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火把節(3 / 3)

而北部的伊諾也同樣為子彈的有限發愁。

在部落頭人們為了弄到更多的子彈,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尼爾頭人首先想到了彝曆年快要來臨,他尋思假如搶先把條頓鄧肯請到手,讓他做戴納氏族的終身主持祭司,再給他個虛幻的“經師”名號,恭維他同自己平起平坐,那麼,這個多少有點愛慕虛榮的祭司也許會鑽入他的圈套中。

於是,尼爾頭人又一次帶上自己的管家趕往布茲。

“過去的大經師為戴納氏族主持了十多年的各種祭祀,在他主持的這些年間,我們的部落沒有發生過天災人禍的事,戴納氏族更是與災禍無緣,這一切都是經師修道高深的結果。如今,你是經師再世,我們的主持祭司當你莫屬啊。請你理解我的一片城心吧。”尼爾頭人演示出了無比真摯的模樣。

“按理說,作為戴納部下的庶民,我這個家欠你的隻是每年半個豬頭和應交的那點賦稅,隻要我按時交納了這些,咱們就井水不犯河水。”條頓鄧肯卻平靜地道。如今,對待任何人他都敢不留情麵了。

“這自然是天經地義的道理,但你我都生在這方水土之上,你就不關心這片土地之上的生靈嗎。雖然我是頭人,但諸如生老病死、祈福救生等一切與天地神靈有關的事,都應該是你們這些祭司的責任吧。作為曆史悠久的世襲祭司家族,應當義不容辭地主持祭祀保一方平安的。”尼爾頭人又顯得深明大義起來。

“當然,這是祭司的天職,何況我條頓家乃六大祭司世族之一,怎能坐視不管。好吧,我承認說不贏你了。”作為神職人員,條頓鄧肯讚同尼爾頭人的這番言辭。因此,他最終還是答應了戴納尼爾的邀請。此時,尼爾頭人興奮得臉上的笑容都要落下來了,好似他已經變成了一呼百應的霸主。

愛琳草場上的牧民家族多年離群索居,偏安一隅,他們在馬背上依照馬耳的擺向辨認遠處的風吹草動,什麼事也不靠外人。但突然降臨的一種怪病使成群的牛羊無可挽救地死掉之後,牧民頭領吉勒木加就不得不翻上越嶺到祭司那兒尋求神靈的偏方了。

已經年過半百的吉勒木加的來訪讓條頓鄧肯激動不已,他二話不說就叫易萊哲設宴款待昔日的救命恩人,還立即打開自己的密室,叫恩人隨意挑選所喜歡的槍支。然而,這個心事重重的老人無心消受他的這些美意。

“最好的牛肉和羊肉都出自我們的草場,最好的槍我也沒有心情欣賞,我隻是為我們的牛羊而來。隻要你坐下來聽我說就勝過一切了。”吉勒木加拉住激動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條頓鄧肯,由衷地說道。

“那麼你說吧,你有什麼困難我都幫你,你有什麼要求我都答應你。”條頓鄧肯信口道。

於是,吉勒木加愁眉苦臉地講述了草場上的不幸遭遇,並懇求條頓鄧肯立刻隨他回去為牧民們驅邪除疾。對於恩人的請求,條頓鄧肯不加思索就答應了下來。但他立刻又想起自己已經接受了戴納尼爾的邀請,答應要在第二天趕到什隴主持某場祭祀。時間上的衝突又讓他陷入了困境,於是,他向碧翠絲詢求主意。

“戴納氏是我們的頭人,吉勒氏是我們的恩人,為他們做事本來都是無可厚非的。”又變胖了的碧翠絲操著老人特有的沉著腔調,一字一頓地道,“但巴德氏也今非昔比了,不必要老是順從著別人了,一味的順從隻會暴露你的弱點。巴德氏人的事該自己作主了。至於吉勒先生那邊,我們要懂得知恩圖報。”

“好吧,從現在起,巴德氏人就得準備好對付一切仇人了。”條頓鄧肯被點化後很堅定地說。然後,他跟著吉勒木加一道走了。

從這件事開始,巴德氏人就走向了引火燒身的下場。

“區區一個祭司,竟敢玩弄我。”

條頓鄧肯的臨時違約讓戴納尼爾勃然大怒。

“看來巴德氏人真不把戴納氏放在眼裏了。”年老的柯帝士也感覺到了巴德氏人的傲慢。

戴納尼爾和條頓鄧肯之間清算微妙之仇的日子就這樣在暗中步步逼近,雙方都在掐算著自己的人力和槍彈。尼爾頭人尤其心急若焚,欲來個先發製人。

再難馴服的人在歲月麵前都會變得老實起來,當戴納史爾發覺自己的年齡與身體每況愈下時,終於省悟到自己該像個真正的男人,在部落裏樹立屬於自己的威脅了。但他不知從何下手,便一天到晚垂頭喪氣的,恍恍惚惚地過日子。漸漸地,他對戴納莊園的貴族生活也感到索然無味,這時候,他便開始琢磨自己能出家幹點什麼了。於是,接下來的許多天裏,他坐在莊園背後的山坡上苦苦地動用著已經荒廢了多少年的腦筋。思來想去了數天後,他終於想到了自以為絕妙的一條出路:去和槍販陳老板合作。他想,雖然陳老板的商隊已經有了自立為王的保頭,但憑自己的身份地位,他完全能夠混進去的。

尼爾頭人知道了這個懶漢要去找商隊的消息後,顯得喜出望外,還一改常態地對其稱讚有加。他想,這個懶漢如能混進陳老板的商隊,他就不必再為子彈的事發愁了。因而他還鼓動“剛剛懂事”的兄長盡快動身與陳老板取得聯係。然而,戴納尼爾高興得太早了。事實上,戴納史爾並未想到過為戴納部落做點什麼功勞,他隻是想證明自己也是個真正的男人,讓身邊的那些人不再蔑視他罷了。而他選擇投靠槍販是因為男人們都喜歡槍,他的本意僅此而已。

不看僧麵看佛麵,商隊出於無奈,隻好答應戴納史爾入夥。條頓勞德起初不解他為何不做主子而跑出來甘於人後,因而對其十分警惕。但相處了一斷時間後,他發現戴納史爾不像其他貴族那樣野心勃勃和唯我獨尊,做起事來也毫無主見,人雲亦雲,一天到晚嘻嘻哈哈隻圖快樂,想來不是有頭腦的人。於是,他收起了戒備之心,還讓他做了二保頭。

有戴納史爾作盾,商隊的出入變得更加暢通無阻了。然而,條頓勞德同戴納尼爾一樣,也估錯了戴納史爾的用心。他直死才明白在錢財麵前,再愚蠢的人也會變得聰明起來,至少,他是做了件引狼入室的蠢事。

武器的改朝換代加劇了各個部落之間的勾結暗算。對南部掛念已久的伊諾頭人凝望著槍的準星,雙眼漸漸發紅起來。如今,對伊諾而言,吞並戴納部落隻欠彈藥而已。

“我與巴德氏族素來無冤無仇,條頓鄧肯應該肯和我這個遠客打交道的。”伊諾頭人心想,“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我也要從條頓勞德和陳老板手中換回一批子彈才行。”再三考慮之後,他便派遣使者偷偷潛入了南方。

巴德氏倆兄弟與伊諾頭人素不相識,更無沾親帶故,因此,條頓鄧肯對伊諾的野心隻是付之一笑。“想稱王稱霸,別想跟我稱兄道弟。他還不知道是他們殺死了我的伯父和多個族人,竟然找到仇人家裏來了。”條頓鄧肯當著伊諾使者的麵說道,“他還想借南方人打南方人呢,可笑!”

“禍從口出,小心讓別人聽了去。”碧翠絲小聲地在兒子耳邊說道。隨後,她把兩個兒子叫到了自己的房間。

“讓伊諾與戴納鬥一回對我們絲毫無損。這兩家都太過火了,讓他們彼此消解消解也無妨。若兩家相互拖累了,豈不是報了我們的一箭之仇。”碧翠絲開始為兩個兒子的傲慢與輕浮擔憂,她因此不得不繼續充當一家之主,為兩個兒子出謀劃策,指引道路。

自從條頓勞德回來後,條頓鄧肯就開始賦予易萊哲管家之權。按主人的吩咐,管家立即負責起擴建家園的事來。一年以後,一座靠祭祀和販槍建造的龐大莊園在布茲令人矚目地落成,這座平民莊園幾乎能和對麵山上的貴族莊園相媲美。在布茲巴德氏人的曆史中,這是被後代們加以記憶的唯一的院落,雖然它隻是曇花一現,但作為布茲巴德氏人輝煌時期的證物,它至今還土裏土氣地坐落在巴德氏族的曆史記憶中,以致今天的後代們還能想象到莊園裏高聳入雲的土碉群和堅實的牆垣,以及兵奴成群、食客如雲的一派景象。

也是從那時起,祭司救苦救難、不置家奴的門規被條頓鄧肯忘得一幹二淨了。如今,他成了遠近聞名的富翁,在那些貧困的人看來,他已經變成了得意忘形的勢利眼,原因是他不再願意給窮苦人家做祭祀了。作為祭司,他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已經一落千丈,即便他有更為高深的修道,最終也是徒勞無功。

莊園落成的同一年,條頓勞德還娶到了意中人,他們的婚禮同樣奢侈糜爛,令很多貴族也望塵莫及。據說這場婚禮的最高潮是在人群中拋撒了兩鬥銀礫,讓很多人因爭搶而碰傷了身子。

“看看吧,巴德氏人快要成為諾了,聽說他們的土地和奴隸一天比一天多起來了。”戴納莊園裏年老的貴族們常常望著對麵的布茲無不擔憂地聊道。

“諾永遠是諾,曲(被統治階級之一,自由民)永遠是曲,天生就有血統之區別。”尼爾頭人卻不以為然。

“話不能這麼說,我見過從曲變化而來的諾,也見過由諾落為曲的人,我還見過從諾變成奴隸被賣來賣去的人呢。關鍵在於誰更有財富,而不在於血統高低和支係貴賤。如今,我們部下的巴德氏也變得越來越富有了,如果再繼續富下去,我們不免有被他們取而代之的可能呢,這可不是危言聳聽。”柯帝士也感慨地插話道。其實,他是在給高高在上的兒子們敲響警鍾。

“哈哈,巴德氏再富有強大,比起戴納氏來也隻是九牛一毛而已。父親,你就放心吧,在戴納部落裏是不會出現想成為諾的這種平民百姓的。假如有,也要等我們成為茲的那一天。”尼爾頭人依然自高自大,對長者們的擔心嗤之以鼻。不過,他總是想起戴納史爾把巴德氏人比喻成煮在鍋裏的肺的那翻言語,每每這個時候,他就禁不住地熱血沸騰起來。

“是該給猖狂的巴德氏人一點教訓了。”他心裏常常這樣想道。

戴納尼爾當初希望戴納史爾會助他一臂之力,怎料戴納史爾竟無比積極地領著商隊到處交易,把槍支彈藥販賣給各色部落,還連同商隊一起住進了條頓鄧肯的莊園裏。最終,尼爾頭人確信戴納史爾是被祖宗們不小心疏漏掉了的、殘生在戴納氏族屋梁上的蛀蟲,而且還是一隻永遠也蛻變不了的劣性蟲子,恬不知恥地在挖自己的牆腳。

“這個逆子,他把自己的根拔出來曬太陽了。”柯帝士也對戴納史爾的行為大失所望,過火得反倒自慚起來。

在碧翠絲的開導下,巴德氏倆兄弟接受了伊諾的交易條件。但因為伊諾與戴納有深仇大恨,伊諾的人便不敢興師動眾到南方來取東西,而巴德氏人這方麵也不希望讓戴納尼爾知道此事,因此,商隊準備進行一次冒險的長途旅行。然而在這件事上,戴納史爾成了商隊的心腹之患,雖然陳老板和巴德氏倆兄弟都知道戴納史爾對自己的兄弟恨之入骨,但不敢保證戴納史爾不會通風報信。所以他們把與伊諾交易的事瞞著戴納史爾。但越來越變聰明了的戴納史爾最終還是知道了此事。

“不要再這樣對待我了,想想我們曾經是仇人,但我不顧身份住進了往昔的仇人家裏,這一點在一個頭人的親兄弟身上已經是夠大的恥辱了。想想吧,我都捐棄前嫌到了這等地步,為何還這般不信任我?”戴納史爾憤憤不平地找到巴德氏倆兄弟評起理來。

“既然你知道了,那麼這一趟由你帶隊好了。世人皆知伊諾是你們戴納氏的仇家,賣不賣子彈給你的仇家就由你來作主,免得加深了我們與你兄弟之間的冤仇,日後你也不為良心所譴責。戴納五少爺,這下我們對你夠真誠了吧。”條頓鄧肯道。

“我不反對跟伊諾做交易,伊諾再有成倍的槍彈也不敢冒犯我們的領地,他們不是吃到過教訓了的嗎。當然,作為頭人,我的兄弟要是知道了我們的交易,他是不會原諒我們的。所以我們還得除掉兩個人,以表我的誠心。”戴納史爾的話立刻引起了軒然大波,大家麵麵相覷,不甚明白。連巴德氏倆兄弟也不明白戴納史爾到底要除掉誰。

“大家不必猜疑,不過兩天,你們就會看見我要除的那兩個人的。”戴納史爾又道,“祭司,請你派幾個兄弟到莊園四周巡視一兩天,隻要發現了兩個可疑的陌生人,就立即拿下。”

條頓鄧肯依照戴納史爾的意思派了幾組人埋伏在莊園周圍。果然,沒過幾天,他們就發現兩個陌生人鬼鬼祟祟地來到莊園外麵的某個僻靜處,在那裏呆了大半天。等這兩個陌生人要離開時,大家一擁而上把他們拿下了。

“看看吧,他們是我兄弟的派來的探子,他們已經在這裏溜達了一年之久,我的兄弟不進布茲一步也能知道我們的一舉一動呢。”戴納史爾大功告成般地道。“兄弟們,把他們拉出去斃了,最好是到林子裏去執行,好讓喂狼。”

“慢著,還是留他們活口吧,割掉舌頭就行了,我要讓尼爾頭人看看他自己造的孽。”吃驚不小的條頓鄧肯怒氣衝天地道,“以後再發現有陌生人在屋前院後溜達,一定要捉住。”

戴納尼爾的兩個好探子就這樣被巴德氏人割掉了舌頭,對此,戴納尼爾隻能懷恨在心。而被同胞出賣的滋味讓他長久地夜不能眠,他感到這是人世間少有的奇恥大辱,即便是瘋子所為也不可原諒。私仇的蘖枝便常常無法言表地纏繞著他,痛解心頭之恨的日子也就逼進了一步。

戴納史爾當仁不讓地包攬了這趟冒險的交易,而大保頭條頓勞德隻充當一趕馬人。一切都準備妥當後,商隊就悄悄出發了。長長的商隊以販賣綢布等貨物為掩飾,一路謹慎而行。但在商隊就要走出戴納部落的領地時,易萊哲和一個家丁快馬加鞭追上了他們。原來,商隊出發後的第二天,條頓勞德的妻子就分娩了,但一天一夜過去了還生不下來,大家這才派人去追她的丈夫。

條頓勞德在半路上被叫回去後不久,戴納史爾也突然提出自己得回一趟什隴,以便打探尼爾頭人是否察覺到了商隊的動作。

“放心吧,我和大保頭一樣,若無大礙也會在明天之內趕上你們的。”戴納史爾說著揚馬而去。

從布茲到北方的伊諾部落,要依次經過戴納部落領地上的什隴、塔木圖、合井、佐佐帕爾等多重山嶺和依木河流域,然後還要經過幾個小部落,馬幫至少要走上四五天才能到達目的地。

商隊到達依木河流域時停下來等待兩個保頭。但一天一夜過去了還未等到其中一個。於是,陳老板開始焦急起來,沒有保頭跟著,商隊隨時隨地都有被偷襲的危險。運著大批槍支彈藥在眾多部落之間穿梭更是件不宜遲緩的事。商隊的每一個人這時都如坐針氈,越來越感到快要火燒眉毛了。

“他們可從未食言過的,莫非真出事了。”經曆過無數意外事件的陳老板這會兒變得憂心腫腫,沒有了保頭,他也顯得束手無策了。

兩個保頭並未食言,更無出事,他們在各自家裏住了一宿就趕回來了。最先出門的是戴納史爾,不過,當他揚馬飛馳途經佐佐帕爾山上的野林帶時,被此起彼伏的獸嚎吸引住了,於是,他調頭鑽進林子裏追打起獵物來,簡直把商隊忘得一幹二淨了。

隨後出發的條頓勞德發現路上留下的新蹄印,便快馬加鞭欲追上此人。風呼嘯著迎麵吹過,幾乎讓人透不過氣來,但一想到伊諾的銀子就要嘩啦啦倒進商隊的錢囊裏時,他就恨不得再給馬插上一對翅膀了。

嘀嘀嗒嗒的馬蹄聲和叮哩當啦的馬鈴聲富有節奏地混響著,一路留下破碎的餘音。迎麵吹來的風裏,森林清醇的氣息漸漸變濃。

烈日還在當空,條頓勞德很快就鑽進了佐佐帕爾半山腰上那片密不透風的森林裏。

動聽的鈴聲和蹄音漸次消失在森林一陣陣的濤聲中。

這個時候,隔幾匹山外的什隴,戴納尼爾懶洋洋地躺在屋簷下麵,用祿赤漢佃精心釀造出來的上好的鴉片招待他的親信們。一縷縷青煙從尼爾頭人的眼前嫋嫋升空,慢慢地把他帶到天地間自由飛翔,肉體被抽空的輕飄感覺何等妙不可言。尼爾頭人在那世外桃源的上方越升越高,最後,他看見了一輪觸手可及的太陽——崇山峻嶺之上的涼山的太陽,那是一輪金子,金燦燦的麵上雕刻著戴納部落的版圖。但貪心正濃的他伸出雙手正要撫那輪金子時,一聲遙遠的槍響隨風灌進了他的耳朵裏,那輪金子便突然破碎了,從他的手邊紛紛掉落下去,蒼穹隨之變成一塊黑色的實體,頑固得無處可擊。

“聽,槍聲!”尼爾頭人突然清醒過來,神經質地叫道。

“槍聲?”眾人都驚奇不已地道。

“對,是槍聲。在塔木圖或在合井,或再遠的地方,有人在打槍。”尼爾頭人很肯定地強調道,“這槍聲似乎是在威脅我們。”

“也許又是商隊這幫人打的。”管家道。

“不是他們,我那個吃裏爬外的大哥昨日回來過,聽他說商隊要回雲南去取貨了。”尼爾頭人搖頭說。

聽頭人這麼一說,大家都恭耳聆聽起來,靜靜的,期待著聽到再次的槍聲以證明頭人的耳聰目明。

“聽到沒有,又響了。”尼爾頭人又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道。

眾人又驚奇不已。

“絕對沒錯,這槍聲分明在威脅我戴納家。”尼爾頭人再一次肯定地道。

夕陽立在山頭,準備一躍而下。

這個時候,戴納史爾趕上了商隊。焦急萬分的陳老板一見他回來,頓覺如釋負重,喜上眉梢地迎了上去。

“我的二保頭,你可來了!”

“兄弟們,讓你們擔心了吧。我就知道你們會擔心的,所以一早就馬不停蹄的來了。瞧,我的馬都快跑不動了。”戴納史爾氣喘籲籲地縱身跳下馬來,無不關切地掃視著大家道。

“怎麼,大保頭還沒回來嗎?”他又左顧右盼著道。

“沒有,真是急得快讓人瘋了,這兒可是虎狼之地呀。”陳老板感慨不已地道。

“難道他妻子真出事了?”戴納史爾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然後疑惑地說道。

“但願他的妻子平安吧。”陳老板道。

“不管怎樣,咱們可不能呆在這個地方繼續等他了,他熟悉這些地方,要是他家裏沒有什麼事,他很快就會趕上我們的。萬一他真的有事來不了,咱們就把膽子放大一點,無論如何,我們得做成這趟交易啊。”還未休息片刻,戴納史爾就指揮著商隊繼續前行了。商隊走走歇歇,盼望著大保頭及早趕上來。但一天過去了仍不見他追來,商隊便不再等他,開始加快步伐夜以繼日地趕路了。到了次日中午,他們便到達了布拖高原之上簡樸的伊諾莊園。

對子彈夢寐以求的伊諾頭人大喜過望,誠心誠意地烹牛宰羊為商隊接風洗塵。之後,戴納史爾作為一員貴族和保頭,當仁不讓地主持了交易。伊諾頭人看著金子一樣閃光的子彈,開懷大笑道:“要我說,世界上心最黑的人便是發明槍支彈藥的這個人了。這槍可比鴉片厲害多了,鴉片讓人銷魂,而槍則讓人瘋狂啊。”

“說的一點也不假啊,這不,在它麵前我和你這個仇人居然和解了,這說明它已經讓我發瘋了。”戴納史爾自嘲般地笑道。

“哈哈,多虧你了,老兄,你要是不發瘋,我伊諾一族就會被人吃掉的。現在有了這些子彈,我們就不怕別人欺負了。”伊諾頭人露出感激的神色,拍拍戴納史爾的肩膀笑道。其實,他在為自己的願望得逞而高興的同時,心裏也在嘲笑戴納史爾呢。他想不通世上怎麼會有這樣愚蠢的貴族,他甚至覺得自己也跟著蒙羞了。

而在戴納史爾看來,伊諾頭人是個不切實際的妄想者,他再有多少子彈也是無濟於事的。以致當伊諾的銀子嘩啦啦倒進商隊的錢囊裏時,他還暗中給了伊諾頭人一個蔑視的微笑,並在心裏竊笑道:“槍是可以過時的,但銀子永遠也不會過時。你就做白日夢吧,臭奴隸主,還想靠這點子彈征服南方呢。”

“聽說條頓勞德又失蹤了。”

“聽說他是在趕馬幫的路上失蹤的。”

……

戴納莊園裏那些誇誇其談的食客們給主子帶來了這樣的消息。

聽了這消息,戴納尼爾高興極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他搖搖頭說。

但半天後商隊與伊諾交易的消息傳到他耳邊時,他卻不這麼高興了。

“我沒有聽錯幾天前的槍聲,不過管家說的對,那是商隊的人打的。”他表情複雜地對親信們說道。

“頭人如何知道?”

“這是事實。”

尼爾頭人說完便緊閉著嘴陷入了沉思,眾人隨之清楚地聽見了他發出的磨牙聲。

從北方回來後,戴納史爾立即把自己分得的銀子送到了家裏,還若無其事地來到尼爾頭人身邊,欲和他搭訕來著。不料,尼爾頭人不動聲色、幹淨利落地把他給軟禁了。

“戴納尼爾,你竟敢如此對待自己的兄長,祖宗饒不了你。”

“呸,你背著我把那麼多子彈賣給了伊諾人,讓戴納的領地受到了威脅。你還出賣了我的兩個探子,你這是背叛了所有的戴納人,祖宗饒不了的是你。”尼爾頭人一臉憎恨地說。

“哈哈——堂堂的戴納尼爾也會怕別人的威脅。”

“別笑得太早。”

“我可什麼都不怕。”

“當真不怕?”尼爾頭人詭笑著湊到戴納史爾的耳邊說道,“你難道不怕巴德氏人把你咒死。”

“你什麼意思?”

“別裝蒜了,我的大哥,我敢打賭隻有你知道條頓勞德的下落。”

“你,你別血口噴人!”戴納史爾逼視著尼爾頭人,全身禁不住地顫抖起來。

“告訴你,條頓鄧肯的巫術是深藏不露的,據說他能讓一棵樹在兩天之內枯死掉。”

“等等,你憑什麼說隻有我知道他的下落?”戴納史爾連說話的聲調也顫栗起來了。

“祖宗們在夢裏告訴我的,祖宗們還說要給你交代如何懲罰你呢。好啦,你就睡下好好做個夢吧,說不定祖宗們會原諒你呢。”戴納尼爾說完便拂袖而去,留下戴納史爾一臉沮喪地軟癱在地。

這個晚上的前半夜,戴納史爾一點也不敢入睡,他害怕真夢見了剛正不阿的祖宗。但約摸在後半夜,有個身影突然在他的眼前晃動,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最終,他被折磨累了,便在不知不覺中沉沉睡去。

戴納史爾並未夢見被賦予傳奇色彩的那些老祖宗,倒是夢見了條頓勞德,夢見了他們之間發生的秘事,在就像時光返回去重新來過一樣——

烈日當空,在佐佐帕爾的森林裏追獸的戴納史爾聽見了從不遠處傳來的馬蹄聲,起初,他還不知道馬背上的人是誰。於是,他隨便哈了幾聲“條頓勞德”。

“是五少爺嗎?”果然傳來了條頓勞德的答聲。

“對,是我,你快過來吧,這裏的獐子太多了。”戴納史爾興奮地叫道。

這個時候,他還沒有想到要和條頓勞德決鬥。但當他看見條頓勞德從密如雨柱的鬆林間慢慢穿過來時,一個惡念在突然之間自心底油然而生。

透過眼前長勢優良的鬆林,條頓勞德看見戴納史爾端端地坐在馬背上,正舉槍朝某個方向瞄準。

等走近幾步再看,戴納史爾的槍原來是在對著他。

“槍口可不要隨便對著人開玩笑,要知道這東西是容易走火的。”條頓勞德道。

“不是開玩笑,大保頭。”戴納史爾嚴肅而緊張地盯住大保頭道,手裏的槍依然絲毫不肯鬆懈地指著對方。

“不是開玩笑?”麵對望之儼然的戴納史爾,條頓勞德立刻意識到事態不妙,“這麼說你想當大保頭?”

“舉槍吧,瞄準我,我可不想暗算你。”戴納史爾命令性地吼叫道,“我們兩隻能讓一個走出這片林子。”

“別把我看得太高,大保頭算個什麼呢,隻是個靠漢人吃飯的活嘛,我讓給你做好了,何必用命來換。”

“常言道,活過了四十的諾不是真正的諾,活過三十的茲也不是真正的茲。我不是茲呢也是個地道的諾,我也不想苟且活過四十歲,讓別人笑話我膽小。”

“放心吧,你肯定不會活過四十歲,戴納氏族的仇家那麼多,會有人成全你的。”

“巴德氏也是戴納的仇家,就讓你來成全我好了。再說,咱們合夥在一起也是一件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戴納史爾口頭雖硬,但額上開始冒出了冷汗,不曾動手與人械鬥過的他麵對比他年少很多的條頓勞德,仍然掩藏不住心裏的恐慌。

“可在這兒,誰輸誰贏都不是件勇敢的行為,你覺得呢?”

“別說那麼多了,舉槍吧,你輸了我會好好燒了你的,當然,我輸了你也會這麼做的對嗎?”

“戴納史爾,別人都說你是個廢人,今天看來,這些人都沒有說對。不過,無人知曉一個貴族跟一個平民決鬥,這對我是一件遺憾的事。”說完,條頓勞德便也舉起了槍,一對凶寒的目光立即投向槍的準星眼。

兩響幹脆的槍聲重合得那麼天衣無縫,隔幾匹山之外的戴納尼爾也隻聽到一聲。

整片林子刹那間死寂無聲,隻有槍聲傳到遠處的山穀間久久凝固不散。受驚而顫的兩匹馬警覺地直豎著耳朵,全神貫注地捕捉死神降臨的方位。

戴納史爾清楚地聽見子彈呼呼叫著從他的耳邊擦了過去,與此同時,他嗅到了火與燒銅的致命的味道,雙眼被逼出了兩行淚水。

而條頓勞德的胸口血流如注,四處迸射。

置身事外的戴納尼爾聽到的第二聲槍響其實子虛烏有,那隻是他想打卻沒有打出的一槍。

條頓勞德的再次失蹤又讓巴德氏人亂作一團,他們成群結隊在山野路徑上喊來喊去,還逐個地搜遍了叢林深穀,然後又找過了所能到達的村寨,最後,大家都隻帶回了同樣的一句話:要麼死了要麼去了漢區。

“既然這樣就不必費心了,是死是活他都會回來的。”條頓鄧肯翻著那些浩繁而又一成不變的經書,神而有神地說道。

不久,條頓鄧肯又說巴德氏祭司家族的壯大也許到此為止了,因為他夢見自己再也找不到父親墳坑上的那棵鬆樹了,雖然在事實上它依然顯眼可辨。更為奇怪的是,碧翠絲在不連續的九個晚上做了相同的一個夢,她老是夢見自己帶著眾多的人在一片陌生的地方苦苦尋找失蹤的兒子,找著找著就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佐佐帕爾山上,就是在這個地方,她聽見了從林子深處傳來的一陣馬的噴鼻聲。於是,她叫喚著眾人尋聲找去,果然,她們發現了兒子的那匹馬被緊緊栓在一墳坑旁邊的樹上,一動也不動。碧翠絲帶著無比沉痛的心走過去摸了一下馬鬃,不料,那馬像一座腐朽不堪的古木屋,不費吹灰之力便在她的手下紛紛塌落下去,悄然無聲地留下了一副白森森的骨架……

碧翠絲再也承受不了這個噩夢翻來覆去的折磨,她本來還相信自己的兒子總有一天會令人驚訝地出現在布茲,就像他第一次失蹤後帶來槍支一樣,又會叫人刮目相看。但她第九次做到了同樣的夢後,她就相信這個夢了。

“祭神靈的牲畜也隻在人的頭上轉九轉,天國的靈魂殿再深也隻有九道門。為何這個怪夢折磨了我九次,真是不可思議。”她近乎慌張地自言自語道。然後,她派出眾多的族人到佐佐帕爾山上去搜尋,結果這些人通通撲了個空。但她還不死心,又親自帶上更多的人去搜尋,幾乎把那片森林翻了個底朝天,結果還是一絲頭發也沒找著。不過,她從此不再遭遇這個噩夢了。

盡管惡夢已被她戰勝,但她變得更傷心了,因為她相信自己的感知:兒子被害死了。

“快快超度你兄弟的靈魂吧,他肯定是被人害死了,你再叫那些有經驗的巴德氏祭司和巫司上來,咱們得狠咒這個凶手為他報仇了。”碧翠絲激動不已地對條頓鄧肯吩咐道。

於是,條頓鄧肯立刻著手安排起此事來。很快,亞摩斯的巴德氏祭司和巫司幾乎都來了。他們各顯神通,烏煙瘴氣地做了幾天幾夜的巫咒儀式,被宰殺掉用於做法的牲畜簡直數不勝數,一派瘋狂的景象。之後,他們又舉行了條頓勞德的衣冠葬禮。

至於巫咒是否顯靈,永遠也不得而知。但不久,四處都奇怪地流傳起條頓勞德被毀屍滅跡的謠言。到後來,竟然還有了戴納史爾是凶手的流言蜚語。

“不管是否屬實,都無疑是在火上加油。”條頓鄧肯在跟長者們談起此事時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而可憐的碧翠絲又陷人了這些謠言的無期限的折磨中,以致明顯地衰老了,最終她變成了牙齒俱在的八十歲老嫗,但仍然保持有五十歲的抖擻精神。

至於陳老板的商隊,因為沒有了合適的保頭,他們便匆忙回雲南去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其實,他們已經賺足了錢,不想再冒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