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了嗎?”陳涼翼疼愛的看了看女兒,他常常為自己做得一手好菜而感到高興。他做的菜,不但女兒喜歡,妻子也是讚不絕口。
“早洗過了,我知道爸爸會弄好菜吃,而我又會經不住誘惑的,所以提前做好了準備,爸,你不會罵我吧?”沛凝乖巧的說,稚氣的臉上掛著討人喜歡的笑容。
“我今天不罵你,但這種習慣不好,特別是有客人的時候,這是不禮貌的表現。”
“這我知道,我隻在你麵前才這樣,有媽媽在,我也不會偷菜吃的。”
“喲嗬,這麼香,沛凝,爸爸又弄什麼好菜給你吃啊?”話音把鮮瓏帶進了廚房。
陳沛凝口裏含著菜,一時無法回答,隻得捂著嘴,眯笑著跑了出去。
“你又讓她偷菜吃了吧?這樣會把她寵壞的。”鮮瓏把小菜放在地上,嬌情的抱著陳涼翼的腰,“今天怎麼回得這樣早?”
“今天上午又談攏了一個項目,中午陪他們吃了飯,下午把協議簽好後,就把他們送走了,沒事我就回來了。”陳涼翼心裏麻麻的,好久沒享受到妻子這樣的安撫了,似乎還有點不習慣。
“你聽說了嗎?我們科長最近遇到麻煩事了。”鮮瓏故弄玄虛的說。
“我沒聽說,什麼事?”
“還不是男女之間的事。”
“捕風捉影的事,聽了就聽了,你別去瞎傳,再說呀,都什麼年代了,誰也不會在乎這些事的。”陳涼翼輕描淡寫的說,這些故事,對他來說,還不如正在燒的紅燒肉。
“喲嗬,你倒是說得輕巧,他做的這種缺德事呀,弄不好會吃官司的。”鮮瓏今天破例幫他選小菜,以前,她可是把小菜往地上一丟,隻等飯菜端上桌的。
“別小題大做了,這又不是文化大革命時期,作風問題是二等醜事,現在嫖娼賣淫,充其量也隻給個治安處罰而已,就是養個情人,隻要他有錢,誰又會去管這些閑事?”陳涼翼倒了點醬油在肉裏,又把桂皮、八角放進去,蓋上了鍋蓋。
“你們這些男人呀,都是一路貨,吃著碗裏,看著鍋裏。告訴你呀,他犯的事呀,可不是那麼簡單哦。”鮮瓏用眼角瞟了瞟陳涼翼。
陳涼翼把燒好的紅燒肉裝進碗裏,把火關了,接過妻子遞過來的小菜,就著水龍頭,洗了起來。“怎麼個不簡單法?”
“說起來,也真是又可笑,又卑鄙。他有一次到酒店去吃飯,看上了一位酒店領班,為了把她弄到手,他把所有的請客都安排在那個酒店,可近乎套上了,就是無法把她弄上床。於是,他就找了兩個鐵哥們,趁她下夜班回家之機,將她攔截在一個黑角落裏要強奸她。當這兩個混賬東西把她的衣服扒下後,我們科長突然從對麵衝了過來,一個英雄救美的壯舉,贏得了這個姑娘的好感,麵對白花花的身子,他坐懷不亂,並把她安全的送回了家,許諾一定為她保密……”
“姑娘沒去報案嗎?”
“報了案就不會有下麵的故事了,後來,姑娘為了感謝他,就請他到茶館喝咖啡,趁此良機,我們科長就向姑娘談起了自己的不幸婚史,說他目前已與老婆分居,沒有離婚的原因是,組織上正在考查他,準備提拔他為處長,隻等命令一下,他就可以同老婆辦離婚手續了。就這樣一來二往,他終於如願以償的把她騙到手了。所謂樂極生悲吧,有一次,他同姑娘坐在茶館的一個角落裏喝茶、談情,那兩個鐵哥們進來時看到了他,就過來很是親熱的同他打招呼,我們科長還沒來得及暗示,就被姑娘一眼認出了他倆。她衝上去就抓住了其中的一個,又喊又叫的請服務員報110,科長急得手足無措,趕緊把他們推到茶館外麵,滿頭大汗的向姑娘解釋,隻說是愛她愛得太深,才出此下策,請姑娘寬宏大量,理解他的一片癡情。他願意做出一切賠償,來私了這件事。姑娘就提出了‘身體爆光費’每人三萬元,‘精神傷害費’每人一萬元,‘上床費’三萬元,共計十五萬,一分不能少,否則,她將以強奸未遂罪將他們告上法庭。後來討價還價,最後以十萬元成交。”
“嗬嗬,這個姑娘的身價蠻高嘛,你們科長先把錢給她,然後以敲詐罪反告她嘛。”
“這個姑娘也是一條吃菜的蟲,她叫我們科長寫張借條,按上了手印,一星期後她憑借條去取錢。昨天她帶著一個公安幹警,進門很客氣的叫道:‘朱科長,你上次跟我借的十萬塊錢給你一個朋友開公司注冊用,他應該已經還給你了吧。’‘唔……是的。’科長見是個公安,心就已經寒了半截。‘那可以還給我了吧,我急著用哩。’‘唔……當然,可他隻還了五萬,說過幾天就還給我,你還能寬限幾天嗎?’‘行,誰讓我們是老朋友哩,那就先還五萬吧,我星期五再來取另五萬,可別再耽擱了,我表哥等著這筆錢辦喜事呢。’她指了指身旁的公安說。‘行,星期五我一定還。’科長隻得強裝笑臉的看了看那位公安,從抽屜裏乖乖的拿出了五萬,交給了那個姑娘。這幾天,他為籌另五萬塊錢,正急得貓彈鬼跳呢,真是打掉了牙齒往肚裏吞呀。”
“真是個笨蛋,公安來了,他不會把事情說清楚嗎?”
“他有這個膽,就不會做這種卑賤的事情了,這件事,單位領導和他妻子還不知道呢。”
“幼稚,他妻子不知道有可能,你們都知道,單位領導會不知道?民不告,官不究而已。這種事情,你以後還是少去說,是不是真相還很難說,而且以詐傳詐,或小事傳大、惡意中傷的事,時有發生。”
“我又沒在外麵亂說,隻是跟你說說而已,再說,有不有這件事,與我毫不相幹,你真是的,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鮮瓏撅著嘴,有點不高興了。
“好了,吃飯去吧,我隻是提醒你,沒別的意思。”
正吃著飯,手機響了,號碼不認識,“喂!你好……對不起,今晚沒時間……嗬嗬,改日吧,再見。”
“又是誰找你?”
“幾個朋友約我打牌。”
“你不能把手機關了,在家待會兒,不說陪我吧,總得陪陪孩子吧,一天到晚看不到人,哪有這樣忙嘛。”
“你看,話一到你嘴裏就變了味,我這不是拒絕了嗎,這幾天晚上,我也打算在家休息休息,享受一下家庭的天倫之樂,感受太太的溫暖,我真的很辛苦,太累。”陳涼翼嘻皮笑臉的說,緩和了剛才差點燃起的爭端。
“少油腔滑調,你也應該休息幾天了,錢是攢不完的。今天晚上我們去看場電影吧,想想我們有幾年沒一起看過電影了吧,周五晚上我們大學同學聚會,我作為組織人之一,必須參加。這幾天晚上,沛凝就交給你照管了,好嗎?”少見的柔和語調和嫵媚的笑容,使陳涼翼無法說出拒絕的話。
“大學同學?大學畢業都分配到了祖國的四麵八方,你是怎麼招集攏的?”陳涼翼不相信的問道。
“畢業前夕,我們班幹部將家裏的電話都留給了同學,說好了十年舉行一次同學聚會,找到了落腳的地方隨時保持聯係,今年正好是十年,我們已邀請了三十多位同學來參加這次聚會,你看,這是同學錄。”鮮瓏從包裏拿出一張電腦打印的紙張遞給陳涼翼。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想不到當年你們大學畢業時,通信並不是很發達,你們居然還能聯係上,真是不簡單。”陳涼翼看也沒看鮮瓏遞過來的同學錄,把碗裏飯扒完,放下碗筷,望著鮮瓏,像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你說這幾天晚上把沛凝交給我,這幾天你還有事?”
“有呀。”鮮瓏笑了笑,埋頭去吃飯。
陳涼翼一聽她有事,心裏就有點不快,臉也繃了起來,“什麼事?”
“看你耷拉著一副臉,在家陪你。”
“老大不小了,還一句話做兩句說。”
“沒情調。”鮮瓏嘟啷了一句,收拾碗筷進了廚房。
電影還沒看完,陳沛凝早就趴在陳涼翼的懷裏睡著了,鮮瓏也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挽著他的手臂,使他無法動彈。懷裏抱一個,旁邊摟一個,電影院裏的溫馨倒也異常的獨特,天倫之樂也不同於往常,而手卻感到酸酸的,這種感覺順著血管在慢慢的流動,腳底板有如針刺般的難受,但他不忍心破壞這難得的溫馨一刻。
電影散場了,陳涼翼一下沒能站起來,他把女兒換了個姿式抱著,在妻子的攙扶下,有說有笑的回了家。
這幾天晚上,陳涼翼確實是一個好丈夫,好父親,他找到了妻子原來的溫柔,和風細雨的聊天,使他們的感情似乎又回到了從前。
星期五的晚上,妻子給了他一個濃厚的熱吻,那種笑容,隻有在談戀愛時才能夠找到,做了丈夫的人,能看到這種笑容,應該感到欣慰了。陳涼翼目送打扮入時的妻子出了門,心裏有一種酸楚在湧動。
把女兒哄睡覺,他看了一會兒電視,對還珠格格那瘋瘋癲癲、裝瘋賣傻的勁頭,實在提不提興趣,又找了幾個頻道,不是連續劇,就是廣告,真是奇怪,這麼多頻道,居然找不到一部好片子看,他隻得關了電視,跑到樓下租影碟去了。
“爸爸,起床了,我肚子都快餓扁了。”
“哦,幾點了?”他看了看手表,趕緊爬了起來。“沛凝,爸爸今天帶你到世界之窗去玩,怎麼樣?”
“好哇!哦,不行,我下午還得彈琴,明天帶我去,行嗎?”
“你真乖,我都不記得你今天有課了,我明天準帶你去。走,我們喝早茶去。”
“已經九點了,還早茶。”
“這隻是一種通俗的叫法,說明我們今天還沒有喝過茶的,就像第一餐飯叫早飯一樣。”
“概念錯誤,成語裏叫做什麼來著,哦,偷梁換柱。”陳沛凝捏了捏父親的鼻子。
“嗬嗬,這是誰教你的。”陳涼翼幫女兒把頭發梳好,“走吧,再去晚了,恐怕隻有喝中午茶了。”
吃完早飯,他們逛了一會兒商店,幫女兒買了一套衣服,一雙鞋,又到書市買了女兒要看的書,父女倆邊聊邊走的進了肯德基吃中飯去了。
晚上檢查完女兒的作業,守在女兒旁邊說故事,直到她睡著後,他又看了一張碟,這是一部反映知青的故事片,期間的情節,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下放知青趕了個好時光,不管是否結婚,不管表現如何,也不論有不有背景,隻要是知青,都可以返城。在這股浪潮中,在農村鍛煉了三年的陳涼翼,也喜孜孜的回了城。在接到返城通知時,他們知青點僅剩的六名知青,興衝衝的去辦糧食指標。來到糧站,他們可真傻了眼,工作人員要他們每人上交三百斤糧食,方可辦理糧食關係,可他們一年賺下的工分,根本無法換回三百斤口糧,這不是存心縱容他們去搶嗎?
五男一女站在糧站門前,苦苦哀求那位滿臉“階級鬥爭”的糧站工作人員放他們一馬,隻要糧食指標上戶口,決不帶走一粒糧,回城參加工作後,誓必雙倍奉還。
“哼,回城後雙倍奉還?隻怕屙尿都不會朝這個方向。”工作人員冷淡的說。
現實,眼光獨到而精辟,難怪知識青年要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
他們又是叔叔,又是大哥的叫個不停,其乖巧和親妮,勝過叫自己的父親,而得到的回報隻有厭惡和蔑視。看著這位叔叔或大哥的臉,沒有丁點的陰轉晴的跡象,他們隻得叫花子似的坐在糧站的水泥地上曬太陽。
“怎麼,準備絕食抗議?”中午時分,正當他們把頭墊在膝蓋上昏昏欲睡時,這位叔叔的聲音在很遙遠的地方響起,“給,每人兩個饅頭,水缸在哪,將就著吃吧。”
他們抬起頭,這位叔叔,不,是大哥,臉上分明充滿了階級友愛嘛。他們受寵若驚的接過饅頭,真想弄點口水沾在眼皮上,沒有眼淚怎能反映階級感情嘛,“大哥,真的謝謝你,我們一定會來報答的。”
他一聲不吭的轉背走了,留下一股濃烈的煙草味。看來,不知是哪批缺德的知青,用甜言蜜語騙過他的同情,今天,你就是真的到了該可憐的地步,也休想打動他那煉就的鐵石心腸了。
“大哥,毛主席教導我們:一個人做點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你已經為我們做了一次好事,為什麼還在乎做第二次呢?大哥,你就可憐可憐我們吧,我們高中畢業就下了農村,盡管在農村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但我們也不願在農村呆著呀,現在我們要回城了,再也不會在農村搗蛋了,可沒有糧食指標,上不了戶口,我們還是回不去啊,大哥,你以前可能被別的知青騙過,可你也不能說所有的知青都是壞人呀。大哥,我們點上隻有六個人了,你就行行好,把糧食指標給我們吧,求求你了。”陳涼翼哭喪著臉,裝出一副很虔誠的模樣,雙手抱拳,一個勁的作揖。
“不是我不願做這個好事,是我做不了,你們帶錢了嗎?”被纏得無奈的工作人員隻得說出實話,這可能是違反原則的。
錢?我們有錢還會在這求爺爺、拜奶奶?他們搖搖頭。
“那你們趕快回城向父母要錢去,買了糧食指標就能轉戶口了,看著你們是又可憐又討厭。”
他們還是呆呆的望著他。
“你們不會連回家的路費也沒有吧?”見他們點點頭,他哆哆嗦嗦的從內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布袋,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張最大的鈔票,遞給陳涼翼說,“拿著,不夠,你們自己再想想辦法。”
拿著這張帶著體溫的兩元鈔票,陳涼翼的眼睛紅了,這夠他們一家吃半個月,甚至一個月啊。那個女知青竟“嗚嗚”的哭了,這是真誠的眼淚,絲毫不帶一點虛假的成份。
“大哥,謝謝你,我們不會忘記你的。”陳涼翼把錢還給他,轉身就跑出了糧站。大家愣了愣,也跟著跑了出來。後來,陳涼翼經商後,專程到糧站找過這位大叔,可惜沒見著,據說,他死於肺病。
回到知青點,陳涼翼打開木箱,找出幾件像樣的衣服,連同棉被、蚊帳,用繩子一捆,扛起就走。別的知青似乎明白了什麼,也把稍微值錢的東西收拾在一塊,摟著也走了,隻有那個女知青,傻愣愣的站在哪兒。
沒有一頓飯的工夫,他們個個空著手,麵帶喜色的回來了。
“你們回家不過日子了?”女知青不解的問道。
“在城裏長睡屋簷,也比待在這兒強,你們女人就是頭發長,見識短,有要處理的嗎?”
“今晚咋過?”
男知青詭秘的一笑:“走吧,辦手續去。”
天擦黑時,他們拿著糧食指標和戶口轉勤單,淚流滿麵,欣喜若狂的回到了知青點,空蕩蕩的房間讓人心酸,明天的期望又讓人興奮。下鄉的時候,敲鑼打鼓,人聲鼎沸,回城的時候,偃旗息鼓,萬般寂靜,這就是生活,一個事物的終結,也是知青在農村作孽的必然結局。
他們坐在冰涼的床板上相互對望著,從沒有過的文靜和深沉,使整棟知青點猶如活人墳。
“幹嘛呢?治喪呀,不就是沒地方睡嗎?有啥了不起,從現在起,我們又恢複了城裏人的身份,再也不用為吃飯發愁了,再也不用為了一天幾分工分而起早摸黑了。而且,我們是最後一屆知青,給中國知青史上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這就是人生的壯舉,懂嗎?壯舉。”陳涼翼不知哪來的窮興趣,手舞足蹈的說了一通,以逗大家開心。
看到他們勉強把笑容掛了出來,陳涼翼趁熱打鐵,將身上所有的錢傾囊而出,“來吧,先解決實際問題,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咱們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五斤穀酒,兩斤小花片,一斤蘭花豆,在農民的田裏,最後一次“領”了三顆包心菜,不知是誰還在農民的雞圈裏,最後一次“借”了雞。拚湊了一頓豐盛的晚餐。他們把床鋪劈了,在坪裏架起了篝火,通紅的火光,在“叭叭”作響,縷縷的雞香,在空中繚繞。今晚的夜色真美,彎彎的月亮,時而露出笑臉,時而隱去嬌容,星星在閃爍,雲兒在飛舞,他們圍著篝火狂歡濫飲,又哭又笑,他們高聲唱歌,放聲罵娘,像一群瘋子似的鬧騰了一個通霄。
這也是生活,這也是一條人生之路。在生活的道路上,每一個人都是站在同一起跑線上,隻是所處的位置不同,前進的道路就會有很大的差異。有陰森的高山、迷人的湖泊、鬼魅的沼澤、有崇山峻嶺、羊腸小道、刀山火海,有陽光普照、電閃雷鳴、山崩海嘯,人們在擁擠、在前行,在朝著自己認定的目標,奮鬥著。
有些人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卻隻能有百分之一的收獲,有些甚至是顆粒無收,而另一類人,百分之百的付出,得到了百分之百的回報,更有些人,隻要稍稍付出,就可以在豐收的田野裏任其馳騁,隻要馬不摔倒,隻要救命的韁繩不斷。
陳涼翼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他堅信自己的馬是不會摔倒的,但不能保證韁繩不斷。他的這根韁繩不是靠血緣關係來維係的,而是一張張的人民幣。他知道,錢越多,韁繩也就越牢靠,但繃斷的力度也會更大,不知道哪一天,他會從馬上摔下來,摔個頭破血流,甚至一命嗚呼。
“錢哪,你這殺人不見血的刀。問世間錢為何物,隻叫人生死相隨,看世間多少故事,最可惡權錢交易。”
他神經似的唱著、念著,在一片混沌中,進入了黑暗的世界。
舞廳裏洋溢著熱血沸騰,驛動的初戀明明滅滅,摸棱兩可的彩燈曖昧情深,幽怨滿腔。鮮瓏跳了一曲又一曲,像個皇後似的被眾多的男人簇擁著,她也樂得來者不拒。在學校當文藝委員時,她就善於幫助人,不管這人在別人的印象中怎樣,哪怕是班上最調皮的同學,她都是笑嘻嘻的對待。問個作業什麼的,那種溫和的態度,常常使人感動得暗自流淚,而且,幫別人做作業,借給別人抄考卷等等,她也從不拒絕。因此,在班上,她的人緣關係極好。高中的時候,想她的人很多,膽大一點的同學,以還書的名義,夾帶紙條向她表示愛慕,她隻是很輕鬆的把紙條還給人家,但從不公開別人的信件,也沒有一點高傲的舉動,或瞧不起人家,每天照樣無憂無慮的生活,照樣像個大姐姐一樣關心人,體貼人,幫助人。這種優良傳統,在今天的舞會上,發揮得淋漓盡致。加上她那純情的長像,漂亮的臉蛋,脈脈含情的笑容和優美的舞姿,使她成了這場舞會的中心人物。
“謝謝,鮮瓏,你跳得真好。”同學輕輕的握著她的手,好像在無意識的撫摸她那光滑的手背,眼睛裏閃爍著灼熱的愛慕。
“你也跳得不賴呀。”鮮瓏漫不經心的抽出手,含著浪漫的笑容輕輕的說。
“你真的是越來越漂亮了。”他們並肩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都三十好幾的人啦,還談什麼漂亮,人老珠黃囉”話雖這麼說,心裏確實甜蜜蜜的,但她並沒有飄飄然,今天晚上這樣誇她的人,早已不是一個人了,要不然,她怎會成為這場舞會的皇後呢。
當她回到自己的座位時,發現自己的位子已被人坐了,她剛準備另找座位,眼睛的餘光突然向頭腦送去一道激情的閃電,她怔住了。
“怎麼,不認識了?”那個男人很有禮貌的站了起來,把手伸到了鮮瓏的麵前。“要自我介紹嗎?”
鮮瓏隻覺得被握著的手,有一種牢固的安全感,手心似有一種東西在慢慢遊動,順著血管直朝心裏湧去,臉刹時變得菲紅。幸好暗淡的燈光遮住了她的失態,“你怎麼來了?”
“怎麼?同學聚會你也把我開除?”他依然那麼鎮靜,但鮮瓏卻聽出了他語氣中的另一種含義。
“我不是那意思,同學聚會誰也沒權力排斥同學在聚會之外,隻有不願意參加聚會的同學,沒有被排斥在外的同學,你怎麼才來?”
“我來了一陣子了。”
“我怎麼沒看到你?”
“我站在那邊牆角,看到你像明星似的被男同學包圍,我也就不過來湊這份熱鬧了,樂得在旁邊欣賞你的舞姿也不錯呀,噯,你坐吧,跳舞挺累的。”他把圍椅挪到她的屁股底下。
“你還是這樣,總把自己當成每個人的哥哥。”
“你不也是一樣,總把自己當成每個人的姐姐。”他微笑著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你現在可好?在什麼地方高就?”
“嗬嗬,什麼時候變得這樣遙遠和陌生了?”
雜吵的打擊樂震耳欲聾的充斥了整個大廳,燈光暗淡得隻能看到人的輪廓,又有人來邀請鮮瓏跳舞了。“李洪,你舞跳很這麼好,可別怠慢了別人,我想休息一會,可以嗎?”
“對不起,對不起,哦,威哥,你什麼時候來的?”李洪也不等對方回答,就湊在鮮瓏的耳朵邊悄悄的說,“這是你的初戀吧?好好聊聊,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我看你是有毛病吧。”臉卻已經紅了,心怦怦直跳。
“我是有相思病,雖說治好了,但有後遺症,一旦受刺激,可會發作哦,噯,聽說威哥現在是房地產的龍頭老大,你可要把握機會呀,哈哈哈。”笑聲中充滿的醋意,讓人聽了很不舒服。
“神經病。”
“這個李洪,還是這麼鬼鬼祟祟的。”
“這裏太吵,我們出去走走吧。”
今天的月光很灰暗,涼爽的空氣中帶有桂花的香味兒,這兒的園林非常的寂靜,樹葉的婆娑聲,像在傾吐相互間久違的私語。秋蟲在“啾啾”的輕聲唱著,是在求偶,還是在嬉戲?他們倆就這麼靜靜的並排靠坐在木椅子上,誰也沒有打破這溫馨的寂靜。
“歲月如梭,十幾年不見,你倒是越來越漂亮了。”趙來義輕輕的歎息道。“小孩多大了?”
“九歲。你的呢?”
“如果活著的話,也應該八歲了。”趙來義把手放在了鮮瓏的手背上,輕輕的遊動著。
“對不起。”鮮瓏沒有把手移開,隻是低著頭在想心事。
他們就這樣坐著,讓時間在他們身邊緩緩的流動。
“你過得好嗎?”廢話,趙來義心裏罵了一句。
“中國的家庭生活,十對有九對是湊合著過的。”
“聽說你老公是做生意的?應該還不錯吧。”
“汽車、別墅都有。”她實在不敢回答得太多。
“難怪保養得這麼好,小姑娘的手還沒你的手白嫩。”趙來義揍起鮮瓏的手,在自己的嘴唇邊粘了粘。
這已經有點過火了,但鮮瓏並沒有將手抽回,“別取笑我了,談談你的情況吧。”
“也沒什麼很曲折的故事,一切都是順其自然。”他似乎不想談起往事。
“這一別,就是十幾年,好不容易考取了大學,為什麼不讀完就走了呢?”
趙來義沉默了一會,低沉的說:“你還記得我哥哥趙虎嗎?”
“記得,牛高馬大,皮膚黝黑,表情非常嚴肅,不多說話,但對我們卻很好,他怎麼樣啦?”
“他死了。”趙來義把手從鮮瓏的手背上收回,雙手抱拳放在胸前,下巴抵在拳頭上,似在祈禱,又像在承受沉重的腦袋。
“為什麼,他怎麼會死呢?”鮮瓏一把捧住趙來義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她已預感到趙虎的死與自己有關。
“還記得大三放暑假的時候,我們四個人相邀到我的家鄉去旅遊嗎?我們高高興興的遊玩了一個星期,就在你們各自要回家的時候,劉蔚提出要買些土特產帶回家,於是,我們四個人就上街了……”
逼人的太陽,在肆意的蹂躪著大地,一切似乎要快煨熟了,趙來義對三個同學說:“你們就在這慢慢看,不要跑遠了,如果不想買的東西,不要去還價,我去買些飲料就來。”
“行了,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快去快回,我們就在這等你。”孫維亮把趙來義推走了。
趙來義剛走不久,三個人邊看邊聊,孫維亮拿起一副玉製象棋在比劃著,不知是誰在他後麵推了一下他的胳膊肘,象棋就從他手上飛了出去,在攤位上、地上到處滾動,他們連忙說對不起,這邊急忙在地上尋找,把一個個拾起來的象棋在衣服上擦幹淨。可找來找去,就是少了兩顆。他們知道闖了禍,隻得木呆呆的看著攤主。
“看什麼看,賠錢。”攤主是一個滿臉橫肉的青年,瞪著一對三角眼,凶神惡煞的說。
“請問這副棋要多少錢?”鮮瓏怯生生的問道。
“要說買價嘛……”攤主故意拖長聲音,眼睛在鮮瓏身上隻打轉,“一千元,不過嘛……像你這麼漂亮的小姐買嘛……”他淫蕩的尖笑道,“打個對折,怎麼樣?”
“老板,我們是學生,哪來的那麼多錢,少點可以嗎?”
“哦嗬,櫻桃小嘴說出來的話,就是中聽,好,你說多少?”攤主歪著脖子對旁邊圍著看熱鬧的人尖笑著,眼睛在邪邪的望著鮮瓏,引起了大家的哄笑。
“您看,五十元怎麼樣?”
“五十元,她說五十元,哈哈哈……”攤主在搖頭晃腦,不知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喂,夥記,五十就五十,叫這個靚妞今晚陪你睡一晚不就得了。”
“哈哈哈……”
鮮瓏羞得滿臉通紅的轉過身去了,引起了更響亮的一陣淫笑。
“你們太欺負人了,隻是弄丟了兩顆子,我們賠你六十塊錢就是了,幹嘛口裏不幹不淨的,真是沒教養。”孫維亮壯了壯膽,掏出六十塊錢往攤位上一丟。
“喲嗬,你這兔崽子,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在這教訓老子?”攤主怒氣衝衝的跑出攤位,揪住孫維亮的衣領,就是兩個耳光,“你以為老子的象棋是一個一個的買啊。”
“大哥,有話好說,別動手好嗎?我求求你了。”鮮瓏一把抓住攤主的手,眼淚汪汪的求饒道。
攤主邪笑著鬆了手,順便在鮮瓏的臉上捏了一下,“嗬嗬,漂亮的臉蛋就是不一樣,哈哈哈。”
“你……”鮮瓏氣得話都沒說出來。
“鮮瓏,我們走,別理他們。”孫維亮拉起兩個女同學就要走。
“走?老子看你們走到哪兒去。”攤主一把揪住了孫維亮。圍觀的人也湧了上來,這個推一把,那個搡一下,他們三個人在人堆裏跌跌撞撞的,無法站穩腳跟,隻可憐兩個女同學,被這些人揩盡了油。
孫維亮被推了幾個來回,突然像隻餓狼似的衝開人群就跑了,另一個女同學也趁他們沒反應過來,鑽出了人群。
趙來義買了飲料回來,看到這裏圍了很多人,知道出事了,他扒開人群,隻見鮮瓏雙手護在胸前,坐在地上嗚嗚的哭,白襯衫上到處是手指印,他把鮮瓏拉起來,看到她的臉上也劃了幾道傷痕,他把飲料往地上一摔,兩眼通紅的喝道:“這是誰幹的?”
“怎麼?我幹的。”攤主胸一挺,就站在了趙來義的跟前,“不服氣?告訴你,今天她不賠錢,老子強奸了她。”
“你敢。”趙來義把鮮瓏護在身後。
“你看老子敢不敢。”說著就上來拉住鮮瓏的衣服,嚇得鮮瓏尖叫起來。
趙來義想都沒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照著攤主的臉部就是一拳。攤主捂著臉後退幾步,順手從攤位上拿出一把尖刀,照著趙來義的腹部,一刀就捅了進去。
這一下,圍觀的人像炸了營了似的,四下逃散了,攤主冷冷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趙來義,揚長而去。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孤獨無助的鮮瓏哪見過這種場麵,她傻呆呆跪在趙來義身旁,一個勁的哭喊。
“趕快送醫院。”不知是誰叫了一聲,這才來了幾個攤主,把趙來義送到了醫院。
幸虧傷勢不是很重,送醫院也及時,手術隻做了一個多小時,趙來義就被醫生推了出來,看到鮮瓏還在哭泣,他微笑著拉著她的手,安慰了幾句,就閉著眼睛被醫生推進了病房。
趙虎把情況了解清楚以後,就要找那個攤主和那些幫凶算賬,被趙來義和鮮瓏死命勸阻住了。火冒三丈的趙虎,隻得強忍著心裏的怒火,同鮮瓏一起,輪流照顧趙來義渡過了難關。
身體康複回學校後不久,他們談戀愛的事,不知被誰告發了,為此,他們雙雙都挨了處分。
挨了處分後,我發現你很憂悶,心裏很過意不去,想同你談談,又覺得你在躲著我,就在這時,我收到家裏發來的電報說:家裏發生劇變,速回。我當時就蒙了,想找你商量,那天,在食堂裏碰到你,我告訴你‘家裏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來電報叫我速回家處理’。可你隻是象征性的點點頭,就走開了,並沒有多問。看你不理不睬的樣子,我也就放棄了邀你同行的念頭,趕緊回家了。
“回到家後,事情比我想象的要嚴重得多,我哥因為報複行凶,被判處了死刑,我父親氣得心髒病發作,一口氣沒喘過來,撒手歸天了。”
鮮瓏已是淚流滿麵,嗚咽著說不出話來,趙來義掏出餐巾紙,幫鮮瓏溫情的擦拭淚痕,那樣的緩慢,那樣的柔和,就像替一塊白嫩的豆腐擦拭不小心粘上的星點灰塵。
他們的眼睛挨得那麼近,眼睛裏表現的內容是那麼明白,在對方的心裏激蕩,然而,心裏的激蕩,並沒有產生年青人的激情,成年人的冷靜,使趙來義移開了注視舊日戀人火辣辣的目光,他歎了口氣,依舊恢複了剛才的坐姿。
鮮瓏用純真的目光,慢慢的掃視著身旁的趙來義,剛毅的臉型,濃黑的眉毛,給人以信賴的眼睛,讓人覺得安全的堅毅鼻梁,無處不顯露出男子漢的氣質,就連他此時的坐姿,就像雕塑“思考”的複印件。鮮瓏的胸脯在急劇的起伏,臉上一陣陣的被灼熱所侵擾。她閉上眼睛,以平靜自己少女般的失態。
“真是難耐的沉默啊!”鮮瓏抓住趙來義的手臂,使勁的搖了搖,“你哥為什麼會成為殺人凶手呢?”
趙來義握住鮮瓏小巧的手,放在大腿上下意識的撫摸著,聲音很低沉的說:我曾經跟你說過,那個攤主是當地的一霸,強買強賣,欺行霸市,打架鬥毆,無惡不作,在那擺攤的人,沒有一個沒被他欺負過。他手下有一幫人,經常惹事生非,尋釁滋事,當地的人對他又恨又怕。可我哥也是當地的小混混,曾因打架鬥毆被勞教三年,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我被人打成那樣,作為當哥的,肯定咽不下那口氣。隻是我倆的死命阻攔,他才強忍住了,沒去報複。當我們返回學校後,他為了醫藥費的事,去同那個攤主論理,想討回部分藥費。誰知,攤主非但沒給一分錢,還仗著人多勢眾,將我哥狠狠的揍了一頓,我哥被揍得在床上躺了三天沒爬起來。更可惡的是,在這三天裏,攤主帶著他的弟兄,上門討要打架時被損壞的貨架錢,並揚言:如果不賠貨架錢,他將一把火燒掉我的家,還要我父母到街頭去收我哥的屍。迫於攤主的淫威,我父母把家裏唯一值錢的紅燈牌收音機給他們送去,跪在地上求他們放過我哥。
“我哥能忍受這種汙辱嗎?一個星期後的一個晚上,我哥操起一根鐵棍,背上插著一把殺豬刀,闖進了攤主的家。當時攤主正和他的弟兄們在飲酒作樂,見我哥突然闖入,著實嚇了一跳,可一見隻有我哥一個人時,他立刻招呼弟兄們操家夥,一下子就把我哥圍在了中間,扁擔、木棍劈頭蓋腦的就朝我哥打來,打得我哥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手上的鐵棍也被攤主奪去。我哥靠在門背後直喘息。突然,我哥像輸紅了眼的賭徒,從背上抽出殺豬刀,朝攤主猛撲過去,殺豬刀不偏不倚的捅進了攤主的胸腔,他又奪過攤主手中的鐵棍,朝旁邊一個人的腦袋狠狠的劈了下去,其他人見狀,立時作鳥獸散,無影無蹤了。我哥休息了一會,就去派出所投案自首,可剛出門,就被聞訊趕來的公安逮捕了,時值正是嚴打時期,沒多久,他就以故意殺人罪被處決了。”
“趙來義,真的對不起,如果不是我想到你家去看看而提出旅遊,就不會弄得你家破人亡,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願為你付出一切,包括我的生命,你別這樣看著我,我說的是真心話。”鮮瓏抓住趙來義的手貼在胸前,酥軟的胸脯使趙來義一陣顫栗。
“鮮瓏,你當初為什麼突然對我那麼冷淡?”
“在受到處分的前一個星期,係主任把我找了去,他說:如果我再聽到反映說你們還在談戀愛,我首先就把趙來義開除,你也不會有好果子吃,你們為什麼不好好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好時光呢?小小年紀就談戀愛,這還怎麼讀書嘛,別以為我嚇唬你,不信?你走著瞧,我是以說話算數而著稱的。我隻同他辯論了幾句,他就火冒三丈的說要處分我們,我以為他是說氣話,誰知一星期後,就真的公布了我們的處分決定,我當時很害怕,我受到同學的恥笑不說,最擔心的就是怕你去同係主任爭吵而把你開除,又怕與你親近而惹惱了係主任。我想等事情平靜以後,再向你解釋,可是,你卻一去不複返了,你為什麼不寫信給我呢?你說,為什麼?為什麼……”鮮瓏又哭了起來。
“父親死後,母親到東北投靠她姐姐去了,我料理完家務,麵對空蕩蕩的房屋和難熬的夜晚,一陣悲哀和辛酸襲上了心頭,愛我的父親、疼我的哥哥,眨眼間就再也見不到了。母親帶著滿臉的淚痕和無奈的蒼傷,乘上了北去的列車,車窗阻隔了她帶血的叮囑,車輪碾斷了她苦悶的告別,我一個大男人,對著漸漸遠去的車尾,嚎啕大哭了起來。我不知道我是怎樣回到我那淒涼的家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樣從痛苦中醒來的。父親單位的領導找到我,問我是否願意頂職,去當一名地質工人,我才二十歲呀,卻要麵臨如此重大的選擇。我沒有親人商量,最信得過的、唯一的女朋友也在不冷不熱中將我拋棄,我還能有什麼考慮,我還有選擇嗎?於是,我穿上了工作服,穿山越嶺的同石頭打起了交道。”
鮮瓏捂住臉,淚水從指縫裏浸了出來,趙來義扳過她的肩膀,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說:“我不說了,看你哭的,粘多了淚水的臉,容易起皺紋的。”
“不,我要你說為什麼不跟我寫信?”鮮瓏把身子挪了挪,拉過趙來義的手抱著自己的腰,她依偎在趙來義的臂膀裏,鼻子挨著他的臉頰。
趙來義感到一陣陣的鼻息在耳根下撩拔,脖子上麻酥酥的感覺讓他感到酸楚,如果不是命運的捉弄,今天這種坐姿,可能就是麵帶幸福笑容的婚紗照了。他即憐又愛的在感受鮮瓏那少婦的溫情,深藏在心底的那個青春少女,也清晰的閃現在眼前,矛盾的交織,使他在情與理的天平旁徘徊。
鮮瓏嗅著初戀情人的不同體味,心裏有一種暈旋的感覺,隱隱伴有某種不安和愧疚,但感情的防線一旦潰了堤,洶湧的潮水可不是幾擔泥沙能阻擋得了的。對今天的這種真情流露和肌膚的觸摸,她不知道趙來義會怎樣想,也許他會反感,也許會更加觸動深埋在他心底的真情和渴望。她認為欠他的太多了,這種十幾年前就應該屬於他的“輕浮”,實在是太晚了。
“你為什麼不說話?”她攢緊了趙來義的手,不是怕他跑掉,她真的感到了危險。
“你怎麼有點發抖?”
“我問你話,你為什麼不回答?是討厭我,還是恨我?”
“我要是恨你,我今天也不會來了,我被弄得家破人亡,隻能怪自己命不好,我沒有理由責怪別人。這件事以後,我相信了命運,與命運抗爭是徒勞的,我決定穿上工作服的時候,同你寫了一封信,告訴你事情的原委,可我走到郵局,貼上了郵票,卻沒有膽量把信發出去。每當夜深人靜時,我躺在帳篷裏,就會狠狠的思念你,想累了,我就起來把心裏對你說的話,在信紙上記錄下來。我把這些信都折成了小船,希望它能載上我的心思,我的思念,我的情感,還有我的愛,漂到你的身邊。我造了一艘艘心的船,而膽怯卻隻能讓它停靠在岸上,它太脆弱了,再也經不起風吹浪打了……我可能太傻了。”趙來義歎了口氣,哀歎自己的命運太苦。
“趙來義,我真是無言以對,我欠你的太多了,根本談不上償還,我……,我……,唉!我真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我的心情,你老婆可好?”鮮瓏換了個話題,心裏想說的話,還是沒能說出來。
“死了。”低沉的聲音幾乎讓人聽不見,可對鮮瓏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什麼?”鮮瓏無比自責,她想對他有所了解,反而弄巧成拙。“我今天怎麼總問些混賬問題,對不起,趙來義,我不是故意的。”她把軟綿綿的身子,放在他的臂彎裏。
同學聚會,本身就是一個錯誤,而他們的相聚,就是錯上加錯了。
“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沒有一個親人在身邊,隻有灰色和苦悶在伴隨我,我時時想我的同學,想我的大學生活,想我的父母和哥哥,暗自流淚差點摧毀了我。就在這時,我師傅把他侄女介紹給了我,她不是很漂亮,年紀也比我大兩歲,但農家女兒會體貼人,安慰人。在她溫情如水的關心和開導下,我逐漸認識了自我,變得越來越堅強,越來越開朗。她不很會說話,但有一句話,我至今還記得: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想想以前我所走過的路,正是印證了這句話。後來,我們結婚了,沒有花前月下,沒有海誓山盟,生活是苦點,單調點,一切都是那麼按部就班,男耕女織,平靜如水,因此,我女兒也取名為靜靜。就在我俯首貼耳的滿足於現狀時,命運又一次殘酷的打擊了我。”
“趙來義,趙來義,你怎麼啦?你別再說了,我求求你。”鮮瓏的臉上被一顆淚珠擊中,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時。她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想用她溫情的嘴唇,撫平他內心的創傷。
“那是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天,奇特的寒冷,我穿上妻子遞過來的皮襖,踏著積雪打牌去了,誰知,這竟成了我們的訣別。第二天早上我回到家,一股煤氣把我逼到了門外,不祥之兆立刻將我攝住,我衝了進去,但為時已晚,妻子和女兒,就這樣把我拋棄了。看到眼前的慘狀,摸著妻子和女兒僵硬的屍體,我又衝了出去,把那些邀我打牌的人,狠揍了一頓。在我整理她的遺物時,在我們放錢的衣櫃抽屜裏,我發現了一摞用白紙包裹得很整齊的東西。我顫抖的把它打開一層層的紙張,最上麵放著我寫給你的信,信的底下,壓著她寫給我的一封信,看著那封遲來的信,我的淚水止不住的滾滾而下:趙來義,我知道你心裏並不喜歡我,也從不跟我說心裏話,這不怪你,我們的懸殊確實太大了。我也有過你這種經曆,在我讀高中的時候,我愛上了一個同班同學,我們偷偷的相戀了,畢業後,他考取了大學,我以三分之差名落孫山。我們漫步在美麗的湖畔,他鼓勵我來年再考,他會在校園裏等我,他說:我們每個星期寫封信,他要把我倆的信裝訂成冊,成為世界上最美的一本愛情書籍。為此我買了很多郵票,可是我寄出了六封信,卻隻收到他四封信,特別是第四封信,就像是一份電報。看著那封幹巴巴的便箋信,我終於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理想的生活固然激動人心,但理想和現實的差距,我們無法逃避,當理想無法實現或破滅時,現實是我們的唯一選擇。與你的結合,我不知是對還是錯,但我喜歡同一個有知識的男性交往,你雖然學曆沒畢業,可你的知識已經畢業了,我的選擇沒錯,要錯,是你錯了,如果你什麼時候想改正,隻需同我說一聲,我決不會阻攔你,這些郵票,我送給你,你把你的心裏話,用筆渲瀉出來吧,把這些信寄出去。不過,我有一句話想勸你: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善待自己,好自為之。我打開了她用心和情包裹的郵票,這是一張整版的郵票,這裏麵傾注了她對兩個男人的情和愛。我愧疚得差點背過氣去。”
鮮瓏此時再也忍不住內心的難受和悲愴,似乎這是對她的血和淚的控訴,她捧著趙來義那張英俊的臉,成熟的氣質從紅紅的眼睛裏射透在她的心坎上,她再也無法忍受情的煎熬,把小巧的嘴唇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