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戚禧進來後,把陳涼翼讓到上首坐下,自己在旁邊坐下,周半雙自然坐在了陳涼翼的右首。
“他們該不會是想重新聚集在我的旗下,重振白雲總公司吧?要真是那樣,我是答應還是反對呢?”陳涼翼帶著期盼地望望眼前這些過去的下屬,但從他們的嘻皮笑臉和肆無忌憚的談笑,又沒有找到這種跡象,他把目光投向了張戚禧。
張戚禧對陳涼翼笑笑,端起桌上的酒杯說:“弟兄們,我提議,為感謝陳總帶我們致了富,幹三杯。”
“好,幹杯!”
這樣的話題是最輕鬆的,這樣的酒是最好喝的,別說是三小杯,就是三大杯又如何。
陳涼翼笑笑說:“談不上感謝,都是大家的功勞,為相聚幹杯吧。”
大家見陳涼翼心情還可以,似乎也沒有怪罪的意思,過去那種豪爽而又野性的、無拘無束的性情又回到了餐桌上,隨意喝酒,隨意罵娘的惡習,又不知不覺的暴露無遺了。
陳涼翼的心情盡管不好,被他們出賣的感覺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的心,就是他們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不聞不問他的死活而拍拍屁股走人,像沒事人似的。害得他現在東奔西跑,為自己的安身之處,為自己的生存方式,為賠償、為生活而擔憂。但是他把這一切都深藏在心裏,同他們碰杯,同他們喝酒,這裏沒有威嚴,沒有高人一等,隻有同樣的酒刺激喉嚨,同樣的酒精麻醉神經。他來者不拒,碰一杯喝一杯,如此在迷糊中尋找過去的感覺。
張戚禧見每一個人都敬了陳涼翼的酒,便輕輕的拍拍桌子說:“弟兄們,不知道大家是否還記得,五年前,我們在這個大酒店的前身-飛龍大酒店相聚在一起,我們無憂無慮的喝酒,口無遮攔的說話,快快樂樂的嚎叫,那天,我們喝完白酒喝啤酒,罵完領導罵幹部,訴完不滿說牢騷,在我們吹完最後一瓶啤酒的時候,一個議題冒了出來,是什麼大家還記得嗎?”
大家都搖搖頭的望著他,這誰能記得,這幾年,他們相聚在一起喝酒,瞎胡鬧的日子數不勝數,誰知道是哪一次,說的是什麼?
張戚禧丟了個眼色給周半雙,周半雙說了聲對不起就出去了。她剛剛把門關上不到兩分鍾,包廂的燈突然全黑了,大家都屏住氣息不吭聲,沒有一個人拍桌子大聲叫嚷,也沒有一個人點燃自己的打火機。陳涼翼正在納悶:他們什麼時候學得這麼有休養了?這時候,門突然打開了,搖曳的光線帶著“祝你生日快樂”的樂曲,從門口緩緩的飄了進來,房內頓時一片雀躍,掌聲隨之爆發開來。兩位漂亮的小姐把蛋糕車推到陳涼翼跟前,向他獻上一束鮮花說:“陳總,祝您生日快樂,願您的生活像這束花一樣,新鮮豔麗,光彩奪目,五彩繽紛。”
陳涼翼接過小姐手中的鮮花,不相信的問道:“今天是我的生日?今天是幾號?”
“今天是八月十號,五年前的今天,為慶祝你三十六歲生日,我們相聚在這間包廂裏,那時的包廂還沒有這麼豪華,去年換了老板後,才重新裝修了。那天,你擺了十六桌,來了十八桌的朋友,我們下班來晚了,連個位子也沒找到,李文波自作主張的占了這個包廂,你在大廳敬了幾杯酒後,就進來同我們在一起,我們吵,我們鬧,我們歡笑,你把大廳的朋友送走後,我們又在一起喝酒。那天,我們喝了個天昏地暗,十個人喝了五瓶酒,李文波吐了,焦聯海倒了,張戚禧趴在桌上裝死,餘連年呢,拿著個空酒瓶站在橙子上,伸著舌頭接酒喝,孫秋元在隨著包廂的音樂,抱張橙子跳起了迪斯科,而你呢,雙手抱胸的看他們表演,不知你是玩了鬼,還是酒量大,反正你沒醉。玩夠了,鬧夠了,我們走出酒店,你卻住步回望著店麵,自言自語說:這個酒店如果是我的,我就不這麼經營。那你為什麼不自己開個公司呢?幹這個鳥隊長,一月能拿幾吊錢?不知是誰頂了一句。這無心的頂撞卻把你的心事給頂破了,這無心的頂撞竟真的頂出了一家白雲建材總公司。”周半雙侃侃而談,像在訴說自己的故事。
陳涼翼盯著蛋糕上插著蠟製的41歲頭上的火苗,一陣辛酸直奔眼眶,他強忍住即將流下的淚水,閉上眼睛許了願,睜開眼睛,他拔下那個1字,雙手捉刀從生日兩字開始切蛋糕。在一陣炸裂般的掌聲中,他將“快樂”兩字分給了周半雙,把“生日”兩字放進了自己的盤子裏,然後,他又把那個4字拔下,給每個人的盤子裏盛上蛋糕。
“陳總,祝你生日快樂。”張戚禧把紅包擺在陳涼翼的麵前。
“陳總,生日快樂。”接二連三的祝福,使陳涼翼跟前的紅包堆成了小山,他的眼淚終於流了下來。
“陳總,我敬你一杯酒好嗎?”周半雙舉起酒杯,眼睛望著陳涼翼。
“嗬嗬,為什麼不可以呢?來,幹杯!”“砰”,陳涼翼手中的杯子碎成了三片,撒在桌上的酒,慢慢的流到了他的大腿上,他沒有把腳移開,任憑酒水在大腿上流動。
周半雙愣了一下,先幹了杯中酒,從小姐手中接過杯子,給陳涼翼斟上酒,又給自己倒上酒,將酒杯舉到他的眼前說:“祝你永遠快樂。”
“謝謝,也祝你永遠年輕漂亮。”
陳涼翼喝完這杯酒,從小姐手中接過酒瓶,拿上自己的杯子,離開座位,從張戚禧開始,按順序每人敬一杯酒以示感謝。回到座位後,他感到胃在劇烈的抽搐,包廂裏的人和物在圍繞他旋轉,一股熱流已擂到了喉嚨口。他趕緊深吸一口氣,推開椅子往衛生間奔去。
天翻地覆的吐嘔,就像在洗胃,眼淚溢滿了眼眶,鼻子被堵塞了,而受傷的胃此時並未善罷甘休,還在無休無止的向上尋求報複。血絲浮動在抽水馬桶裏,陳涼翼隻怕身後的張戚禧看到,趕緊放水衝掉,接過張戚禧遞過來的礦泉水漱了口,用自來水洗了把臉,在張戚禧的攙扶下,頭重腳輕的回到餐桌旁。
他坐了一會,隻覺得頭像被人在紮,他用手緊緊摁住太陽穴,揉了一會,還是無濟於事,便撐住桌子站起來說:“謝謝各位慶祝我的生日,你們慢慢玩,我先回去了。”他從口袋裏拿出錢包對周半雙說,“請幫我買單。”轉身朝門外走去。
張戚禧對周半雙指指桌上的紅包,衝上去抓緊陳涼翼的胳膊,邵耀輝也趕緊抓住他的另一隻胳膊,走到酒店外,張戚禧把陳涼翼交給那個外國服務員,小跑著往停車場去了。
把陳涼翼送回家,服侍他睡下後,張戚禧對邵耀輝說:“你回去吧,我要同周半雙談些事。”
邵耀輝走後,張戚禧給周半雙泡上茶,看了她幾眼,卻什麼也沒說,他打開電視又不看,像是為了驅趕孤男寡女在一個房間裏的尷尬似的。
“張總,你找我不是為了請我喝茶和看電視吧?”周半雙笑笑說,眼睛還是盯在了電視上。
“嗬嗬,當然不是,我……我想……”張戚禧結結巴巴的說,他想談的問題的確不好開口。
“想好了沒有,沒想好我就回去了。”
張戚禧掏出一顆煙,但並沒有點上,他的眼睛在電視和周半雙之間穿梭,嘴張了幾張,話沒出口,頭先垂到了胸前。
“喂,你到底怎麼啦?”周半雙見他還是低垂著頭,便站起來說,“想好了再找我。”
“等等。”張戚禧終於鼓起勇氣說,“你知道我開了一家公司。”
周半雙重新坐下說:“這又怎麼樣?”
“我聽說陳總把建材經營部質押給了銀行,按他目前的條件,根本無法贖回,我想……想……”張戚禧見周半雙的臉上又掛上了不耐煩的神色,便下定決心說,“我想把他的經營部收購過來。”
“你不覺得卑鄙、無恥嗎?你良心上過得去嗎?你忍心往他的傷口上抹鹽嗎?如果我是陳總,你在我麵前提這個問題,我可能會一時衝動的宰了你。”
“陳總不是這種人。”
“正因為他不是這種人,才被我們害得這樣慘。”她歎了口氣說,“你以為公司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就沒有你我的責任?公司發達的時候,你們歡天喜地的跟著他,公司倒楣的時候,你們一個個比兔子逃得還快,正在他需要援手的時候,你們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今天,他已經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了,你卻要收購他的經營部,你還是人不是人?”
被罵得火氣直冒的張戚禧強忍著心頭的不快說:“話不能這樣說,公司為什麼發達,與他能夠簽回項目分不開,但沒有我們沒白沒夜、拚死拚活的幹,公司能發達嗎?公司為什麼衰敗,不是員工不努力,是因為他的管理出了問題,是他的哥們義氣太濃,是他花錢大手大腳造成的。”
“照你這麼說,成績是大家的,過錯應由他一個人背著?而你作為公司的副老總,難道有臉對管理的責任推卸得幹幹淨淨?”
“哈哈,副老總?我這個副老總還不是聾子的耳朵-擺像的。別忘了,這不是國營企業,我們也不是企業的主人,充其量是他請來的打工仔。一個打工仔能左右公司的命運嗎?我們有這個權利嗎?別自欺欺人了。他十萬、幾十萬的送禮,跟我商量過嗎?他花幾十萬買商品房送給白若翠,告訴過我嗎?在公司的管理問題上,他征求過我的意見嗎?公司是他經營不善搞垮的,我可以這樣說,照他的方法管理公司,破產是遲早的事。”
“可是你想過沒有,公司就是他的命根子,公司破產是不爭的事實,你不能再把他唯一的經營部也收購掉,他可以沒有房產,但他不能沒有公司,他可以不要老婆,但他不能沒有朋友。我真不敢想象,沒有公司經營的陳總,他將如何麵對這殘酷的事實?”周半雙說著,眼淚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
“想到收購他的經營部,我心裏也不好受,這就是找你商量的原因,我聽說他把經營部作價二十萬抵押給了銀行,我願出價三十萬給他,也不枉兄弟一場。”
“噯,張總,我們何不動員公司員工每人出二萬元,把經營部贖回來,讓陳總經營,豈不是更好?”周半雙眼巴巴的望著張戚禧,好像是自己對他有所乞求似的。
“要員工每人拿出兩萬塊錢贖回經營部,不是沒有可能,但我擔憂的是,這二十幾萬又打了水漂。我認為,還不如買套房子給他實在得多。”
“怎麼能這樣說呢。”周半雙說話的聲調明顯提高了。
“你也不想想,年收入達到一千來萬的公司,在他的操作下都破產了,這區區二十多萬的小經營部,他又能經營幾天?”張戚禧沒有提高嗓音,而是很耐心的說,“陳總是一個好哥們,但絕不是一個好管理者。”
“算了,你別找我商量,我不會同意的。”周半雙斬釘截鐵說。
“好吧,你既然這麼倔強,這樣信任他,就算我沒說。”
“不,我要感謝你給我出了個好主意。”周半雙見張戚禧疑惑的表情,便笑笑說,“我明天就去找公司員工,讓他們每人出兩萬塊,幫陳總把經營部贖回來,你願參加,我會感謝你的,你不願參加,也不會少你那一份。”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我絕不會做那種被員工罵娘的無情無義的人,但我可以告訴你,你會失望的。”張戚禧不僅碰了一鼻子灰,還為他人做了嫁妝,心裏懊悔極了,他確實沒想到周半雙會這樣死心踏地信任陳涼翼。這下可好,經營部沒弄到手,還做了惡人,早知如此結局,何必找她商量?“豬。”他惡狠狠的心裏罵了自己一句。
“好吧,你就讓我失望一次吧,如果沒別的事,我先走了。”周半雙把錢包和十一個紅包放在茶幾上說,“記得明天給陳總。”
“別走。”陳涼翼從樓梯上走下來,坐在周半雙的對麵,給張戚禧遞上一顆煙,自己也刁上一支,慢條斯理的從口袋裏掏出火機點上說,“你們的談話我都聽見了……”
“陳總……”
陳涼翼把手一抬,攔住了張戚禧的解釋說:“經營部我同意讓給你,希望你……”
正在泡茶的周半雙搶著說:“不,陳總,我們已經商量好了,會幫你把經營部贖回來的。”
“謝謝你的好意,對做公司,我已心灰意冷了。”陳涼翼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沙發上說,“正像張總說的,我隻要有個地方安身就行了。”
張戚禧嘴張了張,沒有說出話來,滿臉通紅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陳總,朋友們不願看到你就此萎靡不振,租套房子也是安身,借套房子照樣住人,可沒有公司,哪來的第二次創業?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青山,我還有青山嗎?在商海裏摸爬滾打了五年,我得到了什麼?老婆沒了,女兒也沒了,房產證不姓陳了,我親手創建的公司變成了一個空殼,我還要那光禿禿的青山幹什麼?難道還要我單槍匹馬的用鋤頭開墾出一片綠洲來?”陳涼翼把煙灰彈到煙灰缸裏,眼光裏透著寒氣說,“如果我還有興趣做公司,也決不會靠施舍,更不會接受你們施恩似的救濟。過去,我低三下四搞項目,做兒子,做孫子,投其所好,把自己的錢裝進別人的口袋裏,我願意嗎?你以為我犯賤?吃飽了飯沒事幹?這一切,還不是為了公司多賺錢?為大家創造好的效益?公司沒經營好,我不會追究任何人的責任。今天,我落到這種地步,是自作自受,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憐憫。不過,我要聲明一點的是,公司是我自己開的,你們沒有投入一分錢,所有項目是我求爺爺、拜奶奶討回來的,我有權支配公司的利潤,愛怎麼花就怎麼花,你們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如果當初我這麼做的時候,你們及時指出來,我或許能夠接受,而今天以這個為理由來尋求自我平衡,最好是回家去說,或者,別讓我聽見。”
張戚禧被他這麼含沙射影的一訓,氣就不打一處來,自己剛才說的話,那一句冤枉了你陳涼翼,“值得這麼開階級鬥爭批鬥會?公司已經破產,還有什麼理由值得自我標謗和叫屈?”他本想撕破臉皮,跟他幹一仗走人,“誰怕誰呀。”可冷靜一想,又覺得可以理解,從輝煌猛然掉到低穀,誰也無法承受這種打擊,說幾句重話隻當耳旁風算了。他猛抽了一口煙,把這些委屈吞到胃裏,交給酒精去處理吧。因此,他隻尷尬的笑笑,省省心懶得辯白了。
“陳總,你誤會了,我們隻是想讓你重新振作,讓你重新認識自身的價值,絕沒有施恩的想法。要說到恩和情,你給我們的還少嗎?難道用幾個錢可以衡量嗎?用幾句好話就能夠還清的嗎?”周半雙眼淚婆娑的說。
陳涼翼看看桌上沉甸甸的紅包,心裏感慨萬千,這裏浸透了員工的情和愛,但也不泛許多的憐憫和施舍的成份。燈火發出熾熱的光芒,周半雙真情眼淚的湧出,使室內的空氣變得很沉悶,他感到頭疼得厲害,身子軟軟的根本不想說話。
“陳總,你沒事吧?”張戚禧小心謹慎的問道,“去休息好嗎?”
陳涼翼點點說:“你們回去吧,張總,謝謝你為我舉行的生日宴會。”他知道這次的生日慶賀,是細心的周半雙提議的,但“單”肯定是張戚禧買的。
把他們送出門時,陳涼翼蜻蜒點水般的同張戚禧握握手說:“祝你生意發達,事業有成。”他轉而意味深長的握住周半雙小巧的手,眼光中冒出一股熾烈的濃情,輕輕的說,“謝謝,我不會忘記你的。”
“有事別憋著,我們的建議,你還是考慮考慮。”周半雙用力捏捏陳涼翼的手指,眼光柔柔的送去脈脈溫情,低聲說道“有事就打電話,我二十四小時不關機。”
眼看欠稅交款日期越逼越近,陳涼翼急得上竄下跳。他找吳行長去貸款,卻總是被他以各種理由拖著不辦,他說:“陳總,老兄不是不幫你,你想想,這第一筆貸款還沒到期,第二筆貸款很難貸出去,我就是同意了,班子會上也通不過,信貸科也不會辦理。再說了,我剛剛上任,屁股還沒有坐熱,有些事還不能獨斷專行。這第三嘛,老兄也不是懷疑你的還款能力,但你總得有個擔保,或抵押,可你……陳總,設身處地的想想,你為難,我比你更難,你肯定不想讓老兄被免職吧?”
貸款無門,借款無路,今天上午又接到了天遠指揮部寧總的電話,說是審計組要到他公司來落實幾個問題,請他給予配合。陳涼翼把邵耀輝叫到公司,問了問公司與天遠指揮部的賬目有什麼不妥之處,他也知道是白問,但問了心裏踏實。
下午來了四個人,天遠指揮部財務部長石景陽同陳涼翼打了聲招呼,便異常莊重的介紹了同來的各位領導:“這位是審計組長彭長順,這位是天遠指揮部紀委高副書記,這位是紀委監察小鄧。”他對三位領導說,“這位就是白雲建材公司的陳涼翼總經理,這位是白雲建材公司財務部長。”
幾位客客氣氣的寒喧了幾句,吃了一些水果,氣氛稍有些緩和。彭長順微笑著說:“陳總,我想看看公司去年的幾筆賬,可以嗎?”
陳涼翼笑嗬嗬的說:“我們的賬做得很亂……”
“哦,沒關係,我隻核對幾個數據。”彭長順趕緊接過話頭說,他怕陳涼翼拒絕,迅速敬了顆香煙給他,非常恭敬的為他點上。
陳涼翼望著邵耀輝,想讓他拒絕,可他卻在笑容滿麵的望著彭長順,好像他是審計組的成員,在接受任務的布置。陳涼翼對彭長順笑了笑說:“小邵,彭組長想看看公司去年的賬,可以嗎?”
“哦,好,我去幫他拿過來。”邵耀輝如夢方醒似的說,把陳涼翼氣得差點暈倒在地。
“謝謝,謝謝。”彭長順趕緊站起來說,“不用拿過來了,我隻看看就行了。”他跟著邵耀輝走了。
“陳總,這次不好意思,耽誤你的寶貴時間了。”高副書記見陳涼翼站起來,知道他想跟去,趕緊阻攔道。
正準備跟去的陳涼翼重又坐下,遞個蘋果給高副書記說:“哪裏,你們辛苦了。”
“陳總,據了解,你們公司給劉總的信息費高達10%,有文字依據嗎?”
“沒有這回事呀,我們是按公司規定提取中介信息的,不信你可以去查財務賬。”
“陳總,事情是這樣的,陽州檢察院查出劉總的收入有出入,找他本人和他老婆談話後得知,有很多工程單位都是以中介信息費的形式送給了他老婆,其中有一部分是你們公司支付的。而且,隻有你們公司的比例最高。”高副書記緊緊地盯著陳涼翼的眼睛,想從中抓住一點蛛絲馬跡。
陳涼翼一陣哈哈大笑後說:“高書記,他老婆記錯人了吧?”
“記錯人是什麼意思?”高副書記緊緊追問道,“是記錯了比例,還是記錯了你根本沒送過信息費?”
“他媽的,真厲害。”陳涼翼對這句問話不知如何回答,他起身為自己的茶杯兌上開水,細細的抿上一口茶後,說,“高書記,你是來查賬的,還是要我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
挑釁的口氣,像一顆出膛的子彈,“嘣”得高副書記火光四濺,胸腔裏積攢的怒火,呼刺刺的直往上竄,他轉臉向窗外望去,茂密的樹葉在陽光下,搖曳著笑嘻嘻的臉龐,似乎在說:別生氣,別發火,有話慢慢說。高副書記這才稍稍有點平靜了,他軟中帶硬的說:“陳總,你別誤會,我是來了解情況的,是出於對劉修全的幫助,你願意配合,我非常感激,你不願配合,我不會勉強,但我不願看到讓檢察院來找你談話的結局。”
“高書記,你在威脅我?”陳涼翼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說。
“我幹嘛要威脅你,這是明擺的道理,劉修全作為天遠指揮部的總指揮長,把自己管轄的項目交給你做,這叫中介嗎?其二,超過2%以上信息費部分,我們估且叫它信息費吧,你能說這不是賄賂嗎?其三,你有三份工程決算,在清算時,以隱蔽工程的形式多清算整整一百萬,你能說這是巧合嗎?”
高副書記幾句諍諍話語,就像一顆原子彈,在陳涼翼心裏猛烈的炸開了,強烈的衝擊波,把他震得暈頭轉向,哪是東,哪是西,哪隻是左手,哪隻是右手,他渾然不知,更不知道他劉修全到底“匡”了多少。
“陳總,我給你一個星期的思考時間,你如果想救劉修全,同時也救你自己,請你寫一份書麵材料給我,當然,你也可以不寫,但我怕事物起了性質變化,與他與你都不利,世上可沒後悔藥吃喲,你看,怎麼樣?”
“好吧,謝謝你的關心。”陳涼翼模淩兩可的說。
這裏剛剛扯完,彭組長也查完賬出來了,他手裏拿著兩本憑證遞給陳涼翼說:“陳總,你能解釋這兩筆賬的來龍去脈嗎?”
陳涼翼接過憑證,心裏早就沸騰開了:這是中秋節的前夕,劉修全示意順發公司拿出一百萬元,為天遠經濟開發指揮部全體員工購買部分中秋物資,其餘的提取現金交由指揮長作為勞務費發給員工,讓員工過個愉快的中秋節。由於順發公司當時資金很困難,一時間無法湊齊這筆款,於是,順發公司老總向陳涼翼轉達了劉修全的意思,並說好在隱蔽工程中追加清算,十萬元的管理費二八分成,由順發公司出具九十二萬的材料發票,白雲建材公司根據發票將九十二萬付到順發公司就行了,餘下的事情由順發公司操作。陳涼翼當時很猶豫,怕順發公司老總打劉修全的牌子,騙取他的資金,他想找劉修全核實後再操作,又怕劉修全發脾氣。左思右想,他還是決定孤注一擲,諒他順發公司老總也沒這個膽量欺騙他。於是,陳涼翼將九十二萬付到了順發公司的賬上。過完節不久,他到陽州簽署了三份隱蔽工程的合同共計一百萬元,在以後的清算中已陸續將款清回。這種事,他能說嗎?
陳涼翼將憑證遞給邵耀輝,裝做不懂的神態說:“這筆賬很清楚呀,我公司向順發公司購買了一批裝飾材料,價值九十二萬,這有問題嗎?”
“那慶祥花園、天遠商業區的工程為什麼擴大了整整一百萬的資金清算?”彭組長翻開本子說。
“當時做預算時,對弱電部分考慮不周,部分隱蔽項目沒考慮進去,增加清算很正常,我不可能做了事不要錢。”
“可我們請有關專家對實地進行了考查和核算,發現你那三份追加的決算是弄虛作假。”彭組長拿出一份核算清單說,“這是那三處的調查資料,你有興趣可以再研究一下。高書記,我們還要到順發公司去看看,由白雲公司付給順發公司的九十二萬是怎樣使用的。”
高副書記為了振懾住陳涼翼,迫使他說出真話,他故意問道:“老彭,到順發公司又怎麼看得出是否向白雲公司提供了裝飾材料呢?”
彭長順何等的聰明,他馬上領會了高副書記的意思,便說:“哦,這好查,九十二萬不是個小數目,我們隻要查他的進項發票就知道了。”
“順發公司如果不配合呢?”高副書記繼續在給陳涼翼施加壓力。
“我們可以請檢察院出麵協作調查。”
“那如果是外地公司有這種情況,你們通常是怎麼處理的?”高副書記好像是在同彭長順請教業務問題。
“一般是我們自己出麵,到對方請求調查了解,如果對方拒絕,我們就會請當地檢察機關同對方的當地檢察機關聯係,請求協作調查。當然,我們一般不會這樣做。”
“陳總,謝謝你的配合,我們先回去了,這些事沒搞清楚之前,可能還要麻煩你。”高副書記握住陳涼翼的手說。
“沒問題,我會如實彙報的。”陳涼翼拉住高副書記的手,客氣的說,“吃了晚飯再走吧,大老遠的跑過來,我總得盡盡地主之誼吧。”
“謝謝了,我們趕回去還有事急著處理,以後吧。”高副書記邊說邊上了車,他把車窗搖下來,對陳涼翼微笑著揮揮手,就離開了公司。
這裏前腳走,後腳就跟進了一批人,把陳涼翼堵在了辦公室。“陳總,你是否把我們的賬給結了,我們要回去‘雙搶’了,家裏等著錢用呢。”
“是啊,老總,你就行行好吧。”民工們異口同聲的央求道。
“好,我不會賴你們的賬的,隻是現在手頭確實沒錢,寬限幾天行嗎?我保證如數結清你們所有的賬。”
“老總,我們已經來過幾次了,總說是寬限幾天,寬限幾天,不能再拖了,今天說什麼也得給我們把賬結了。”一個民工強硬的說。
“可是我現在確實沒錢,你要我怎麼辦?”
“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又一個民工說。
“你要怎麼樣?”陳涼翼一下來火了。
“不怎麼樣,我們把這些電腦、辦公桌椅什麼的,拿去換錢。”
“你敢。”陳涼翼猛的衝到那個民工跟前,兩眼狠狠的瞪著他。
“走著瞧。”那個民工也狠狠的瞪了陳涼翼一眼,然後狡詁的一笑,對大夥頭一歪說,“走。”就帶頭走出了公司。
第二天上午,陳涼翼睡到九點鍾才起來,吃過早點,就慢悠悠的朝公司走去,走到公司門口,他突然發現卷閘門有些異樣,蹲下一看,水泥地上有被撬過的痕跡,他感到不妙,趕緊拉開卷閘門,桌子上的電腦全部消失了,沙發、電視機也不見了。他見桌上留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老總,用不著報案,東西是我們拿走了,實在對不起,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們拿走了與工錢等同於價值的東西,我們不是小偷,您的辦公室沒進去,所有的抽屜也沒有打開,再見了,老總,我們以後不會再來找麻煩了。
祝您好運
部分要吃飯的民工
“他媽的,欺人太甚。”他拿起桌上的電話,剛撥了一個“1”字,又把電話狠狠的摔在了桌子上。他把門從裏麵鎖上,又把自己辦公室的門關上,他坐在長沙發上,呆呆的望著前麵的牆壁出神,不一會兒,他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一顆的滾落下來。
兩天以後,陽州的寧異凡和高副書記把陳涼翼叫到天華大酒店,請他吃了一餐飯,並把一份審計處理結果給了他,請他務必將多清算的一百萬工程款上交指揮部,否則,他們隻好訴諸於法律了。
事情的結局是順理成章的,奇跡沒有出現,公司被法院查封,他本人也接到了法院的傳票,質押在銀行的別墅和建材經營部被如期拍買,別墅不知落入了誰的手中,建材經營部的老板是張戚禧,他不僅將門麵裝飾一新,而且把隔壁的門麵也一並收購了,誌承集團公司建材裝飾經營部轟轟烈烈的揭開了序幕。
鮮瓏做了新娘,浩浩蕩蕩的車隊,將她母親住的那條街道都占滿了,那輛彩車正是陳涼翼的那輛奔馳車紮的,不知鮮瓏披著婚紗坐進那輛車時會做何感想。倒是陳沛凝敢做敢為,掙脫外婆的手,哭叫著把彩車上的彩條,三下五除二的揉成一團,給扔到了地上。
陳涼翼如約參加了鮮瓏的結婚宴,在走進大酒店的大門時,他將那本二十萬的存折裝進了自己做的紅包裏,交給了鮮瓏,並對趙來義說:“恭喜你的勝利。”
吃過中飯,陳涼翼征得鮮瓏的同意,帶女兒到了郊外的一個遊樂場,玩了過山車,卡丁車,空中飛人,宇宙飛船等,隻要女兒想玩的,願玩的,全玩了個遍。晚餐時,父女倆在野外吃了燒烤。回到城裏,他帶女兒到了珠寶行,買了一條白金項鏈,爾後,他取下手上戴的鑽戒,吩咐老板將鑽戒上的那顆兩萬多的藍寶石取下來,鑲在那顆精致的雞心墜子上。三小時後,他把項鏈戴在女兒的脖子上,把她送到了外婆家。
他打的到了公司門口,小心的撕下貼在門上的封條,打開燈進了自己的辦公室,坐在高靠背的沙發上,眼盯著牆上的營業執照,覺得沒發現問題,他在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房間裏慢慢的轉著,眼光像掃描儀似的盡量不放過任何地方。就這樣在這兩百多平方的房間裏轉了一個多小時後,好像一切都放心了,才離開了公司。
他要了一輛的士,丟兩百塊錢給司機說:“麻煩你在城裏轉轉,我想看看美麗的城市夜景。”
司機迷惑的回頭看看陳涼翼,沒發現什麼異樣,便說:“先生,您是回來探親的?”
“嗯,十年沒回金沙了,變化真大呀。”陳涼翼敷衍的說,眼睛緊緊盯著窗外,生怕漏掉任何一個美景。
淩晨一點,他住進了豪華套間,吃過夜宵,仔仔細細的洗了個熱水澡,換上了新買的襯衫……
第二天中午,賓館服務員打電話到房間,一直沒人接,敲門沒人應,服務員用門卡也沒打開門,門已從裏麵反鎖了。她感到不妙,趕緊叫來了保安,保安也不敢隨便把門踢開,大堂經理把被總經理請了來,總經理把他們訓斥了一頓,保安才用力將門踢破:陳涼翼安祥的躺在床上,麵容似乎掛著細微的笑容。總經理在他的鼻孔上探探,大叫一聲:“快叫救護車。”他又對另一個保安喝道,“傻呆著幹什麼?快去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