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左岸與右岸
為了慶祝安之訂婚,晚飯順著同事們的意思請大家吃了超級麻辣火鍋。
安之有胃病,根本不能吃這樣刺激性的食物,可是同事的一番好意她也無法拒絕,幾杯冰啤下肚,一冷一熱,雙重刺激,她暗暗叫苦,這下子胃可有的受了。
果然,半夜又一次痛醒,恍恍惚惚地準備去喝一杯熱水,沒有開燈的客廳,摸索著找到飲水機的開關,她坐在地板上,靠著飲水機,等著熱水燒開。
安之忽然絕望地想,也許有一天,她會就這樣死去,死在無人知曉的夜裏,死在無盡的痛苦和黑暗中。
噢,不行,她不能這樣死去,布丁會變成孤兒的,他已經失去了親生母親,她不能讓他再次無依無靠。
抬起頭,指示燈已經從紅色變成綠色,伸出手,接了一杯水。
溫熱的水緩緩流進她的身體,蘇醒著她每一個細胞,胃部的感覺總算是舒緩了一些,然而客廳裏的電話卻滴滴答答響起來,她怕吵到布丁睡覺,趕忙接起,沒有顧得上看來電顯。
“喂”聲音沙啞的超乎想象,她趕緊喝了口水,滋潤已經幹涸的嗓子。
電話那頭沉默著。
她有些不知所措,獨自一人帶著孩子在這裏住。除了喻白和爸爸媽媽,生病了也是無人問津,很少有人會在此刻來電,驀地,她忽然有些害怕。
也許,是朋友的惡作劇也說不定。
想到這裏,她膽子便大了些,把水杯放在桌子上,試探著問道。
“請問你哪位?”
電話那頭,依舊是沉默。
她的手緊緊攢著電話筒,另一隻手習慣性地去繞電話線。
一圈,兩圈那頭依舊是沉默。
她正惱火著,便大聲說道:“再不說話,我就掛電話了。”
那頭忽然傳來似是歎息的聲音。
安之的心懸得高高的,到底是誰,半夜不睡覺,來折騰她?
“安之,我回來了。”
忽然間“砰”地一聲,安之重重放下電話筒。
是他他剛才說,他回來了
告訴過自己一萬次,不要再想起跟他有關的事。警告過身邊朋友一萬次,不要再提起有關他的事。
可是,還是不爭氣地一下子反應過來,這是屬於他的聲音。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不死心,電話鈴聲又叮咚作響。
安之咬著自己的手,努力讓自己不要發出尖叫或者哭泣,伸出另一隻手,顫抖地拔掉了電話線。
好了,這下子安靜了。
客廳在一陣喧鬧聲之後,隻剩一片死靜。
安之依舊死死咬著自己的手,好像痛覺已經消失,又或者,隻有疼痛才能提醒自己。
與他同有的那些時光,那些高興的,難過的過往,早就被他拋棄在三萬英尺之外的高空,隻有她,還死死守著。
安之忽然之間發現,她在名為他的海水裏待了太久太久,即使他當初走的那樣堅決,那樣不留餘地,她仍然懷揣著一絲希望,盡管這份希望有時候她自己也覺得羞愧,可是,現在、此刻,她忽然發現,原來她早已經失去力氣了。
她想要上岸了。
2-1
初三的課業很緊,特別是對於重點中學來說,如果學生們的休息時間是一塊肥沃的土地,那麼從初一到初三,早就因為過度開發而變得貧瘠不堪。
“除非你們個個都是蘇佑,那我就不管你們。”數學老師也是一臉的無奈,沒辦法,一切都是為了升學率,否則他也不願意這好端端中午不休息跑來上課。
又沒有人給他漲工資!
“嘁,那你有本事怎麼不去教蘇佑!”
沒想到,還有比他意見更大的人!底下一群學生一聽他那話,抱怨聲便此起彼伏。
本來昏昏欲睡的午後,因為這個名字而驟然蘇醒。
蘇佑,蘇佑。
誰不知道,一中有個門門功課全優的蘇佑呢?
安之一筆一劃在草稿本上寫著這兩個字,午休結束的鈴聲驟然作響,她莫名地有些慌亂,急急忙忙用筆胡亂地塗掉。
淩亂的筆跡下,掩藏著她滿腔的心事。
“安之,外麵有人找。”
“哦,來了!”
她將草稿紙塞進桌肚裏,整整校服的裙擺,大步走出門去。
“安之,你快來幫我看看怎麼辦嘛!”
剛一出教室門,就被紀緋雪抱了個滿懷,此刻,高中部的校花正一臉的愁容。
因為紀緋雪實在是太引人注目了,安之四周掃視一圈,將她拉到走廊:“你是高中部的學姐,怎麼總是沒事跑來初中部?”
紀緋雪嘟著嘴,將一張紙遞給她,跳上了樓梯轉彎處的扶手:“高二的分班意向,我到底是選哪一科?”
安之蹙著眉,問道:“你的數理化好不好?”
紀緋雪猛搖頭,一臉嫌惡的表情:“拜托,誰會沒事上街買個菜還要用函數,記個電話號碼還要看看是不是等差數列呀?再說,我對製造一場生化危機實在沒什麼興趣。”
安之無奈:“那麼就選文。”
“不行不行的!”紀緋雪又開始猛搖頭,她從走廊的扶梯上跳下來:“那些政治曆史概念就像是蟲子一樣在我腦袋裏爬啊爬的,要是整天看那些,我會死的!而且我真的受不了李白杜甫,幹嘛留這麼多詩來折磨我們嘛!”
她怎麼會攤上這樣的表姐!
深吸一口氣,安之權衡一下,思考著說道:“數理化不好,政史地怕背,不如你就去選藝術,隨便選美術音樂啊,我覺得你都挺在行的。”
一聽這話,紀緋雪立刻眉眼含笑,她攬住安之:“真的呀,你為什麼覺得我美術音樂都在行呀?”
“因為你很會給你的衣服染色,而且在橋洞下麵搞什麼亂七八糟的塗鴉噴漆之類的也做得挺順手。”安之撇著嘴,“關於音樂嘛,那一次說要做女高音,淩晨就站在頂樓唱歌,把一樓做夜宵剛收攤出來的王伯伯嚇得住進了醫院,可見功力已經足夠。”
“你你你”
“原來你還做過這麼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啊!”
冷不防冒出個幽幽的聲音,著實把紀緋雪和安之嚇了一跳。
“這不是蘇佑嘛。”紀緋雪熟絡地拍拍他的肩膀,一副痞氣十足的樣子,“好好的不午休,跑到初中部來做什麼?”
蘇佑的唇角勾起一絲淺笑:“反正不是來找妹妹討論該選哪一科。”
“你”
“我跟你妹妹意見一致,選藝術最適合你。”
丟下這句話,蘇佑快步走下樓,往高中部的方向去了。
安之看了看對著蘇佑的背影吐舌頭的表姐,忽而問道:“你認識他?”
“我們一個班,豈止是認識,簡直是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後來,紀緋雪絮絮叨叨說了什麼,她全部沒有聽進去,隻記得蘇佑唇角那個淺笑。
她願意用全世界去換的那個淺笑。
2-2
因為紀緋雪的關係,安之和蘇佑也漸漸熟絡起來。
每每,紀緋雪總是驕傲地拍著她的肩膀,說:“蘇佑,你隻不過運氣好早出生了幾年,要是你遇上我這個表妹,可就不能獨霸年級排行榜第一的寶座了。”
蘇佑正托著腮思考著什麼問題,他忽而轉向她,問道:“你看過道林格雷的畫像嗎?”
安之按捺住快要跳出來的心髒,沒有說話,她怕自己一開口就忍不住要尖叫出來。
“什麼道,什麼雷?”紀緋雪撇撇嘴,“蘇佑,你都在研究些什麼奇怪的東西?”
他點點她的頭:“你先去把這張卷子做掉,別忘了是你媽媽拜托我幫你補習數學的!”
紀緋雪一臉不滿,嘟嘟囔囔著轉身:“真不知道我媽是怎麼想的,我已經選了美術,為什麼還要讓我補習數學,而且還是找你來幫我補習!而且你成績那麼好,不去理科班也就算了,幹嘛還要來學美術,給我們造成精神上的壓迫!”
“快去你的房間!”蘇佑像個嚴厲的老師,“如果你還想念大學的話,就最好聽我的話,不要以為選了美術就可以逃掉數學。”
紀緋雪一走,客廳裏,終於隻有他們兩個人。
“我一直很遺憾,為什麼道林格雷最後沒有被他朋友的女兒救贖。”他手上抓著那本書,兀自說道。
“但是,他卻被他自己救贖了。”
蘇佑這才注意到這個女孩,不由得饒有興趣地說道:“你真的跟紀緋雪有親戚關係?”
還不等她回答,他又說道:“你的腦袋顯然比她好用很多,真是聰明的孩子。”
“你也才高二而已。”
安之不滿地抗議,他明明年紀隻比她大兩歲,卻像個大人一樣喊她孩子,這讓她很是氣憤。
蘇佑忽而又笑了起來:“現在我相信你確實是她的表妹了,你們都一樣的能說會道。”
“蘇佑”
她忽然大膽起來,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心一直在狂跳,然而她仍是強迫自己鎮定,問道:“你的成績那麼好,為什麼也要選美術?”
“如果我說畫畫是我的興趣,你相信嗎?”
安之看著他的眼睛:“紀緋雪才是你的興趣吧?”
如果說剛才蘇佑隻是覺得安之是個有意思的小女孩,那麼現在聽到她說這句話,他就要改變最初的看法了。
她是個聰明的女孩。
“你今天隻跟我說了四句話,但是每一句都讓人能夠思考很久,安之,我對你真是刮目相看了。”
“第五句,刮目相看這個成語用的不恰當,因為你從來沒有了解過我,就更不用談誤解了,我去樓上玩電腦了。”
安之有些恍惚地看著熒幕,不免回憶起了一些並不想回憶的往事,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宋遇禮今天竟然會邀請她來看這部電影。
“道林格雷真是個悲情十足的角色。”
安之這才回神,“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這個結局,所以這樣說。”
她不解:“可是最後他不是被自己所救贖了嗎?”
“我倒是覺得,他不是被救贖。”宋遇禮將視線重新放到屏幕上,片尾曲剛剛響起,略帶懸疑風格的音樂讓空曠的電影院帶著一種神秘的色彩。
“他無法麵對自己內心的軟弱,死亡並不是悲劇,悲劇的是因為絕望導致的死亡,亨利爵士的女兒是一個契機,如果道林格雷真的得到救贖,他會願意和她開始新生活。”
安之讚賞地笑:“宋遇禮,你真是讓我意外,從來沒有人會從這個角度來理解這部影片。”
他不以為意:“每個人對這部影片都會產生不同的看法,這是一個見仁見智的問題,就比如我的小堂妹,第一次看這部影片,她就隻注意到了演員的長相。”
安之笑了笑:“不可否認,道林格雷的扮演者的確很吸引人,他身上有一種古典貴族的氣息,要知道一個好的演員,也會讓電影出彩不少。”
“有道理。”宋遇禮感慨,“演員的確不易,要去扮演很多種角色,每一種都需要很大的自我突破。”
似乎是找到了共鳴,她發自內心地說道:“不僅僅是演員,在生活裏,我們普通人也會有很多的條條框框,其實宋遇禮,我很佩服你,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能夠跳出框子的人。”
他看著她的眼裏充滿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
“為什麼這麼覺得?”
她沉默,朝他微微眨眼,學著他方才的語氣:“因為你看到了不一樣的結局。”
“那麼你呢?”他轉過臉,直視她的眼睛。
安之有些閃躲:“什麼?”
“你說我是一個能夠跳出框子的人,那麼你呢?”
她笑了笑,說道:“我覺得我是一個善於跳進框子的人。”
他握住她的手,笑著湊近,近到一個讓安之很不安的距離。
他超過她的安全距離了!
空無一人的電影院,伴著低沉的電影片尾曲,他的臉龐染上了一層朦朧,嗓音也是格外地醉人。
“安之,你跳進我的框子裏了嗎?”
她緊緊閉著雙眼,指甲幾乎掐進自己的肉裏,準備好承受接下來的一切,然而過了許久,宋遇禮卻隻是在她的臉頰印下一個象征性的輕吻。
她睜眼,有幾分不解地看著他。
“我答應過給你時間。”他的眼眸在黑暗裏格外地精亮。
2-3
“有宋遇禮這樣的未婚夫,真是幸運!”喻白撫著安之手上的那枚戒指,幾乎閃瞎她的雙眼,不由得咂舌道,“怎麼辦呢,我也開始想談戀愛了。”
安之抽回手,調笑她:“教育我的時候倒是挺在行,到現在一次戀愛經曆也沒有,沈喻白小姐,你是準備初戀就結婚嗎?”
“哼,一輩子隻吃一隻梨子也好過某人抱著一顆傷痕累累的心到今天還放不下那個傷害她的人要好!”
喻白說話向來尖酸刻薄,對待安之她更是毒舌地厲害,她很不想看到安之重新回到過去那種狀態,半死不活,了無生機。
無意間提到了蘇佑,喻白這才想起了一件事,她故意做出一副凶狠的樣子:“喂,蘇佑回國了,聽說要請以前的同學吃飯,不知道會不會請你。”
攪動果汁的吸管忽然之間從手中滑落,她原來已經乏力到連這麼輕若鴻毛的塑料吸管都拿不動了嗎?
何況她還是已經“知道”這個消息的,要是沒有知道,那麼會不會更加失態?
迎上喻白的怒目,她自然知道自己又讓喻白恨鐵不成鋼了,安之笑得有些勉強:“應該會的吧,畢竟曾經是朋友,蘇佑不至於這麼小氣。”
喻白幾乎都要把桌子掀掉,她扭過臉去:“你給我有骨氣一點,他喊你你也不準去,實在要去,必須要把你們家宋遇禮帶上!”
“這關他什麼事?”
提起宋遇禮,安之不禁又想起那日在醫院看見的車,心裏一股說不明的情緒,直覺告訴她,他有事在瞞著她,可是,她卻無法在他臉上察覺出一絲不對勁。
喻白沒有察覺她臉色的變化,依舊憤憤道:“讓蘇佑看看,你離開了他之後找到了一個比他還要好一萬倍的男人,讓他嘔血撞牆腸子全部打結後悔而死!”
安之幾乎笑的要嗆到,邊咳嗽邊說:“你也太狠了。”
“狠?”喻白氣得在冷笑,“安之,蘇佑對你做的那些事更狠,我跟他比起來不過是小巫見大巫罷了!”
安之垂著頭,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像極了一隻鴕鳥,遇到危險就把自己的頭埋起來,以為看不到就察覺不到。
電話鈴聲及時地解救了她,安之朝喻白笑笑,示意自己先去接電話。
“喂,莉蓮,有什麼事嗎?”
電話那端,莉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為難:“安醫生,我打過電話去你的辦公室了,雖然今天是你的私人時間,可是、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才會打給你。”
莉蓮沒事應該不會找她,難道是白盈又出事了?
她忙問道:“怎麼了?”
“你能夠盡快來小盈家一趟嗎?我和宋律師都在,小盈的情況,非常的不好!”
安之說好,半個小時之內她會趕到。
“怎麼了?”喻白見她臉色蒼白,也焦急起來。
上次一番徹談,喻白總算是了解了白盈的委屈和苦衷,一時之間唏噓不已,她便答應了安之不再去挖她的新聞。
由於得到了她的保證,安之想著多帶個人去幫忙總是好的,便說道:“白盈的經紀人打電話給我,說白盈好像又出了些問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嗯,我去幫你!”
喻白喊來侍應生結賬,兩人快步走出咖啡店。
2-4
“是你!”
喻白一見到宋善初,很是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