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婚姻(1 / 3)

婚後,我給我的小屋取了個優雅的名字:陶然居。我對世界有種奇怪的看法,一切可見的,可聽的,可感受的,都是虛幻的。一切不可聽,不可見,不可思議的,都是真實。我所以叫陶然居,就是居的不陶然。陶然居寫在橫匾上,用篆書寫的,由於下筆太抖,就偏了些。上次經理光臨寒舍時,對著這三個字看了半天。他作為堂堂經理,什麼風浪沒見過,竟被這蝌蚪文給難住了,覺得很沒有麵子。他回去後,就有一群專家來陶然居探討蝌蚪文。探討的結果,有說是甲骨文,有的說瑪雅文字的幾何體,有說是古埃及的聖書體,有說是納西足的東巴文。那三個字,有說是有說是野合居,有說是雲雨亭,高明的說是且也齋。且者,男生殖器之象形,也者,女生殖器之象形。反正都得和性交扯上關係。據說,古文明發達的流域,都有生殖崇拜的跡象。經理看過報告,大概明白。開會時,他發表了重要言論:禁止任何人,以任何隱誨的方式,傳播有關淫穢的東西。據說,經理這句話是針對我的,可惜當時我沒有聽出來。辜負了經理的一番好心。

人喜歡改造一切東西,如果可能的話。我對陶然居產生興趣後,改造的欲望被勾引出來。陶然居很矮,它的四周高樓林立,陽光照進門口時,已是中午,中午一過,陽光就移走了。陽光如此難得,所以我撲向陽光時就像饑餓的人撲向麵包。我有個想法把陶然居改為自動裝置。地下設置一個能升降的機器,白天時就升高,接受陽光;夜晚就降落地麵,這樣睡覺才安穩。這升降機要用到鋼材,鋼材市場被壟斷,我想到土法煉剛。我建過一個用來燒橡膠的土爐,可以煉鋼的,可惜被經理給鏟平了。我也沒有心情重建了,沒有鋼材,我的方案就報銷了。我又想到用鏡子來反射太陽光,鏡子設計像向日葵一樣,隨著太陽轉,就長時間有太陽光了。後來我設計了個高煙囪,上頭用圓鏡子來集聚光線,光線經過多重的反射進入房間,再把光線給分散開。這樣我的屋子就賊亮賊亮的。有月光的晚上都不用點燈,省了電費。北京的電費很貴,因為是必需品嘛,嫌貴可以不用,退回到遠古時代,當然沒人願意。我的高煙囪被經理強製要求拆除了,他對三個看不懂的字已經產生反感,又見到我房子上空有根煙囪橫空而起,就像不穿褲叉的把把。看了惹眼,就以“照顧小張安全”的名義拆了。

陶然居無法向外生長,我想把陶然居給全封閉,建成世外桃源。既是桃源,就要有桃花流水,落英繽紛,要有從洞口入,曲徑通幽。北京城內河水汙濁,像黑水河,水麵飄著各種各樣顏色的垃圾,有時還懸浮著人頭。那些不是乞丐,就是被幫派互鬥打死後丟到街頭,城管把他們扔進河裏,就當水葬。流水是沒有了,桃花落英也就沒有,隻剩下從洞口入和曲徑了。我在陶然居四周建了圍牆,圍牆內按九宮八卦設了個迷宮。沒有我的帶路,就迷失在裏頭,哭喊外麵都聽不見,因為我設計了很好的吸音和隔音的設備。可就在我建完後我第八天,又被拆除了。經理單槍匹馬的挑戰我的迷宮,卻迷失在裏頭。他度過了沒有糧食的十三天,其中下過兩場雨,否則他真的嗚呼哀哉了。經理沒有挑戰迷宮,卻挑戰了人類的極限。第二天,我的迷宮就給拆除了。

建迷宮時,我有種禁錮自己的欲望。在我看來,與其被他人禁錮,不如作繭自縛。建迷宮時,我承當建築設計師,建築工人,陰陽風水師。牆土是用大便,草和泥土三樣混合,放到簡易爐裏燒烤。烤出後比磚頭還硬,手碰不得,一碰就算用福爾馬林也無法消去毒素。因為我的糞便含劇毒,我讀了《校長詩選》後,體內的劇毒會通過糞便排出。我進入九宮八卦前,都得帶上防毒麵具。回來後還得噴上新香劑。我一直都無法想像經理被困時,靠著城牆昏迷的感受。可經理對於闖迷宮一事忌諱莫深,對外宣傳說被撞到而昏迷的。

經理消失的十三天內,大家都很高興,每天像過節日。經理曾有規定,上班前要喊口號:為實現企業進入全球五百強的偉大目標而奮鬥。連喊三遍,以激發士氣。下班前,也要喊口號:產業革命尚未成功,大家還得努力。經理消失的第二天,這道程序就消失了,就當不存在。經理知道後,又驚訝又憤怒,仿佛被別人戲弄了。那時的經理就像鬥敗的公雞,走路時像一個沉思者,以前他走路時眼睛看天不看地,仿佛路在天上。

經理冥思苦想了幾天,就定製了規章。在經濟上實行票改,工資不是以錢的方式,而是以票的方式。有菜票、飯票、衣票、肉票,日常用品如牙膏牙杯刷子托把水桶等等都有票,憑票到百貨處購買。這百貨叫利民百貨,老板就是經理。經理說,這叫經濟一體化。經理還組織了企業文化,除了背誦《沒有any借口》外,還有喊口號。經理的口號宗旨是:“大膽發明口號,全麵貫徹口號,努力實施口號。”他先發明了一個:“五年內實現全球五十強。”專家經過全方位論證,說,這個目標在理論上是可以達到的。因為它比畝產三十萬斤要實際。

喊口號讓我想到高三,那時教務處主任為了激發學生高考的信心,發明很多口號。最經典的莫過於一個:“挺進複旦,意淫清華,插入人大,偉哥北大。”它出現在教室、宿舍、食堂、廁所、走廊。我的女友陳離榮說她太赤裸裸了,我說,這才符合人性化管理。古代士子考試前去尋花問柳,考試後不進花樓,就像拉完屎不擦屁股,不算功德圓滿。考試太壓抑了,隻有下半身舒服了,才不至於變態。後來陳離榮說,那些為高考殉情的,可能是因為沒有體驗到性趣的緣故吧。眼看學生心理承受能力越來越差,我倒想向社會呼籲,把妓院辦到中學附近。可正人君子不聽,我也沒有辦法。

經理要求貫徹口號的方式是背誦,全麵實施口號的方式就是宣誓。每天早晨上班前宣誓作為早課,碰上開會前、節慶時、上級視察時等重大場合,除了宣誓,還有簽名誓師大會。經理定製規章,要求每人每周要發明五個口號。按時間推下去,是個很可怕的數目。如果編書,幾年後就可以與《四庫全書》相媲美了。每周經理都發一本小冊子,都是口號的。我們背口號時,還要求搖頭晃腦,這樣才雅觀。我們經常作頭部運動,說話時都習慣了搖頭晃腦。我有一個同事,身子小頭大,遠看像一根牙簽上頂著一個饅頭,我看到他搖頭就為他當心,怕一不小心頭掉了。年度標兵還沒有出來,同事為了標兵勾心鬥角,傷了和氣,這時我又盼望他的頭掉了,這樣的話標兵就非他莫屬,其他人也心服口服了。

口號的麻煩容易克服,我們就在充斥著口號的社會成長的,有了免疫能力。可經理的貨幣改革,不用錢而用票,帶來很大的麻煩。錢是為了流通——除了有收藏癖的除外——票也可以流通。票隻能在酒店流通。經理說,怕什麼,酒店是一個小社會,能自給自足的。我想起大學也是小社會,有賓館,有超市,有休閑中心,有銀行,有缺少良知的知識分子,有毀人不倦的授業者……除了沒有理念什麼都有,跟社會一個模樣。經理說,酒店的理念就是,五年內實現全球五十強。要貫徹理念,就要喊口號,背《沒有any借口》。校長說,大學的理念就是校訓,要明白理念,就要背熟《校長詩選》。很相似。

工資以票的形式發的,我們就像被鏈子套住的狗,活動的範圍不能超過鏈子的長度。高中時曾經被套住過。學校要學生晚自習,其實晚自習不讀書,而是聆聽老師的聖訓。老師墨水少,說多了就重複。我們聽了上一句就知道下一句。還給我們看三個樣板戲,有《挺進大學》、《勿忘師恩》和《永記母校》等。三個樣板戲是老師的發明,我們整整看了三年。我們抱怨時,他們就說:你們這些年輕人,沒有受過多少苦,想當年,我們八個樣板戲都能看得上十年呢。大家聽到耳朵生繭,晚自習時簽名了跑人。後來學校圈起了圍牆,門口把著八個人。學生還是發生暴動,八個人,據說都是兵哥哥,竟然被踩到連傷帶殘。後來學校要求每人配置了一把鏈子,把腳鏈在桌子腳下。這樣活動範圍就不超過一米。

在酒店,我們完全被鎖住了。酒店有個同事出門遇上打劫,劫匪要錢不要命,他就給劫匪票,劫匪以為忽悠他,就不要票要他的命。他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再後來,我們出門都得到經理的批準,得到經理的公章和證明才允許。據說70年代也是這樣的。人們到出門十裏之外,哪怕是討食,都需要政府的公章,沒有公章,就請進牢房。我看見曆史的輪回。

在經理消失的十三天裏,酒店內的運作完全癱瘓了。守門的不守規矩,見到開好車的就罵,開好車就了不起啊。車主從沒有見過這陣勢,嚇的暈頭轉向。保衛處的守夜時覺得無聊,學烽火戲諸侯,在半夜時按了火警器。兩分鍾內,走廊上就冒出許多光身子的男女。平常衣冠筆挺人模人樣的,其實脫光了都一樣。後來群龍無首,還出現兩派,一派保守派,主張凡是經理的,都是對的,屁也是與眾不同的香。一派是改良派,說經理治理期間,民生凋敝,怨聲載道。這就是酒店曆史上著名的兩派之爭。

兩派先是文鬥,拿起筆當刀叉,畢竟都是文明人。後來發展到用刺刀當筆,用敵人的血當墨,把敵人的肉體當紙了。保守派組長姓洪,大家叫她洪母,是複旦曆史專業畢業的。改良派組長姓嚴,人稱嚴父,是清華大學經濟管理碩士生。他的文憑有沒有摻水,我沒有研究過。鬥爭前,兩派要擴大隊伍。酒店的百來人,就成了兩派用心的對象。為收攏人員,兩派都在打廣告。嚴父說,改革是唯一出路,不改革隻有死路一條。這是曆史的證明。洪母學過曆史,反駁說,從商鞅變法到王安石變法,再到戊戌變法,沒有一個不是失敗的。《易經》的管理哲學,一動不如一靜。可見保守才是硬道理。

兩派爭論了兩天,兩天內,大家呆在酒店吃喝住。在我看來,世界上一切爭論都是名詞之爭。他們誰也不服氣誰,我就提建議,叫嚴父和洪母單打獨鬥,誰贏了,誰的理論就是正確的。我的建議馬上被槍斃,理由是現在是文明時代。可我的建議啟發了洪母,她認真研讀了《沒有any借口》,找出一條理論。書上寫著經理的名言:多動手,少動口,必要時不動口。洪母馬上領悟了,與其爭廣告,不如就打現實戰。

打戰關鍵在於人員,人多力量大。酒店所有人,不是改良派,就是保守派,絕對不允許騎牆派的出現。我提議,既然是聖戰,就應該正名,正名為乾坤戰。乾者男也,坤者女也。我的建議得到響應後,男的都加了改良派,女的都加了保守派。我本來想和虞襄陽並肩作戰的,沒想到上戰場時,夫妻成了敵人。為了公平起見,兩派將酒店平等分為兩個部分,酒店的大堂就這樣被分割了。根據男左女右的原則,改良派位於左方,保守派位於右方。戰鬥宣布開始時,才可以進攻,占領對方的領地者就勝利了。

乾坤戰役開始前,在酒店會議廳舉行了誓師大會。改良派正名為桃園子弟兵,團隊的口號是,該出手時就出手。保守派正名為巾幗英雄團,團隊的口號是,巾幗不讓須眉。桃園子弟歃血為盟,每人飲血一口;巾幗英雄以削發絲代首,每人拔下三根頭發。

聖戰的前幾天,兩方都對著對方放廣播。改良派的廣播反複播著:保守之路行不通,一年行不通,十年行不通,一百年也行不通。聲音之渾厚,我能感到桌子在震動。保守派廣播裏播著:曆史證明,改良之路行不通,秦朝行不通,宋朝行不通,清末也行不通。聲音尖的像把刀,共振時破了好多個酒杯。人們的耳朵都塞了層層的綿絮,再是紙,最外層是碗。說話聽不見隻好用紙寫。後來還放煙霧彈,終於看不見也聽不見,大家回歸到螞蟻的狀態。後來雙方嫌沒有技術含量,展示不出現代人的智慧,就開始尋求發明之路。

酒店被分為兩半,用鐵絲網隔開。鐵絲網原來帶電,因為主電源被切斷後,兩方就進入冷兵器時代。兩方都斷電斷水了,根據醫學,男性能堅持斷水三天,女性能堅持五天,對桃園子弟來說是個劣勢。酒店被完全封閉了,外麵的無法進來,裏麵的無法出去。雙方都把精力投放到水上,能弄到水就是勝利。改良派的叫“滲析水計劃”。我發明了滲析紙,把尿通過滲析後再引用,這樣循環利用。保守派的叫“人工雨計劃”,向天空發射幹冰降雨。

我發明的滲析紙是拷貝紙、宣紙、素描紙、白紙按四比三比二比三的比例折疊而成的。這個比例沒有科學依據,是我用扔硬幣得來的,我很喜歡偶然。尿經過滲析後有些混濁,我說是紙張的色彩。他們喝了,都說比純淨水還好。我知道那紙沒有滲析作用,可大家都說有。這樣,尿隻能循環利用兩天,後來少尿的就買尿喝,談到買賣就傷了和氣,忘了桃園結義中的義氣了。尿的價格抬高比茅台還貴,照樣有人買。買賣實施兩天就被破壞了,因為保守派的人工雨計劃實現了,下了一場大雨。大家都搬出臉盤、牙杯、酒杯、甚至有把浴缸拆了來盛水。北京的天空陰沉沉的,像領導的臉,雨水是灰色的,還飄了一層的油滓。我們把雨水滲析,去除了油滓和灰色的顆粒。就這樣維持了兩天。

後來我製造了一架機器。被黃衣跟蹤時,我曾發明過投人機,不過這回用來投糞便了,我改名為投屎機。因為斷水,幹屎撅橫在便池,有礙文明。大家用紙包好,製作成屎彈,投屎機射向對方的領地。屎彈後來多黏到窗戶,牆壁,落在走廊,很多砸到人身上。

保守派怕飛來橫屎,連大門都不敢出,不再進攻,而是防守了。投屎機用了各種高尖端的材料,有測速儀、有測時機,說打眉毛決不打嘴巴。嚴父覺得很刺激,就掌握了投放大權,每投中了,他就哈哈大笑,笑聲很有殺傷力。有一次嚴父興奮過頭,屎彈沒飛出去就炸開,黏了一臉,斷水沒得洗,隻好拉尿洗臉。後來追究誰拉的屎,大家都不承認。嚴父很高興,說明是他自己的,反正從自己身體出來,也就不嫌其髒了。

改良派得意洋洋,以為沒過兩天,保守派就會自動投降的。第二天,嚴父對著充電的廣播宣讀《督促保守派投降書》,正讀得抑揚頓銼,飽滿深情,又是分析國際形式又是理論驗證的。讀到一半,廣播發出“嗤嗤”的聲音,那喇叭被砸扁了。嚴父以為中了不明飛行物,大膽出來檢查喇叭,“颼”——嚴父聽見聲響,看見地上有隻耳朵在活蹦亂跳。一摸耳邊,流血了,耳朵沒了,嚇了一跳,連滾帶爬的回來,嘴裏喊著護駕。我們見了,都哈哈大笑。後來嚴父天天就戴著假耳朵。經理懲罰他,使勁擰了假耳朵,掉了,經理嚇的麵無血色。嚴父撿起地上的假耳朵,不慌不忙的安上。經理當場尿褲子。

六天後,能吃的都吃完了,沒得吃後,連大便都無法創造了,就少了屎彈,投屎機就形同虛設。肚子餓了,大腦就充實,大家的創造力和激情都爆發。管門的陳子怡心血來潮,立下血書和遺言,說要潛進敵人的領地,從內部攻破他們。進入領地何其難,我出了主意,用投屎機投送。

陳子怡進敵人領地前,我們都來送他,大有易水一別的況味。嚴父和陳子怡還立下軍令狀,不攻破誓不回來。誰也沒想到,當天陳子怡就徹底皈儀保守派。後來陳子怡說,他為了報恩,他飛到那裏時,腿都折了,還餓昏過去,是保守派給他吃的,喝的。俗話說,知恩不報,非人也。而陳子怡報恩的方式就是提供了改良派的情報,幫她們夜襲改良派的領地,逼迫嚴父投降當麵首。就在這時,經理回來了,遊戲宣告結束。遊戲結束後,兩派自動解散,大家團結起來清理現場。一切如初,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

關於聖戰,後來大家都閉口不提。陳子怡堅決否認曾寫過遺書,曾投降保守派。嚴父和洪母不承認有過保守派和改革派。我也沒有見過任何物證痕跡。經理有幸發現幹屎撅,那是我們發射的屎彈,他卻一口咬定是狗屎。唯一證明被否定了,所以我懷疑打聖戰,發明滲析紙、投屎機,這一切都在我的意念中進行的。

虞襄陽說,在現實戰的七天內,保守派形成了兩派,議和派和主戰派。議和派的觀點是沒有必要打戰,打戰造成人民內部矛盾。主戰派覺得槍杆裏出真理,沒有槍杆誰也不能服從誰。主戰派還有一個觀點,打戰可以加強組織凝聚力,開發群眾智慧。多部分讚成議和,少部分主戰,可洪母主戰。根據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應該議和。但洪母說,議和就是投降,從古到今,投降派都是為人民所不恥的。寧可戰死沙場也不可向敵人低頭。當時有人反駁到,對方不是敵人,這不過一場遊戲!洪母大怒,下了一條命令,擾亂軍心者,殺無赦。後來大家都主戰,表示和洪母高度一致。

虞襄陽還說,斷水斷電後,洪母私下藏了一大浴缸的水。斷水斷電是洪母的計劃,所以她早有準備。在缺水時,水比一切都重要。第一天,大家可以隨便飲用,可第二天,浴室就被鎖住了,鎖了三層,無論如何也砸不開,除非用彈藥炸,像平度鎖自行車一樣。洪母說,肉包沒有打狗的道理,水也隻能給同誌喝。她身邊就緊跟著一個叫阿廖的女同誌,長得狼腰虎背,聲音粗壯卻又沒有喉結,人們莫辨雌雄。阿廖當年參加運動會,為了國家榮譽而注射了雄性激素後,就成了今天這樣子。阿廖人胖,但無論散打拳擊跆拳道,截拳道都會一手,能一隻手捏破一個雞蛋。她是洪母的貼身保鏢,盡管洪母把浴缸鎖住,誰都不敢對洪母有半句怨言。所以洪母主戰,為表示是同誌,議和的也改變方針,開始主戰。

虞襄陽說,改變方針的議和派叫戰二,原來主戰的叫戰一。戰二待遇明顯低於戰一,戰一可以按需分配水,多少不限;戰二隻能每天一升水,以保證不脫水。戰一沒有限製,有人把水拿來洗臉,而洪母還洗澡。洪母說,她是保守派的形象代表,不能失了風度。第三天的下午,水徹底的完了。虞襄陽想出了人工降雨,向天空發射幹冰。幹冰是有,沒有發射的機器。洪母造出了大彈弓,取名為乾坤弓,用避孕套當弓弦——避孕套是每個酒店的必備品——綁在桌腳。乾坤弓後來用來發射石頭,砸掉了嚴父的一隻耳朵。阿廖當了神射手,第一炮射歪了,幹冰沒上天,倒砸破了對麵的窗戶,連避孕套組成的弓弦都飛了。洪母罵她渾球,阿廖委屈的說,她當年是長跑的,不是射擊的。第二炮時,就用了群力,洪母當總指揮,視力好的就看方向。其他人一起拉彈弓。果然射上了天空,二十分鍾後就降了一場大雨。

虞襄陽說,阿廖宣傳這是洪母的英明和正確的指導,於是大家都把功勞給了洪母。雨水收集到浴缸後,浴室的門再次被鎖上,鑰匙搭在洪母的腰間。她走路,鑰匙發出叮叮的聲音,很好聽。戰二的口渴了,聽聽聲音就止渴了。洪母說,她把鑰匙帶著,怕改良派的進攻,他們缺水,所以肯定先搶劫水。她作為頭頭,有責任保護水。洪母還說,她不喜歡洗澡化妝,但為保護領地,必須頭腦清楚精神集中心情良好,所以她才用水洗頭,還要阿廖幫她按摩。洪母睡覺時因為熱,阿廖還給她搖扇子,她說隻有充足的睡眠來,才能作出英明的決策。

虞襄陽還說,改良派扔屎彈後,洪母用網和布把圍住了四周。每次出門,坐轎子。轎子叫小康轎,簾布和門布是床單,洪母嫌床單太白沒有色彩,大家都作了女紅。虞襄陽從沒做過女紅,那次無意中學了,也是聖戰中唯一學到的東西。小康轎很重,要八個人抬,行走時穩得放盆水都不會搖晃,很威風。有個叫小芬的,力諫洪母要以大局為重,不要浪費勞動力。洪母大發雷霆,說,我就是大局!然後叫大家攻擊小芬,說她有二心。

虞襄陽說,洪母當時給成員編號,叫人時從不叫名字,就叫號數,洞一、洞二,成員之間也隻能叫號數,大家都得叫洪母為洪主。洪母說,為了打贏這場聖戰,大家應該鄙棄私利,練就一顆紅心,先從拋棄姓名開始。洪母臨時起草了二章,一,凡是反對洪主的,就是反對組織,那她將退出組織;二,洪主的一切行動,都是正確偉大的,如果有異議,請參考第一條。小芬因反對製造轎子,被大家群起攻擊,而不讓喝水。幸虧第三天,經理回來了,遊戲結束了。小芬後來不願想起那些事,好像沒有發生過。

虞襄陽說,洪母對成員進行了編排,八人一組,三組一隊。組長和隊長都是洪母手任命的,決策就得到高度的統一。當時大家失去姓名,失去過去,隻剩下洪母編織的將來。洪母說,打贏聖戰後,她要建立一個平等自由的組織。物品按需分配,人們以勞動為榮。這個理論像極了理想國。洪母還說,人多力量大,打敗改良派後,就讓他們幹苦活,保守派將帶領酒店跑步進全球百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