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有這麼嚴重嗎?”
“你可能不覺得,原來在你手下當工長,錢是少點,但幹得舒坦,你還記得嗎?為了應付上麵的檢查,我們幾個人通晚不睡,把所有的管理台帳重新整理一遍,我們故意把台帳揉皺,抄的抄,寫的寫,補的補,第二天,我們還精神飽滿的迎接檢查,居然得了個管理工作第一名。我們在路邊小攤點上,吃啊,喝啊,鬧騰了半夜,那股子融洽勁哪去了?”
張戚禧喝了口茶,借此壓一壓激動的情緒,他偷偷的瞄了瞄陳涼翼,見他的表情是那種城府莫測的神態,他拿不定是說還是不說。
“繼續說,我在認真聽著呢。”陳涼翼糾正了兩手交叉抱臂,歪著頭看著對方。
“今天,我主動表態,扣發勞務費兩千元,心裏是不願意,但我是副老總,我要維護你的形象,不過,我鬥膽說一句,你對公司的管理,似乎越來越差勁,可以這麼說,你不算個稱職的管理人員。也可能你將主要精力,放在了效益上,但是,一個管理混亂的公司,它的效益絕對好不到哪兒去,雖說我們公司效益目前還不錯,我敢說,這隻是表麵現象,曇花一現而已,如果再這樣發展下去,吃苦的日子不會太遠了。”
“哦?越說越玄乎了,能說點具體的嗎?”
“怎麼說呢?”張戚禧征詢的望著老總,心裏在劇烈的爭鬥著。
“這樣吧,如果你是老總,你認為應該怎樣加強對公司的管理?”陳涼翼心裏很不服氣,他實在忍不住一個下屬,這麼直接了當的教訓自己的上司,不過,幾年的經商經驗告訴他,聽取各方麵的不同意見,有鑒別的加以分析,隻有好處,現在能夠聽到麵對麵的批評詞語,在當今社會已經很難得了。
“那我就亳無保留的說了?”他心有餘悸的說,並在觀察陳涼翼的麵部表情,雖然他什麼也沒看出來。
“說吧,就當幫老兄的忙。”陳涼翼微笑著,語調很誠懇,但微笑的後麵又會隱藏著什麼呢?張戚禧把握不住。不管這麼多了,我不是為自己,大不了我抄他的魷魚。
把自己的退路給堵死,說話也就放肆了,“好吧,第一,紀律方麵,上班打牌,遲到、早退,這是家常便飯,我也同你說過幾次,你未予理踩。第二,對財務管理,你根本沒放在心上,你現在去查查,員工手上借用公司的現金有多少,你心裏有數嗎?少則幾萬,多則幾十萬,我敢說,他們手上的發票,根本無法將借支衝平,以至造成公司賬麵上的虛假盈利,當這一百多萬的借支全部列入成本,那時候,就是你掉淚的時候,而且,這些發票,準會亂七八糟,真假難辨,難保不會有個人行為的存在。第三,你千方百計的把項目弄到手,我們很感激,你親自跑來跑去簽合約,我們敬佩,但是,對成本的核算,你管過多少?對材料采購過程,又有誰在監管?一個對成本都不聞不問的公司,誰又會看好它的前景呢?我不是不相信誰,作為公司,起碼的管理製度還是應該建立的,牽製環節必不可少。第四,對員工的素質教育問題,這包括員工的心理、社會適應性、主動性和積極性……對不起,我可能說得太多了。”張戚禧看到陳涼翼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趕緊刹了“車”。
“是啊,我可能隻顧得賺錢,為弟兄們創效益,而忽視了管理,你說得很對,管理出效益,你能幫我製訂一套目前急需的製度嗎?比如說內控製度,員工崗位責任製和考核製度,怎麼樣?”
不管是不是心裏話,但語氣是誠摯的,張戚禧滿口答應了,“我可以走了嗎?”
“好的,謝謝你,等等。”陳涼翼對已起身告辭的張戚禧說“以後你就主管材料采購和銷售,工程預、決算的審核,可以嗎?”
“當然,我會認真做的。”
“下午我到陽州接劉總過來,把興宏的決算做完後,連同這幾份決算派人一並送去,先催些款回來。”
“好的,劉總來了,要我把房給他訂好嗎?”
“不用了,這幾天,你到永通去一趟,帶上中標書找永通分公司的蔣贛修總經理,把合同簽回來。這人很狡猾,為了要我把工程讓出來,故意拖延合同簽訂時間,他帶著財務、計劃等幾個人出差了,我估摸他根本沒離開永通市。你這次去,一定要逮住他,如果他不同意簽,打電話告訴我。”
“好的,我明天就去。”
目送著他的背影,陳涼翼有點不敢相信當年的這位工長,竟有如此精辟的管理理論,以前怎沒發現?他突然有一種危機感襲上心頭,心裏怪怪的,挺不舒服。
車到陽州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走進劉修全的辦公室,見他正聚精會神的看這件,陳涼翼也不好打擾,自己動手泡杯茶,拿張報紙在木質沙發上邊看邊等他。
半小時過去了,劉修全終於抬起頭,笑微微的說:“唉,事太多了,每天光文件都不知要看多少,讓你久等了,小陳,今晚有事嗎?”
“我沒事,你不是要到金沙開會嗎?”
“明天下午報到,今天晚上有人請客,我介紹幾個朋友你認識。”
晚餐擺在藍天大酒店,由高速公路建設指揮部的副老總唐山河請客。在座的都是些當權派,或建築公司的老總。劉修全把各位介紹給陳涼翼時,他才覺得自己在這裏屬於真正的“遊擊隊。”自愧不如啊,陳涼翼自感卑賤的給每人遞上一張名片,笑嘻嘻的念叨著“請多關照。”
這頓飯吃得很愉悅,很輕鬆,高檔次的酒菜,高檔次的服務,高檔次的聊天。沒人勸酒,沒有粗話,陳涼翼從他們的眼神裏,沒有看到絲毫的勢利。他雖然說話不多,但他說話時,沒有一個人打岔,專注的神情,好像在聽領導的諄諄教誨。他感到了他真正享受了一回中國食文化的精髓。
吃完飯,十個人在樓上的棋牌室裏擺上了兩桌麻將,自動洗牌,給大家增添了喝茶、抽煙的樂曲。他們打牌的籌碼很大,兩百塊錢一炮,還帶個公方“鳥”。劉修全示意他別上桌,給大家當當服務員。陳涼翼自然樂意:一則他沒帶那麼多錢,二則他搞不清楚能贏誰的錢。
“家門老總,你們那個超市的裝修工程承包出去了嗎?”劉修全打出一張牌,對下家說。
“您老沒發指示,我怎敢隨便招聘施工隊?九筒。”劉江冠討好的說。
“滑頭,我管得到你嗎?你是還沒定好底價吧?”劉修全試探性的問道。
“哪能呢,底價已定了,三百萬總包幹,就這幾天要招施工隊了。”劉江冠把牌一倒,糊了對家的五條,把公方“鳥”翻開,“中了,我的莊,八百塊。”
他們打牌很規矩,自己打自己的,不管是輸是贏,從沒一個人說怨氣話,也沒人責怪哪一個人打得臭,臉上總是掛著好看的表情,進錢出錢就像是相互傳遞一張花花綠綠的紙張。準十二點,他們把牌一推,把抽屜裏的錢往口袋裏一塞,並不詢問別家輸多少贏多少,相互道聲晚安,各自回家。
劉修全請劉江冠到咖啡廳喝咖啡,別說劉修全沒本事,一杯二十八元的巴西咖啡,五塊錢一份的蘭花豆,十塊錢一份的牛肉幹,就把劉江冠給擺平了,許諾星期五簽合同。
第二天下午,陳涼翼同劉修全一同回到了金沙。
“記得星期五去把合同簽了,具體手續你應該知道吧?但不要太複雜。”劉修全臨下車時,對陳涼翼暗示說。
“師傅,這你放心,我不會丟你的麵子。”陳涼翼自然知道“手續”的含義。
星期五的上午,陳涼翼驅車到了陽州,見劉江冠的辦公室裏坐了幾個人,他剛想離開,被劉江冠看到了。他連忙說:“陳總,你別走,我有個事要同你商量。你們先坐會,我馬上就來。”
陳涼翼今天在來陽州的路上,心裏總是慌慌的,他隻怕出事,幸好一路平安。他對汽車前掛著的鍍金毛主席像章,虔誠的拜了幾拜,才舒坦的走進了劉江冠的辦公室的。他見劉江冠避開眾人來找他,心裏感到一陣竊喜,他看看左右沒人,從包裏拿出那個裝有一萬塊錢的紅包遞給劉江冠說:“劉總,這是劉老總讓我帶捎你的信。”
劉江冠迅速的把紅包塞進褲口袋,走進隔壁的秘書辦公室說:“小姚,你到我辦公室去陪陪客人,我同陳總談點事。”
劉江冠把門關上,從口袋裏陶出那個紅包還給陳涼翼說:“陳總,真的對不起,超市裝修的項目……”他望著陳涼翼,實在無法開口。
陳涼翼感到一陣緊張說:“怎麼,有困難嗎?”
“是的,昨天接到城建局董局長的電話,說他兒子今年還沒有接到一個工程,隻怕任務都難得完成,問我能不能給他個麵子,把這個項目讓給他兒子。你也知道,城建局的爺們我們惹不起,我就答應了,可劉老總那兒,我又無法交差,劉老總我更是得罪不起,你看,這……這……要我怎麼辦?”劉江冠十分為難的看著陳涼翼,求救的神色是那樣的可憐。
你這套掩耳盜鈴的把戲,我不會吃的,陳涼翼冷笑了一聲說:“這好辦得很,你隻要把握住董局和劉總兩個人之間孰輕孰重的關係就行了。”
“可是……我總不能把一個項目劈成兩半吧?”
“嗬嗬,這是你的事,今天簽不了合同,我就先回去了。”陳涼翼采取了欲擒故縱的手段,他知道,在這種時候,任何一點讓步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陳總,董總他們已在我辦公室坐了許久了,我沒法拒絕。”劉金陶帶著想哭的語調說。
“我從金沙也趕來了,你就忍心拒絕?”陳涼翼得理不讓人的說。
“這……這……陳總,換個角度幫我出個主意吧,你的社會經驗足,什麼事也難不倒你,你看……”劉金陶急得在辦公室裏團團轉,想以此得到陳涼翼的同情,而自動放棄這個項目的競爭。
可能嗎?在既得利益沒有受到侵犯時,“鐵”的關係是堅不可摧的,你好,我好,大家好,但一觸及到個人利益時,隻怕是天王老子也敢去碰一碰。陳涼翼臉上掛著笑,軟中帶硬的說:“縣官和現管的關係,你去查查字典,今兒晚上劉老總叫我有事,我還得趕回去。”他伸出手同劉江冠握握說,“不打擾了,再見。”
“陳總,你聽我解釋嘛。”
陳涼翼頭也不回的走了,一口氣就“飆”回了金沙。他打手機給劉修全,手機關機,他剛把手機合上,一個電話急匆匆的鑽了進來。“喂,哪位……哦,你好,張總,今天怎麼有空打電話給我……請我吃飯?不會是中了六合彩吧……好,我等會就來。”
這是他的一個高中同學,偉華公司的總經理張浩,原來在單位從事物資采購,因收取回扣不上交,吃拿卡要被廠家告到了檢察院。在檢察院裏,手銬一戴,心裏發虛,又不知檢察院抓住了自己哪一條把柄。麵對莊嚴的國徽和檢察官威嚴的眼睛,他竹筒倒豆子似的交待了很多問題。後來,由於單位出麵協調,加上收受回扣金額不大且退賠積極,他被免於刑事處分,但他沒有逃脫掉單位給予的開除廠籍,留廠查看的處分命運。他認為日子難過,又覺得冤,對眾人的白眼無法忍受,在父親的教誨下辭職了(他父親在舊社會從事的是小買賣,解放時被定為小資產階級)。他租了一個小門麵,注冊了偉華貿易公司,聘了一位農村姑娘當秘書,當上了總經理,經他上下幾折騰,憑著祖傳的經商血液,奸詐和過人的膽量,靠原來的一些老關係,還弄得像模像樣了。但陳涼翼平時與他交往不多,有時碰上了,客氣兩句,碰上飯局也就是互敬幾杯酒,沒有深交。
他們在“漂亮寶貝”休閑屋吃套餐,環境還算優雅,窗明幾淨,但飯菜的質量卻不敢恭維。聊了一些閑話後,張浩切入了正題說:“陳總,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你不會開玩笑吧,你不能辦成的事,我肯定辦不了。”陳涼翼對他的所謂幫忙,已猜到了八九不離十,無非是借錢,或幫他拉客戶。
“陳總,你這是堵我的嘴呀。”
“哪敢呀,我是怕沒這個能力幫上忙,你會怪我故意不幫忙而記恨我。”陳涼翼圓滑的說。
“老兄,我們都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的人,不管你是否幫忙,是否幫得到忙,我都會很感激。”張浩笑嗬嗬的說,好像他已幫了別人的忙,心安理得的正等著人家感激哩。
陳涼翼被他逼到了牆角,反抗已經是待勞的了,唯一的辦法是要他認這筆賬,幫不幫忙已經是次要的了,想到這,他滿臉掛笑的說:“既然張總這麼看得起我,那是我的榮幸,有用得著的地方,我一定幫忙。”
“嗬嗬,也沒什麼大事,我想向你借五十萬塊錢,你看……”張浩見陳涼翼正在沉思,趕緊補充說,“是這樣,我簽到一個大單,對方要求帶資進場,你也知道,偉華雖說是公司,但規模太小,暫時沒能力墊付這筆巨額資金。這個單是我一個鐵哥朋友介紹的,利潤豐厚,我不可能轉包給別人。嘿嘿,當然,我自己也沒能力接下這項工程,我已找好了施工隊,隻等這筆資金一到,我就可以開工了。嗬嗬,請放心,我拿到進度款即刻還你,絕不拖延一天,我可以拿公司的執照作抵押。”
“真夠膽量,超範圍經營,你不怕被查封?”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這叫沒有高風險,哪來的高回報,萬一裁了,再找人‘了難’,我特相信‘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我就不信我的命會這麼背?”張浩輕車熟路的說。
陳涼翼不得不佩服他“空手套白狼”的膽量,對他這種違法行為甚為擔憂,但聽他的口氣,似乎有十足的把握,便說:“好吧,吃完飯跟我一起去取支票,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你要是有錢不還,可別怪我心狠手辣。”
“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我有錢不還,是你養的,或者出門被車撞死。”張浩把胸膊拍得“嘣嘣”響的賭咒發誓,隻要有錢,就是做孫子又如何。
回家做完飯,妻子和女兒已上了桌,這時,陳涼翼的手機響了,“喂,師傅,你好……我正準備吃飯……嗯,好吧,我一會就到。”他對臉色不悅的妻子說,“我陪劉總吃飯去了。”
在飯局上,陳涼翼將劉江冠如何不接他的紅包,如何將項目讓給了城建局董局長的兒子等細說了一遍,“師傅,你看這項目……”
“我明天回去就找他,看這小子又玩什麼花樣。”
“我明天送你回去?”
“明天我有車來接,你星期一到陽州來一趟,保你沒問題。今天師傅給你準備了一桌牌局,放鬆一下。”劉修全胸有成竹的說。
夜幕剛剛降臨,他們打著飽嗝,四個人打牌,兩個人看牌的開始了龍爭虎不鬥的較量開始了,貓和老鼠、龍和老虎的位置擺得相當明確,就像行星總會沿著固定的軌跡運行一樣,他們打牌也決不會擅自越雷池一步。贏得開心,輸得也願意,沒有脾氣,沒有怨言,更沒有粗話和粗劣的動作,一切都是那麼溫柔、輕鬆,在平和分貝的爽朗笑聲中,百元人民幣像雪片一樣,輕飄飄的飛進了劉修全的抽屜裏。
陳涼翼的上家,是安慶建築公司的副老總,牌打得很好,但嘴巴多,放一次水就要告之劉修全一次:我沒接你的炮。很不爽快,弄得劉修全很沒麵子,他沉著臉說:“你想玩就玩,不玩就讓開,我沒讓你打業務牌。我再次警告你們,誰也不許打業務牌,不然,以後你們誰也別想再找我打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