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種種，在周郎眼前一幕幕略過，惹得他濕了眼眶。
他們兩個人就這麼相互望著，仿佛這世界隻有彼此。
良久，薛瓊伸出纖細的食指，慢慢靠近周郎那遍布疤痕的身體，指尖繞了一圈，停在他胸口的鞭痕上，輕輕地摩挲著，說道：“如今塵埃落定，成王敗寇，你應該清楚自己的處境。”
周郎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對，一切都結束了。”
“不。”薛瓊打斷他的話，她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春風一樣細軟，“你還有回頭的機會。”她雙手扶上周郎的肩，略踮了踮腳尖，把頭靠在他的耳邊說道：“隻要你答應回到我身邊，我或許還會放過你。”
話音剛落，周郎原本提著的心就放了下來，他知道不管歲月如何變遷，人心如何改變，她都會在原地，等待著自己轉身的那一刻。
周郎沒有回她的話，他隻是呆呆地望著她，她瘦了好多，杏核般的眼睛裏也再沒有往日的活潑，隻剩下一片蕭索。
他好心疼，如果可以，他絕對不會讓她受這樣的苦。
其實他何嚐不知，薛瓊此舉不過是想要一個答案，就像一個受了欺負的孩子，摔枕頭，砸杯子，吵著鬧著要一個說法。
要說這世上最了解薛瓊的，他周郎排第二，誰敢排第一。他們曾經相依為命，同生共死，她想要的，無非是要自己證明還愛她。
一雙手浮上他的臉頰，周郎看見薛瓊那張消瘦的臉，以及那雙被悲傷占領的眼眶，他不忍地別過頭去，卻又被薛瓊用雙手硬搬了回來。
薛瓊癡癡地望著周郎，說道：“阿郎，你看著我好不好，阿郎。你看，我已經會打扮自己了，不再像以前那樣邋遢，還有，什麼琴棋書畫，針鑿女工，我都學會了。隻是，我還是畫不好眉，不管我多努力，都畫不對稱，因為從小到大，都是你給我畫的。阿郎，你再給我畫眉好不好，像以前一樣好不好。”
薛瓊的語氣異常悲傷，周郎知道若他服軟，她便不再為難他。
可話到了嘴邊，卻硬生生地將它咽了下去，他看著薛瓊充滿渴求的眼睛，說道：“相依，過去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隻是，請你看在我們兩個這麼多年的情份上，放了椒椒吧，她，她是無辜的。”
薛瓊的神情在這一刻變得無比痛苦，她竭力忍住眼淚的模樣，像極了受到委屈的小獸。她的手從周郎的肩上嗖的一下滑落，就像來不及綻放便被風吹散的花。她深吸一口氣，問道：“為什麼！”她問的咬牙切齒，原本哀傷的眼眸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凶狠，像是一隻嗜血的野獸，恨不得把自己生吞活剝。
周郎別過頭，不敢直視薛瓊的眼睛。他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會說出實情來。麵前這個脆弱的女孩明明是自己發誓要保護一輩子的人，可是這些年，他帶給她的隻有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不過還好，算算日子，離洐陽王起義的時間越來越近了，那個時候，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應該就不會那麼痛心了。
“她是無辜的。”這句話說得微弱至極，連周郎自己都聽不清楚。
薛瓊的眼淚唰的一聲掉落，好似斷了絲線的珍珠，惹得一地的憂傷。
“無辜。”“無辜。”薛瓊苦笑起來，“這可是我聽到過的最好笑的話。”她後退了兩步，倔強地擦幹臉上的眼淚，抬起頭，衝著周郎吼道：“是，她為了自己的私欲出賣自己的父親是無辜的，她發脾氣打死山茶是無辜的，她為了權勢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是無辜的，她挖空心思陷害我，從我身邊奪走你也是無辜的！她做的所有事都是無辜的，是不是！”
周郎無言以對，隻好顧左右而言其他，“你就看在我們…。”。
話還未說完，就被薛瓊的食指阻撓了。
“你說這樣的話，該不會到現在還以為我對你餘情未了吧，”薛瓊眉頭緊蹙，緊接著白淨的小手一用力，把那原本快結痂的傷口撕開。鮮紅的血液順著棕褐色的疤痕緩緩流下，染紅了薛瓊桃紅色的指尖。
周郎痛的悶哼一聲，可隻這一聲，薛瓊便停了手。
她還是愛他的，不願他受一點傷害。
周郎不禁一笑，他的傷好痛，可心裏卻如倒灌一整杯蜂蜜般香甜。
就像當年她救他時，在他喝下的那碗苦藥中，偷偷灑下的一把紅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