有那種女人的笑。那是打動男人的對男人肯定的笑,隻有幸運的男人才能得到,會刻骨銘心一輩子。
唐玲不經意間拋出來她刹那間的心扉,也是女人的密碼,不知是禍是福。
梁本能的心裏播下了種子,他重新開著小四輪拖拉機上路的時候,那個瘋狂勁兒叫人瞠目結舌,旁人罵他“玩命”,“瘋了”。
那輛小四輪是梁本能命運多舛的寫照。
芸芸眾生中,梁本能是個有棱有角的人物。
那梁姓人家原本是發家致富的莊稼人,中國典型的農民之一。三弟兄齊刷刷的勤勞持家,人丁興旺,三大家都是上不夠地主富農的格,下落不進貧下中農的堆裏,當不了幹部也不追求,信奉一個殷實富裕,當家人被批過、鬥過,在窮光榮的年代真的窮了,卻光榮不起來。到了梁本能這一代,梁家人算合法、正宗了,可惜這小子的家敗了,敗得一塌糊塗,爹媽亡,哥也永別,姐姐嫁到外地,就剩下他守祖業。祖業也沒什麼,就一個大得驚人的林盤,幾間不倒的草房。偏偏梁本能長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可是,從男婚女嫁的黃金時代折騰至今,他仍然是孤身一人,不久便有了渾小子的知名度。他曾經惹惱了一個死了男人的年輕小寡婦。那女人挺潑辣,罵他八輩子都會打單身,“想娶婆娘麼?除非母豬抱(孵)雞婆嫁給你!”
他說:“我娶你!”
那女人哭著,進了他的屋,就要嫁給他!
梁本能嚇跑了,不敢回屋,幾天幾夜不見人影兒。那女人嚐到了梁本能的厲害,沒趣地走了,害怕被盜與她有幹係,還找了把大鎖,鎖好渾小子的門。過了幾天,梁本能回來了,一看:咦,怎麼進不了門?他也怪哉,不過問,轉身又走了。那小寡婦反倒被鬧得莫名其妙,有人說她差點兒害相思病,不知是真是假。
其實,梁本能對自己那個沒女人沒財產的象征性的家,並不在意,也不怕偷。除了他,有什麼值錢的?誰還有興趣去光顧?鎖與不鎖,誰鎖的,對他那樣的另類性格,都無所謂,倒是為難了那個小寡婦。
梁本能到小鎮上打工去了。
他這工也打得很奇怪,在確有“百年老店”資格的老茶鋪裏,給老得不能再老的茶堂倌當助手,實際上成了頂梁柱,工錢不多,包吃包住,還有大姑娘陪著,日子過得蠻滋潤。漸漸地,不僅是街上,鄉下的人也打趣,笑話他是“上門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