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1 / 3)

晚秋的草場開始顯現出枯荒的景象,以致逐草的羊群也漸漸無所適從,每一天都把草場跑個遍。那些枯黃的草葉就被往複不停的牲畜踩得粉碎,隨後被風的河流席卷到高空流浪飄蕩。

一陣陣秋風冷颼颼地拂過民寨的屋頂,在蒼涼而尖銳的風聲中,黛博拉突然感覺到自己快要分娩了。

“伊芙,咱們不能呆在這兒了。”她凝神靜思了一會兒後說。然後果斷地把胸前的金口弦解了下來。

“伊芙,你把這個給拉呷送去,但不要給他說什麼,也不要讓人發現了。”

伊芙即刻遵命行事,她裝扮成廚娘進了軍寨,在與拉呷擦肩而過的一刹那把口弦塞給了他。知趣的拉呷立即把口弦埋在衣袖裏,然後視而不見地繼續走自己的路。

也是在這天晚上,伊芙買通一個牧馬的奴隸,偷了兩匹馬藏在她們臥室旁邊的雜物間裏。然後,她們摘下身上的所有金銀手飾,換上了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破舊的衣物,假扮成一對窮苦人家的姐妹。黛博拉還很用心地在臉上塗抹了一層黑糊糊的鍋底煙灰,看起來黑不溜秋的非常髒,活像一個淒苦的滿腹怨言的家奴。到了午夜時分,伊芙便拉來馬馱上食物行李和黛博拉,悄悄地在哨兵們的眼皮底下溜出了營寨。到了次日拂曉,她們就趕到了草場南端的林區。

駐守在這裏的解放軍自然不會因為她們是婦女就隨便放她們過去,至少得攔下來先盤問一番,再搜查一下她們的行李裏是否藏有槍械之類的凶器。

“你們是從草場上來的嗎?”一個會說彝語的表情嚴肅的漢族軍官攔路問道。雖然他說起彝語來顛三倒四的很不流利,但黛博拉她們還是一聽就懂。

“是的,軍官老爺,我們是伊諾人的奴隸,是逃出來的。”伊芙忐忑不安地回答道。

“她是你什麼人?”軍官又指著馬背上的黛博拉問道。

“她是我姐姐,她生病了,走不起路了。”伊芙答。

軍官一聽,便繞著馬兒上下打量了一番黛博拉。黛博拉以為他對她們生疑了,心想這麼精心假扮而來終還是要落入虎口了,便情不自禁地瑟瑟發抖起來,臉上還滲出了點點汗珠。

“你們長得很像,是姐妹。”軍官點點頭道,“不過,你姐姐看起來病得很嚴重的。”

“沒,沒有,隻是傷風而已。”黛博拉連連擦拭著額上的漢水戰戰兢兢地道。

“哦,是這樣啊。”軍官說,然後低頭遲疑了一下。

“隻要離開這兒到溫暖地方去就會自然好的。”伊芙趕忙補充道,唯恐節外生枝。

“那你們準備到那兒去呀?你們的家在哪兒?”

“到布茲去,我們的父母住在布茲。”伊芙信口道。

“那去吧,路上小心點。對了,以後見了我們就喊同誌,不要再叫什麼老爺了。”軍官突然變和藹了。“哦,伊諾人這幾天都在幹什麼呢?”軍官又連忙補問道。

“他們整天抱著槍什麼也不幹,就在外麵走來走去的。”伊芙支支吾吾地說,擔心這個軍官會改變主意。

“嘿嘿;——”軍官突然笑了,臉上隨之換上了更加親和的神色,“好啦,走吧,這地方不宜久留。”

“看來,他們真不是壞人啊。”馬背上的黛博拉如釋負重般地鬆了一大口氣。可是,當她們離開解放軍後,她的心又變沉重了。

“草場邊的林子裏全是解放軍,父親他們是必死無疑了。”她黯然想到,“可憐我的拉呷,他也將遺憾終生了。哦,我明明知道他的身世卻不告訴他,現在想來真是後悔啊……而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想著想著,她的雙眼就潤濕了。

這天中午,哈利頭人在軍寨裏視察軍隊時,他的一個兒子急匆匆地跑來告訴他黛博拉失蹤了。

“不必擔心,她們肯定是逃命去了。女人們都該逃避戰爭的,膽小的女人總是可愛的。”哈利頭人不急不忙地道。

“可平時裏黛博拉並不膽小,這其中會不會另有隱情?”這個兒子煞有介事地道。

“別大驚小怪的,我了解我的女兒,戰爭一結束,她就會回來的。這個時候,我們擔心的不應該是這些小事。”哈利頭人一反常態地對女兒的事顯示出了漠視態度,簡直一句話就把在其他人看來很嚴重的事給敷衍掉了。黛博拉的出軌生活就這樣逃過了伊諾家族的清規戒律,在那些思想頑固的伊諾人眼中,她仍然是伊諾這棵大樹上開出的最豔麗的一朵奇葩。

黛博拉和伊芙離開解放軍後,並沒有徑直下山到她們熟知的某個村寨,而是調頭鑽進了離解放軍駐紮地不遠的路旁的叢林裏。因為黛博拉相信解放軍是真正的善者,便決定在他們身邊落腳了。她想,呆在他們身邊也許會更加安全,萬一有什麼危險也能向他們求救。最後,她們在林子深處找到了一小股泉水,然後在旁邊的一個暖和的山洞裏安頓了下來。次日早上,黛博拉便在山洞裏生下了一個男嬰。

還在北部布拖高原居住時,那些老侍女曾給伊芙和其他年輕的侍女傳授過接生護理知識,雖然時隔多年,且不曾實踐過,但伊芙還是有序不亂地照顧好了這對年輕的母子。

看著在身邊勤快地忙碌的伊芙,黛博拉覺得自己擁有這麼一個懂事的侍女真是三生有幸,以致情不自禁地向她問道:“伊芙,你願意當我孩子的母親嗎?”

“主人,你說什麼呢,我是奴隸之女,怎敢稱孩子的母親,何況你健在。”伊芙緊張地道,心想這個小奴隸主又想讓我替她背臭名聲了。

“別誤會,伊芙,我的意思是希望你以後能夠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一樣看待。”黛博拉看出伊芙誤解了她的話,便解釋道,“別多心了,再過幾天,你隻要把孩子送到了奧布裏,你也就自由了。”

“主人,我一定會把孩子送到條頓漢特手裏的,但我不會就此離開你的,我會回來的。”伊芙說。

“回來?”黛博拉怔了怔說,“回哪兒?

“回來找你呀。”

“好吧,等伊諾人被消滅後再到草場上來找我吧。”黛博拉隨口道。然後抬頭呆呆地看著叢林上麵蔚藍的天空,嘴邊上還掛著一絲淺淺的微笑。

黛博拉就這樣懷抱著安詳熟睡的嬰兒,在森林稠密的氛圍中恬靜入神。周遭草木橙黃,日照充足。偶爾有群鳥從森林上空飛過,她的目光就隨之投向遠處,思緒潮起潮落。

日落再日出,亞摩斯的天空就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紗,太陽在其背後如一灘凝固的血,殘紅殘紅。風們也在昏睡,無聲無息。從遙遠的西北遷徙而來的雁陣,鳴叫憂傷地飛過亞摩斯,消失在南方的天際。

入冬了,眼看就要下雪。

這個時候,草場邊際的解放軍給伊諾部落發來了最後一次通牒,命令哈利頭人在十天之內棄械歸順,否則將大舉圍剿。但在這個通牒麵前,伊諾人仍然沒有絲毫動搖,反而個個視死如歸,一邊忙著擦拭槍彈,一邊掐指計算通牒的期限。

這個時節,民寨裏的人們整天步履匆匆,忙忙碌碌地準備過冬的草料和檢修牲口圈。他們似乎對即將來臨的戰爭沒有絲毫畏懼,日子如常進行,炊煙嫋嫋。但他們並非完全置身事外,隻要有空閑時間,他們就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交流他們對即將進行的這場戰爭的看法,有時還麵紅耳赤地對誰輸誰贏這個問題爭論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