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意思是讓他繼續裝啞?”
“對,我們要守口如瓶,對誰也不講,更不能讓拉呷有一絲察覺。”
兩個人就這樣鄭重其事地談到了深夜。從此後,戈登在黛博拉心中不再是個奴隸,但她和伊芙對他更加憐憫起來。每每戈登清心寡欲般坐在屋簷下盯著下麵的海子時,她們就會默不作聲地在一旁陪著他。看著漸漸消沉下去的戈登,一股負罪感也時常湧上黛博拉的心頭,讓她覺得自己是多麼的無情。就是這種惻隱之心叫她淡化了與戈登之間的主仆關係,說話做事漸漸沒有了主仆分寸。她們還給戈登做了一套精致的連貴族男子門也少有的服裝。戈登穿上這身嬌貴的衣裳,頓時變成了海子邊少有的英俊男人,看起來判若兩人。
隨著與戈登曖相處的日子變長,黛博拉內心裏的某些東西正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每次他想念起遠方的條頓漢特時,身邊的這個男人就會一臉憂鬱地站在她那一片思念的邊緣,而且離她越來越近。久而久之,這個熟悉的身影介入了她的情感領地,最終代替遙不可及的條頓漢特,站在了她那座屬於私人的心房門口。
現在,她清楚地感覺到條頓漢特已經在她世界裏徹底走失了,她的戀情瘋狂而充滿憂患地轉移到了戈登身上。“我這是怎麼了?”她經常緊張不已地捂住麵孔自問道,然而她始終找不到答案。但她知道自己的心底裏燃燒著一團無法撲滅的火,即使躲在暗處也讓她控製不住地臉紅心跳。
那些天,黛博拉一直努力地用平靜的外表掩藏複雜的心跡,對她的心腹伊芙也不透露半點隱私。但聰明的伊芙最終還是察覺到了她的心思,並默默地替主人提心吊膽起來。她深知貴族的女兒要是看上一個奴隸,就會受到最殘酷的懲罰,因為這在貴族們看來是最大的恥辱。但她不敢直言相勸,便拐彎抹角的說:“主人,聽說頭人又準備給你選夫婿了?”
“你聽誰說的?我怎麼不知道?”黛博拉訕笑道。
“你怎麼會不知道?這幾天你的那些表哥表弟又都到咱莊園裏來了,他們肯定是被頭人叫上來的。”
“去,別這麼自作聰明。”
“你才是自欺欺人呢。”伊芙一語雙關地說。
“什麼?我自欺欺人?我真有嗎?”
“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清楚得很。”伊芙又大膽地說。
“也許吧,”黛博拉終於承認了。她想,她是得給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夥伴說說話了,要不然,她會更加寂寞的。
“可是我的那些表哥表弟,個個都是衣架飯囊,嫁給他們中的任何人都會倒一輩子楣的。”
“可你不嫁他們當中的一個又想嫁給誰呢?諾的女兒隻能嫁給諾的兒子,這是誰也無法破壞的規矩呀。”
“要是能跟自己喜愛的男人在一起,我情願不做諾的女兒。”
“可自古至今有幾個諾的女兒做到了這一點呢?多少女兒最終都嫁給了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誰也違背不了家門家規的。”
“要是真嫁給了自己不喜歡的男人,我才寧願不活呢。”黛博拉做出一副凜然無畏的表情道。
“主人,你是頭人的掌上明珠,伊諾女兒們的榜樣,你得在伊諾家族的曆史中留下美名呢。”
“我可不要為了美名犧牲自己,要是能跟他好上一回,我寧願被臭罵生生世世。”
“別說了,主人,小心讓別人聽到了你這些話。”伊芙分外謹慎地道。然後,很不禮貌地離開了遠還沒有說完心裏話的主子,說是去夥夫那兒打聽今晚吃什麼。
“這個死奴才,竟感擅自行事,分明是不想聽我說這些話。”黛博拉在心裏很不高興地說。
但她很快就原諒了她,因為平時裏她總愛在開飯前叫她去看看夥夫做了什麼菜,以便在穿著上作適當的調整。比如吃的是大坨的牛羊肉,她就會穿簡潔的服飾去,以免沾上一身的膻味兒;吃雞肉或豬肉的話則會穿平常的服飾去。偶爾,夥夫也會施展從漢區學來的三腳貓的廚藝,笨拙地做出一小盤一小盤的炒肉炒菜,讓大家很不習慣地使用筷子和瓷碗吃飯。而對黛博拉來說,這是她最喜歡的用膳方式,因為這種方式不妨礙她穿任何服裝。
哈利頭人帶兵駐守江邊已有三月有餘。這個時候,思鄉之情開始在他的心底裏油然而生。每天太陽升上來和落下去時,他就止不住地思念起她的寶貝女兒來,當然,內心裏他也十分想念那幾個漂亮的愛妾。但真正讓他想家的可不是這些,而是這裏的令人苦不堪言的酷熱氣候。
在高寒山區呆慣了的人一到河穀地帶,便一天到晚不停的流汗,很不適應。何況這是在酷熱難耐的夏季,烈日和河穀裏的熱風幾乎能讓人窒息而死。這些穿著厚衣長褲下山來的各部落的槍手不曾料到這兒會如此酷熱,他們一到這裏就立即光著膀子四處借風。最熱的時候,不管白天黑夜他們都一直揮汗如雨,食不甘味又無法入睡,嚴重的水土不服。雖然他們搭建有樹棚,江邊也有岩洞,卻都隻陰不涼。而最令他們頭痛的是極其微小又無處不在的尖嘴蚊蟲,這些防不勝防的蟲子每一天都會在他們身上叮咬出數不勝數的包來,幾乎快把他們的血吸光了。
一樣苦苦忍受炎熱和蚊蟲叮咬的哈利頭人也快堅持不住了,他煩躁不安地一邊擦拭臉上的汗水一邊感歎道:“這真不是咱們能呆的地方啊,太難熬了,看來咱們的祖先逃避熱病放棄平原移居山林的說法不是沒有根據的。”
“看樣子這河穀裏的漢人是和我們不一樣啊,咱們怕熱,他們怕冷,真是無法混到一塊兒。”伊諾部落的軍師說。
“要是過幾日還是這樣熱的話,我可不想再撐了,”另一個部落的頭人也走過來怨聲怨氣地說,“想想山裏麵這個時候是多麼的涼快啊,我真是太想家了。”
的確,河穀裏的酷熱氣候直接催生了每個人的思鄉之情,隻是誰都顧著麵子而不表達出來罷了。
“那麼,各位頭人,咱們幾個從明天起輪流回去休息幾天怎麼樣?”早有此意的哈利頭人趁機征求道。
“好主意!”
幾個頭人異口同聲說,好像大家都早有這個想法似的。
“那麼我第一個來?”哈利頭人毫不客氣地道。
於是,第二天一早,他就把防務的事托交給軍師,然後快馬加鞭回山避暑和團聚去了。
一回到山裏的莊園,哈利頭人就覺得自己進入了與河穀地帶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新鮮的空氣和豁然開朗的視野一下子讓他心曠神怡起來。
“和河穀地方比起來,咱們山裏簡直是四季如春啊!你不知道,比起咱這兒,那江邊河穀簡直不是人住的地方啊!”他無比愉快地在前來拜見他的管家麵前連連感歎道,然後無不幽默地說,“好啦,我的管家,現在我想見那些沒心沒肺的族親了。”
於是,管家立即忙活起來。但因心情正好的頭人想見的族親太多,無法一一召見,管家就幹脆為他們操辦了一個宴會,把所有的族親都一次性叫上來相聚了。
平日裏愛梳妝打扮的黛博拉把這次宴會當作一次節日,不僅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寶氣、漂漂亮亮的,還給戈登和伊芙換上了新衣裳,好像在過火把節似的。當他們三個風氣款款地出現在宴會上時,大家的目光都一齊向他們投過來了。
“啊哈,瞧瞧我的女兒黛博拉,她是唯一懂得如何歡迎頭人歸來的人啊!”哈利頭人興奮地站起來說,然後匆匆掃視了一下四周的族親,“再瞧瞧你們,沒有一個人是穿著新衣裳來赴會的。我好心好意設宴讓大家團聚,大家卻隻把它當作打牙祭的一頓飯,無意理解我的心情啊。看來大家都隻是表麵上喜歡我這個頭人的。”
“那有什麼,女孩子嘛,隨時都愛打扮的。再說,我們也沒穿什麼破衣爛衫來見你,怎能說不理解你的心情呢?瞧,大夥的臉上都掛著笑容,心情都很高興,這還不比黛博拉的一件新衣裳那麼讓你高興嗎?”他的一個堂兄帶著玩笑的口吻說道。
“你們是沒有穿破衣爛衫,可瞧瞧你們的那些仆人,你們給他們穿的是什麼衣裳呀?”哈利頭人又看了看坐在角落裏的一群衣不蔽體的隨身侍者,然後對族親們譏諷起來,“再看看黛博拉的仆人,同樣是仆人,他們穿的可比你們穿的還要好呢。以後大家帶仆人到我這兒,就得學黛博拉那樣,把仆人也打扮得幹幹淨淨的。”
哈利頭人再次把目光移向黛博拉他們身上時,一個與宴會和剛才的談話毫無關係的想法突然從他的心底裏冒了出來,因為他發現黛博拉身邊正站著一對極其相配的正值婚齡的年輕人。
“這真是天作之合啊,要是讓他們成婚,他們肯定打心裏麵感激我一輩子的,”哈利頭人自得其樂地想,完全把正在等待他發話挖苦或教訓的族親們涼在了一邊。“對,讓他們成個家,然後給伊諾生出一大堆奴隸來,豈不是件兩全其美的事呢?”他越想越覺得自己有多麼的聰明。於是,宴會結束後,他便把他們叫到了身邊。
“拉呷,伊芙,你們倆服侍主子的時間也夠長了吧,”哈利頭人溫和地說,“你們的年齡也不小了,都想過另外一種生活了吧?”
“不,頭人,我想繼續服侍主子。”伊芙垂下頭低聲說。
“別這麼想了,你們的年齡不適合繼續服侍黛博拉了。這樣吧,我賜婚給你們兩個,讓你們倆結為夫妻怎麼樣?”哈利頭人更加藹然可親地說。
哈利頭人的話還沒有說完,黛博拉、伊芙和戈登三個人的臉色全變了,變得緋紅且略顯尷尬。戈登和伊芙之所以臉紅,除了害羞的成份,還因為心頭都高興。他們都想,自己對對方並非沒有好感,既然頭人要他們結為夫妻,也未嚐不可。糟糕的是黛博拉的臉也紅了,伊芙知道哈利頭人的話刺中了她的心。
“不行,伊芙可不能嫁給一個啞巴!”黛博拉果然異常緊張地搶道。還用冷淡的眼神厭惡般地瞟了一眼身邊的戈登。
哈利頭人不解其意,便訕笑道:“這個傻女,說的什麼話呢?”
“伊芙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她在我心裏可不是一般的奴仆,嫁人也得嫁門當戶對的人。這拉呷一不會說話,二不清身世,連個宗族也沒有,我的伊芙怎麼能嫁給他?”黛博拉以毋庸置疑的口氣堅定地說。
“拉呷也不是一般的奴仆嘛,他是我們最優秀的槍手,又一表人才,和伊芙最相配了。雖然說他身世成迷,但他隻要跟了咱伊諾一家,就是咱們家的人了,何況你父親我也該體恤手下,讓戈登這樣的可憐人得到一點慰藉的。”哈利頭人假惺惺地說。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黛博拉呼吸紊亂地朝父親吼叫道。
哈利頭人一陣錯愕之後,怔怔地看著黛博拉說:“你這傻女,什麼時候學會跟父親頂嘴了?抑或我說錯話了?”
“誰叫你多管閑事!”黛博拉滿臉通紅地說,隨即拉著伊芙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搞得哈利頭人一頭霧水,隻顧在後麵直搖頭:“哼,這個傻女,脾氣越來越大了呢!”
“真是想不通,頭人的女兒怎麼會反對起這事兒來了。嗨,我的命真是哭啊,好事總是被人攪局。”戈登這個時候也空歡喜一場,心裏頭痛恨地囉嗦了一通,然後也不聲不響地從哈利頭人身邊繞過去回自己的窩了。
一回到自己的屋裏,惱羞成怒的黛博拉又語氣強硬地對伊芙唱起了反調,她說:“別把我父親剛才說的話當真了,你是不可能和他成親的。你知道,他是祭司的兒子,而你自己卻是奴隸的女兒,你的祖祖輩輩都是奴隸,不可能和自由民聯姻的。”
“別擔心,主人,我是有自知之明的。”
伊芙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想:“是你自己想嫁給他的吧,還說這些幹什麼?”
黛博拉聽出伊芙的話裏有話,便換了平和的口氣說:“伊芙,我一直把你當作親姐妹,你得順著我呀,要不,我就把你嫁給你不喜歡的男人,或者幹脆賣了你。”
“主人,對你我一直都是言聽計從的,隻要你高興,我什麼都願意做。”伊芙說。
“是嗎?”黛博拉遲疑了一下,接著麵相自如地吐出了一句足以驚世駭俗的話,“那麼,你幫我去勾引他怎麼樣?”
“主人,你在說什麼呢?”伊芙以為她在開玩笑,眼睛滴溜溜地轉悠著笑道。
“我說的還不夠清楚嗎?你還敢笑?”黛博拉卻冷冷地說。
“主人,我不懂你的意思?”伊芙怔住了,因為她看出了黛博拉並不是在開玩笑。
“頭人的女兒去勾引他,他敢就範嗎?你隻要照我的話去做,誰也不會發覺我做出了什麼越軌的事。若有人發現了什麼,也隻會說是兩個奴隸在談情說愛。隻要我準許,誰也不會對你們說三道四的。”黛博拉又直截了當地道。
伊芙微微打了一個寒戰,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抽了一鞭。這當兒,黛博拉在她心目中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厚顏無恥的蕩婦,下賤又惡毒。“這個嬌生慣養的女人瘋了,完完全全瘋了,”她想。然而她再怎麼不情願,最終還是不得不依著主人的冷言冷語去做這件事。在以後的一段時間裏,她一門心思地替主人去勾引戈登。她閉上眼睛撕掉心裏頭最後一層薄薄的尊嚴,在戈登麵前表現出十足的溫柔體貼,得寸進尺地占據著他的心靈。有時還要在戈登麵前做出一些風騷的舉動,同時得看著主人的眼色行事。
自從哈利頭人回來避暑後,山裏的夏天也異常的熱起來了,太陽一出來,人們就不敢在露天的地方呆著。這天正午,黛博拉指揮著一群下人在她的住房前麵搭建一個涼棚,戈登和伊芙也汗流浹背地在他們中間忙活。閑來無事的哈利頭人正好和心腹們坐在屋簷下乘涼,當他看見戈登和伊芙在勞動中顯得很親密時,又禁不住地開口評論起來:“看看,我女兒的這兩個仆人多麼相配啊,一個漂亮一個英俊,一個賢惠一個寬厚,咱莊園裏再也找不出比他們更相配的一對人了。無論如何,我得成人之美,幫他們湊合成一對才行啊。”
“說的是,他們確實很相配。”有人迎合說。
在仆人們旁邊指手劃腳的黛博拉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又氣嘟嘟的扭頭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莫名其妙,又不是在說你的婚事,氣成這樣?真是掃興。”哈利頭人發現了女兒的舉動,心裏麵很不高興地說。
這回,黛博拉躲在自己的房間裏偷偷地哭了,因為她覺得父親真想讓她的這兩個仆人成親了。以致第二天清晨,哈利頭人站在她的臥室外麵叫她時,她以為他是來說這事的,便不聲不響地躲在裏麵不肯出來,還禁不住地再次低低抽噎起來。
“怎麼,你不想和父親道別嗎?”哈利頭人說,“聽說江那麵打得更厲害了,我這一去又會好幾個月見不到你的。”
黛博拉一聽便破涕為笑,立即跑出來依依不舍地和父親道別。
再說最平凡的少女也能讓男人們怦然心動,享受了清秀的伊芙對自己長時間的體貼後,戈登的心就難以抗拒地被她的熱情征服了。同樣的身份和相互關懷最終萌動了戈登的愛意,特別是伊芙在他麵前柔聲柔氣地撒嬌時,他就心猿意馬起來。漸漸地,一股似曾體驗過的衝動再次令他心慌神亂地降臨。而當伊芙在他耳邊輕彈著口弦,用動人的音符向他表白愛戀時,戈登壓抑已久的靈魂終於脫韁而出。這個時候,他想起了自己在戴納莊園裏向那些瘋女人說過的一句話:
“聽著,你們這些將死的女人,從今往後,誰敢動你們一根毫毛,我就叫他七竅生煙!”
有一天,伊芙終於在他耳邊羞答答地說道:“今晚,你到我房間裏來吧,門虛掩著,我等你。”
伊芙的這句話像一陣綿綿春雨,突然在戈登那荒蕪已久的內心世界簌簌而下,他的心之原野上轉眼就長出了茵茵嫩草,讓他在一天之內經曆了無數次的心花怒放和呼吸急促。
當然,那也是戈登一生中最漫長而又最魂不守舍的一天。
等到午夜時分,戈登便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偷偷摸進了伊芙黑暗的房間,可他全然不知躺在床上等他的卻是另一個女人。他們就這樣小心翼翼、不聲不響地在黑暗中偷偷結合了。而此時,呆在另一間房裏的侍女伊芙也通過想像,感同身受地彌補了在現實中未能與戈登完成的這件事。等戈登心滿意足地離開後,她也滿麵春風地出來跟主人換房,心裏麵簡直沒有一句怨言,反而樂滋滋地想到是她借用黛博拉的身體占據了戈登的心,而不是黛博拉利用了她。“多麼荒唐的事啊,一個女人為了得到快樂而讓另一個女人得到愛情。”她還在心裏竊笑道。
第二天,戈登和伊芙照樣是一對熱戀中的人,他們比以往更加親近,顯得很恩愛。而黛博拉照樣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遇見戈登也沒有絲毫異常的表露。對於戈登,因為兩個女人長得很相似,以致和伊芙的替身偷歡了好幾回後,他仍然沒有覺察到其中有什麼破綻。
每一次的雲雨即便再短暫,戈登也同樣得到了滿足,但黛博拉卻越來越感到乏味了。她知道到自己需要的不僅僅是這種沒有思想交流的媾和,她更需要情感的吐露和精神依賴。因此,她決定把真相一絲不掛地展露在戈登眼前,叫他像小羊羔一樣溫溫順順、歡歡喜喜地接受她的嫵媚和心聲。
半個多月後的一天晚上,戈登又一次如約光臨伊芙的房間。等他再一次於熟悉的氣息中得到滿足後,黛博拉起來點亮了身邊的油燈。
像地平線上慢慢擴散的晨曦,昏黃的燈光把黑暗的房間照亮了。黛博拉窈窕的身體也慢慢簾入戈登剛剛蘇醒般的眼眸裏。但此時,她在戈登眼裏仍然是伊芙。
“年輕人,你不好好看看我嗎?”黛博拉細聲細氣地開口道。
戈登聽出這是黛博拉的聲音,心裏頭一下子慌亂起來。他揉揉眼定睛看了看。這下,他終於辨認出麵前這個隻身掛著半縷披肩的女人原來是自己的主人。
“怎麼回事?”戈登大驚失色,立即抓住被褥把自己包裹起來,然後冷冷地盯住麵前這個妖嬈的裸女。
“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黛博拉傲慢而又不失溫存地道,然後像一隻泥鰍一樣鑽進了戈登的懷裏,緊緊攏住他的脖子不放。
“但願這隻是個夢。”麵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戈登還自欺欺人地想。
“你早已習慣了我的味道,也熟悉了我身體的每一個部分,不是嗎?”黛博拉在他耳邊柔聲柔氣的放浪起來,還在他發達的肩膀上使勁地擰了一把。
“阿,這不是夢!”戈登通體透徹地感覺到被黛博拉擰痛了。
“你這隻膽大的小狗,嗅遍了我的全身還嗅不出個味兒來麼?雖然我和伊芙長得很像,但身上的味道是不一樣的。”她說。
“這不是死神的味道又是什麼?”戈登的腦子裏突然變得一片空白,一身也筋疲力盡,完全像一隻受傷的小綿羊,氣息奄奄地倒在黛博拉的懷裏。他明白這已是木已成舟的事,隻好由這個潑辣的女人主宰他這具行屍走肉了。
“知道嗎,莊園裏那些會說話的男人整天誇誇其談,爭風吃醋,除了抽鴉片和用花言巧語來騙得那些傻女人的心,他們什麼都不會幹。而你這個不會說話的人,身上沒有他們的那種臭味,所以,我寧願陪你這個忠實的奴隸也不願伺候那些公子哥兒。”黛博拉喋喋不休地說這說那。
“多麼陰險的女人啊,竟然把我推進了火坑裏。”戈登歇斯底裏想。他終於明白了此前黛博拉為什麼會有那些怪異的舉動,同時明白了伊芙是受她逼迫才用一片虛情假意來引誘他的。想到這些,他的心情便五味雜陳,道不清也說不明。不過,他畢竟也有七情六欲,雖然從未對漂亮的女主人有過非分之想,也未想到她會對他產生愛慕之心,但事到如今,他隻好原諒她們的合謀欺騙,閉上眼睛墜入這條波濤洶湧的愛河。最後,他還美滋滋地想:“隻要她有這個膽量,這樣的媾和對我這個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奴隸來說沒有什麼不值得的。我在戴納莊園裏不也睡過貴族女兒麼,雖然被喂過毒,但有驚無險。看樣子這回也沒有什麼危險的。”
從那晚以後,戈登和黛博拉就一起在危險的上空飄蕩了,並隨時準備被暴風雨吹落下來結束鮮紅的生命,給後來的年輕人們留下談情說愛時所需的一點勇氣。但他們永遠也沒有把愛戀暴露於眾的勇氣,因此,白天裏他們之間仍然保持著主仆之距,讓人以為這個啞巴侍衛對自己的主人如何忠實,更沒有人聽出在深夜間傳至耳邊的聲聲弦音其實是黛博拉在傾訴衷曲。
隻有侍女伊芙傷心透了,因為她從戈登恐慌的眼神中感覺得到,她和黛博拉一樣,在他眼裏已經變成了陰險萬惡的女巫。她想,她徹底被戈登冷落了,盡管看起來戈登對她還那麼關懷備至。不過,在後來的巴德氏人口中,這個同樣漂亮聰慧的侍女的美名不亞於黛博拉,很多男人更樂於講述她作為配角的故事。
很多批裝束各異的軍隊多次強行渡江,都被結盟的部落槍手們打回去了。最後,對岸的這些軍隊扛著部落頭人們從未見過的槍炮爬回雲南的深山裏,最終消失在遠處的群山間,槍炮聲也隨之遠去。金沙江兩岸的重山間又恢複了平靜,戰爭似乎結束了。結盟的部落頭人們也就跟著撤回到各自的領地。
哈利頭人回到塔木圖山後,當即決定增加祿赤漢佃區的租稅,以便招募更多的槍手防衛伊諾部落。然而,哈利頭人派去的管家還未宣布這項決定,早有耳聞的漢佃就先聚眾而反了。
“自我們的前輩們定居祿赤以來,租稅一直沒有增加過,戴納時代還曾一度減少過。如今到了伊諾的時代,就要一下子增加這麼多田賦租稅,這不等於叫我們餓死嗎?”漢佃們怨聲載道,把伊諾管家一行人圍得水泄不通。
“增加租稅是頭人的命令,誰也不得違抗。山上的彝人違抗命令就會被斬首,山下的漢佃違抗命令就會被驅逐,這是不曾改過的處罰規矩。你們世世代代在頭人的保護下靠山吃水,過著自由民的日子,如今你們倒有理起來了,小心禍從口出。”伊諾管家大聲武氣地叫道。
“祿赤真正的主人早在幾個世紀以前就滅完了,後來的頭人都不該是這片土地的擁有者,要說無理者,伊諾頭人才是。”個別大膽的漢佃說。
“那麼依你們看,誰才是這片土地的主人?難道是你們當中的某個人?”伊諾管家惱火地道。
“祿赤真正的主人已經不複存在,因為是我們漢人開辟了這片土地,所以我們才是真正的主人。”漢佃們更加囂張大膽起來。
“對,我們才是真正的主人。”其他的漢佃也隨聲附和起來,個個氣勢洶洶。
“好啦,一張嘴說不過兩張嘴,我回去把你們的話一五一十地轉告頭人,看他如何定奪。”伊諾管家見勢不妙,便帶頭脫身而去。
熟知大奴隸主們習性的漢佃立即集中起來謀劃應急之策,最後,由幾個富裕大戶組織人丁,買槍備刀,準備造反起義,因為他們料定伊諾部落會派兵下來強行收租的。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伊諾的管家就帶領一支龐大的槍隊下山來了。伊諾部落內部長達半年的收租之亂開始了。漢佃們耗掉了大量的人力財物,一次又一次頑強抵抗從山上俯衝下來的訓練有素的部落槍手。在山上坐鎮指揮的哈利頭人眼看下麵的漢佃越來越頑強,便立即派人求助那些跟他結盟的部落。最終,在多個部落槍手的聯合圍剿下,漢佃們因人丁和財力有限而以失敗告終,那些組織和煽動起義的富裕漢佃全部被處死,起義徹底被撲滅了。從那以後,為防範漢佃再次鬧事,哈利頭人派一個收稅官領著上百人的槍隊長期駐守在祿赤。
這場械鬥結束後,哈利頭人更加意識到擴充槍隊是當務之急,便執意增加了漢佃區的租稅和彝民區的田賦稅銀。不過,在槍手們的威脅下,之後的收租都很順利,隻是跑出去的人越來越多了,荒廢的土地也就跟著多起來。長此以往,伊諾部落就無法控製地衰落下來。
就在哈利頭人為人口流失和土地荒廢之事絞盡腦汁的時候,塔木圖山的海子突然以驚人的速度枯竭掉了,最後隻剩下了一個被太陽曬得龜裂不堪的盆地。
有人說海子變成一陣大雨朝江那麵的雲南漂走了。
有人說海子變成一團烏雲朝雲南飄走了,海龍就藏在雲團裏麵。
著急的伊諾人立刻請來眾多的祭司,為此做了三天三夜的祭祀。但海子一去不返複了。
不久,人們發現對麵雲南的山裏,不知不覺間出現了一條河流,後來證實河是從山上一個新生的湖泊裏流下來的。一時間,人們對海子搬遷的怪事議論紛紛,整個亞摩斯高原上都散布著有關海子的各種風言風語。
這天清晨,哈利頭人一起床就坐於土堡之上,俯視著海子留下的空殼靜靜地冥思苦想。良久後,他把目光移向雲南,神色陰沉地開腔道:
“顯而易見,這是災難的征兆!”
伊諾的臣子們在頭人玄冥的目光之下麵麵相覷。而正當他們交頭接耳發表各自的看法時,一陣響徹雲霄的槍聲從南麵猛然傳來,而且一陣接著一陣響到了很晚,但他們未能聽辨出槍聲到底來自江內還是江外。
“戰爭才剛剛開始,災難對著伊諾人來了!”槍聲不再響的時候哈利頭人肅穆地道。
果然,傍晚時分就有一個駐守祿赤的槍手失魂落魄地跑上來報急了。
原來,祿赤漢佃在一支叫金江支隊的解放軍的幫助下又突然起義,伊諾的收稅官和槍手們被消滅在層層梯田間,連屍體也被丟到江裏喂了魚,隻有幾個跑得快的槍手成功逃脫。
祿赤在一天之內被解放了,緊接著,伊諾部落沿江一線的漢佃區都相繼被解放。最後,石屏城也被解放軍占領,住在河穀平壩裏的漢人地主們便紛紛進山投靠伊諾部落。不知道這場戰爭形勢的哈利頭人在這些地主的挑唆下,開始準備返攻解放區。但就在他準備下令反攻之際,伊諾的幾個結盟部落同時派人來搬救兵了。
從外麵打進來的解放軍開始攻打山上的部落,哈利頭人作為南方的大頭人,立刻召集相鄰的部落頭人,再一次歃血為盟,共同抵抗席卷而來的解放軍。然而,革命武裝到處湧現,聯盟部落的槍手們顧此失彼,迅速失掉了軍事要塞。一些部落頭人在這種形勢下棄械投降,那些複雜的槍炮聲便離塔木圖山越來越近。
這天,兩個陌生的彝人來到了伊諾莊園,他們自稱是解放軍,受某個首長所托來此談和。起先,他們試圖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高傲自大的哈利頭人,讓伊諾部落心悅誠服地歸順共產黨。但哈利頭人一眼看出他們是說客,連說句長話的機會也沒有給他們。見無法當麵勸說,其中一陌生人便從囊中取出一封用牛皮紙包好的信件,捧到了哈利頭人麵前,好似在獻什麼珍貴的東西。
“什麼東西?”哈利頭人一臉迷惑地問道。之前他不曾知道外麵的世界有書信這回事。
“信,解放軍首長給你寫的信。”對方答。
“信?”哈利頭人更加不解了。
“我們的首長把想跟你說的話都寫在了裏麵的紙上。”
“拿來看看。”哈利頭人對旁邊的管家道。
管家小心翼翼地接過信,然後拆開信封取出裏麵的信顛過去倒過來地看了好半天。見他不吱聲,哈利頭人就知道這個虛榮的家夥在浪費時間。
“寫的什麼話?”哈利頭人嘲笑道。
“不知道寫的是什麼,好像是漢文。”看花了眼睛的管家這才搖頭道。
“正是漢文。”陌生人道。
“我們這兒可沒有識漢文的人。”管家直截了當地道,以為這信廢定了。確實,管家對莊園裏的人了如指掌,他知道會說漢話的人不少,但識漢字的一個也沒有。
“我倒略識一些漢字,要是頭人允許的話,我願意效勞。”那陌生人又自薦道。
“效勞?我伊諾貴族需要你這等下人的幫忙嗎?”哈利頭人很不高興地較勁起來。隨後,他又轉身對管家說道:“誰說我們這兒沒有懂漢文的人?快去叫一個來。”
聰明的管家一聽就想到了那些投靠而來的漢族地主,便二話不說地直奔地主們的住處。不一會兒,他就帶著一大腹便便的胖地主趕回來了。
“頭人,人叫來了。”管家興奮不已地隔老遠喊道。
“叫他念。”
於是,胖地主氣喘籲籲地小跑過來,誠惶誠恐地手捧書信,麵朝哈利頭人一字一句地念起來。哈利頭人聽起來半懂不懂,不過他猜也猜得出寫的無非就是降與不降的後果。胖地主最後念道:“限爾等在十月底前做出決定,十月一過,我們將進山解放彝區。”落款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金江支隊,一九五五年八月十日執。”
“一九五五年八月十日,指的是今年今月今日,即馬年蛇月虎日嗎?”哈利頭人半句漢話半句彝語的問道。
“正是,外麵用的是公曆,一種數字紀年法,跟彝人的生肖紀年法不一樣。”胖地主解釋道。
“這麼說,羊月底前我們不歸降,他們就要攻打我們了?”
“有這個意思,頭人。”胖地主說。
“那就讓他們來吧,我們在猴月等候他們。”哈利頭人衝動地道,然後轉向倆說客說道,“請二位把這話捎給你們的那位首長。”
“哦,順便告訴他,他們的一九五五和我們的馬年是不一樣的。”哈利頭人還意味深長地補充道。
哈利頭人要是懂得珍惜生命,歸順解放軍,他就有機會見證從次年開始,山上所有的彝區都用上了公曆;清查戶口的官員們在他的戶口登記簿的出生日期一欄裏寫上的也是一九〇〇年一月二十三日,而不是雞年羊月鼠日。
可惜哈利頭人寧死也不願接受人民解放軍帶來的一切,他把他們在彝區的民主改革工作一概視為侵略和奪權行為,因此把伊諾部下的所有青壯年武裝起來誓死抵抗,隻有布茲的巴德氏人以及同伊諾有過節的人被排除在外。
“自古隻有咱們的祖宗坐在咱們的頭上,但是今天,有人要射落我們的靈魂,讓咱們抬頭仰望他了。”哈利頭人穿上早已淘汰的甲胄,把長長的發髻解下來垂在胸前,以示豁命拚敵,“告訴每一個流著伊諾血統的人,告訴每一個流著英雄血統的彝人,支格阿爾的後代從不懂得投降,誰也不能活著去投奔那些漢人。”
可是沒過多久,伊諾的所有結盟部落都被解放了,隻剩下伊諾的槍手還在孤軍奮戰。
這個時候,被奴隸製禁錮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們踴躍響應解放軍,如一股股洪流衝破伊諾部落的防線,湧向亞摩斯高原。伊諾的各路槍手節節敗退,很快就被逼回了塔木圖山附近的幾座小山裏。
“那些漢人打攏什麼地方了?”哈利頭人焦急萬分地在土堡前麵的大路上徘徊,一刻也不停地發問。
“父親,如今打過來的不隻是漢人了,很多自由民和奴隸都參加了漢人軍隊,父親,我們快完了。”剛剛從拉木藤爾棄家逃回來的兩個兒子絕望地回答說。
聽了兒子的這番泄氣話,哈利頭人愕然怒罵道:“孬種!賤骨頭!怕死就滾遠點,別在這兒動搖軍心,滾,快滾!”。
見父親這般生氣,兩個兒子便埋頭怯生生地躲到他後麵去了,以示他們還是敢和他並肩作戰,迎接最後的殊死搏鬥。
“真正的武士是不會臨陣脫逃的,是英雄的後裔就得握緊刀槍,堅守自己的領地至死方休。這個時候,還敢跟著我迎接敵人,說明你們是真正的武士,是無愧於先祖的男兒。隻要大家齊心協力,我們就不會被他們打敗的。”哈利頭人接著又來到槍手們中間,言不由衷地鼓舞起士氣來。
躲在伊諾莊園裏的漢族地主們見勢不妙,又連夜溜出伊諾莊園,下山投降去了。
次日一早,哈利頭人同往常一樣來到地主們的住處,又要給他們分大煙時,發現房間裏早已空空如也。
“這些漢人肯定跑了。”後麵的隨從一見就道。
“真冤哪,我居然把他們當成貴賓來伺候,真是瞎了眼了。”哈利頭人憤然道,“看來,他們早下山倒是件好事,要不然,到了生死危及的一天,他們定會把大家出賣了,臨陣脫逃是這些地主的本性。”
“也好,也好,他們跑了,倒省了我好多點心。”哈利頭人又掂了掂手裏的煙袋冷笑道。
可哈利頭人沒有料到,幾天之後他自己也竟然沒有點心消受了。他的管家和數十個男家丁像之前的地主一樣,也在夜間裏偷偷翻牆跑掉了,那管家還順手拿走了哈利頭人的全部點心。
“啊,可惡的吃裏扒外的家夥,他連一點煙渣渣也沒有給我留下!”哈利頭人無不痛心地罵道,“嗨,我怎麼會叫這麼一個低賤小人當管家呢,真是看走眼了。”然後,他又對那些看家護院的槍手大發肝火,責怪他們沒有看好這些下人。接著,他又遷怒於幾個兒子,狠狠地給了他們一頓臭罵。
從那天起,哈利頭人就加派人手晝夜巡視莊園,防止剩下的奴仆再溜掉。可是,盡管槍手們晝夜不眠地巡守,但還是有人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連有些侍女也冒著摔死的危險去翻牆。最終,伊諾莊園裏掀起了逃亡熱潮,越來越多的家丁奴仆成功逃離了這個危險的地方。
見莊園裏的侍女越來越少了,黛博拉便忍不住地對伊芙問道:“伊芙,你也會像他們一樣跑掉嗎?”
“主人,說什麼傻話呢?我從小和你一起長大,怎麼會離開你呢。”伊芙說。
“這麼說,你不怕死?”
“你呢?”
“當然怕了,可是我不能因為怕死就跑掉啊。”
“我也是,我不能因為怕死就離開你跑掉。何況我的家人都在這兒,我為什麼要跑呢?”
“我看你是沒有跑的機會才這麼說的吧。”
“嘿嘿嘿——”伊芙笑而不答,因為她確實不知道自己說的是不是真心話。
“真的,要是哪天早晨我一起來便見不到你了,我會瘋掉的。”
“嘿嘿嘿——”伊芙又笑。
而就在這天深夜裏,熟睡中的伊芙被一陣輕輕的敲門聲驚醒了。
“誰?”她緊張地起身叫道。
“我,你父親,”外麵的人慌裏慌張地道,“快穿上衣服跟我們走。”
“走?”她立刻意識到這是逃跑的意思。
“對!咱們家也得另找出路了。”
“去哪?”
“別羅嗦了,動作快些。”她的父親非常著急地催促道。
“你們走吧,我是不會走的。”伊芙卻堅定地說。
“傻丫頭,當奴隸還沒當夠嗎?趕快!”
“你們走吧,不要等我了,要是被發現那可就慘了。”
“走吧,女兒,呆在這裏沒有好結果的,解放軍馬上就要打過來了。”
“不要管我啦,你們快走,不然我要喊人了!”伊芙惱怒地叫道。外麵的父親便一聲不響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當伊芙來到黛博拉的臥室為她梳妝打扮時,黛博拉冷不丁地說:“伊芙,為什麼不跟你的父親走呢?”
“天啦,你聽到了啊?”伊芙驚訝地道。
“你們說得那麼大聲,我會聽不到嗎?”
伊芙倒吸了一口冷氣,然後畢恭畢敬地道:“主人,你太善良了,你太慈悲了,我該怎麼感謝你呢?”
“你隻要告訴我為什麼不跟他們走就行了。”黛博拉無所謂地說。
“為你呀,我說過我不能因為怕死就離開你跑掉的。”伊芙立刻反應道。
“真是我的好姐妹。”黛博拉信以為真,親熱地撫了她一下說。
“嘿嘿嘿——”伊芙又笑了。其實,她並非為了這個傲慢的主子才留下來的,她不願離開這個陰雲密布的莊園隻因這兒還有她牽掛的人。
沒過多久,伊諾莊園裏半數的奴隸都跑了。顯然地,逃亡風潮導致整座莊園籠罩在了一片陰影之下,人心開始惶惶,軍心隨之渙散。這種狀況之下,哈利頭人立即下令把伊諾的婦女兒童和財物搬往山頂上的愛琳草場。
自從外麵的革命武裝打進來後,黛博拉和戈登的偷歡生活就徹底結束了。由於戰事風雲變幻,危機四伏,哈利頭人不得不召回戈登來保護自己。黛博拉和伊芙就再也沒有機會接觸戈登了,而戈登也再無心思去想念伊芙溫暖的房間。黛博拉就這樣在複雜的槍聲中躺在自己的閨房裏哀傷,當她得知婦女兒童們要離開塔木圖山時,她終於止不住地流下了思念的淚水,然後悵然若失地跟隨遲鈍的隊伍去了愛琳草場。
就在這途中,黛博拉感覺到自己有了身孕。
“我會在伊諾的這朵花上結出巴德氏的果實。”黛博拉撫著自己稍稍突起的腹部,想起了條頓漢特說過的這句話。想到英雄的哈利頭人最終還是輸給了巴德氏人,一股來自家族門麵的冰冷的感覺便突然襲擊她的全身,叫她禁不住地想象到眾叛親離的女人如何背著沉重的枷鎖在風中哭泣。
黛博拉就這樣心神恍惚地來到了前途未卜的愛琳草場,然而,草場優美的景致和新鮮的空氣也未能讓她的心情變得舒暢起來。如今,她已經無心消受草場上別具風味的生活了。她甚至不想混在爭鮮鬥豔的無聊的貴族婦女們中間湊熱鬧了,她隻想遠遠地離開她們,安靜的度過即將迎來的灰色日子。因此,她選擇了離正堂屋較遠的幾間簡陋的茅草屋為自己的閨房,隻帶上伊芙一個侍女輕閑地住了進去。
草草布置完她們的閨房後,黛博拉便神色慌張告訴伊芙自己懷孕了。
“啊?這可怎麼辦?”伊芙吃驚不小地道。但她馬上又平靜了下來,說:“不過,這也並不奇怪,和男人睡覺了自然會懷孕的嘛。”
“你倒想得輕鬆,要是有頭有臉的哈利頭人知道自己的女兒做出了此等敗俗之事,他一定會氣死的。還有我的那些族人,他們肯定也會逼迫我吃毒藥的。”
“都到了這個份上,還顧什麼家族什麼麵子之類的,隻管豁出去了唄。”伊芙不痛不癢地說。
“可單單和下人交合就是死罪了,如今又加上了未婚先育這一條,真是罪該萬死了。”黛博拉說,陰沉的表情充滿了苦澀。
“別這麼悲傷了,我相信你會有辦法的。”
“唉,真是一點頭緒也沒有。伊芙,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黛博拉潛意識地撫了一下自己的肚皮說,“你會為了一個男人背叛自己的家族嗎?”
“我不知道,因為做奴仆的是不會遇到這種事的,所以我沒有想過。”伊芙遙遙頭道。
黛博拉聽出伊芙說這話有挖苦她的意味,便很不高興地白了她一眼道:“你這小妖精,什麼時候學會這樣挖苦人了?是不是日子過得太好了,不把自己當作丫鬟了,嗯?”
“主人,為自己心愛的人延續後代,每一個女人都會心甘情願付出一切的。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陪著你的。”見主人生氣了,伊芙便殷勤地去牽主人的手說。心裏卻幸災樂禍地想:“騷貨!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活該你受罪,享受了甜後就該嚐嚐什麼是苦了。”
伊芙的這話說到她心坎兒裏了,於是,她埋下頭燦爛地笑了,彎長的眼睫毛下淚光閃閃。這一刻,她體味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
這一年的初秋,條頓漢特又帶著數十個族兄族弟離家遊蕩去了。不過,他們這次是去尋找婚姻的。
他們穿上考究而嶄新的服裝,戴上珍藏的銀飾,個個煥然一新、衣冠楚楚地騎著馬兒,在四鄰八鄉裏遊來蕩去,若有合適的姑娘,就厚著臉皮結隊到她家裏去相親。他們就這樣挨山挨寨地尋花問柳,今天在這個村裏碰碰運氣,明天又到那個寨裏試試,不知不覺中走得越來越遠,最後竟走到了千裏之外的西北彝區,和說著不同方言的人談婚論嫁起來。直到他們全找到了自己心意的另一半時,他們才心滿意足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接下來,他們又忙著舉行一場接一場的婚禮,奧布裏因而變得熱鬧非凡。輪到條頓漢特結婚的時候,奧布裏的人們都討厭吃大塊的羊肉和蕎麵饃了,因為他們的牙齒已鬆動得快要脫落了,就像年久失修的器具,用起來甚是費勁。但他們不得不繼續折磨這些搖搖欲墜的牙齒,因為後麵還有好幾場婚禮。
快要入冬的時候,最後一場婚禮方才結束。這個時候,許多奧布裏人的牙齒再也咬不動肉塊了,潰瘍的嘴巴也腫得不成樣子,說起話來更是五音不全。
看見大家痛苦不堪的樣子,條頓漢特捧腹大笑道:“看來,不是我們把這些羊肉消滅了,而是這些羊肉收拾了大夥兒的牙齒。要是再有幾場婚禮,恐怕大家連命都要搭進去了。”
奧布裏人身上羊肉的膻味兒還沒有完全消散,三個收購毛皮的彝人就拉著五匹馬兒徑直來到條頓漢特家門口,在那兒叫買羊皮。他們穿著寬敞而沒有任何修飾的青布服裝,說著南方人不怎麼聽得懂的西北方言。領頭的是一俊朗的中年人,他介紹說他們都姓瓦紮,常年從事毛皮生意,稱聽說這裏舉行了十幾場婚禮,宰了近百頭羊,他們才千裏迢迢趕來,欲搶在別的商販子前麵購得這些羊皮,再倒賣給那些漢商,從中賺點蠅頭小利。然後,他又好不熱情地說天南地北的彝人從古至今都是親戚,不是族親就是姻親,言外之意就是說他們瓦紮家和巴德家五百年前是親戚。自然,他的這番客套話為他們的這筆生意贏得了良好的開場。
“既然是老遠來的親戚,這些羊皮就全歸你們了。至於價錢,你們給多少就算多少。”條頓漢特也爽快地道。其實,這兒的人都羞於經商,偶爾賣點小貨也很難開口討價還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