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可殺不可辱,請你親手殺了我吧,我懇求你了。”嘉氏頭人歇斯底裏道,但目光依然咄咄逼人。
“哦,難道你覺得我不會殺你?”哈利頭人反問道。
“哈哈哈,死,是生的升華,沒有什麼可怕的,我隻是想請你助我一臂之力,把我舉上天。”
“就你,不知從哪個小地方混出來的草莽,配我親自動手?”哈利頭人再一次語氣輕蔑地道。
“再怎麼說我也是個貴族,幾天前你才用這個啞巴戲弄了我一回,現在又要讓他給我送終,我死不瞑目阿。求你了,哈利頭人,請你別這樣侮辱一個將死之人。”嘉氏頭人委屈得都要哭了。
“貴族?死到臨頭了還講究什麼身份。至於侮辱嘛,是你自找的。好啦,你就認命吧,看在你也是個頭人的份上,我會叫人好好安葬你的。”哈利頭人說著退了回去。
“看在咱們是仇人的份上,給我一個體麵的死法吧,至少不要讓這個啞巴弄髒了我的靈魂。看看,凶惡的魔鬼應該就是他這個樣子。”嘉氏頭人看著對麵的戈登絕望地道。
“哈哈哈-”哈利頭人回頭笑了笑道,“若是魔鬼,也是你造出來的。”
“哈利頭人,作為一個大貴族,你應該懂得尊重一個將死的人的吧,不管他是奴隸還是主子,都該尊重他生命的最後時刻吧。”嘉氏頭人已經聲嘶力竭了,但他還沒有徹底絕望。
“那麼好吧,我們就來玩一次遊戲,要是這個啞巴在三槍之內擊倒了你,你就閉上眼睛好好上路去;若發三槍都沒有擊中你,那就說明老天不讓你死。好啦,現在讓我們來看看上天是如何選擇的。”哈利頭人遲疑了一下道。
“等等!”這時,旁邊的赫伯特若有所思地叫道,跟著走到嘉氏頭人麵前,“唰”地從腰間拔出了一柄閃亮的匕首,“隻有英雄種才配蓄這樣的發髻。”說著,一刀把嘉氏頭人那束纏繞得勻稱而筆挺的發髻割下來扔在地上。然後,他命令槍手們把嘉氏頭人押過來靠近戈登。戈登卻作了一個驚人的手勢,一個讓目標不斷後退的手勢,直到槍手們把嘉氏頭人押到令哈利頭人也預想不到的距離之外時,他才把手放了下來。
“瞑目吧,嘉氏頭人,我的手是幹淨的。”戈登心裏麵這樣念道,然後,他迅速拉開槍栓,把子彈推上槍膛。這當兒,啞巴對槍的熟練程度又叫眾人驚訝不已。
而不等哈利頭人回過神來發號施令,他手中的槍又搶先打響了,遠遠的嘉氏頭人的額頭上應聲出現了一眼小小的黑窟窿。等眾人的目光從斃命的嘉氏頭人身上轉移到他身上時,那支槍已高傲地躺在了他的腳跟旁,宛如一員安靜而忠誠的衛士,隻是槍口上還冒著一絲絲烏黑的硝煙,讓人心有餘悸。
戈登凝視著慢慢倒下去的嘉氏頭人,自己也跟著倒了下去,仿佛打出去的那顆子彈回過頭來打穿了他的腦袋。
戈登昏迷了數天後才在一陣喧鬧的人聲中蘇醒過來。昏迷期間他人睡著了靈魂卻一直清醒於夢中。他夢見自己裸光著身子,像隻獼猴一樣孤單單地呆在佐佐帕爾山上的那片莽林裏,終日與那個來曆不明的墳坑相伴,偶爾也跟胡子花白的鳥兒們竊竊私語,但鳥們最終也不知道他和這個老墳坑的來龍去脈。
戈登醒來時,發現自己身穿嶄新的衣裳,躺在一間舒適的木屋裏,一時又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還活著,等到他把手伸向燒得正旺的火塘之上時,他才相信這兒還是人間。
從那以後,很多人都知道哈利頭人身邊有了個聰明的啞巴,他憑著精準的槍法成了哈利頭人的貼身侍衛。伊諾莊園的豐饒生活很快就恢複了他以前的體質,被毒汁襲擊過的身體甚至令人費解地發胖起來。這樣舒坦的日子多少緩減了他心裏的一些苦惱與孤獨感,在別人麵前他終於能感覺到了自豪的滋味。唯一不泯的悲傷是自己依然沒有姓氏,不能鏗鏗鏘鏘地展示出伶俐的口齒,告訴別人自己的族宗族譜。而他無數次地夢見自己圍困於佐佐帕爾的莽林之後,便斷定那個老墳坑與自己有著某種神秘的聯係。
伊諾家族耗去巨大的力量,終於統一了南北三十二座山,把布拖高原的一部分和原屬戴納部落的領地原封不動地連接起來,成為地盤最大的部落之一。
新的疆域剛剛劃定,遷居布拖高原已有幾個世紀的伊諾家族,再一次帶著成群的家丁奴仆,趕著如雲的牛羊和頭不見尾的馬幫,浩浩蕩蕩遷往南部的腹心地帶拉木滕爾山區。但哈利頭人並沒有宣布在這裏安家落戶,拉木滕爾似乎隻是伊諾遷徙途中的一個驛站。其實,哈利頭人的計劃中的仗還未打完,他還想奪得亞摩斯高原上養肥了一個平民家族的草場,然後依著肥沃的祿赤漢佃區和獵物豐富的秀赤搏裏山,臨江而居,把伊諾家族安置於四麵都有屏障的青山綠水之間。因此,哈利頭人暫停遷徙的步伐,準備乘此機會去征服愛琳草場上的牧民部落。
在戈登流落於一場永無止境的惡夢中,因無姓氏而默默煎熬之前和之後,那個被易萊哲救走的孩子也在西南部的姑姑家裏茁壯成長。他的姑姑為了紀念救命恩人易萊哲,也把他取名為漢特。在他還小的時候,他的姑姑怎麼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哪個哥哥的兒子。但等到他步入十四五歲時,別人一眼就能認出他是條頓鄧肯的兒子,因為他的個子異常地瘋長起來,最後也長成了巨人,就像條頓鄧肯複活了一樣。
“哦哦,看看我能不能在你身上找出不同於你父親的地方。”姑姑上下打量著他搖頭稱奇,她甚至還產生過幻覺,把他誤認成了已故的那個巨人。
在條頓漢特的成長中,牢記家族的興衰史與背熟浩繁的家譜,是他姑姑唯一強加給他做的事。
“要清楚地記住自己的身世,長大後你就得離開姑姑去尋找巴德氏人,這片土地上麵的人都得有個自己的家族,沒有家族可歸的人是很難受到尊重的。在亞摩斯,至今也隻有兩個人的葬禮有成千上萬的人參加,一個是戴納阿羅,一個便是你的祖父,這些都是我們過去的驕傲,你都要知道。”條頓漢特還在小的時候,他的姑姑就這樣教導他了,直到他長成了一個男子漢時,她仍然喋喋不休地重複著這些講了十幾個春秋的話。
條頓漢特從小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他總是默默地傾聽姑姑講述一幕幕家族的曆史變故,姑姑教他記家譜的時候,他也隻是動動嘴唇,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甚至當姑姑講至痛處而熱淚滾滾時,他也是無動於衷,不曾流露過半點情感,更未開腔說過一句安慰的話。他還因不願說話和嬉戲而時常受到幾個表兄表弟的欺負,隻有大表兄艾娃從不欺負他,因為他到姑姑家的時候,大表兄已經是個大孩子了。雖然大表兄對他很好,但他對大表兄也是一樣的若即若離,冷若冰霜,跟對待其他表兄弟沒什麼兩樣。長大後,他的性格倒是變得隨和了,但他的麵孔仍然冷酷死板,很少露出笑容,好似他對笑這個東西很吝嗇,或者十多年來都處在氣頭上。而他的姑姑感到自己一直無法接近侄子的心靈,因而常常情不自禁地想象到一些可怕的事情,心底裏也曾幾度地失望過。
有一次,他的姑父送給他一匹馬駒,叫他把它調訓成跑馬,但年少的馬駒怎麼也不聽使喚,還把他狠狠地踢翻在地。他一氣之下,竟操起一把斧頭,砍斷了馬駒的一條腿。這件事深深地傷害到了他的姑姑。
“這麼浮躁的人怎麼能夠好好的成家立業,徒有外表啊。可憐我的兄長們死不瞑目啊。”她對侄子的最後一絲幻想隨之破滅了。
然而有一天,條頓漢特破天荒地跟姑姑說出了埋在心底多年的肺腑之言,可憐的姑姑一聽就感動得直抹淚水。其實,自小知道自己的身世起,條頓漢特心中就裝滿了無盡的仇恨,因此,當他的姑姑要他牢記家譜時,他自己想做的事卻遠不止這些。而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深刻地認識到了個人與家族之間的榮辱關係。終於有一天,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心底裏油然而生。
“瞧瞧,我的侄兒你這才真正長大起來,我卻一直在錯怪你呢。你說的正是姑姑多年來一直不變的想法啊。”她因侄子並未辜負她的用心良苦而興極而泣,“好吧,你就放心地去找你的巴德氏人吧,你隻有容入到家族之中,才能引人注目地延續咱們家的血脈。但那些貴族還在亞摩斯打仗,昨天,我們在山頭放羊的人還不斷聽到了從那裏傳來的槍聲,好像那兒一整天都在打仗呢。再說,亞摩斯如今已沒有了巴德氏人立足的地方,你還是先到別的地方去尋找當年在亞摩斯失散的族人,等把大家找到後你們再回布茲。重要的是,你得好好記著家譜,不要忘了其中的任何一環,要做到讓別人一聽就能知道你的來龍去脈。”
“放心吧姑姑,我一定會遵照你的話去做的。”條頓漢特第一次在姑姑麵前微笑著道。
“好孩子,你有這樣的心,咱們的祖宗會感到很欣慰的。想想你的父輩們是死得如何悲慘的啊。”可憐的姑姑又不勝悲傷地流起淚來。
“烏提,你聽到了嗎,你的表弟要走了。”她接著對自己的大兒子說道,“有道是:萬人同簷,舅舅為大。你是不是想過要幫助表弟呀?”
“母親,隻要是舅舅家的事,我願意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艾娃想也不想就道。
“很好,一個懂得知恩圖報的人就該這樣。那麼,你就跟隨表弟去吧,幫助他實現他的願望。”母親高興地道。
“這不行,烏提有自己的妻兒,怎麼能丟下他們不管。”條頓漢特搖頭拒絕起來。
“不要拒絕我們家的好意,烏提理當是要幫助你的。他跟你去了,這個家還剩下很多人。看看,你的幾個表弟也快到成家的年齡了。以後,他們也得去幫助你呢。”條頓漢特的姑父也萬般熱情地前來勸他道。
“我說表弟,我們幾個兄弟的頭發一半是你們家的,身上流著的血統也有一半是你們家的,你就別推辭了。”艾娃曆來古道熱腸,做什麼事都帶著一副義不容辭的氣概。
“好吧,那我兩就結伴而行。”條頓漢特說不過他們,隻好答應下來。
幾天後,這兩個還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就騎著兩匹同樣年輕的駿馬上路了。他們帶上足夠的食物和用六頭牛換來的兩把“比利時”步槍,往布拖高原西北部趕去,好似一對到遠方去拓荒的流浪者。
那時侯,南麵爭奪地盤的戰爭正打得熱火朝天,路上遇見的人看他們風塵仆仆的樣子,以為是被戰爭逼迫而背井離鄉的南部人,便攔路向他倆打聽戰爭的情況,原因是他們有親人在南部為大奴隸主們賣命。每遇到這樣的陌路人,他倆就樂不可支地胡亂編造一些故事,讓這些人時而傷心時而高興,以此來消遣旅途中的時光。但到了人家的村寨,他們就格外小心了。
他們找到第一處有巴德氏人居住的村莊時,多數巴德氏人起初都懷疑他們是流浪漢,想冒充同族人混頓飯吃,因而對他們不懷好意,甚至否認自己是巴德氏人。
“沒有人知道你的來曆,如何證明你是巴德氏人?”也有人問道。
條頓漢特便抓住機會,把巴德氏族譜完整地背給他們聽,讓那些最年長的巴德氏老人也自慚形穢。
“如何證明這是你的家譜?”對方還不肯承認。
於是,條頓漢特又毫不含糊地講起亞摩斯巴德氏人悲慘的曆史遭遇,讓聽者們感慨萬端,悲憤不已。之下,陌生的巴德氏人終於接納了他,還把他倆留下來小住一段時間,挨家挨戶地請他們到家裏去做客。過後,族親們還叫一個誠實的年輕人把他倆送到下一個有同族人居住的地方,順便為他倆作個證人。就這樣,條頓漢特和艾娃終年在北部高原跋涉遊離,足跡踏遍了每一個有巴德氏人居住的村落。最終,他們找到了多數被戴納人趕出亞摩斯的巴德氏人。
在金沙江亞摩斯段的某一個叫不出名字的流域上,有兩條彙聚於一處的深溝彎長而對稱地鑲嵌在兩岸的山上,即一條在雲南,一條在涼山。涼山這邊的山溝如今已被茂密的草木覆蓋完了,隻有臨近大江的一小段還清晰地露出幹涸的原始河床。如今,除了下雨天,這條溝裏就不再有水來光顧了。這條溝起源於半山腰上的一個小盆地,這個盆地現在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但以前是個湖,下麵的溝裏原來也流淌著清澈的河水。從這個小盆地繼續爬上山頂,就到了愛琳草場的一角。
這是托起愛琳草場的群山之一,亞摩斯地區最秀麗的山——塔木圖山。傳說,塔木圖山的這個湖泊後來遷移到了對麵的雲南。所以,雲南的那條山溝如今流著從涼山這邊搬過去的河,沿河進山,也就有一個湖泊。
但時光得回到從前,雲南那麵的湖泊得搬回原籍,那條長滿了草木的野溝也得重新流淌著河水。
搬來搬去,湖的名字都未變,仍叫海子。
那時侯,有幾個弱勢家族的五十多戶人家圍湖而居。奴隸社會末年的南部雖然時常發生戰亂,但海子邊的居民卻很少遭殃。但有一天,哈利頭人的寶貝女兒黛博拉途經這兒時,世居海子邊的人們就要迎來不幸了,因為黛博拉喜歡上了這個海子。
關於黛博拉,還得從她的父母說起。
哈利頭人一生戎馬蔥空,一成年就跟隨他的父親四處招惹是非,不停地打冤家爭領地,年紀輕輕就成了伊諾部落最受擁戴的勇士。在他正值青春年華時,很多部落裏的貴族小姐們都對他仰慕不已。但他的父親伊諾頭人一心隻想跟門當戶對的貴族聯姻,選擇親家總是小心翼翼。因而他的每一個兒子的婚事都會費盡幾番周折。輪到小兒子哈利娶妻也是一樣的費盡周折。一年到頭,他帶著哈利和幾名侍衛馬不停蹄地出遊周邊部落,隻為選擇一個才貌雙全又門當戶對的姑娘。不管受不受到邀請,他們都會出現在所有周邊部落裏婚喪嫁娶、節日慶賀的各種場合,明察暗訪找尋未來的親家。一年下來,他們已經相過了三十三次親,見過了上百位姑娘,但沒有一個他們中意的。於是,父子倆決定把相親之事暫時擱置一邊好好休息一年,等到下年再去別的部落看看。
可就在他們無心相親的這一年,婚緣卻偏偏降臨到了哈利身上。
這年夏天,伊諾頭人受邀到遠方的阿撒部落做客。哈利也同去了,但他心裏沒有半點相親的願望,因為他不曾聽說過阿撒氏族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美女。
以好客著稱的阿撒頭人在自己的莊園裏盛情款待他們,連平時最厭酒的哈利也被灌得朦朦朧朧的,變得異常的健談和羅嗦,言行舉止有著喧賓奪主的味道。正當他酒酣耳熱時,一個身材窈窕的女人的背影突然躍入他的眼簾,他一眨眼,那影子便撲嗵一聲墜落進了他心底裏那麵屬於私人的湖泊,激蕩出了一片溫存的水花。隨即,一股熱浪在他的身上湧來湧去,讓他無法抗拒地產生了強烈的衝動。於是,他情不自禁地指著門外背對他們而站的一群姑娘向老東家問道:“頭人舅舅,那邊中間戴長耳環的那一位是你女兒嗎?”
“是的,是我的三女兒。”老東家伸長脖子朝姑娘們看了看道。然後麵帶微笑調頭看了看哈利,好像他已經猜出了這個臉皮有些厚的年輕人的心思。於是,他又不失時機地補充道:“我這個女兒今年十八歲了,還沒有訂婚呢。”
“哦,是嗎?那麼能否許配給伊諾頭人的犬子呢?”已有三分醉意的哈利直言不諱,迫切之情溢於言表。
“你說的是你嗎?”老東家笑眯眯地明知故問。
“嗯。”哈利點頭道。
“伊諾頭人,你這個兒子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老東家轉向伊諾頭人問道。
“不會,我伊諾的男子在婚姻上都是自由的,他要是喜歡,就請你把她許配給我這犬子好了。”伊諾頭人裝出一副很開明的樣子樂嗬嗬地說,因為他一向相信兒子的眼光,而且從後麵看上去,那姑娘確實很美。
“那不勝榮幸,我這女兒從今天起便是你伊諾家的媳婦了。”老東家不勝高興地道。於是,一門親事就這麼閃電般快地定成了。
可是,當一個容貌欠佳的妙齡姑娘被叫進來,要和哈利互見一下時。哈利卻潛意識地怔住了。起初,他以為見到的隻是未婚妻的替身,深信著對方在跟他開玩笑,他想,如此難看的姑娘不可能是阿撒頭人的女兒。然而,當這個醜陋的女子帶著羞澀的表情轉身回去時,剛才那個令他著迷的背影又重新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天啦,現實怎麼會如此捉弄人?”哈利被這個意外驚得目瞪口呆,全身的肌肉都酥酸起來了。“啊,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了!”當時,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而伊諾頭人的臉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的,難看極了。他目光暗淡又寒涼地盯了盯兒子,心裏頭直罵個不停:“操你祖宗!你這是什麼臭眼光,簡直把我的臉都丟盡了——”
但為了履行婚約充當君子,翩翩少年哈利隻好哽咽下心裏頭無盡的苦澀,勉強著娶了這個身材絕佳但容貌醜陋的女人,不過他甘願自己立刻瞎掉了眼睛。雖然他當上頭人以後妻妾成群,但老房畢竟是老房,無論如何都是伊諾莊園裏的半邊天。在很多場合中,這個的醜老婆不得不被一群年輕貌美的侍女簇擁著坐在哈利頭人身後,眾位英雄好漢麵對頭人時不能不順便看看他的妻子。這個時候,哈利頭人的臉就一陣一陣地發燙,沉於心底的滋味苦不堪言。
令哈利頭人欣慰的一點是,這個醜陋的老婆生了同樣醜陋的兩個兒子後,很意外的生下了一個漂亮的女兒。
“啊哈,我的女兒終於隨我的根了。”哈利頭人抱著剛生下來不久的女兒,高興得像隻撒歡的兔子一樣圍著鍋莊跳來跳去。
這個女兒便是黛博拉。黛博拉其實貌不驚人,但他英俊瀟灑的父親給了她姣好的麵容,身材絕佳的母親則給了她更為男人們著迷的身段,她生來就吸取了父母身上的一切優點。自她長大成一個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時,哈利頭人便把她視為伊諾家族的珍寶,恨不得日日夜夜把她捧在手心上嗬護。為了讓女兒顯得與眾不同,他請來民間最好的銀匠,特意給女兒打製了一副最為精貴的金口弦,再叫最優秀的口弦師教她,直到她把這個師傅比下去了為止。從此,黛博拉的胸前就一直佩掛著一副綴有五彩流蘇的金口弦,看上去活像一隻華麗的金絲鳥,在她花枝招展的身上飛來飛去,鮮豔奪目。
“我的女兒黛博拉,是伊諾這棵大樹上結出的最美麗的一朵金花。”哈利頭人常常如此稱讚自己的女兒,自然不願意讓女兒受到一點點傷害。在伊諾部落舉兵南下之際,他特意把女兒送到了遠在西北部的嶽父家裏,讓她受到更為安全的保護。等到戰爭一結束,哈利頭人就迫不及待地派人去接回女兒。
那時,伊諾部落已陸續遷往拉木滕爾,黛博拉便在近百人的護送下直接往南部趕去。這一路途中,這個龐大奢華的隊伍走到哪裏都吸引了無數的目光,黛博拉的美貌也就一路被傳揚。
像其他地方的人一樣,塔木圖山海子邊的人們也有所耳聞黛博拉的美貌之說。當他們聽說了傳聞中的美人要途經海子邊時,便整天集聚在路旁,生怕錯過了目睹這個炙手可熱的人間女子的機會。
這天,宛如送親一般氣派十足的隊伍來到了海子邊,並破例在這陌生的寨落裏停息下來。這使海子邊的居民不僅大飽眼福,更覺受寵若驚。就在這一短短的時刻,很多男人的心裏永遠地裝下了這個伊諾的女兒,在往後的生活中,麵對自己美或醜的老婆時,男人們總會想起記憶中的這個美人,時不時還自由地把女人們作一番比較。
然而,最為興奮的卻不是海子邊的人們,而是黛博拉。當人們的目光都傾注在她身上時,她卻被眼前的這麵海子深深吸引住了。屬於海邊居民的苦日子也從美人的眼裏一點點地冒了出來。
“我想洗洗臉,瞧這天多熱。”黛博拉伸出一隻手在湖水裏蕩了蕩道。
侍衛們一聽這話,便立刻驅趕起圍觀的人來,一些居民因此與侍衛們爭執起來。
“諾的女兒洗臉時人人都要回避,誰要是偷看了一眼,就挖了他眼睛。”帶隊的侍衛高高在上地舉著槍,粗暴地命令道。然後,他們把居民們轟到幾戶人家的院子裏關了起來,並在那裏嚴加把守著,隻留下黛博拉和侍女們呆在海子邊做她們想做的事。
“給我卸妝。”黛博拉對侍女們說,“這麼清澈的湖水,難得見第二回,隻看看就走是要後悔的。”
侍女們會意地著手幫她卸下了累贅的服飾。黛博拉就這樣一絲不掛地在侍女們的包圍下慢慢潛入清澈見底的湖水中。這當兒,被關起來的人中,不乏有聰明的男人想象到了這一幕,因而自己的下身也變得濕潤起來。
從那以後,很多男人途經黛博拉沐浴過的海子邊時,總愛產生無限遐想。而女人們則遠遠地回避著這個自認為是不幹淨的地方,有時還自欺欺人地朝這地方吐幾口唾沫,以示自己是何等操守婦道的女人。
亞摩斯並不遙遠,站在拉木滕爾山區的任何一座高峰之上,都能看見露出雲端的亞摩斯高原上尖利的群峰,以及群峰上空忽隱忽顯的小黑點,那是終年不離、虔誠守護亞摩斯的山鷹。要是哈利頭人少給女兒一些疼愛,黛博拉最多用上二天的時間,就能趕到亞摩斯的塔木圖山,重又見到那麵清澈如鏡的海子。
和往常一樣,黛博拉又穩穩當當地立於馬背,緊抱著粗壯的樹杆,神氣依戀地縱目打望遙遠的亞摩斯,雙唇不時微微蠕動,默念著埋藏心底的話語。此時,在下麵把持住馬的男侍衛們緊張得直冒汗水,他們得小心穩住馬和馬背上的女人,卻又得一直深埋著頭,如不這樣,隻要那女人寬敞的百褶裙稍微被風一吹,他們就會看見不該看的地方。即使他們想伺機偷窺一下,旁邊還有幾個丫環在監視著呢,真是想也不敢想。
“主人,太陽要落山了,咱們該回去了。”
良久後,一個在旁邊把風的相貌酷似黛博拉的侍女怯聲怯氣地說道。這個特別的女孩名叫伊芙,是黛博拉的貼身侍女,平時隻負責她的飲食起居和陪她玩樂,從不幹體力活。
“好吧,把我放下來。”
黛博拉很不情願地回答道。站在另一旁的侍女們隨即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把主人抱下馬來。這種事男子們自然也不能插手幫忙,他們要做的便是退至三丈之外。
整天屏住氣息服侍黛博拉的下人們終於鬆了一口氣,但他們心中都有數,過不了幾天,黛博拉又會指揮著他們爬到這兒來的。自從在塔木圖山洗沐過湖水之後,她就再也忘不掉這個海子了,連從前愛不釋手的那副金口弦也一時被她拋在腦後。回到拉木滕爾三個月以來,她已經爬過幾十次山了,為的隻是看一眼在雲端之外的亞摩斯。然而,她至今還沒有看夠。
從山上回來後,黛博拉又喋喋不休地向她父親撒嬌一番。
“父親,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肯讓我到亞摩斯去呀?”
“你急什麼呢,我的傻女,等到拿下愛琳草場後,我會親自陪你去看海子的。到時候,我把這個海子送給你。”哈利頭人樂滋滋地說。這兒的人們總愛給自己的孩子取最難聽的乳名,比如“狗兒”“豬兒”什麼的,心裏喜歡或稱讚一個孩子也常常用反語來替代,以為這樣會讓小孩們平安吉祥。盡管黛博拉已經成年,但哈利頭人高興的時候還會把女兒喚作“傻女”,足見其溺愛之心。
“這個丫頭,年紀也不小了,腦子裏裝的怎麼還是小孩子的想法。十七八歲的姑娘應該做做女人分內的事了,比如學學裁縫或者織布什麼的。”黛博拉的母親在一旁嚴厲地訓話道。
“好啦好啦,什麼是女人分內的事啊?裁縫織布可不是龍家女兒們要做的事,她們喜歡怎樣就怎樣。”哈利頭人很不高興地道。
哈利頭人雖放縱女兒,但對女兒的侍者們卻嚴加管製。黛博拉每次外出,他都要再三地叮囑隨從人員。“千萬別出什麼差錯,要是我的女兒在你們手裏出一點意外,你們就別想留著腦袋活命。”他總是這樣警告侍者們。
而這一回,黛博拉的母親也出來警告道:“看看你們這群奴才是怎樣當仆人的,我的女兒在你們中間可長不大了。聽著,以後誰要再帶她去山頂,我就饒不了他。”
黛博拉的母親還在私下裏把侍女伊芙叫過去特別吩咐了一番:“你和黛博拉是一塊兒長大的,雖然一個是主一個是仆,但你們倆從小就親如姐妹。現在你們都長大了,我知道你比黛博拉懂事,以後,你就不要再依著她做任何事,要教她做一些分內的事,別老是長不大似的。你要是不照我的話去做,我就拔光你這小奴婢的毛。”
“主夫人放心,我會照你的話去做的。”伊芙埋頭答應道。但她知道憑黛博拉的那個強脾氣,沒過幾天又會攔不住地去那山頂的。
侍女伊芙出身於一個悲慘的奴隸家庭,但其先輩並非是奴隸,也不是彝人,而是漢人。她的身世轉變始自她的曾祖父。其曾祖父小時候本居住在某個彝區邊緣的漢地,有一天卻被人販子擄掠到了深山裏的部落,然後被販賣給了一戶富裕的平民人家,成了鍋莊娃子(吃住在主子家裏的奴隸,主要負責家務),一不聽話就被帶上沉重的枷鎖。直到他成年並和這家人的另一個同為奴隸的女孩成親後,才得到了一些自由。但他的後代也就此注定一生為奴了。
而伊芙之所以能升格成為黛博拉的侍女,就是緣於她有一副近似黛博拉的長相。那是在她們說話還五音不全的孩提時代,哈利頭人有一次路過伊芙家所在的寨子時,發現在路邊玩耍的伊芙和他的寶貝女兒長得很相似,便停下來好奇地打聽她的家庭背景。當他得知這是個奴隸人家的女兒時,心頭萌生了把她帶回去當作禮物送給女兒的想法。於是,他花大錢從那戶平民人家手裏把她全家人都買下來,一並帶回了他的莊園。幸運的是,黛博拉非常喜歡父親帶回來的這個“小禮物”,而莊園裏的那些貴族們也喜歡這個漂亮的小女孩,他們非常樂於看見這對貌似孿生姐妹的女孩在一起玩樂。這些機緣使伊芙自小成了黛博拉形影不離的玩伴和侍女,繼而給伊諾莊園帶來了一個不小的奇聞美談。更為奇特的是,她們的年齡越大,相貌就長得越相像,如不是穿著上有區別,不熟悉的人就會誤認為她們是一對孿生姐妹。必然地,這給伊芙的家人帶來了好運,盡管還屬於奴隸等級,但已過著和自由民毫無差別的日子,算是已經翻身解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