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何時何地,隻要一經觸碰,
就會痛徹心肺……
比如——
你留在我心裏的那一個。
“啪”——又一個聲音。
是米林雄介奪過相片,狠狠摔在畫上的聲音。瞬時,那個玻璃的相框,摔成粉碎了。
“不——”我奔過去。媽媽的畫!媽媽的畫!這群混蛋,你們不知道媽媽為了這幅畫作付出了多少心血!這是第一次有人主動提出請她作畫,因此她格外投入;每一處細節、每一個微小的部分,她都反複斟酌、一絲不苟;甚至,為了買到和相片上女人裙子一模一樣的乳白色顏料,她跑遍了整個神奈川地區!如今,你們卻這麼糟蹋她的傑作!你們這群混蛋!
我跪在地上。一麵拿開畫上的玻璃碎片,一麵輕輕撫摸著畫框,想起媽媽熬紅的眼睛,眼淚就再也控製不住,大滴大滴地滾落了。
“你們——你們——”我哭喊著,“你們根本不懂珍惜別人的勞動成果!不知道我媽媽為這幅畫付出了多少!你——”我昂著臉,直視米林雄介,“我知道你有錢,有錢有什麼了不起?有錢就可以這樣不尊重別人的勞動嗎?有錢就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嗎?”
好痛!我低下頭,左手的食指上,鮮血正從一條長長的傷口上冒出來……
這該死的玻璃!
那一邊,米林雄介臉色慘白,角倉管家目瞪口呆,那五個保鏢也停下了手,不可思議地望著我——大概從沒有人敢這麼跟米林老爺說話吧。
你掙脫了他們,走過來,一手拾起相片,一手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拉了起來。
“跟我來。”你輕輕說,卻並沒有鬆開緊握的手。
那是我第一次走進你的房間。
屋子很大,擺設卻很少;整體看上去很幹淨整齊。四麵牆壁上都貼著彩色的、NBA明星打球的海報;窗簾和床單都是素淨的米色;床罩和沙發卻是深邃的藍;一個落地的四層書架,塞得卻幾乎都是英文CD;衣櫥緊閉著,門上掛著一件大大的隊服——是那件你擔任富丘隊長時穿的綠色4號球衣。
把我扔到沙發上,你開始翻箱倒櫃,終於找出一個小藥箱。
“我來吧。”我說。
你卻好像沒聽見似的,抓起我的左手,就這樣開始給我上藥了。
清水、醫用酒精、藥酒、繃帶……一樣一樣……盡管手指疼痛,我卻一聲不吭,就這樣看著專心為我上藥的你,心裏充滿了溫暖的小幸福。第一次,覺得受傷也是一種運氣。也許,也許這道傷口愈合後也會留下痕跡,沒關係,這會讓我永遠記住這個時刻,這個美好的,幸福的時刻。
藥上完了,你一邊收拾藥箱,一邊麵無表情地說:“你走吧。”
什麼?我還來不及從那種幸福中清醒,真懷疑自己聽錯了;手上的傷是被包好了,心裏的傷怎麼辦呢?你就這麼叫我走嗎?
“米林……你總該給我個解釋吧……對於剛才發生的事……也許我能幫你……”
“不關你的事。”你依然冷冷的,麵無表情。
我怔了怔,心裏一陣絞痛。是啊,我以為自己是誰,隻因為你幫我包紮了一下傷口就妄想著走入你的世界嗎?我真的,真的是太傻了!
“是的,不關我的事!謝謝你的提醒,”我掙紮著站起來,自尊又一次占了上風,“我簡直是個大傻瓜,一心想幫你,卻忘了你們米林家的人都是一樣的——冷酷,自私,沒有感情,不懂珍惜……米林脇川,你也和你父親一樣,從來都不會考慮別人的感受!在你心裏,從沒把我當成朋友是不是?你所做的一切,隻是你喜歡你高興而已是不是?其實,說穿了,你好可憐!因為你從不知道珍惜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人!所以,除了籃球,你其實什麼都沒有!”
我越說聲音越大,這些日子以來所有壓抑的委屈、傷心、不平、氣憤……一股腦地發泄了出來,到最後,我近乎歇斯底裏而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拉開門,我居然看到角倉管家站在門口——他一直在聽嗎?
“小姐,這個,給你。請你忘記今天所有發生在這裏的事。”他遞上一個信封。
讓我閉嘴,這,恐怕就是他今天邀我來此的目的吧。因為我認識米林脇川,知道這幅畫是他米林家所托,所以他才不怕麻煩地請我來米林公館,想給我一筆錢讓我保密,卻沒料到老爺突然回家,讓我看到了更精彩的一出好戲!這一下,恐怕他給的信封要比原計劃的厚兩倍吧?!
“角倉先生,這個信封好厚呀!”我冷笑道,“這裏麵有多少錢?一百萬?兩百萬?一千萬?還是一億?看來米林家真的好有錢呀!不過,請讓我告訴你,這世界上還是有些傻瓜對金錢不那麼看重的!至於你們家裏的事,我一點興趣也沒有,當我走出這扇大門,我巴不得把它們永遠忘掉!”
……
終於,終於走出了那兩扇大鐵門,背對著那綠樹白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的無情、角倉管家聽到我居然不要錢時的一臉驚異、米林雄介的專橫與暴戾……這一切,我真的巴不得統統忘記,永遠忘記!
——我喜歡,坐在你單車後麵的感覺。
手輕輕搭在你腰上,
看著你英挺的背,寬闊的肩,
和被風吹拂起的頭發;
跟著你,像一支箭一樣,
穿越過去,現在,和不可知的未來……
真的好想,那條路沒有終點,
就這樣,騎行下去,
永遠永遠……
也許真的把一切都忘記了,我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回去。
這也難怪,兩次來這裏,一次從這裏離開,都是坐汽車的。可是,現在,我摸摸口袋,剛才出來的時候走得急,居然一塊錢都沒有帶。
正當我一籌莫展的時候,身後又傳來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白癡,上車。”
我驚喜地回過頭去,這一次,身後不再是坐進豪華汽車的你,而是推著那輛我最熟悉的單車的你,依然一臉木木的漠然。
坐在單車後座,把手輕輕搭在你的腰上;我看著你的背影,男孩子特有的英挺與高大。迎麵是昏黃的夕陽,四周的街道、樹木、行人……一切景致都熔融在金黃色的光暈中;天空很透明,夏天的微風暖暖的,輕輕的,揚起我的頭發和衣擺;高大的白楊樹上,細碎的樹葉在晚風中沙沙作響,好像波濤陣陣……在這麼一個美麗的夏日傍晚,我坐上了你的單車,在風中,和你一並駛過一條長長的路……這實在是段夢一般浪漫的回憶……
在我家門口,我叫住了欲要轉身離去的你:
“米林君,今天,對不起。”
你回過頭來,一臉狐疑。
“我不該說那些話……在你房間裏……你知道……那幅畫……是我媽媽辛辛苦苦花了六個月才畫好的……我實在是……”我語無倫次地解釋著。
“那幅畫上的人……是我媽媽。”你不看我,凝視著西天的斜陽,淡淡地、平靜地說。雖然我早已猜到會是這樣,但從你的口中證實,仍然有些吃驚。
“我最近……心情很不好……我沒有考上東帝……所以脾氣很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
“川原,很近。”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你已經騎上單車,離開了。
川原,很近?我琢磨著你的最後一句話。這算是一種安慰嗎?比起遠在東京的東帝高中,川原當然是近多了;我也知道川原是距離你家最近的高中;或者,隻要我在川原,我們之間的距離就仍然很近?你的四字密語到底是哪個意思呢?我不禁嘲笑自己想太多了。
這算是一種安慰嗎?我猜這世上也就隻有米林脇川你會這麼安慰人了。
奇怪的是,你這不算安慰的安慰,居然真的減輕了我的絕望與痛苦,讓我冰雪般寒冷的內心初次感到了這酷暑本該有的熱力……
夏天的餘味還未完全褪去,八月的最後一天,我拿著錄取通知書,去川原報道了。
比起東帝而言,縣立川原高校實在是所普通高校;但比起神奈川縣的大多數普通高中,川原高算得上其中很好的一座學校。當我站在它的門口,看著校門旁的幾個鐫刻在石頭上的大字“神奈川縣立川原高等學校”時,我知道,自己必須麵對現實——這,就是我即將生活學習三年的地方,而考試失利的傷痛,就任由時間將它慢慢治愈吧。
校園裏麵,已經來了很多人了:有像我一樣來報道的新生;有陪同參觀學校的家長;有負責接待的學長……我一眼望見一個高高的男生,頭發染成火紅的顏色,在人群中煞是醒目,他正在和旁邊的四個男生大聲聊天;這四個人長得也是各有特點:一個俊秀英氣很聰明靈敏的樣子;一個染著黃頭發、穿著磨舊的牛仔衫,頗有些頹廢的樣子;一個矮矮胖胖,戴一幅墨鏡,還挺著一個不像十五歲該有的肚子;還有一個油光滿麵,留著兩撇小胡子,有幾分成人才有的成熟與世故。不經意地經過,隻聽見他們在說什麼“失戀”、“50次”、“紀錄”等字眼,語調誇張,引得周圍不少人注意。
在接待處,我遇見了好久不見的安壽姐,她燙了頭發,倒帶著一頂棒球帽,正拿著一把紙扇在扇風。
“哇!是綾香呀!好久沒見你了!”她一見我,就用扇子敲打我的頭,“你假期都到哪裏去了?我給你打電話也沒有人聽。怎麼樣,來報道的吧。先辦完手續,我帶你四處轉轉。”
旁邊,一個帶著眼鏡、穿著襯衫、看上去儒雅斯文的男生遞上一份表格和一支黑色水筆,“同學,請你填好這張表格。”
我看了一眼他襯衫上別著的卡片:三年級六班,木暮公延。
很快辦好了手續,我便跟著安壽姐參觀起學校來。看到了傳說中川原校園最美麗的楓樹和玉蘭花,隻不過因為季節的原因,它們都隻是一片青蔥蒼翠,沒有綻放出最美麗的色彩;也看到了那條幽靜的、兩邊佇立著銀杏樹的林蔭道;還有這裏的圖書館,也是單獨的一幢二層小樓,裝修雖沒有富丘豪華,據說藏書量卻遠遠超過富丘;最後是籃球館,這裏的籃球館明顯遜於富丘,隻是一個很普通、很基本的體育場館罷了。
我和安壽姐邊走邊聊,她熱心地為我介紹著一切;不過,偶爾也會冷不丁地插上一句:
“綾香,川原不錯的。而且,你又和米林同校了哦。”
我無奈地笑笑,在考試失利以後,這也算是一種幸運嗎?
“安壽姐,其實……我並不想……和他同校……”我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說。
安壽姐也收斂了笑容,認真地看著我,然後輕輕歎了口氣。
“綾香,你是真的喜歡上他了,真心喜歡他這個人,和那些為他瘋狂的女孩子不同。”
“真的……真的嗎?”
“你並不像那些女生,為他尖叫,為他瘋狂,其實她們隻看到了他帥氣的外表和精湛的球技;而你,卻喜歡著這一切以外的東西……”
“那……是什麼?”
“他的心,他的盡管遲鈍、卻依然存有善良和熱情的內心。”
——那一條長長的路,我們,
在兩端的時候,
遠遠地互相遙望;
在走近的時候,
彼此,擦肩而過;
在錯過以後,我禁不住回頭,
卻隻見你模糊的背影,
越來越遠……
我靜靜地看著中村,他把頭埋在雙手裏,發出了一陣痛苦的低吟。
“綾香,我們在一起,五年了。這五年,我一直在和一個看不見的人作鬥爭,一個埋在你心裏的幻象……我以為,總有一天,我可以擊敗他,可以取代他在你心裏的位置;可是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我徹底失敗了……”
“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試著將他拉起,內心裏的歉疚如海浪襲來,將我吞沒。
“為什麼,綾香,為什麼?他究竟有哪裏好?他究竟是什麼地方如此吸引你,讓你念念不忘到今天?是因為他長得帥?還是因為他現在是名人?也或者因為,他比我有錢?”中村忽然抬起頭來,發出一連串詰問,撕心裂肺一般。
“不是……都不是……”我無力地囁嚅著。
“那麼,究竟是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那是一種習慣,一種陪伴,你知道,十幾年的習慣,有時候,真的不容易改掉……”
的確,有些習慣很難改掉,特別是那些已經完全成為你生活一部分、你已經無視它們存在的習慣;而當它們發生改變,你卻會發現——生活,將變得很難接受。
就像我剛上川原高的那些日子。
我以為,離開你是我最好的選擇;看不見,聽不到,我就可以不用想起,就不會再在愛情與尊嚴中掙紮。可是,直到我們真的不在一班,我才發現,我錯了。
我居然不習慣你不在身邊的校園生活;坐在不能隨時見到你的教室裏,我,居然無法適應!
不習慣每個中午一個人吃飯,無論媽媽為我準備的便當裏飯菜多麼可口,我都食不知味,甚至,難以下咽;
不習慣每天回家後隻寫一個人的作業,即使完成自己的功課,我也總感覺有什麼事情沒做,經常會神經質似地反複檢查記事簿,一遍又一遍;
不習慣每天早上來到教室,看不到某個座位上有你的書包,現在,我是班裏來得最早的一個,卻總是望著空蕩蕩的教室發呆,猜想著你會不會依然因為練球,又一次來得比我早;
不習慣每天離校時,看不到你打完球回到教室擦汗喝水的樣子,我仍舊是班裏走得最晚的一個,卻總在離開的時候感覺莫名的孤單和害怕,不知道此刻的你,是否已經結束練習,騎車回家;
不習慣上課的時候感覺不到你坐在門旁邊的角落,從來都專心聽講的我,現在卻常常發呆走神,陷入無盡的遐思裏,真的好想知道你每分每秒都在做什麼,盡管我閉著眼睛猜也知道,答案一定是睡覺。
不習慣……不習慣……太多的不習慣……
我,真的,好想你。
川原高的教學主樓是規則對稱的三層舊式建築,從正門(南門)進去是一座寬敞的四方形開放式大廳,也是整棟樓的中軸線;大廳的東西側出口正對東西走廊,將一條狹長的通道分為兩部分;走廊與大廳的連結部分各有一座樓梯,被稱為西中樓梯和東中樓梯;在兩條走廊的盡頭也各有一座樓梯,分別被稱為西側梯和東側梯;高一年級的教室都在二層,一班到十班從西向東依次排列,五班和六班之間有大廳相隔。因此,我的教室在二層的最西側,而你的在這一層的最東端,我們之間,隔著一條完整的、漫長的走廊,遙遙相對。
所以,現在,要見你一麵太難太難。我也再沒有借口去關注你,去欺騙自己。
這不正是我想要的嗎?我對自己說。可是,為什麼我如此難過,我的心如此疼痛呢?
現在,每天唯一能見到你的時候,隻有那麼短短的幾秒。因為學校的相關規定,各個社團隻能在來年春天才能招募新生,所以你現在不能入籃球部,也不被允許使用籃球館,隻能去操場上練習。每天放學以後,你都會抱著籃球,穿過長長的走廊,從西側梯慢慢走下樓去,一路上,也總是會吸引眾多女生的駐足側目;我的教室正好在西側梯口,因此,每次你不經意地路過,那短暫的瞬間,坐在座位上的我都會默默看著你,看著你從門口閃過的身影,卻從來沒有站起來或追出去。時間一長,我竟開始等待並期盼每天的這個瞬間了,似乎,這勞累辛苦的一天都隻為了這幾秒鍾而存在;你的出現成了我的精神寄托,你的路過成了我生活裏的希望,我,就是這樣,默默地,遠遠地,卻全心全意地喜歡著這個不該喜歡的你。
但我想你是不知道的,每天,依然不經意地路過,也從來沒有注意到,我凝望你的眼神。
直到有一天,聽到班裏的女生聊天,才覺得事情不那麼簡單。
“你們知道嗎?米林脇川每天都要從我們班門口路過耶!”
“對呀對呀!我也早就發現了。真奇怪,明明籃球場是在東邊,為什麼他總是從西側梯下樓?這不是繞遠嗎?其它三座樓梯都比這邊近啊!”
“是啊,他每次下到一層,又會沿著一層的走廊走到東操場,真的好奇怪耶!”
“我看呀,他是想看我這個原武裏國中的校花才特意走這麼一趟的!”
“別說笑了,要看也是看我,我可是北村中出了名的美女呢!”
……
真讓人頭痛!我不想聽這兩朵“花”再自我吹噓了。米林從這邊路過,很可能隻是因為他是路癡,或是他想做個步行熱身,如果說他想看誰的話,那除了歩美——他路過三班的——還會有誰呢?
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人的餘光也可以看到很多東西的,就像你,總在“不經意”的時候,看見那個傻傻的、梳著短短蘑菇頭、戴著大大黑邊眼鏡的小個子女生。
——愛情,很像玻璃。
如玻璃一般美麗,
閃著眩目的七色光彩,
幹淨又透明;
也如玻璃般脆弱,
稍一不慎,便跌得粉碎,
破碎了,還會割傷自己的手。
愛情,又不是玻璃。
無法切割,無法粘合,無法融化,無法打磨……
更無法在出現了細微的裂紋之後,
再替換一塊新的。
又是一陣沉默。最終,還是中村先開了口:
“那麼,綾香,你還要嫁給我嗎?如果……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中村……”我最討厭在感情上優柔寡斷、左右搖擺的女人;可是,現在,自己就是這個樣子。
“或者,你可以飛去美國找他,我一樣會支持你的。”
“不!”我幾乎脫口而出,“這不可能。”
“為什麼?”
“很多東西,破碎了,就再也無法粘合;愛情不是玻璃做的,碎掉了,還可以買新的;愛情,也許,隻有那麼一次機會……”
我說著,心有些痛,因為我知道我說的是事實。
如果,愛情真是玻璃做的該多好,那麼,我就可以再送給你一次……
再送給你一次,我的愛,玻璃做的,就像那一次一樣……
高中一年級的深秋,似乎特別的寒冷,也許,隻因為我的想念與孤獨。
與我不同的是,歩美一直充滿活力和熱情。她經常以各種理由去十班看看,借課本、還課本、問老師問題……雖然和你說不上話,卻仍然一臉幸福與滿足。當然,作為公認的級花,她去十班總是受到歡迎的;事實上,不管她走到哪裏,都是受到男生歡迎和女生羨慕的;而作為她好友的我,也經常會被用來襯托她的美麗,這讓我的自尊接受不了,可是,麵對善良的她,我實在無法拒絕這份珍貴的友情。
時間久了,她成了十班的常客,出入十班自然得如自己班一樣;而我,第一次去十班,卻鼓了好大勇氣。
“米林同學,請你出來一下。”那是一個嘈雜的課間,我站在十班開著的後門口,試圖叫醒熟睡的你而不讓其他人發現。
終於,醒了;還好,沒有發脾氣;幸運,沒有人看到。你站在走廊裏,我的對麵,一臉剛剛睡醒的懵懂。
“幹嗎……大白癡。”不知為什麼,聽到久違的“白癡”二字,我居然覺得很欣慰,秋葉呀秋葉,你真的是沒救了。
“怪物,這個,給你。”我遞出了一個白色的盒子。想來,這還是上高中三個月以來,我和你第一次說話呢。
“……”你拿著它,一臉疑惑。
“你別誤會啊,”我突然覺得不太對勁,慌忙解釋起來,“我可不是那些纏著你告白的女孩子。我隻是看到它,覺得你會想要它的,就買了來。隻是一件普通的禮物……不,不是,就算我為國中那些便當付的費用……反正,你收下就是啦。”
說完這句話,我就跑開了。真奇怪,一共一百米左右的走廊,怎麼今天會覺得這麼長,總也跑不完?
你會喜歡它嗎?坐回自己的座位,喘息未定,心像野兔般怦怦亂跳,我卻在想象你打開它的表情。
那是一個玻璃相框,長方形的、四角浮雕著翅膀圖案的玻璃相框,和被你父親摔碎的那個一模一樣。當我第一眼看到它在商店櫥窗裏的熒光燈下閃著眩目的七彩光芒時,就已經決定要把它買下來了。當然,因為這款相框是十年前的典藏珍品,現在市麵上早已絕版,所以價格自然不菲——花費了我這兩個月在一家便利店做兼職的大部分收入,外加省下的午餐費用。每晚三小時的工作,再加上一日隻吃兩餐,我也瘦了一大圈,顯得個子更小了,就連最小號的製服裙子,都長過了我的膝蓋。
不過,這一切都沒有關係,我知道那相框對你的特殊意義,隻要你喜歡,我就很開心了。
第二天的傍晚,我正走在學校的林蔭道上,忽然聽到你在背後叫我:“喂,秋葉。”
居然沒叫我白癡?真難得!我有些忐忑地回過頭去,卻裝作昨天沒事發生的樣子,淡淡地問:“什麼事?”
你走過來,看著我,眼裏不再有以往的漠然或冷嘲熱諷,很認真、很認真地說:“謝謝。”
哇!米林脇川說“謝謝”可真是破天荒頭一遭!我覺得心跳開始過速,呼吸也變得不均勻了,但依然竭力保持著鎮定:“不用,你喜歡就好。”
“喂,你……你哪天生的?”天!今天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米林他……居然在問我的生日?!
“2月28日。”我膽子放大了一點,居然開起了玩笑,“怎麼,你想送我什麼禮物嗎?我可以自己去十班拿的。”
“白癡,那是寒假。”你又恢複了本來麵目,留下一肚子氣的我,獨自走了。
隨著美麗的楓葉從黃變紅,從紅變枯,從枯到落,冬天也一步步臨近了。
那一年似乎注定是我受傷的一年,年中考試失利的傷痛還未完全平複,冬天裏發生的一件事幾乎又讓我崩潰。
如果,不是因為你在我身邊的話。
——我不在乎,那些我不在乎的人對我的看法;
我不在乎,那些不在乎我的人;
所以,無論什麼時候,
隻要我知道,你是知道我的,
那麼,便就已經足夠。
那是一件想來仍如夢魘般的事,如果不是你,我想,那陰影大概會糾纏我整個高中三年。
事情發生在一個寒冷的冬日早晨,樹木光禿禿的枝丫在刺骨的北風中顫抖。我像往常一樣走進學校,校門口的公告欄前卻圍滿了人,大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片嘈雜。
可能是有什麼重要通知吧,我想著,湊上前去,卻赫然發現公告欄中貼著的白紙上,清清楚楚寫著一行黑色的大字:
高一年級一班秋葉綾香是偽畫家秋葉惠子的女兒!
其中,我的名字和“偽畫家”三個字還被用紅色勾勒、加粗,十分醒目。
一瞬間,我頓感天暈地眩。“偽畫家”是當年媽媽被扣上“誣告”的帽子以後,各大媒體提到她時用的稱呼。十多年前給媽媽造成巨大精神傷害的蔑稱竟然在十年以後死灰複燃,而這一次傷害的矛頭,直指向我。
“Hi,秋葉惠子的女兒,早上好啊!”
我就知道是她,除了她不可能有別人了。我回過頭去,果然,麵對的是都倉朝美那張豔麗卻惡毒的臉。
“是你幹的,對不對?”我咬著牙問。霎時,周圍人的眼光像燒紅的烙鐵一樣燙痛了我的神經。在這人群的中心,我卻感覺自己是如此渺小和無助。
“哼,我說的是事實。當年秋葉惠子的抄襲案可是名噪一時哦。一個乳臭未幹的女學生居然誣告油畫大師,簡直自不量力!”都倉塗得濃豔的紅唇說著近乎詛咒的惡言。
“你胡說!我媽媽是被冤枉的!她根本沒有抄襲!是那個人,那個所謂的大師盜用了她的畫!”
周圍的人群一片嘩然,不屑的哄笑陣陣傳來。我的臉頰像被火燒一樣,憤怒和委屈的熔岩在我體內翻滾著、沸騰著。
這時,晴子突然從人群中擠到我身邊,伏在我耳邊小小聲地說:“綾香,別承認啊,別承認她是你媽媽,隻說碰巧同姓而已。”
“為什麼?!”我狠狠瞪了晴子一眼,雖然知道她是為我好,但那股體內的烈焰仍然忍不住爆發了,“為什麼我不承認她?!她是我媽媽!是我在這世上最愛的人!她是個偉大的畫家,從沒有抄襲過任何人的畫!她靠賣自己的畫承擔起整個家的生活,自食其力。”我轉向都倉,“比起那些依靠老公的錢、整天隻知道打牌逛街亂嚼舌根的貴婦人,我媽媽不知道要強多少倍!”
喊完了這些話,我強忍著眼眶裏的淚水,分開人群向主樓走去,路過都倉的時候,我狠狠地撞了她一下。
“有性格!”我聽到身後有人說。
說話的人有點麵熟,是……是……是那個開學報道那天站在紅頭發家夥旁邊的麵目俊秀的男生嘛。
有性格?也許吧。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極其堅忍的人,為了自己的最終目標,能夠容忍像都倉這樣人的一切挑釁甚至欺侮,受多少委屈也在所不惜;但是,隻要她涉及到自己在乎的人、自己愛的人,我就再也不能保持沉默,坐視不理。
比如這一次,她涉及到媽媽;還有小學那次,她針對你。
那個早上以後,我發現自己的處境變得很艱難。我成了眾人議論的話題、關注的焦點。走在走廊上,周圍的人會向我投以或好奇、或厭惡的目光;更有許多三八的女生對我指指點點,好像我臉上寫了字一樣;甚至,來一班上課的老師都故意叫我回答問題,想看看秋葉惠子的女兒究竟是誰。大多數人是不相信媽媽的清白的,於是,為媽媽辯白的我在他們眼中自然也是虛偽而醜惡的;所以,除了歩美、晴子、安壽姐,所有的女生都當我如瘟疫般避之不及,同班的同學更是沒有一個和我說話,我就這樣被孤立而隔離在人群之外了。
那事發生後的第三天,我已慢慢習慣了這樣尷尬而痛苦的生活,學會了視而不見和充耳不聞,所以,當我走在走廊上,聽到身後有一群女生在小聲議論時,已經見怪不怪了。
“喂,前麵那個,小個子的,就是秋葉綾香。”
“偽畫家的女兒嗎?”
“就是她啊?身材不怎麼樣嘛!”
“最主要是人品差啊,還幫她媽媽抵賴呢!”
“有什麼樣的父母就有什麼樣的兒女嘛。”
……
我麻木地走著,心滴著血,眼眶卻始終幹涸。忽然間,耳邊響起一陣節奏鮮明的搖滾音樂,我吃了一驚,不由停下了腳步。
怔忡之間,一副耳機像戴項鏈般從後繞到前麵,塞進了我的耳朵裏;頓時,所有的流言蜚語都聽不到了,我能聽到的,隻有那熱力奔放、充滿希望的音樂:
——十六歲,一個花朵般的年紀。
還不懂什麼是愛,卻已經在悄悄地愛著;
還不懂什麼是美麗,卻享受著最自然的美麗;
還不懂什麼是幸福,卻擁有最純真的幸福;
一切,都如花朵般綻放。
隻是,還不懂什麼是珍惜,
所以,愛不曾把握;美麗沒有意識;幸福往往,悄悄溜走;
一切,又如花朵般凋謝。
當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部walkman;你已從我身邊走過,在前麵不遠處,清臒的背影,默默地走開了。
立刻,身後一陣高分貝的尖叫,居然蓋過了我耳機裏的音樂。
“哇!那個,那個是原來富丘的米林脇川嘛!”
“是啊,是啊!他好帥哦!比傳說裏的還要帥呢!”
“他為什麼把耳機給那個女生?那個……那個秋葉綾香?!”
“天!他一定是認錯人了!那個女生?怎麼可能?!”
……
聽著她們誇張的叫聲,我輕輕地笑了。手裏握著的,是你的walkman,有它就夠了,我再也聽不見別的聲音,我的心,再也不會被無謂的流言困擾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反複聽著那張唱片,全是英文歌,我聽不太懂;隻是,想到這是你的音樂(雖然我也懷疑你是否能聽懂),我就總渴望著多聽一遍,再多聽一遍……
第二天還你walkman的時候,我認真地看著你的眼睛,發自內心地說了一句:“謝謝!”
你沒有反應,隻是反複檢查著機器,半晌才吐出一句:“呼,還好,沒有壞掉。”
“什麼?!”我剛才的感激之情一掃而光,你這個令人痛恨的大怪物!
“不過,電池用完了。”你又說,然後居然就這麼轉身走掉了。
“……”我一肚子氣,恨不得咬牙跳腳。可是,在這氣憤背後,為什麼,為什麼還有一絲甜蜜的喜悅呢?
聖誕節、新年、期末考試……一係列的活動衝淡了那些本就沒有根基的謠言。你帶給我的力量,讓我有勇氣闖過了這艱難的一關。最終,我以年級第一的成績證明了自己,也封住了那些三八的攸攸之口。
隨著新年裏的第一場降雪,寒假來臨了。六周的假期,因為連每天唯一見到你的幾秒鍾都被剝奪,所以顯得分外漫長……
寒假的最後一天,我迎來了自己的十六歲生日。
那天早晨一睜眼,不知道為什麼,就特別特別想見你。可能是生日的緣故吧,我在心裏放縱著對你的想念——權當是自己送給自己一個生日禮物吧,我這樣對自己說。
於是,我早早就出了門,坐上車,來到那幢白色房子門前,遠遠地站著。
我在等什麼呢?自己也不知道。
就那樣,遠遠地站著,呆呆地望著,那幢房子,二樓的那扇窗。
默默地想著,窗子裏的人。
忽然,有一隻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姐,你好啊。”
我回過頭,眼前站著五個高大的男生——是紅頭發的那個家夥和他的死黨!
“我認得你的,你是那位有性格的女孩,秋葉小姐對不對?”是那個麵容俊秀聰靈的男生。
“是的,你們是……”
“這是失戀50次後精神頹廢的細山若島。”他指著那個紅頭發說。
“鬼束,你想死嗎?應該是天才,天才細山若島才對。”
可是,紅頭發說完這句話,立刻又跌入了無盡頹廢和傷感的狀態裏。
“堂山鬼束。”拍我肩膀的俊秀男生有風度地伸出右手。
“成熟男人野間忠一郎。”留著兩撇小胡子的男生伸出手。
“多情公子大楠雄二。”染著黃色頭發,穿一襲破舊牛仔衫的男生拿出一直揣在口袋裏的右手。
“穩重忍者,高宮望。”最後伸出手的,是一個矮矮胖胖、名副其實又“穩”又“重”的男生。
我微笑著,握了他們每個人的手,然後轉向堂山:“怎麼,你沒有什麼尊稱嗎?”
“我?”他笑笑,“我的綽號太長了: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日本史上最有魅力的青年……”忽然,他收斂了笑容,問我:“你呢,秋葉小姐?”
“我的很簡單啊,書呆子、大木頭……諸如此類。”
“哈哈哈……”除了一臉失落的細山,我們五個人都笑了。
“我們今天是出來陪他散心的,你有時間嗎?我們打算去遊樂場。”堂山誠意地邀請我。
為什麼不呢?我看了一眼二樓緊閉的窗,窗簾密密地合著。
窗子裏的人,大概還在睡著吧?我想。心裏,忽然沒來由地痛了一下。
“好啊,我今天一天都有空呢!”我仰著臉,應該是……高興的表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