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疲憊(3 / 3)

“哦,對對對,我們是親戚,不看僧麵看佛麵,我也應該客氣點,得,待會我多敬他幾杯酒,算是給夫人賠罪。”陳涼翼裝模作樣的給鮮瓏鞠了個躬,臉卻是陰沉的。

“誰讓你道歉了?真是的。”鮮瓏從背麵摟住陳涼翼的腰,臉貼在他的後胸上說,“噯,永恒公司的項目拿到手了嗎?”

“我陳總出馬,還有搞不掂的事?劃算得好,賺個三十萬沒問題。”陳涼翼眉飛色舞的說。

“看把你美的,像撿了個金元寶似的。”

“可不是嗎?這個項目到手,沒花我一分錢鋪墊,連中飯都是對方請的客,這樣的好事,說給誰聽無異於天方夜談,你怎麼今天突然想起問這件事?”陳涼翼的語氣中,充滿了欣喜和吃驚,這也難怪,請客送禮才能拿到項目,這對他來說已是家常便飯了,偶爾的一次清廉工程,他能不高興和吃驚嗎?但夫人對他的突然關心,又增添了他的想象。

“老公,求你一件事好嗎?”

“說吧,什麼事?”陳涼翼對這種叫法,已經很不習慣了,心裏毛毛的問道。

“你答不答應嘛?”鮮瓏搖搖陳涼翼的身子,把頭從後麵探出來,一臉溫情的嬌笑道。

“你不說我怎知道我是否辦得到?”

“你肯定能辦到,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文效霏是來借錢的?”陳涼翼故做輕鬆的問道。

“我不是要你猜,是要你回答願不願意,怎麼樣,同意嗎?”鮮瓏趕緊把陳涼翼引開的話題又拉回到正題上來。

“到底什麼事嗎?這麼神秘,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氣,你的事,不能辦到的,我都會想辦法滿足的。”

“哼,回答一個問題,繞這麼大個彎。”鮮瓏鬆開手,站在一邊撅起了嘴。

“你看,你看,話也不說明白,竟到一邊生悶氣了。”

“人家隻是問你願不願意,你不就照直回答就行了,還在這左三右四的。”

“好好好,隻要不違反我的原則,我同意就是了,說吧。”

鮮瓏又靠了過來,輕輕的、極盡溫柔的說:“你能不能永恒的項目給文效霏去做?”

“不行。”

“怎麼,反悔了?”

“不是反悔,這違反了我的原則,這是公司的項目,公司員工不會答應的。”陳涼翼一聽到是這個問題,心裏就很是氣惱。

“你是老總呀,再說,這個項目是你談來的,與公司何幹,而且,你是私人公司,還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

“我十幾個兄弟姐妹要吃飯,要養家糊口,沒項目讓他們喝西北風呀,真是的,你說得倒輕巧。”

“你們公司的弟兄們,哪一個沒有小車?哪一個沒有房產?沒看過像你這麼傻的人,他們富得流油,還說養家糊口,親戚找上門來,你卻撒手不管,我還沒看過像你這樣的活雷鋒。”

“親戚?這是哪門子親戚,當年把我的工程款全部卷走,害得我的兄弟們白幹了一年,這也是親戚的所作所為?告訴你,別讓我的弟兄們知道了他在這,不然,出了人命可別怪我沒打招呼。”

剛下海那年,陳涼翼憑借老朋友的關係,好不容易搞到一個小型的建築項目,卻由於沒有資質證而無法開工,陳涼翼找了幾家基建單位掛靠,不是因為對方管理費要價太高,就是陳涼翼不放心而告吹。得知此事的鮮瓏,介紹他去認識了文效霏,一個基建隊的老板,她的七彎八拐的表弟。親戚就是親戚,管理費一分不要,還親自出麵同對方簽訂了合同。陳涼翼感激涕淩的把文老板請到家裏,又是煙,又是酒的大肆海喝了一頓,直到第一筆工程款對方付出後,他才如夢初醒。

“文老板,對方怎麼把我的工程款付到你賬上了?”陳涼翼不解的問。

“哦,合同上是我公司的銀行帳號,當然隻能付到我指定的帳上了。”

“那你應該把錢付給我才行呀,不然,我怎麼開工呀?”

“我把錢付給你沒關係,隻是我要按進項款交稅,付到你帳上,你還得交一道稅,不劃算,不如就放在我帳上,由你支配、使用,我會進行明細賬核算的,不會挪用你一分錢的,更何況,如果對方付款不及時,我還可以先為你墊資施工,當然,如果你不放心,我就把錢如數打到你的帳上,你看,怎麼辦好?”

說得也是,現在資金特別緊張,很多工程都是因為工程款不到位而影響了工程進度。這項工程是陳涼翼“買”了老朋友的關係,靠對方的憐憫才得到的,拚死也不能丟了老朋友的“式樣”,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怎麼就可以躲掉一部分稅款?

“但錢放在別人的口袋裏,著實有點不放心,既然是親戚,再怎麼玩,也不會玩到哪去吧?”想到這裏,陳涼翼也就勉強答應了,鮮瓏也叫他放心。

半年後工程按期完工,驗收不到半個月,對方非常爽快的將工程餘款三十萬元,全部付到了文效霏的帳上。

陳涼翼叫上弟兄們,在酒店裏擺上一桌,讓文效霏坐了上席,祝賀這次的合作愉快。酒醉飯飽後,陳涼翼請文老板將結餘款全部取出來,好給弟兄們發紅包,幹活的民工也好拿工資回家過年了,文效霏滿口答應了,說是一星期後叫陳涼翼到他們公司取支票。

七天以後,陳涼翼如約趕到文老板的駐地,也就是公司辦公的地方,不由得大吃一驚,房間裏一片狼籍,破衣爛衫臭襪子,滿地都是,窗玻璃已被砸得百孔千瘡。陳涼翼趕緊撥打文老板的手機,語音小姐無情的聲音告知他:您撥的用戶不存在。他不相信,肯定是撥錯了號碼,他又拿出電話號碼本,一個數字、一個數字的仔細再撥了一遍,同樣的音調,同樣的句子,從自己手機的話筒裏,清晰的傳了出來,一絲恐懼從他的腳跟直往上湧,心隨之顫抖不停,他猛然轉身,往銀行跑去。

“哦,這個賬號已在前天銷戶了,八十萬的銀行存款,已辦了彙票自帶,這時恐怕已到了上海了。”銀行一位漂亮小姐細細的聲音將他最後一點希望打破了。

沉重的腳步,暈乎的頭腦,帶著想把文老板生吞活剝的怒火,來到了公司的門口,剛一推開虛掩的門,裏麵黑鴉鴉的坐著、站著、蹲著的一片民工,又嚇得他魂飛魄散,還沒等他清醒過來,已被民工團團圍在了中間。

“幹嘛,你們要幹嘛?”幾個身強力壯的員工,費了老大的勁,才稀稀拉拉的擠到了陳涼翼的身邊。

“陳總,你可回來了,我們是來領工錢的,快過年了,家裏盼望著呢。”一位結實的壯漢,聲音啞啞的說,眼睛已經紅了。

“怎麼,我欠你們工錢了?”陳涼翼莫名其妙的說,眼神也是怯怯的,毫無光澤。

“文老板跑了,他還欠我們的工程結算款沒給,我們想……想還是找您結。”聲音並不是那麼理直氣壯。

“我們不是簽了合約嗎?你們的工錢,我隻負責到十二月底,餘款同文老板結算,多退少補。”

陳涼翼的話音剛落,還沒來得及走開,十八個民工齊刷刷的跪在了陳涼翼麵前,那個壯漢抱著陳涼翼的腿,眼淚從他那濃黑的大眼睛裏滾落出來,“陳老板,我們知道您是大好人,但那個殺千刀的文老板已失蹤了,我們平均三千元的結算款,又找誰討去,您同他認識,他不敢不給您,我們隻有求您幫忙了。”

“哦,你們吃柿子專揀軟的挑?冤有頭,債有主,你們自己找文老板去吧,這兒不是慈善機構。”張戚禧怒氣衝衝的說。

“大爺,求求您了。”民工跪在地上移動著,又將陳涼翼團團圍住了。

“大爺,我們求求您做做好事吧,家裏眼巴巴的等著我們帶錢回去過年呢。”

“陳大叔,我家上有老,下有小,還巴望著這點錢,來年春耕啊。”

“你們起來吧,不是我不幫你們,這個雜種將我們公司的五十萬元工程尾款也給卷走了,我剛從銀行回來,他已經銷戶了。”

“陳總,這是真的?”員工們一下就圍攏了過來,眼裏露出不相信的神情。

“騙你們幹嘛,我還想獨吞了不成?”陳涼翼突然怒目圓睜的喝叫起來,攢緊的拳頭不知落向何方,“嘭”的一聲,落在了自己的胸口上,他猛的咳得蹲了下去。

“那……那我們……”

“走,找他去,看老子不活劈了他。”

“這個王八蛋。”

“到哪去找他?”

“那怎麼辦?陳總。”

“怎麼辦,怎麼辦,我知道怎麼辦!”

“陳總,您可要救救我們啊……”

有些民工忍不住哭了,男人的眼淚是真情的流露,從胸腔裏湧出來的淚水,可不是澀澀的那麼簡單。

“救你們,誰來救我們?你們隻是沒拿到結算款,我們還沒拿一分錢哩。”

有個民工居然把頭往牆上撞,被五大三粗的屈進剛給拉住了,“要死就死在外頭,別死在這裏害我們受牽連。”

“回去吧,遇到這個王八蛋,算我們大家倒楣。”張戚禧把民工一個個的拉起來,想把他們推出去,可推了幾下,沒能推動,又不敢用力,怕惹怒了民工不好收場,憑心而論,文效霏畢竟是陳涼翼的親戚,話不好說,心裏總有點別扭。

僵持了大約十分鍾,民工看到沒有希望了,這才含著眼淚,背起放在地上的行李,同陳總道別,眼裏的淚水,止不住的又流了下來。

“陳總,您保重。”

當最後一個民工跨出公司大門時,陳涼翼跟了出來,傷感中帶著內疚的口吻說:“等等,你們先進來,吃了中飯再走。”

待民工都進了屋,陳涼翼對張戚禧說:“你去安排他們吃飯,我有點事,等會就來。”他也不等張戚禧回答,獨自就走了。

估莫半小時的時間,陳涼翼急匆匆的走進了公司隔壁的小飯店,對正在吃飯的民工說:“弟兄們,實在對不起,是我陳涼翼對不住大家,我這有一萬八千塊錢,你們先拿著回家過年吧。”陳涼翼在每個民工麵前放了一千塊錢,轉身就出去了。

民工們千恩萬謝的走了,員工們吃完飯卻沒有回家,似乎約好了似的,都回到了公司,東坐一個,西站一個,望著天花板想心思,誰也沒開口說一句話。

陳涼翼好像預感到員工們不會走,在家裏隨便吃了點就趕到了公司,果真見員工死氣沉沉的待在公司,心裏很不好受,他誰也沒打招呼,徑直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把門給關上了。

公司裏靜悄悄的,靜得讓人難受,隻有外麵的汽車聲,時不時的將這寂靜衝散,卻沒能引出員工的一句話,誰也不願意打破這難得的死寂。

陳涼翼突然打開門,從口袋裏掏出一摞紙,微笑著說:“兄弟們,有話別悶在心裏,憋出病來更花不來,這次是我連累了大家,想打想罵,我陳涼翼絕無怨言。”他晃了晃手中的紙條,“這是我欠大家一年的工資欠條,兩年之內,我保證還給大家,就是砸鍋賣鐵,也絕不食言。”

今天文效霏死皮賴臉的來了,陳涼翼沒揍他一頓,已經夠客氣的了,還想從他這拿走項目,天王老子說情也是白說。

“這麼說,你是不同意啦?”鮮瓏氣呼呼的說。

“是的,沒門,看在你的麵子上,今天我可以給他一萬塊錢,叫他馬上離開,以後別再蹬這個門。”陳涼翼把炒好的菜端了出去。

“喂,你什麼意思,飯也不讓他吃了?”鮮瓏跟到餐廳,虎起臉惡聲惡氣的追問道。

“沒錯,趁我沒改變主意以前,拿一萬塊錢趕快走人,不然,惹得我脾氣來,不但拿不到錢,可能還會挨頓揍。”

“你……你敢。”

“等著瞧吧。”陳涼翼又走進了廚房,把氣得臉發黑的鮮瓏擱在了餐廳。

都說硬頭發的男人說的話,不僅算數,而且說一不二,文效霏在錢、飯和拳頭之間,他自然選擇了第一者,而放棄了後兩者。就在文效霏喜孜孜的拿了一萬塊錢出門不久,積蓄已久的家庭內戰終於爆發。

“陳涼翼,我對你家裏人怎麼樣?”鮮瓏站在飯桌前,氣憤的問道。

“不錯。”

“你對我家裏人呢?”

“更不錯。”

“今天呢?”鮮瓏虎視眈眈的說。

“做得最不錯的一次。”陳涼翼異常平靜的說,看也不看鮮瓏一眼,獨個在吃飯。

“豈有此理。”鮮瓏暴怒了,順手就把桌上的飯菜抹到了地上。

“哇……”陳沛凝嚇得哭了起來。

“你……”陳涼翼的拳頭攢得緊緊的,腮幫上現出了很深的牙痕印,鼓脹的眼睛隻差沒掉出來,但他沒有出手,隻是狠狠的把手中的飯碗砸在了地上,拉起被嚇得一愣一愣的陳沛凝進了房間。

他幫陳沛凝稍稍收拾了一下,就帶著女兒開車出去了。

這場隻有硝煙,沒有槍火的戰爭,並沒有因為陳涼翼那天晚上帶女兒去學琴而結束,反而發展成了殘酷的冷戰。

人們說:夫妻吵架是床頭吵過床尾和,但他們既沒吵,又沒和,為了女兒,他們默默承受著雙方的冷臉和冷語,直到文效霏因搶劫而被抓,他們才開始和言悅色的說話。

正在工地吃中飯的陳涼翼接到鮮瓏的電話:“涼翼,這次求你幫幫忙吧,文效霏被聯防隊給抓了,送到了東區派出所,你想想辦法,把他弄出來吧。”鮮瓏放棄了以往決不先溫和說話的慣例。

接到鮮瓏的電話,陳涼翼先是一驚,這可不符合她的性格,知道必有事相求,但一聽到是這種事,而且又是冤家對頭,驚鄂之餘,隨之一種厭惡情緒由然而生,但他又不想拂了她的麵子,說句自私的話,他也想從中讓她知道:這個家庭沒他就是不行。可也不能這麼爽快的就答應,別讓她產生一種什麼事情辦起來都那麼簡單的幻想,何況,也不知這個王八蛋犯到了哪一步。“這樣吧,我先去了解情況,但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現在正值整頓社會治安的時候,有些事別人不敢隨便幫忙的。”

“哦。”聲音特別的溫柔,陳涼翼又找到了戀愛的鮮瓏了。“涼翼,現在就去嗎?”

“我還在吃飯哩。”陳涼翼覺得自己的態度太強硬了,便放低聲調說,“中午派出所的人也要吃飯,找不到所長沒用,萬一找別人沒辦妥,回頭再找所長就不好說話了。”

“哦,辦好了跟我打個電話,我在家等著。”聲音越來越溫柔,夾雜著久違的嬌媚音調。

“為這種人,班也不去上,值得嗎?”

電話裏傳來了隱隱的哭泣聲,陳涼翼有點慌了,“好好好,我待會去看看,你別急,有消息就告訴你。”

朱所長還真的夠意思,加上搶劫的數額也不大,被搶的女士讓陳涼翼好言相勸了幾句,賠禮道歉的話說了一籮框,她雖覺得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但她還是表示不追究了。這樣,文效霏錄了口供,被所長教育了一番,打開手銬,就跟著陳涼翼走了。

“表姐夫,您真有本事,您這一出麵呀,我看守所也不用去了,嘿嘿,其實呀,她包裏的錢並不多,找了個沒錢的主,倒黴。”

“叭。”黴字還沒落音,忍無可忍的陳涼翼回身就摔出了一個巴掌,“還好意思說?一個大男人居然做出這種缺德事,連一個弱女人也去搶,真他媽的混球,你還是人不是人?”

“我這不是被生活所逼嗎?您以為我願意去偷、去搶?”

“我給你的一萬塊錢,到哪去了?”

“我輸了。”

陳涼翼猛一轉身,嚇得文效霏拔腿就跑,看到陳涼翼並沒有追,他才驚魂未定的站住了,手還捂在火辣辣的臉上。

陳涼翼攢緊拳頭,真想把這個人渣給砸扁了,但想起妻子嚶嚶的哭聲,他隻得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喝道:“你他媽的上車不?”

看到陳涼翼鑽進車裏了,文效霏這才顫顫驚驚的縮進了汽車。

“表姐夫,我還沒吃中飯哩。”

“活該。”氣話歸氣話,陳涼翼還是把車熄了火,從口袋裏掏出一百元,往後座一丟,“給老子快點回來。”

文效霏撿起錢,像一隻逃跑的兔子,一下子就躥了出去,不到五分鍾又躥了回來,把找零的錢遞給了陳涼翼。

“留著用吧,別他媽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

“謝謝表姐夫,我一定改邪歸正,一定。”

“哼,狗改得了吃屎,你也就變好人了。”陳涼翼氣呼呼的丟下一句話,開動了車。

人也好,狗也好,現在是食物最好,文效霏也不吭聲,隻顧埋頭吃他的麵包,喝他的牛奶。

“老公,回來了,效霏呢?”鮮瓏溫情的詢問滿臉陰沉的陳涼翼。

“丟不了的。”陳涼翼沒好氣的說,徑直朝屋裏走去。

“表姐,我回來了。”

鮮瓏瞪了文效霏一眼,也沒理他,就跟著陳涼翼的腳跟,進了客廳,“老公,辛苦了。”她摟著陳涼翼的腰,把飄著香氣的臉貼在他的嘴唇上,然後又在他陰沉的臉上回應了一下。頭靠在丈夫的肩膀上,眼睛微微眯著,似在休息,更像是溫存,弄得走進客廳的文效霏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愣愣的直擦手板心。他皮笑肉不動的“嘿嘿”了兩聲,看到倆口子沒反應,便悄無聲息的轉身朝門外走去。

“去哪?”陳涼翼厲聲叫道,文效霏像觸了電似的一個激淩,腳似被釘子釘住了一樣的動也不敢動,倒把鮮瓏嚇了一跳。

“嘿嘿,我想出去轉轉。”

“手癢還是腳癢?”

“嘿嘿,哪也不癢。”文效霏嘻皮笑臉的回過身,又不敢坐到單人沙發上去,還是膽怯的站在原地不動。

“喂,我說呀,當年騙你表姐夫的錢,你怎那麼大的膽?看你現在焉不拉機的,礙眼。”鮮瓏恨恨的白了他一眼,一是瞧不起表弟此時的鼠相,二是對丈夫的凶相不滿意,但又不便明說,畢竟文效霏欠他的太多。

“你不能坐下嗎?”陳涼翼看到文效霏傻呆呆的站著,猥瑣的模樣著實讓他怨恨和刺眼,一個大男人活到這個份上,還不如死了的好。想到死,他就想起了自殺的同學,為什麼要死呢?生命對人隻有一次,在曆史的長河裏,人的一生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對生活的看法也是仁者見仁,見者見智,誰又不想過上好日子?又有誰不願讓人看得起?爹媽把人都安排在同一起跑線上,但命運和智能卻不可能讓人齊頭並進,這就是生活的殘酷,這就是做人的艱辛,想到這,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流露出來,再說,文效霏好歹也是妻子的親戚,太拂女人的麵子也不是好事,因而說話緩和了一點。

文效霏直直的坐在沙發上,可憐巴巴的望著鮮瓏,怯怯的叫了一聲:“表姐,表姐夫……”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陳涼翼看到這沒骨氣的樣子就來脾氣了。

“我……”

“你這人真是沒治了,有什麼事就說嘛,表姐夫不會不幫忙的。”鮮瓏一語雙關的說。

“表姐夫。”文效霏“卟嗵”一下跪在了陳涼翼麵前,驚得陳涼翼條件反射的身子往前一傾,隨後又若無其是的靠在了沙發上,並沒有伸出手扶他一把。

“表姐夫,我對不起您,就是千刀萬剮,我也不能還清您的債。”文效霏還真的哭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就是鐵石心腸的人,恐怕也難忍受一個大男人的痛哭流涕。

“起來,男人膝下有黃金,知道嗎?沒出息。”陳涼翼欠了欠身,象征性的把手抬了抬,示意他起來。

文效霏用手肘擦擦眼睛,回到沙發上,哽哽咽咽的說:“表姐夫,為了那五十萬,我坐了兩年牢,不值呀。”

“怎麼回事?被你詐騙了五十萬,我還沒去告你呢。”陳涼翼不解的說,他看看鮮瓏,像在落實他說話的真偽。

鮮瓏感覺到了陳涼翼迷惑的眼神,她隻是看著文效霏,其實,她也不知道文效霏坐牢的事,幾年前陳涼翼被騙,她不但恨得咬牙切齒,心裏對陳涼翼的悔疚也是不言而喻的,畢竟是她把文效霏介紹給陳涼翼的,也是她的信誓旦旦,化解了陳涼翼的懷疑,但結果還是她的信誓旦旦差點把陳涼翼打入了地獄。為被騙一事,她曾找過她姨媽幾次,但每每都是在她姨媽痛罵文效霏是孽種的悲哭聲中離開她的家。她姨媽都不知道兒子的去向,她又能怎麼樣,總不能子債母還吧?這以後,她再也沒聽到過文效霏的消息了。這次文效霏冒出來死皮賴臉的求她幫忙,她痛恨得真想剝了他一層皮,任他怎樣的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她毫不留情的拒絕了。

姨媽出麵了,聲淚俱下,老淚縱橫,隻差沒有跪下求她了。看著姨媽老臉上刻滿了飽經生活艱辛的皺紋,花白頭發裏浸透了溺愛的酸楚,她心軟了。

“這隻能怪我自己蠢得像頭豬呀。”他悉悉嗦嗦的從口袋裏摸出半包皺巴巴的香煙,抽出一根準備遞給陳涼翼,手剛伸出去,又馬上收了回來。他緊緊的盯著陳涼翼,似乎隻等表姐夫的一個眼神,他可以把這根煙吞下去。可等來的是表姐夫皺起的眉頭,他知趣的把香煙收進了口袋。

“說呀,怎麼回事?”

“我也是被人騙了,當年,我的老板許諾,我攬的項目,全部收入歸我所有,還可按收入的百分之五從他那獲得提成,但項目款隻能付到他的帳戶上,由我自由支配。為了貪圖那百分之五,我照辦了,而且……”

“用他的帳號,還給你百分之五,你以為天上會有餡餅掉?”陳涼翼搖搖頭,揄挪的說。

文效霏心虛的看看陳涼翼,老板對他更深的承諾,此時他不敢提起,他想起老板對他的承諾:“如果你的收入達到了三百萬,利潤達到了五十萬,我一定把我的侄女介紹給你,你也看過她,並同她有過接觸,漂亮、溫柔、高挑,你不會不動心吧?”

不錯,他侄女長得確實可人,像一顆剝了皮的鮮嫩的荔枝,涎得讓你流口水。那天,文效霏同她一起卡拉OK,她嬌嫩、白淨的小手,時不時在他手上摸一下,在他大腿上擱一會,弄得他直吞口水,可又不敢去抓她的小手,逗得她嬌嗔嗔的總說他是個農民。她湊在他的耳根邊輕輕的說:“在現在這個社會,像你這種本份的男人,打著燈籠也難得找到一個,居家過日子,找你這樣的人最安心,當然囉,有堅實的經濟基礎,才能營造出美滿幸福的家庭,你可得努力哦。”

一番話,加上斜斜的媚眼和嬌滴滴的吟笑,文效霏真不知自己是姓文還是姓武了。到後來,文效霏雲裏霧裏的買了單,還給他侄女打了個紅包。這些愚昧的舉止,此時他敢提起嗎?

“表姐夫,我也不是有意想詐您的錢,那天我去取款,才發現老板把錢全辦了彙票自帶,我拿的是一張空頭支票。沒辦法,我卷起鋪蓋,花了五千塊錢,請了一個討債的彪形大漢,追到了上海,找到他後,本想隻是嚇唬嚇唬他,誰知,這個請來的人出手太重,追債心切,不但用刀捅傷了他,還打折了他一條腿,我把老板送到醫院,細心照料。這個狗雜種,前腳出了醫院,後腳就通過熟人把我送進監獄關了兩年。五千塊錢打了水漂,五十萬也被他賴得幹幹淨淨。出獄後,我決心把他做了,可就是找不到人……”

“做他不到你就去搶女人的錢?”

“表姐夫,我真的錯了,您幫幫我吧,我求您了,我保證會好好做人。”

“要我怎麼相信你?就憑你訴說的遭遇?還是你打劫、賭博的膽量?”陳涼翼不屑一顧的說。

文效霏緊緊盯了一會陳涼翼,委屈的眼神中夾雜著絲絲的怨恨,兩年的牢獄生活,煉就了他的雙層性格,忍受已成了他生活中的調味品,被人瞧不起而遭到譏諷,那更是家常便飯。但現在他不是一個犯人了,是一個被改造好了的男人,表麵的最低限度的自尊應該予以得到,而麵對表姐夫屢屢而過分的冷嘲熱諷,橫眉冷對,譏笑打罵和惡言惡語,怨恨的流露變得很自然了。但這隻是一瞬間的事,畢竟他欠表姐夫的太多,不說來世做牛做馬再報恩吧,就是今天的中飯,也促使他得把怨恨埋藏起來。

陳涼翼對這一瞬間的怨恨神色,還是捕捉到了,他不滿的說:“怎麼?我說錯了嗎?”

“你沒說錯,表姐夫,我是個下三爛,我根本沒資格同你說話,我對不起你,也謝謝你的中餐和把我從手銬中解救出來,請受我一拜。”文效霏冷不丁雙膝跪地,頭在木板地上磕了一下,就站了起來,用手阻止了陳涼翼不知是準備說話還是準備扶他的舉動,接著說,“但是,一個人如果不懂得尊重別人,到頭來,隻怕連致悼辭的人都沒有,說重了,請見諒,表姐夫,再見,表姐,謝謝你了,再見,也許我們後會有期。”

“站住。”陳涼翼一聲怒吼,還真把走到門口的文效霏給叫住了。

“還有事嗎?”文效霏回過頭來,強裝鎮靜的問道,又趕緊把頭轉回去,他還是不敢麵對陳涼翼那冷得逼人心寒的目光。

就憑身強體壯和睿智的頭腦,陳涼翼什麼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今天竟然被這小子詛咒了一頓,他怎能咽下這口氣?額頭上暴起的青筋,隻差沒有把血管脹破。鮮瓏見此情景,趕緊拉住丈夫的胳膊,阻止了陳涼翼的衝動,卻插不上話。

“上哪去?”

“出去走正道,混出個人樣來,不然,我就永遠從你們眼前消失。”文效霏生硬的回了一句,頭也不回的走了。

“嗬嗬,看不出性格說來就來。”陳涼翼自嘲的苦笑了一下,順手從手包裏拿出五千元錢遞給鮮瓏說,“讓他帶點錢去,像他這種人,赤手空拳能走正道嗎?”

鮮瓏生氣的推開丈夫遞過來的錢,僅幾秒鍾的停頓,她還是奪過了陳涼翼剛準備收起來的錢,朝門口跑去。

不蒸饅頭爭口氣,發了倔的人,不是幾個錢就可以買回來的,文效霏死活不肯收,並把一個沉甸甸的包袱送給了鮮瓏:“表姐,真的很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更感謝表姐夫不記前嫌的幫助我,在有生之年,我一定加倍報答,就是傾家蕩產,我也會把所欠的情還清。不過,表姐夫給我的那記耳光,我倒要看看他怎麼還。再見了,表姐,你不要去說表姐夫,說句難聽的話,不是這記耳光,可能我還不會有決心去迎接拚搏,嘿嘿,不成人樣我不會回來見你們的,保重,表姐。”

目送他的背影,隻覺得他單薄的身材怎能抵擋淩冽的寒風,粗暴的海浪,宰人的暴雨?當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盡頭時,有種酸酸的液體從眼角滾了出來,是離別的悲哀,還是憐憫的擔憂?仰或是負重的期待吧。她回到家後,把錢往丈夫身上一扔,也沒同他說什麼,就把臥室的門重重的摔上,倒在床上蒙上了被子。

“你幹什麼?”陳涼翼不快的詰問道,得到的隻是妻子嚶嚶的哭泣聲……

這幾天,陳涼翼的心情特不好,家庭矛盾的升級,使他的女兒又同她媽媽睡在了一起,這算不了什麼,這種滋味他以前經常嚐到,但最近公司的資金著實讓人頭痛,而昨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件卻是他所料不及的。

昨天上午,陳涼翼想從經營部調一部分資金過來應急。“喂,建材經營部嗎?請找韋經理上電話……什麼……暫時不在?我陳涼翼……出差去了,上哪……帶了三十萬彙票?誰批準的……好,你馬上打電話給張副總,叫他在經營部等我,我馬上就到。”

陳涼翼放下電話,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周半雙彈簧似的站了起來,卻不知是跟去,還是不跟,便細細的叫了一聲:“陳總!”

“哦,走吧,出去一趟。”

周半雙唯唯喏喏的拿起了自己的挎包,但還是不忘攏了攏自己的長發,她跟在陳涼翼的屁股後麵,小跑著出去了。

當他的車到經營部的時候,張戚禧正趕上給陳涼翼開車門,他氣喘噓噓的說:“陳總,什麼事這麼急?”

“待會就知道了。”陳涼翼看也不看張戚禧,徑直朝營業部走去。

營業員見陳涼翼氣鼓氣脹的走了進來,都嚇得站在哪兒大氣也不敢出。

“你們誰有韋經理的鑰匙?”

“我有,我每天要搞衛生的。”一個麵容姣好的營業員打開了韋經理的辦公室。

還沒等營業員出來,陳涼翼已側身竄了進去,他打開韋治水的抽屜,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張戚禧湊過去一看,抽屜裏除了亂七八糟的紙張和幾支斷了頭的鉛筆外,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了。

“他媽的,這個混蛋。”陳涼翼抓起抽屜,狠狠的摔在了桌子上,隻聽一聲巨響,抽屜被摔得四分五裂,桌麵也頓時成了花臉。

張戚禧臉色蒼白的站在旁邊,驚恐的望著陳涼翼。

“你為什麼同意韋治水出差,你有什麼權利批這個字?”陳涼翼聲撕力竭的對張戚禧喝道,他在辦公室裏轉了幾圈,突然,他氣勢洶洶的把桌子都給掀掉了,衝著張戚禧又一次喝起來,“你看看,又一個攜款潛逃,這些個王八蛋,老子恨不得宰了他們。”

“陳總……”

“滾開!”他掏出手機,急急的按了一組號碼,“喂!屈進剛嗎?你趕快打的到建材經營部來……老子有事,快點。”

張戚禧的額頭上冒出了細細的汗珠子,他跟隨陳涼翼有十幾年了,還從沒見過他像今天這樣的暴怒過,他能不冒汗嗎?

周半雙端了一杯茶進來,示意張戚禧先回避一會,她輕輕的把門關上,挨著陳涼翼的身邊坐下,從自己的挎包裏拿出一盒大中華香煙,抽出一根煙放在他嘴裏,又掏出打火機給他點上,一切都是那麼默契和從容,沒有一點的虛假和做作。她看到他美美的吸了一口,吐出的濃煙卻是那麼憂患和飄渺,不由得歎了口氣,和風細雨說:“陳總,事情已經發生了,發火能解決問題嗎?傷了肝是自己的,再說,作為一個副老總,他當然有權批準韋經理出差,他又怎會知道韋經理會攜款跑了呢?”

“你以為我願意?六年前,被親戚攜走了五十萬,今天又被朋友攜走了三十萬,公司有多少個三十萬可以讓親朋好友攜走?”陳涼翼忿忿的說。

“可是,砸桌子,摔抽屜就能找回那三十萬?你就是把營業廳燒掉,又能怎麼樣?現實一點吧,親愛的陳總。”

“那你說怎麼辦?”

“叫屈進剛去找他,找到他,再把他揍個半死,搶回那三十萬?可是,在茫茫人海中,你讓他上哪去找?”

“老子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來,這口惡氣我非出不可。”陳涼翼咬牙切齒的說。

“你就不怕出人命?這值嗎?為什麼不報警,通過正常途徑來解決問題。”

“報警?有個屁用,他們就是抓到人了,又會怎麼樣?能把我的錢搞回來?我現在要的是錢,而不是人。”陳涼翼又起高腔了。

“陳總,你冷靜點不行嗎?”周半雙用柔軟的小手捏了捏他厚實的手掌說,“如果你都不能挺住,這個公司就沒希望了。”

“你先出去吧,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陳涼翼把臉深深的埋在手掌中。

周半雙把煙和火機放在茶幾上,憂愁的歎了口氣,默默的走了出去,把門輕輕的帶上了。

一陣風把屈進剛刮了進來,身後的的士司機直叫喚:“先生,你還沒給錢呢。”

屈進剛理也沒理司機的叫喚,直衝到周半雙跟前說:“周姐,出什麼事了?陳總呢?”

周半雙一把拉住屈進剛,用嘴努了努裏邊的辦公室,示意他別嚷嚷。她從包裏拿出十塊錢遞給追進來的的士司機。

“小姐,十二塊錢。”司機喃喃的說。

周半雙又拿出五塊錢遞過去,就把屈進剛揣到一邊說去了。司機看了看,把找零的錢給了營業員,臨出門時,還回頭看了一眼。

周半雙同屈進剛說了一會,又把經營部的出納叫了過去,“小王,彙票是什麼時候辦的?”

“前天上午。”

“你馬上到銀行去一趟,看那筆彙票款是否已劃出,如沒有,務必請他們幫幫忙,暫時先壓下不辦,我等你的電話。”周半雙也知道這種可能性已微乎其微,但她還是“死馬當作活馬醫”,萬一有個什麼疏忽,沒準這事能辦成也不一定。

王潔文點點頭,同屈進剛一起走了。

周半雙把這些事布置完,趕緊進了辦公室,見陳涼翼雙手抱頭,龍蝦似的坐在沙發上,一股傷感的酸楚直朝眼眶湧來。她默默的坐在他的身旁,心裏在責怪自己太笨,無法為老總分憂,也找不出寬慰的話,使老總從目前的狀況中擺脫出來。

“走吧,回公司,你來開車。”陳涼翼抬起頭,把車鑰匙遞給了周半雙。

周半雙突然發現陳涼翼的眼睛有點浮腫,絲絲細微的血絲在眼白處顫動,心裏不覺一驚,幾年才能形成的憔悴,怎麼隻有十幾分鍾的時間,就爬到了他的臉上呢?她來不及細想,用母性特有的慈愛語音說:“陳總,你沒事吧?”

陳涼翼搖搖頭,機械般的跟在周半雙的後頭上了車。

回到公司,他把邵耀輝叫到了辦公室,本想把他訓一頓,可想想,又沒有必要,訓了他就能把錢追回來?他緊了邵耀輝好一會,才說:“資金緊張到了什麼程度?”

“經過上次整頓,資金緊張的局麵有所緩和,隻是……”邵耀輝欲言又止,眼睛卻盯著陳涼翼。

陳涼翼從他的眼光中讀懂了什麼,但還是隨口問了一句:“隻是什麼?”

“好一段時間沒有收到工程款了,而現有的幾項工程還在大量的花錢,這樣下去,資金短缺的矛盾又將重新冒出來。”邵耀輝通俗易懂的解釋道。

“員工的欠款還有多少沒還?”

“我正要向您彙報呢,這一段時間,您常在外麵奔波,弟兄們也都知道,您在為我們找糧食,我們都很感動,都憋足了勁……”

“好了,恭維話不能當飯吃,還是說說正事兒。”

“公司個人欠款已基本還清,該報的發票,您簽了字的都已攤進了成本,但還有五十一萬八千元無法歸還。”邵耀輝為難的看著陳涼翼,不知如何說才好。

“為什麼?欠款人有困難嗎?”

“不是,是因為……”邵耀輝膽怯的又一次望著陳涼翼。

“說嘛,幹嘛吞吞吐吐的。”

“他們說,那些錢是您拿去用了,可是,他們當初沒讓您寫個字據。”邵耀輝費了好大的勁,才說了這麼幾句,看來還是沒表述清楚,因為,陳涼翼仍瞪大了眼睛沒吭聲。

緩了好一陣,陳涼翼才自言自語的說:“拿了錢沒寫字據?”他想了想,才慢慢的點點頭。

邵耀輝懸起的一顆心,才安安穩穩的回到了心窩。

“可是,沒寫字據,誰又能證明我拿了錢呢?即使拿了,我又該認多少呢?認誰的賬呢?”陳涼翼沉思的腦袋抬起來以後,卻蹦出了這麼幾句真假難辯的話,搞得邵耀輝措手不及,無言以對。

“有幾個人記錄了您借錢的金額和日期。”

“那隻是一麵之辭哪,記錄上有我的簽名嗎?”

“自然沒有,都是幾個鐵杆弟兄,誰又好意思讓您簽名?”邵耀輝一語雙關的說。

“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認這筆帳?弟兄們是不會欺騙我的,我也不可能耍賴?”陳涼翼一語就道破了邵耀輝想說而不敢說的話。

“……”邵耀輝張了張嘴,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陳涼翼心裏暗暗的在笑,卻虎著個臉說:“你去告訴他們,有我的借條或簽名,我認,沒有的,隻能怪他們自己倒楣,親兄弟還明算賬呢。”

“陳總……我……您……”邵耀輝語無倫次,不知說什麼好。

“你可別說我也在你手上拿過錢?”陳涼翼戲虐的說。

“您確實在我手上拿過錢。”

“多少?”

“十五萬零八千元。”邵耀輝大氣不敢出的說。

“有證據嗎?”

“當然,這有您的借條。”邵耀輝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摞借條說。

陳涼翼接過紙條,裝模作樣的看了看,上麵確實有他的簽名,但有的借條上沒有。他還給邵耀輝說:“有簽名的我認,沒簽名的,自己想辦法。”說完,他離開了辦公室,頭也不回的走了。邵耀輝呆呆的站在哪兒,直到陳涼翼的背影消失,還沒回過神來。

幾天過去了,公司裏平靜得出奇,工作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對陳涼翼那種“強盜加無賴”的行徑,竟沒有一個員工發表評論,甚至連小聲議論也不曾聽到,好像根本沒這回事。

睜著眼睛躺在床上的陳涼翼,剛剛同幾個朋友吃完宵夜,一肚子的啤酒,使他無法入眠,他又想起了白天沒找到北的問題,趁現在頭腦特別的清醒的時候,把問題想透徹,夜深人靜的頭腦,特別是被酒精洗禮過的頭腦,就像早晨公園裏的空氣,顯得異常清醒和怪異。今天上午,邵耀輝告訴他,欠款已全部還清,有他本人簽名的借條已在財務賬上掛在了他的頭上,問他還有什麼交待。他沒想到會是這種結局,他的員工為什麼會這麼老實,幾萬塊錢的損失,寧願自己掏腰包墊上,而不願意辯白一句。是什麼原因促使他們放棄向他申訴的權利?是兄弟情誼的牽掛,還是顧忌那該死的臉麵?抑或是畏懼他?還是相信他會有良心發現而等待他有朝一日把錢還給他們?

“不,鈔票和臉麵,當鈔票的權重超過臉麵時,臉麵就不算一回事了,嗯,也許是感恩戴德的情感和下屬對上級的盲目信任,或許是一種中國傳統的不得罪上司的美德在作祟,破財消災以留後路是首選之道。”哈哈,可氣可悲又可敬的人生哲學,使他又一次跑進了衛生間。

唉,冬天喝啤酒,實在是拿自己的肚子開玩笑,寧願喝點白酒傷傷肝,也不願用啤酒去“養養”胃。今晚宵夜是他過去的一個同事請客,點了幾個下酒菜,吃的是火鍋,在座的幾個同事要求喝白酒暖暖身子,請客的同事堅決不同意,他毫不忌諱的說:“一瓶中檔白酒,少說也得一、兩百塊,看今天這情景,沒個三、兩瓶白酒收不了場,一頓夜宵吃掉百兒上千的,不劃算,而我是一個沒有外快可撈的工薪族,又不可能找公家報銷,不心疼那才有毛病哩。”他止住了一個同事準備插話後說,“我不是小氣,我早就想請一次陳總了,嘿嘿,不瞞各位說,老婆掌管了經濟大權,本人手頭不寬裕,這次請客的錢,還是我出差攢下的差旅費,高檔次的請不起,陳總你就將就點吧。”

“噯,你錯了,喝啤酒,即熱鬧,又省心,又不會因喝醉而鬧事,何樂而不為?”陳涼翼笑嗬嗬的說。

感情深,一口悶,“悶”了一杯又一杯,悶了一件又一件,直悶得感情深不可測,直悶得尿急決不上廁。寧傷身體,不傷感情,頭可斷,血可流,麵子不可丟,寧願回家英雄變狗熊。

想著白天的迷惑,忍受啤酒的折磨,陳涼翼混混沌沌的睡了幾個小時,為尋覓莫衷一是的答案,他早早的來到了辦公室,見周半雙正在清掃他的辦公室,就打了個招呼,同她一起搞衛生。

“陳總,讓我來吧。”周半雙看到陳涼翼在動手,不好意思的笑笑說。

“最近幾天,你們為什麼都失去了往日的歡樂?”陳涼翼在明知故問。

“哦……這個……也許……工作太忙吧。”周半雙不痛不癢的回答了一句,心裏很過意不去,作為秘書,她應該要隨時掌握和如實反應員工的思想動態和工作狀況,替老總排憂解難。可目前員工的平靜,是對陳涼翼“無賴”的一種消極抵抗,她又能如何彙報呢?

“哦?”陳涼翼對這個回答頗感意外,停下了手中正在整理的資料,定定的看了她一會,想從她微微泛紅的臉上琢磨出員工心裏的答案,但他又失敗了。“看來,歡樂是存在於無聊之中。”陳涼翼把這句話丟在了身後,到衛生間洗茶杯去了。

周半雙“撿”到這句話,哭笑不得,“還是趕快把衛生搞完吧,以免節外生枝。”她心裏想道。

“小周,待會通知那幾個替我還錢的員工來聊聊。”陳涼翼對準備離開的周半雙分咐道。

周半雙接過陳涼翼的杯子,轉身到櫃子裏拿出茶葉,幫陳涼翼把茶泡好,輕輕的說:“是到會議室,還是您這兒?”

“就在我辦公室吧。”

不一會兒,焦聯海,龔國慶,蔣促成等七人敲敲了本來就開著的門,見陳涼翼隻是抬抬頭看了他們一眼,點了點頭,也沒什麼過多的表示,就走了進去,站在長沙發前,誰也不敢先坐下。

“怎麼,沙發上有釘子?站客留不住的,都坐下吧。”陳涼翼這才露出了他們非常熟悉的笑容,起身到飲水機旁給他們去泡茶。

“陳總,我來吧。”焦聯海到底乖巧,急忙搶在了陳涼翼的前麵,泡了七杯茶,又到陳涼翼的辦公桌前,看看他的杯子是否有茶。

“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們來嗎?”陳涼翼把茶放在嘴邊喝了一口,以穩住自己惡作劇的笑,這些員工太老實了,瞧他們現在的模樣,就像是犯了錯誤,或做了對不起老總的事,準備挨一頓批似的。

“應該是為了欠公司的錢的事情吧?不過,我們已全部還清了。”龔國慶嘟啷的說,但情緒還是在臉上有所流露,盡管他急忙去吹漂在茶麵上的茶葉。

“陳總,有幾句話不知該不該說?”焦聯海剛坐下,見龔國慶沒有了下文,就急忙接過了話茬,並用眼示意了身旁的幾個人。

“暢所欲言。”陳涼翼明白了焦聯海的意思,心裏到是寬慰了許多,他起碼沒有背後議論,憑這點,他應該相信他的員工。

蔣促成故意擠了擠焦聯海,可焦聯海似乎沒感覺到似的說:“那些錢,不應該要我們還的,我們隻是經手人,但錢是您拿出用了,之所以沒向您要借條,是因為:您是我們的兄長,是我們信得過的領頭人。”

陳涼翼無奈的搖搖頭,從抽屜裏拿出五張紙條說:“這是我補辦的借條,你們可以到財務拿錢,不過,我還得說你們幾句,你們能夠將我欠的錢還上,說明你們信得過我,但是。”他加重語氣說,“也證明了你們根本沒把握肯定我從你們手上到底拿了多少錢,我補辦這些借條,隻是對你們還上這筆錢的補償,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從你們手上拿了多少錢。”

陳涼翼喝了一口茶,掏出香煙每人給了一支,他自己點上後說:“當你們還這筆錢的時候,我敢說你們沒有一個是心甘情願的,甚至在心裏詛咒我是個流氓加無賴,別準備反駁,我說出的是人之常情,既然有怨言,為什麼還要還呢?這也是被逼無奈,因為我是老總,你們還得在我的鍋裏舀飯吃,可你們想過沒有,輕易相信一個人,會毀了我們公司的,也會毀了你們自己。這是一個市場經濟的時代,在金錢意識特別濃厚的今天,誰能擔保不做出格的事?當你在盲目相信一個人的時候,你已經在損毀你自己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如果我真不認這個賬,你們怎麼辦?打官司,你們能贏嗎?最後還得自己背黑鍋,隻要你們有這個能耐,願背多久,就去背多久,沒人會同情。別以為我這是空口說瞎話,你們在公司多多少少都負了一定的責,可你們回頭去看看,工程的材料支出,經你們簽字的有多少,又有多少你們確實能夠證明是準確無誤的?蔣促成,泉塘工程所使用的材料有一百二十萬,經你簽字確認的有九十萬之多,據了解,這九十萬裏麵至少有十餘萬的水分,你能夠解釋清楚嗎?焦聯海,錢銀項目你是負責的,你也簽了字的,有多少水分,你清楚嗎?還有你們幾個。哼!你們為什麼不動腦筋想想,當你們落筆簽上自己的名字時,一切都無法挽回了,你們知道嗎?真是‘不查賬不知道,一查我自己也嚇一跳’,我今天說出這些,不知你們是否‘不去想不知道,一想也會嚇一跳’呢?”

七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水分和責任,就像兩塊冰,貼在了他們的脊梁骨上,真個是透心涼呀。

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閉聊”,更加證實了建材經營部,確實存在了不少問題,到了非抓不可的地步了。

“好吧,你們先回去好好想想,今天的談話,也叫閉聊吧,不要出去宣傳就是了,以後有事還得你們幫忙的。”陳涼翼叫住了準備出門的邵耀輝,“還有哪些單位欠我們的工程款?”

“該請的款,已全部到賬,由於工程尚未完工,結算款自然不好去催,就是去催,工程單位也不一定會付的。”

“去攻關,想辦法弄些錢回來,渡過了目前的困境再說。”陳涼翼似乎看穿了邵耀輝不解的眼神,非常輕鬆的說,“我再到陽州去一趟,一是弄點工程款回來,二是開辟幾條新路,簽下幾個項目,以後的日子會好起來的。”

“這又得花多少錢?”邵耀輝痛苦的說。

“鼠目寸光,舍不得孩子,怎能套得到狼?”

可是“孩子”都沒有,靠什麼去套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