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說
一
我常牽著他回到那個下午
在許多年前，又好像昨天
一場持續不降的高燒——
而在午睡的沉浮中
那是尚未寫出的另一章
是他經曆了那個下午
還是在反複的修改中
最終成了我自己的失蹤之謎
二
那年夏天曾是精確的
沒有顯示任何征兆
比如，一場下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暴雨
或者有十顆太陽在天空行走
他的身體和精神
都沒有遭遇一場猛然傾斜的地震
雖然老夢見上小學的那條路
突然在腳下消失——
三
在離家兩條街的東環路口
他像往常一樣把自己帶回家
兒時玩的磁鐵一直藏在左邊口袋裏
就在那一刻，整座城市
也許是整個世界，向左
旋轉了一圈，接著向右旋轉了半圈
多年後，當我閉眼重溫——
才確信那是一座飄浮的空中之城
四
他緊靠牆壁蹲下，捂著耳朵
像捂著一塊快爆炸的地雷
要是有一瓶冰凍礦泉水從頭頂淋下
也許會發現這僅僅是一個幻覺
一場大型的魔術表演
手心攥緊的磁鐵
正在熔化——磁鐵尖叫著
鳥兒一樣躥向空中
五
我查過當年的報紙，本地
沒有發生暴動和地震，外星人也未拜訪
那個下午像一池昏睡的湖水
女人們照常甩擺冷漠的屁股
隻有一個孩子抬頭
是一顆而不是兩顆太陽在天空行走
我看見他蹲在街角，雙手抱頭
不停地念叨飛出身體的名字
六
多少年了，一到夏天
那個下午和他都會準時回來
不按門鈴就鑽進我的房間
報紙糊了一層又一層的黑匣子
那僅是一瞬，一分或一刻鍾
卻在我不斷地刪改和添加中
劇情再次拐彎——他已經離開
我卻代替他繼續昏迷在那年夏天
七
終於，我們成為同一個人
闊別多年，當我在鏡前
摸索，他卻顫抖著
一步步退向鏡子深處
偶爾也有片刻清醒
躺在左邊的女人是誰
說是我妻子。那孩子呢
多年後是否也夢見同一個夏天
八
如果是一部小說，把這個時代編進去
讓它成為我們的寓言
第七節理應寫得更曲折
主題慢慢擴展、偏移——
比如，臆想症像瘟疫一樣傳開
那會是另一首詩，另一部小說
隱身於書架，隱身於
《禿頭歌女》和《百年孤獨》的旁邊
九
是不是可以這樣結束：從此
那個明亮的下午照耀了他一生
每時每刻都目睹自己醒來
同時又沉醉於失蹤之甜
直到離世，在筆記本的尾頁
我幾乎勘出他古怪的蝌蚪文——
童年……高燒……那個下午
然後，就看見指間纏繞的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