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啟開唇,說:“你醒啦。”生硬的普通話,有點小興奮小善良在裏麵。

我這才發現,我正濕漉漉地躺在一小片木筏上,木筏順著河流一點一點地飄搖。我摸摸身上的定位儀,早在之前墜入河裏的時候不知所蹤了,就算在,泡這麼久的水估計也作廢了。好在小島不大,總會找到隊伍的吧。

迎著瘦弱女孩純粹的目光,我報之感激一笑,好奇地問她:“你怎麼一個人在這?”

“等媽媽。”她笑得溫暖,恍惚了我的記憶,她答得機械,似乎這個答案是已經背誦過千百萬次,完全不需要思考。

咕嚕一聲響,我歉意地捂住饑腸轆轆的肚子,畢竟昨下午到現在還沒吃過什麼東西。她見此,友好地笑了笑,而後熟練地控著船,停在兩塊巨石的縫隙裏。木筏剛好卡住,她帶著我順著石塊攀上小島,一路不忘回過頭提醒我小心。

那裏有一片結著黃色果實的樹,她積極地摘下許多,一股腦地堆在我懷裏。

吃果子的間隙裏,她講了幾句她的故事。

她說,她在等媽媽。她的媽媽兩年前帶她參加旅遊團來到這個小島上,誰知,第二天森林裏不知怎麼著起了大火,媽媽抱著她衝著河流跑,途中卻不慎被墜落的樹幹砸傷,好在她一直被護在懷裏。媽媽讓她一個勁朝前跑不許回頭,約定兩人在河邊會合。

於是,她就整日在河邊遊走,生怕因為等候的位置不一而錯過,她還特意弄了木筏,順了河流每日飄搖,堅信著她一定可以,一定可以再次回到媽媽的懷抱。

看她的年紀,似乎比我還要小,我真的無法想象,這樣的她是怎樣孤身在這裏生活了兩年,隻是靠吃果子麼?怪不得這麼瘦弱,可是冬天怎麼辦?

經曆了家裏的一切變故,我整日自詡堅強,可是今天我突然發現,我甚至不如一個什麼都不說,隻是想等媽媽的小女孩。那一刻,我突然遺忘了所有的抱怨,有失必有得,我失去過往引以為傲的種種,我也收獲了他人不曾體驗的生命。以後的征程裏,我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承受比他人更劇烈的風雨。

好久好久,我不曾這樣輕鬆地笑。

頭腦中劇烈的痛愈發清晰,想來是沒有采取有效措施以致高燒反複不退了吧。意識一直是有些模糊,現在愈發嚴重了。

耳畔還有她因為長時間不說話而生硬蹩腳的語音,而我沉重的眼皮已經緩緩垂下。

昏睡裏,我不再去回憶那些曾以為會一直念念不忘的傷疤往事,我開始設想等回了家要如何真正的堅強樂觀起來,我開始想念媽媽,擔心她一個人悶在小屋子裏過得好不好。

驀然回首,才發覺,那些深刻似烙印般的印記,也可以在輕輕地塗抹下煙消雲散。

(三)再愛的人也有遠走的一天

再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朦朧的霧氣從森林裏蔓延出來。我摸摸自己的額頭,因為身上都很熱的關係,根本試不出溫度。張望半天,卻不見那個枯瘦的女孩。

一個人在外生病,總是很容易想家,就如此時的我,是那樣渴盼趕緊回到那個小小的簡陋的家。

我知道,隻有歸隊才能回家,在丟失一人的情況下,不僅我急著歸隊,夏令營那邊應該也在急著找我吧,在這樣一個不算大的島上,我肯定會被找到,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可是此刻的我,片刻都不願意多等,我是那樣的歸心似箭。

我靠著腕表上的指南針,按照記憶裏大本營的方位,忍著頭昏緩緩前行,意識朦朧。

周圍很靜,全是昆蟲的鳴叫、風的呼吸和河水的流動聲。在沒得半點人聲的野外環境裏,我以為我會像以往,害怕得瑟瑟發抖,可是我腦海裏出現的,卻都是那個枯瘦如柴的小女孩。

兩年前的森林大火造成的影響很惡劣,當時地方電視台和報紙沒少下筆墨報道,我記得很清楚,當時的報道說的是旅遊團無一人生還,有一孩童失蹤下落不明,也被預測為凶多吉少。

想來說的那個下落不明正是她了,等了兩年都不曾等來,想來她的媽媽早已遇難,她能撿回一命本已是難得。是怎樣的勇氣與堅持,讓她毫不放棄,在如此艱難的環境裏這般自立。她這個年紀正是單純美好的時候,她應該坐在明亮寬敞的教室裏充實自己,課間跳跳皮筋,活潑的羊角辮跳躍不定,無限美好。

我雖與她萍水相逢,可她救了我的性命,還用她的的堅持與無畏鼓勵我真正從苦難困頓裏站起。念及此,我望了望小島被林木遮掩得密實的南部大本營,轉身,按原路返回。

當我撐著疲憊的身體再回到木筏旁的石塊處時,看見她正蹲靠在那裏酣睡,似是很勞累的樣子,褲腿挽著、濕漉漉地粘在皮膚上,手中緊緊抓緊一根木棍,棍上串著一條巴掌大的魚,被烤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