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陷阱(2 / 3)

不知不覺,燕培英就轉出了很遠,來到常家店的鎮子西部的一個空曠地帶,這裏原來是一個騾馬市場,日本人來了後騾馬生意不好做,市場就閑下來了,成了平原軍區的一個部隊訓練場。

此時,天色已晚,參加訓練的八路軍戰士早已經回營房了,訓練場顯得很是空曠,忽然,燕培英心內不知不覺地產生了非常恐懼的心理,顫栗之間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於是放眼看去,前方幾米處有一片深色的痕跡,仔細看去,竟然是一片血跡,血跡裏還散亂著幾個小木牌子,仔細看去,小木牌子上麵寫著“打倒托派分子×××”的字樣。

看到這裏,燕培英頓時嚇呆了,一顆心幾乎停止了跳動,半晌後方緩過來,匆忙回身向寄宿的農家跑去。

回到房東小院,燕培英扶住牆就是一陣嘔吐,嚇得正在慌張尋找燕培英的兩個戰士急忙跑出來,攙扶著燕培英慢慢慢進屋,一個戰士著急的喊叫:“嫂子,嫂子,你怎麼樣?出什麼事了?”

燕培英慢慢緩過來,沒敢告訴他們剛才看見的情形,胡亂擺手說道:“沒什麼,放心,我沒事。”

接過水來喝了一口,陡然燕培英意識到一個問題,自己懷孕了。

想到這個問題,燕培英是又高興又傷心,高興的是自己已經為常粵海懷上了後代,這是兩個人愛情的結晶,傷心的是現在還不知常粵海能不能安全出來,也不能把這個喜訊及時告訴他,不知常粵海還有沒有機會親眼看到自己的孩子……

一九四O年的除夕之夜,也是成婚後的第一個新年,燕培英並沒有睡覺,隻是一個人默默的坐到天亮,聽著四周圍逐漸逐漸響起零星的爆竹聲,燕培英才意識到又一年過去了,不知新的一年裏還能不能和自己的丈夫常粵海一起度過……

正在胡思亂想,一名警衛戰士把一個人帶進房間,進屋後,這個人沒等警衛戰士說話,就搶先開口:“您就是燕培英同誌吧,我就是樊鬆帆在軍區政治部的朋友,情況緊急,我就直接說了。我剛接到新消息,政治部副部長王男寧計劃明天也就是大年初二上午對常粵海同誌行刑,請你們做好準備。”

燕培英驚訝的問道:“行刑?什麼行刑?怎麼行刑?”

那人淒然的說道:“還能怎麼行刑?刀砍唄,就在鎮子西麵的訓練場。時間緊急,請你們早作準備,我也不敢多待,怕他們懷疑,我走了。”

來人悄悄走了出去,燕培英好像沒看見似的,呆呆的坐著,好像又見到頭天傍晚在訓練場那血腥的一幕,仿佛見到常粵海就在血腥的場地上那駭人的一幕,猛地身子一仰倒了下去……

醒過來後,燕培英心內一片茫然,好似中一隻無助的小鳥,任憑風雨的打擊也毫無辦法。明天下午,他就要被殺了,他才剛剛二十八歲,他本可以在他快意的戰場上馳騁,他可以讓大批鬼子漢奸聞風喪膽,他的存在可以給根據地的幹部戰士和人民群眾增添更大的信心,而現在一切都將結束了,誰也不會想到,常粵海會以這樣的悲劇收場,可自己和未出世的孩子呢?樊鬆帆和遲變承出去四天了,不知道能不能及時找到賀師長,可就算能找到賀師長又能不能及時趕到這裏救出常粵海?畢竟這片平原有這麼大呀……

不能,決不能讓他們殺掉常粵海,燕培英突然堅定的想,自己必須阻止住他們的行動,要以一個妻子的最大力量保護丈夫……

常粵海艱難的睜開了眼睛,眼睛已經腫脹的難以睜開,就這麼一個簡單動作,常粵海好像還是耗盡了自己最大的精力和努力,盡力分辨了一下,天好像有些陰暗,眼前的情景有些模糊。常粵海想抬手揉揉眼,不料一陣劇痛,手沒能抬起來——胳膊已經斷了,常粵海苦笑了一下,笑容裏竟然那麼淒慘。

這幾天王男寧安排政治部的那些年輕的警衛戰士一直采取沒完沒了地疲勞戰術審訊常粵海,要常粵海交待出自己的同黨。笑話,想到這裏,常粵海有些譏諷般的笑了,自己的同黨是誰,那還用說嗎?自己十八歲加入中國共產黨,一直在共產黨的軍隊裏,連被俘的經曆都沒有,有的隻是身上那十七處傷疤和至今仍留在體內的兩塊彈片,居然問自己的同黨是誰?太可笑了。

胳膊應該是斷了,那是一個身強力壯的警衛戰士打的,不過常粵海並不怪他,年輕的戰士都是嫉惡如仇的,對付自己這樣頑固的“托派分子”兼“反動分子”應該這樣的,令常粵海不解的是,這個王男寧副部長去年看上去還是挺好的嘛,可如今怎麼象瘋了似的,如此狠毒的折磨自己的同誌,是不是有些變態呀,簡直有些不可思議。尤其是這幾天,看到其他分區的有幾個領導也被抓到這裏來,常粵海更加感到難以想象了,這些人大都和自己一樣,是老紅軍出身的幹部,如果都這麼處理,那我們的八路軍還怎麼帶,怎麼去打鬼子?我們黨裏有些人是不是又出什麼問題了,這才是令常粵海憂心的。

自己進來到底有幾天了,常粵海有些糊塗,幾天來沒完沒了地折磨,已經嚴重破壞了自己的記憶,隻是聽著外麵斷續的爆竹聲,常粵海才有些意識到,一九四O年到了,已經進入全麵抗戰的第四個年頭了。

迷迷糊糊的睡去,常粵海混沌中被人叫醒了,看屋外的天色應該亮了,模糊間一個人站在常粵海麵前。

常粵海仔細辨認了一下,好一會才看出來人是王男寧。

王男寧麵帶嘲弄的微笑望著常粵海,說道:“常粵海,怎麼樣,想好了沒有?趕快交代出你的同黨吧,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

常粵海沒有答話,隻是努力睜著眼睛盯著王男寧,王男寧被常粵海盯得有些不自然,慌忙厲色說道:“常粵海,你看著我做什麼,別裝啞巴,趕快交代!”

常粵海冷笑了一聲:“我看你做什麼?我看你到底是什麼人,看你到底是為什麼這樣迫害自己的同誌!你問我的同黨嗎?告訴你,我的同黨是中國幾百萬共產黨人,是千千萬萬抗戰愛國的革命群眾,如果你也還是共產黨人的話,那我的同黨還包括你!”

王男寧慌亂的往後退了幾步,叫道:“常粵海,你死不改悔,執迷不悟!來人,把他帶出去執行!”

常粵海踉蹌著被帶出羈押室,發現原來下雪了,天空中漂浮著一片片菱形的雪花,地上積雪也有腳掌厚,天地間被一片白幕籠罩。

常粵海立定身子,仰麵向天,張開嘴巴,貪婪的吸吮著大片的雪花,好冰涼呀,精神猛地一振,回頭對王男寧說道:“王男寧,早晚黨會向你算賬的!”

然後向監押自己的警衛說道:“刑場在哪裏?前麵帶路,我到要見識見識。”

積雪已經把訓練場幾日來彌漫的血跡血腥遮蓋住了,眼前的訓練場變的潔白一片、纖塵不染。常粵海不禁說道:“好一處刑場,我在這裏離開也算不錯。”

因為下雪,場地周圍沒什麼人,隻有王男寧和十幾個警衛戰士押解著常粵海等三個“托派分子”,場地邊緣,有三個群眾靜靜的旁觀。

王男寧來到常粵海麵前:“常粵海,再給你最後的機會,趕快交代!”

常粵海根本懶得搭理他,鼻子中發出一聲輕哼,隻是望著周圍白茫茫的一片。

王男寧被這種蔑視徹底激怒了,對警衛戰士叫道:“執行!”

幾個警衛戰士慌忙把常粵海等人推到訓練場西側靠近空地的一邊,舉起手中的大刀片……

這時,一直在場地邊緣的三個人飛速衝入場中,一個人以訊雷不及掩耳之勢奔到王男寧身側,手中一支小巧的七音手槍指住王男寧,挾製住叫道:“住手!快給我放掉常粵海!”另外兩個人也各舉著一支輕型衝鋒槍指向其他人。

不用問了,這三個人就是燕培英和兩個警衛連戰士,燕培英手中的七音手槍就是結婚時常粵海送給她的,一直也沒用過,今天才第一次離開槍匣。

頭一天,燕培英無奈之下就想出了這麼一個辦法,而兩個警衛連戰士本來就是跟隨樊鬆帆來到津渡河分區的兄弟,對常粵海敬如神明,對燕培英也是待如仙子。燕培英一說要劫刑場救常粵海,兩人不經考慮就同意了,才有了今天的行動。

而王男寧根本沒想到這樣的時期在八路軍的軍區根據地竟然會發生劫刑場的事,根本沒做準備,警衛戰士們更是想不到會出現這種情況,所以,身材單薄的燕培英居然控製住身強力壯的王男寧。

王男寧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燕培英已經搖搖欲倒,一名警衛連兄弟趕忙替下她控製王男寧,此時,燕培英才稍微放鬆了一下緊張的神經,回答王男寧:“我是常粵海的妻子燕培英,我不想對你如何,我隻想救出常粵海。”

王男寧警告道:“燕培英,我警告你,你這是背判黨和人民,後果你自己能夠想象得到!”

燕培英輕蔑的唏道:“你才是背叛黨和人民,我丈夫有什麼罪?你們要這麼對付他。”

王男寧冷笑道:“什麼罪?他是反動分子,死不悔改。我這是代表組織處理他。”

燕培英怒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那些罪名都是你們強加給他的,有什麼證據?不管怎麼說,今天我要把他帶走!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王男寧冷靜的說道:“別嚇唬我,共產黨員會害怕你們這一套?”

燕培英舉起手槍指向王男寧:“你以為我是嚇唬你嗎?別以為我不敢開槍。”

這時,在訓練場西側的常粵海高聲說道:“培英,不要這樣,你不能這麼做,王男寧也是執行相關決定,雖然他自己確實有問題,可還是不要殺他。”

燕培英懷疑的說道:“不是他的問題還是誰?不這樣,你就沒命了,你知道嗎!”

常粵海淡淡的說道:“沒什麼,相信組織會解決好的,不要因為我犯錯誤,你快帶人離開。”

燕培英絕望的說道:“你知道嗎?我……我懷孕了……”

“什麼?”常粵海驚訝的問道,心內泛起一股酸楚,然後麵帶苦笑的搖搖頭,“那你更要照顧好自己和……孩子,等他長大了告訴他,他父親到底是什麼人……”

燕培英難過的說道:“那你……”

常粵海阻攔住燕培英:“培英,你快走吧,我常粵海一直對革命忠誠,會有人為我洗清冤屈的,不要讓我真正成了叛徒……快走!”

燕培英無奈的帶人放開王男寧退到場邊,王男寧神態安然的整理了一下軍裝,狠狠地瞪了燕培英一眼,對政治部警衛戰士大聲叫道:“立刻執行!”

常粵海沉穩的走回訓練場西側,燕培英扭過頭去,天上的雪花更大了,將視線都遮得朦朦朧朧,仿佛不忍看見這殘忍的一幕,兩個分區來的兄弟更是痛哭失聲……

大概是常粵海命不該絕,在即將行刑的一刻,從遠處跑來十幾匹戰馬,馬上的人騎術十分了得,狂奔的戰馬一直跑到行刑人員的麵前,騎手才勒住絲韁,戰馬騰空之間騎手跳下戰馬,來人正是樊鬆帆和幾個陌生人。

來人分兩個部分,一部分人阻攔住執行人員,另有幾人來到王男寧麵前,一個人直接對王男寧說道:“你就是王男寧副部長吧,我們是一二O師師部的,奉賀飛師長命令,要求你釋放常粵海同誌”,說罷拿出一份公文交給王男寧。

王男寧簡單瀏覽了一下,反詰道:“賀師長也不能直接管平原軍區吧,再說,就算常粵海是賀師長的老部下,也不能護短呀,常粵海的問題還沒說清呢!常粵海不能放。”

來人忽然冷笑起來,拿出兩分公文交給王男寧,說道:“早知道你會這麼說,看,這是我們分別找晉察冀軍區聶榮臻司令員和呂邦致司令員發來的命令,常粵海早就很清楚,根本就沒什麼問題,倒是你的問題不是很清楚,本來按軍區的命令,我們還想慢慢調查你,可現在不說不行了,你在做地下工作時就被國民黨俘虜過,你還是先說清楚你的問題吧!”

回頭衝帶來的人員說道:“把王男寧押起來!”

幾個人衝上前去,將王男寧帶到一旁。來人對政治部那十幾個驚呆了的戰士說道:“我這有晉察冀軍區聶榮臻司令員和呂邦致司令員親筆寫的命令,釋放常粵海,拘捕王男寧,你們陪著幾個同誌把王男寧押回去吧!”

王男寧被帶走後,來人和樊鬆帆來到常粵海麵前,輕聲說道:“常粵海同誌,你受苦了!”

常粵海一陣激動,多日來的折磨和委屈頓時湧上心頭,一時激動竟然昏倒過去,急得燕培英等人衝上前一陣搶救,常粵海醒來後,已是說不出話來。

來人伏到常粵海耳旁說道:“常粵海同誌,已經查明了,你沒問題,倒是王男寧有特務嫌疑,軍區會妥善處理的。臨來時,賀師長讓我替他慰問你,另外,賀師長讓我轉告你,要沉穩不要衝動,你在津渡河工作開展的很好,是值得肯定的,不過在一些細節方麵要注意,尤其是政治委員的最後決定權是黨中央確定的,不能違背,好了,讓樊營長護送你回分區吧!”

然後又對燕培英說道:“燕培英同誌,你今天的行動非常莽撞和危險,你差點害了常粵海同誌,行了,不說了,你們快帶常粵海同誌回分區吧!”

燕培英已經激動的說不出話,隻是不住的點點頭。

看著訓練場的人都走了,隻剩下常粵海、燕培英、樊鬆帆和同來的幾個分區戰士。樊鬆帆命令一個戰士:“趕快找一幅擔架來,司令員受了這麼大的折磨,不能騎馬了,快去!”

常粵海聲音嘶啞的勸阻:“我沒事,不用找擔架了,騎馬就行……”

燕培英痛惜的輕斥:“騎什麼馬?都這樣了,還逞強,就擔架吧!”

燕培英又問道:“鬆帆,你們怎麼去了那麼多天,可急死我了,差一點常粵海就沒命了。”

樊鬆帆說道:“咳,嫂子,你知道我們跑了多少路嗎?這麼和你說吧,這六天來的,我們根本就沒睡過幾個小時的覺,從常家店出發,我們把平原從南到北跑了一個圈,找到賀師長,又去找聶司令員和呂司令員,幸虧沒耽誤住,又不可就真危險了。”

這麼一說,燕培英才真正打量了樊鬆帆一下,眼見樊鬆帆頭上須發蓬亂,眼窩深陷,麵色焦枯,幾乎總是要摔倒的感覺,心頭一熱,眼淚就留了出來,對樊鬆帆說道:“鬆帆,謝謝你了,我代表我們一家三口謝謝你!”

“一家三口?”樊鬆帆驚詫的說道。

這時留在常家店負責保護燕培英的一個兄弟解釋道:“鬆帆大哥,你不知道吧,嫂子有喜了,司令員快當爹了。”

“好哇!”樊鬆帆高興的大叫:“司令員有後了!”

然後命令戰士們:“快抬著司令員和嫂子回分區,讓分區的人都知道,我們司令員後繼有人了!”

一九四O年的春天到了,平原上的青草開始返青,冬眠了一冬的麥田也漸漸有了綠的意思,彎彎曲曲的小河也已經解凍,發出潺潺的流水聲音,平原的春天來了。

春天是一歲之首,春天孕育著生命,春天蘊含著希望,可平原的春天還有一層為難的狀況——春荒。

這片平原原是物產豐富土地肥腴之地,可多麼物產豐富土地肥腴的地方也怕災荒。日本人進入平原已經兩年多了,從此這片平原就是敵我爭奪激烈的地區,以至於人口外流,不少田地荒蕪,敵偽又橫征暴斂,人民苦不堪言,加之去年天旱,田地作物減產嚴重,打下的一點口糧還不夠維持到年底,到來年春天時就沒辦法了。

一年四季屬春季最難過,夏秋兩季好歹野外可以找到野菜做食物,冬季還能有一些糧食,而春天植物剛剛長出,不僅不夠人吃的,再說就算夠吃也不能吃,如果吃了籽種那一年怎麼辦?

這個問題在津渡河分區尤顯嚴重,去年裏,分區部隊和放大城的日軍多次激戰,雖然繳獲很多,可損失也不算小。常粵海是一個純粹的職業軍人,從來隻考慮打仗,具體部隊的後勤給養和根據地的生活基本不參與,一切由金孫鐵處理。去年,金孫鐵就考慮到春荒問題找常粵海商議,常粵海想了半天也沒辦法,隻能說“到時再說,我想辦法吧!”金孫鐵知道那是沒辦法的辦法,也隻能到時候再說了。

可還沒到春荒,常粵海就讓王男寧整倒了。

從常家店回來,常粵海就倒下了。經分區醫院的那位戰前北平醫院的專家院長一檢查,檢查結果把在場的所有人都嚇壞了:右臂骨折、腿骨骨折、腦部受到重擊有腦震蕩跡象,最嚴重的是惡略的環境和非人的折磨使常粵海原來留在心肺間的彈片引發的毒症誘發了,常粵海一直昏迷了十幾天才醒過來。

就這樣臥病在床將近五十天,常粵海才能下床出屋,這時已經進入公曆四月初了,春荒已經進入了二十幾天,金孫鐵借探病的名義找了常粵海好幾次,想商議一下春荒的事,可一見常粵海憔悴的樣子就不忍心,隻能自己帶頭把分區部隊的夥食減量,前方戰鬥人員減到每天六兩口糧,後方非戰鬥人員減到每天三兩,傷病人員不變,並且一再嚴令,不準把這個情況告訴常粵海,常粵海傷病很重,需要補充足夠的營養。

一天天過去,困難也越來越嚴重,金孫鐵的臉色也越來越差,終於這一天常粵海知道了實際情況。

金孫鐵正在分區政治部的小屋裏發愁,門開了,常粵海被警衛員周駁慈扶著走了進來。

金孫鐵急忙迎上前去,扶住常粵海說道:“老常,你不休息,出來幹什麼?”

常粵海答道:“我沒事了,有些事想找你商量一下。”

金孫鐵說道:“有事你叫周駁慈通知我一聲就行,怎麼還自己過來,你這身體……”

常粵海打斷金孫鐵的話:“還通知你,你就會自己發愁,為什麼不和我說呀,有事瞞著我,還不讓人告訴我,我才直接找你來。”

金孫鐵遮掩道:“哪有事瞞著你,怎麼會呢?”

常粵海道:“還沒事,看你的臉都愁成什麼樣子了。別瞞我了,周駁慈都和我說了,不是鬧春荒呢嗎!”

金孫鐵嗔怪的瞪了一眼周駁慈,正要解釋,被常粵海攔住道:“行了,別怪他,使我逼他的。這不,我想了一天了,想出這麼幾個辦法來,找你商量商量,看行不行?”

金孫鐵驚訝的看著常粵海:“這些日子快把我愁死了,你會想出幾個辦法?”

常粵海微微一笑:“其實這幾個方法你也知道,都是常用的辦法,隻是你不想這麼辦罷了。一是鑒於目前根據地生活困難,我想向軍區申請,把獨立一團和獨立二團集攏一下,轉進山裏根據地整編整訓,一方麵整合一下主力部隊的戰鬥力,另一方麵這三千多人走了,可以節省一下物資供應,我們分區就留下獨立營和遊擊大隊。二是在分區組織富戶出糧,平衡一下分區的糧食供應,當然這不能違反統戰政策。三是借糧,向國軍獨立旅樸埂山借,他那有個儲備糧庫,應該有糧食。四是發揚我們的老傳統,打鬼子籌糧。你看怎麼樣?”

金孫鐵考慮了一會,有些為難的說道:“我感覺這幾個辦法還行,就是你把一團、二團都轉到山裏,分區就剩下一千多人的主力部隊了,這樣保證分區的防禦都成問題,還怎麼打鬼子籌糧?再說了,樸埂山肯借糧嗎?”

常粵海說道:“目前鬼子正在南方進攻,平原兵力分散,一團、二團隻轉移兩三個月時間,到七月份夏糧熟了就可以轉移回來,我感覺防禦沒問題,至於樸埂山嘛,這個人我感覺是條漢子,有些講義氣,我去試試吧!”

金孫鐵急道:“你怎麼能去!你的身體還沒恢複好呢,這事我去,要不讓參謀長去,就是你不能去!”

常粵海說道:“我身體恢複好了,沒問題,隻能我去,不客氣地說,恐怕樸埂山頂多能給我點麵子,打鬼子籌糧也得我辦,因為我已經有一個成熟的想法,政委放心吧!至於找分區富戶出糧和一團、二團轉移的事,你就辛苦吧。”

金孫鐵一看也沒別的好辦法,也就隻好聽常粵海的意見了。

獨立一團、二團的轉移工作很順利,向軍區的申請很快就批下來了,金孫鐵安排迅速傳達到部隊。一聽說要到山裏的根據地去整訓,戰士們都很高興,嶽西鄉和趙青峰樂嗬嗬的來找常粵海和金孫鐵。

嶽西鄉是個直脾氣,一見到常粵海就喊道:“司令員,真感謝你照顧我們,弟兄們真快受不了了,到山裏不僅可以吃飽飯,還能直接受到聶司令員的親自指導,太好了!”

趙青峰比較細心,有些擔憂的說道:“我們兩個主力團都走了,分區怎麼辦?鬼子的力量可不小呀!不行,就讓嶽團長帶著一團去吧,我們留下來?”

嶽西鄉一聽也想客氣,常粵海阻攔住他說道:“好了,都別推讓了,已經決定了就這麼辦吧!才兩三個月時間,分區這裏沒問題,記住,讓你們進山,不光是讓你們吃飯的,回來要給我們帶回兩個戰鬥力強大的團來。好了,回去安排部隊抓緊出發。”

嶽西鄉、趙青峰起身要走,常粵海說道:“先停一下,趙青峰,你讓馬瑞先不要去了,我有用。”

金孫鐵在組織分區富戶出糧之前,常粵海同妻子燕培英找到嶽父燕貢策老先生求助,燕貢策慷慨應允,表示自己出頭,聯絡當地富商士紳,籌糧支持分區度過春荒,於是金孫鐵組織的這項工作開展的也很順利,十幾天時間當地富戶就籌糧五十萬擔,可以使分區軍民頂上二十幾天,這樣,常粵海、金孫鐵才算稍微鬆了一口氣。

可是畢竟僅僅憑借分區內部解決,隻能算是杯水車薪,距離夏糧收下來還有兩個多月時間,至少還需要一百五十萬擔糧食,看來還是需要采取常粵海提出的借糧和戰鬥繳獲兩個方案。

這天下午,常粵海和金孫鐵把聞振登、樊鬆帆、王佩恩、馬瑞、遲變承等人找到分區司令部,研究實行兩個籌糧度過春荒的具體辦法。

會議由金孫鐵主持,開會之前,常粵海先沒說籌糧的事,而是先詢問了兩個主力團離開後分區的防務問題。

獨立一團、二團轉移到山裏根據地後,分區四縣的防禦壓力確實大多了,常粵海和金孫鐵、聞振登商量後,決定收縮防線,距離敵人近的地區暫時放一放,命令王佩恩的遊擊大隊化整為零,以小隊為單位,圍在敵人占領區的周圍偵查、襲擾,製造聲勢,造成分區八路軍沒什麼變動的假象,常粵海也並不想騙敵人多久,隻要敵人狐疑不出不敢輕舉妄動就可以了,等敵人真正明白過來的時候,估計春荒也過去了,一團、二團也就回來了。另外,常粵海把獨立營一分為三,除留下遲變承的警衛連保護分區機關外,其餘的兩個連分別由樊鬆帆和馬瑞率領,遊動於分區四縣,作為分區的機動兵力。

聽到各部分進展順利,分區警戒有條不紊,常粵海、金孫鐵才相視一眼,開始會議的主題。

其實分區的實際狀況大家都知道,包括常粵海的借糧和戰鬥繳獲兩個方案大家也都有所耳聞,所以常粵海並不高談闊論,直接把他和金孫鐵研究的方案宣布了出來。

常粵海說道:“兩個方案同時進行,一,明天我就去李家集找樸埂山,商議借糧一事,上次是樊鬆帆同我去的,這次你另有任務,馬瑞帶幾個警衛員同我去,我估計這個途徑應該很有希望,有兩天我就回來了,二、樊鬆帆你還要發揮你的江湖朋友,爭取用三幾天的時間調查到我們周圍鬼子的糧庫所在,等我回來再商量,三、王佩恩大隊長負責在你的遊擊大隊裏抽出一百二十名優秀戰鬥骨幹,組成一個加強連,在分區待命,等樊鬆帆偵查回來行動,以往你們總搞襲擾遊擊了,這回要看看你的遊擊大隊怎麼樣了,”王佩恩一聽裂開大嘴笑著說:“司令員,以前你們分區領導總看我們是遊擊隊,上不了大場麵,把我的弟兄們都急的要命,這回請首長們放心,放眼看吧,我們遊擊大隊絕不比獨立團差!”

常粵海稍微頓了一下,有些擔心的看了金孫鐵和聞振登一眼,說道:“政委,聞參謀長,分區的全部工作和留下的部隊你就多管管吧,防守的壓力很大,你們的擔子重啊!”

金孫鐵說道:“司令員,我們明白,放心吧!”

聞振登也默默的點頭說道:“司令員,我們會盡力的。”

第二天,陽光明媚,略有一些風,吹得人身上暖融融的,空氣中還略微發出青草的新鮮氣息。

常粵海和馬瑞等人一大早就跨上戰馬從興旺莊出發了。

馬瑞作為小隊伍的副手,保護司令員的重任責無旁貸,考慮畢竟到李家集一百多華裏的路途中敵我交錯,不僅有八路軍的遊擊部隊,日偽的據點也有五個,控製著各個交通路口,所以馬瑞不顧常粵海的意見,強行把幾個人組成前中後三個小組,由兩個警衛員便裝在前方探路,馬瑞自己和警衛員周駁慈等三人同常粵海居中,後麵留下兩個警衛員壓後,三個小組各相距一兩華裏,這樣,有什麼情況便於及時發現處理。

出發前,金孫鐵和燕培英都分別私下裏對警衛員周駁慈單獨交待:“司令員身體還沒完全恢複好,路上你要照顧好司令員,千萬不要由著他的性子,路上慢慢走,注意安全!”

所以,一出村莊,周駁慈就總在常粵海旁邊,不時地控製常粵海的速度。常粵海本來出發時心情不錯,麵對著萬物複蘇的環境,總想策馬飛奔,可周駁慈一再的控製自己,使得常粵海很不高興,終於常粵海急了,向周駁慈吼道:“到底誰是司令員?你再這樣,幹脆就回分區!”

周駁慈不敢還嘴,隻能在底下嘀咕:“出來前政委和嫂子都交代了,不讓你由著性子跑,怨我嗎?再說,你身體還沒好呢。”

馬瑞在一旁勸道:“駁慈,別嘀咕了,司令員,駁慈也是好心,你還是慢點吧,不著急,怎麼著我們中午前也能趕到李家集。”常粵海也就稍微放緩了下來。

馬瑞的確是精明強幹,一路上聯絡各個地方遊擊部隊和地下組織配合滴水不漏,就這樣,不到上午十一點鍾,常粵海一行人順利通過了日偽軍的四個據點哨卡,就剩下距離李家集三十華裏的周莊子據點,隻要順利通過,就能迅速趕到李家集和樸埂山會麵。

不過,周莊子據點是路途中最大的據點,這是日偽控製監視國軍平原獨立旅、阻隔獨立旅和八路軍津渡河分區聯係的最大據點,據點駐有三個日軍小隊和兩個偽軍中隊,三百多人的兵力駐守如此一個據點,在一個縣城駐守都有富餘,可見大丸嘉佑對國共兩軍聯係的重視。

據點占地很廣,大約有五十多畝地的樣子,兩個七層房高的炮樓像兩個廟裏金剛般的守護著大路路口,炮樓下有三排平房作為日偽軍的營房。據點周圍三百米的莊稼、樹木全部被強行砍掉,也就是說進入據點三百米內全是據點內日偽軍的射擊範圍,根本沒有射擊死角,過往人員隻要進入距點三百米範圍,就隻能是死路一條。國共兩軍的聯絡人員、地方抗日幹部沒少在這個據點周圍犧牲,去年常粵海到李家集聯係樸埂山營救金孫鐵時,據點還沒這麼大,否則也不會那麼容易通行。

在去年的一年裏,常粵海和樸埂山都對這個據點耿耿於懷,兩人還曾經相約合作拔掉這個據點,掃清兩軍聯係的這個最大障礙,可畢竟二人分屬序列不同,真正的合作難度較大,隻能作罷,加上常粵海去年一年裏忙忙碌碌也無暇照顧它,周莊子據點就這樣依然橫亙在兩軍之間。

在離周莊子據點四五華裏的地方,常粵海一行人停下來,前方就是通往李家集的大路,路口就在據點下麵,其它地方全部是寬五米、深六米的封鎖溝,據領路的當地遊擊隊小隊長介紹,封鎖溝溝底到地麵筆直如削,根本沒法攀援,也就是說隻能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通過,否則就隻能繞三十多華裏,從別的據點控製區內通過。

這位小隊長向常粵海建議說道:“首長,我看咱們還是繞一下吧,也多用不了很長時間,今天怎麼著也能趕到李家集。”

馬瑞一看也有點拿不準,擔心常粵海的安全,也勸常粵海繞道。

常粵海一言不發,站在一片高高的土隴後觀察著據點。

對麵的據點裏,敵人的確是警戒森嚴,炮樓上、圍牆旁、掩體裏紛紛探出輕重機槍,兩小隊巡邏兵往來巡視,看樣子,真有點飛鳥難過的意思,就憑自己這幾個人十來條槍根本不可能硬闖過去,繞道通過也不是不行,如果繞道的話今天就基本不能趕到了,問題是臨來之前已經通過有關渠道通知樸埂山說自己今天中午左右到李家集,繞道而行就可能失信於樸埂山,在借糧談判的關鍵時刻,自己豈能失信,那如今怎麼辦呢?

通過攻擊放大縣城繳獲的高倍望遠鏡望去,據點中間的那條大路還真是警戒森嚴,二十幾名鬼子從據點東側到西側往來巡視,兩個鬼子和兩個偽軍站在路障兩側檢查過往行人,這種時期,過往的行人不會很多,隻是無奈必須通行的人才會忍受鬼子偽軍的盤剝調戲侮辱在這個據點通行。常粵海此時正看到幾個平原農村的群眾在據點大路口遭受兩個站崗的鬼子的調戲,而兩個偽軍正在奴顏卑膝的幫著鬼子戲弄這幾個群眾。

看到這裏,常粵海緊咬著牙齒,心裏的憤懣更是難以宣泄,陡然,產生了一個想法,對了,我們可以化妝與武力相結合通過據點。

於是下來把想法和馬瑞等人一說,馬瑞有些擔心危險,還是想繞道走,常粵海於是有意的刺激馬瑞:“馬瑞,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挺有膽量的漢子,沒想到你膽子這麼小,原來那是我看錯了。”

馬瑞果然上當,一聽常粵海的話,額頭上青筋暴露,高聲嚷道:“我隻是擔心你的安全,要是我自己我早打過去了,既然你不怕,我怕什麼,叫你們看看什麼是回回漢子!”

於是化妝與武力相結合通過據點的方案就這樣定下來,常粵海叫過馬瑞、周駁慈和那個遊擊隊小隊長分頭準備,開始執行了。

將近中午了,周莊子據點前清靜了許多,除了巡邏的二十幾個鬼子和據點路口的四個鬼子偽軍外,其餘人員大都集合在據點下的大院裏集合準備吃飯了。

春天的太陽暖融融的,俗話說:“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仨月,”守衛路口的四個鬼子偽軍站了挺長時間,一上午也把過往群眾調戲夠了,路口前也沒什麼情況,就有些犯困,都支著槍犯迷糊。

看著據點內的人伸展懶腰紛紛慵懶的來到據點夥房大院準備就餐,路口巡邏警戒的四人心內氣就不打一處來,都是一樣的人,憑什麼自己就在太陽底下傻站著,別人卻舒舒服服的用酒吃飯?

就在此時,前方吱吱呀呀來了一輛馬車,馬車比較奇怪,大車是平原上很普通的那種木質結構的,車上裝著一些大包袱,這些看上去很普通,倒沒什麼異常,隻是拉車的馬有些可疑,小小的馬車竟然由三匹馬架著,而那三匹馬一看就不是凡品,身長腿高,毛色滑潤,像是久經戰陣的戰馬,用這樣的馬拉車的會是什麼人呢?

一見到馬車過來,警戒的偽軍立刻警覺起來,遠遠的就拉開槍栓,高叫起來:“站住!什麼人?再往前走就開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