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麽秘密。所謂秘密,無非是說給蒙在鼓裏人的,別人其實早就看在眼裏,就像含巧和沛凝,楊林早就跟含巧說過,沛凝特在乎你,一聽到你的名字眼睛都發亮。可事實上,含巧的心裏也早有沛凝,而且把沛凝融化在了自己的血液裏,她在自己的《酒》詩裏就說,“我想把時間拉得需要的那麽長。”她在《生日》一詩中說,我要把紅燭吹進你的心裏。她在《夢》詩中說,“讓我們遠行/抓住那條彩虹/走進天邊的寺院。”含巧說過,對於執著於詩歌的人,每個字都是一個符碼,隻要你信。雖然含巧沒點名道姓,可她知道這些詩句是寫給沛凝的,甚至含巧把詩集《情債》送給沛凝時,沛凝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時不時就背上兩句含巧的詩,回贈給含巧。其實相通是一種默契,這種默契有時是一個眼神,有時是一個動作,有時是一句話,就是那麽簡單,兩個人或許覺得很私密了,可別人稍加注意,還是很快就能猜透這謎底。是的,或許這秘密隻在含巧和沛凝之間保守著,可他們彼此在乎,彼此珍惜已經八年了,除了惦念,除了記掛,他們真的什麽也沒發生。就像金星火星,彼此運行著自己的軌道,遙望,對,就是遙望,用心和心嗬護和溫暖對方。有時侯愛就是這樣,何必廝守,又何必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睡在同一張床上。就像一件珠寶,有時候遠遠地欣賞就夠了,當你把它掛在自己的脖子上或者手臂上,它就僅僅是別人的風景了,對於你,隻是一個你自己在鏡子麵前才能欣賞到的裝飾。
兩個人的旅行,含巧沒嚐試過,以前他都是一個人,不是說同行的是一個人,而是隨行的人隻是一些毫不相幹的人,你和他隻能討論工作,然後就是吃喝住,好像出去就是單純的工作,或者是單純地享受酒店和美食。含巧可不那麽想,他是要陶醉在穿越時空的夢裏。每一個起點和終點,每一個白天和夜晚,每一次陌生和熟悉,每一次夢著和醒著,這種不斷地變幻,無不讓含巧覺得有一種再生,一種從頭再來的新鮮感覺而那些同行者隻是一些麻木的人。而沛凝是不同的,他知道沛凝和其它人不同,以前他們一起出行,是一夥人,是一種氛圍。而和沛凝旅行則是兩個人的空間,無論在飛機上,在酒店,在旅遊區,別人都是陌生的路人,是偶爾的相遇者,隻有和沛凝是熟悉的,一直熟悉的,隻有和沛凝是最近的人,近的可以聽到她的呼吸,感受到她的心跳,兩個人的距離在一瞬間或許就被拉近了。或許是,也或許不是,含巧甚至不知道這距離拉近了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含巧感覺不到,也說不清。他甚至和愛人小芳做愛都想象著是沛凝,他開始要求做愛必須關燈,這樣就可以展開性愛的想象空間。
沛凝更興奮,這是她盼望已久的。她不知道怎麽上了含巧這條賊船的,可她現在總是希望上含巧這條賊船,隻是一直沒有機會。她是個有想法的女孩,而且有自己的主見,她和別人聊不到一起,她不願意聊女孩子的老公孩子,衣服化妝發型,她想聊李清照,聊李白,聊紅樓夢,聊詩歌散文,可是沒人跟她聊。她的理科的老公,用她的話說,除了看電視就是睡覺,經常是沛凝說著說著,解淦已經打起了呼嚕,氣得沛凝倒頭穿著衣服就睡著了。她說解淦是沉到深海裏的棺材。隻有含巧可以陪她聊,和她聊,如果沒有含巧,沛凝簡直都不知道該怎麽活下去。可以說對於沛凝,含巧是她的精神支柱,也是她活著的最大理由,而解淦僅僅是她的一個家,一個上班的起點和終點,一個養活自己肉體的圈。她總是希望能和含巧在一起,她也總是找各種理由和含巧在一起,她覺得和含巧在一起,總是有無數的話要說,也總是有無數的話能說,如果給她和含巧一輩子的時間,她們也會毫不重樣地說上一輩子,好像她們早就認識,好像她們在一起就是要把幾輩子分別的話都說出來,就是這種感覺。她等了8年時間,尋找了八年的機會,現在,終於可以兩個人白天晚上在一起了,終於可以有幾天不再分開了,這是她盼望和等待已久的,她要讓自己和含巧真正地走到一起,她願意這樣,她為了能夠這樣,第一次到藥店買了兩包安全套,她想這樣,讓自己和含巧在精神和肉體上合二為一。
第一個長假就像是一個人們第一次品嚐到的新鮮水果,所有的人都好奇地想咬到第一口。含巧和沛凝到機場時,機場裏擠滿了人,買機場建設費,換登機牌都排起了長隊,好在來的早,進到候機廳還有一個多小時。沛凝不願意坐在那裏幹等,拉著含巧四處轉,看到一個賣蠟染服裝的攤兒,沛凝左挑右挑,看著都新奇。這種蠟染土布衣服已經很少有人穿了,含巧提起一件藍底白花大紅爿的上衣說,“你穿這件肯定特洋。”“是嗎,我試試。”沛凝從更衣室出來,簡直換了一個人,那件衣服就像給她量身定做的一樣,連售貨員都感歎,“太漂亮了。”“是嗎?”“你自己到鏡子哪兒看看。”沛凝也覺得合適,走過來問,“還有沒有,我挑一件。”“就這一件,沒有了。”“那怎麽挑?”“還挑什麽,多少錢?”含巧問。“最後一件,就80元吧。”“給你錢。”“不用你。”“你就別換了,就穿這件吧,絕對暈倒一片。”沛凝就是穿著含巧給她買的衣服上飛機的。
坐飛機對於沛凝還是頭一次,不像含巧,坐飛機和坐公共汽車似的。坐在座位上,係上安全帶,沛凝就開始發揮自己的想象力。沛凝就是這樣,她說自己生孩子時,把書看了個遍,生孩子的所有程序弄得比醫生還熟。住院之前,把存折,自己的日記,一旦意外的留言都寫好了,家裏的事也都安排好了,還千叮嚀萬囑咐,結果什麽也沒發生。坐在飛機上,飛機還沒動,她就開始想象,如果飛機發動機要是停了怎麽辦?如果飛機在空中失去控製怎麽辦?如果飛機在空中漏了怎麽辦?總之她把一切的可能都拚命地想到了,結果越想越害怕,越害怕心裏越發虛,直到手腳冰涼。“含巧,我的手冰涼,你握著我的手吧!”說著把手放到了含巧的手背上,含巧感覺到了沛凝冰涼的手,把手握在手裏,“你這是太緊張了,沒事的,比坐翻滾過山車好的多,沒那麽可怕。”飛機起降的時候,沛凝的兩隻手一直放在含巧的手裏。飛機穿過大氣層顛泊時,含巧把一塊口香糖送進了沛凝的嘴裏。
到晚上分配酒店房間時,沛凝主動要了夫妻間,這讓含巧沒敢開口。開始兩個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含巧是頭挨到枕頭就夢到長城那邊去了。沛凝卻睡不著,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烙餅。沒辦法,她下床鑽進了含巧的被窩,用身體把含巧叫醒了。五天的行程含巧和沛凝做了五天的夫妻,在春城昆明的阿詩瑪酒店她們開始成為春城夫妻,在大理的金華酒店她們成了風花雪月的夫妻,在麗江女兒國酒店她們成了女兒國的夫妻,在瀘沽湖花樓客棧她們成了走婚的夫妻,含巧和沛凝成了真正的夫妻,連沛凝準備的安全套也沒用,就是直接的毫無距離的接觸。
沛凝不是那種隨便的人,自從和含巧有了身體的接觸,她就開始本能地討厭解淦的身體,這沛凝明白,解淦自然也明白。明白是明白,可她肚子裏的孩子就說不清了,她必須要有個說法,一是對解淦有個明確,畢竟她現在還是解淦的老婆,她必須能說清楚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沛凝從來沒說過謊,可這次不得不說謊了,這是她覺得唯一愧對解淦的。二是對含巧有個交代,畢竟這是她沛凝心甘情願自己想要的,懷的孩子是她和含巧愛情的結晶,也是八年之愛的結果。就為這,沛凝特意托人照了個超,結果大出沛凝的所料,她懷的居然還是雙胞胎。她把這事告訴了含巧,含巧安慰說,“你不能要這兩個孩子,你還是解淦的妻子,還是早點流掉了吧!”沛凝卻有些心不甘,“這是我們兩個的,我想要。”“可現在不行,你說不清楚,如果我們倆都離了婚,或許還可以。”“你能離嗎?”“可以,我願意和你在一起。”“可我,我曾試探過解淦,她的口氣很堅決,不可能離婚。所以你要早做引產,錢我出,晚了會影響你的身體。”“我真的想和你在一起。”“我們的心在一起不是一樣嗎?”“可我不可能分裂成兩個人,我不會既愛你,又對解淦強顏歡笑。”“現在不是談論這個問題的時候,還是先做引產再說。”“那我們……”“那就隻能看命運如何了。”“我真不明白,老天爺為什麽和我開這樣一個玩笑,要是一開始我就認識你嫁給你就好了。”“不說這些,你還是去引產,我恐怕不方便陪你,你自己保重。我會每天給你電話,過兩天我把雞蛋和甲魚給你送過去,你要好好補補。如果甲魚不會做,你就以做甲魚為名叫我過去,我會煲甲魚湯給你,也可以陪陪你。”沛凝撲在含巧的懷裏,眼淚不斷地淌下來。
引產的結果讓沛凝既心疼又傷心,原來這對雙胞胎竟然還是個龍鳳胎,連引產的大夫都替沛凝可惜。沛凝心疼是因為這是她和含巧的結果,是她們愛的收獲,可這結果卻不能出生,還在朦朧中就被扼殺了,她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殺人犯,是殺害這兩個孩子的凶手,她不能孕育她們,甚至從一開始就拒絕了她們的出生,她扼殺的是自己和含巧八年的愛情,扼殺的是兩個本來可以降臨這個世界的兩條生命。從引產之後,沛凝看到這兩個粉嘟嘟的東西,沛凝就一直眼淚不斷,引得姐幾個都陪著掉眼淚。好在含巧過兩天給她做一次甲魚,安慰了半天,沛凝才想開一點。
為了逃避在兩個男人之間的尷尬,沛凝和含巧商量,想去報名支教。含巧問沛凝能否離婚,沛凝告訴含巧,她暗示解淦說自己外麵有人,解淦答複打死也不會離婚的,而且她說可以維持現在的婚姻形式,沛凝願意和別人好也可以,隻要不離婚就行,實在沒有辦法,解淦隻是死纏爛打,她隻能選擇逃避,先去支教,分開一段再說。含巧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得同意沛凝的選擇。沛凝走前的那幾天,含巧在招待所開了一間房,兩個人天天抱在一起哭。沛凝總是哭自己命苦,反複問含巧願不願意和她在一起。含巧肯定地說,當然願意。兩個人約定,沛凝支教走後,每天通電話一次,如果解淦遲遲不鬆口,堅決不離婚,正常的途徑走不通,就隻能選擇私奔,用蒸發的方式在這合法的世界裏消失,找一個能養活自己的地方隱居生活,但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至於什麽時間實施,還要看情況發展。
這些日子,沛凝總是做同一個夢,她夢到自己走到一個十字路口,一條路通向一個寺院,寺院孤零零的,門是開著的,可裏麵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見,一條路通向一個陡坡,陡坡下麵是一條通向一座農家村寨的小路。前後左右都沒有人,隻有她自己,她不知道該選擇那條路,心裏一急,就醒了。
含巧總是安慰沛凝,“隻要我們彼此心在一起,我們就是幸福的,何必在乎形式,何必非要法律承認,那麽多人不是拿著結婚證去搞婚外情,我們不必要太在乎別人怎麽看,我們不必要太在意任何形同虛設的形式,別人不承認我們,我們自己承認就行,內心承認就行。”
沛凝到內蒙支教走了。
每天中午,含巧和沛凝通一次長途電話,每次通話都是一個多小時。她們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每次說掛斷電話,雙方都很久不放下電話,每次掛斷電話,都是沉默,然後說上幾次,才把電話掛斷。
含巧和沛凝長途電話打了一個月。
含巧和沛凝長途電話打了兩個月。
含巧和沛凝長途電話打了三個月。
含巧和沛凝長途電話打了四個月。
含巧沒有和小芳離婚。
沛凝也沒有和解淦辦離婚手續。
沒有雞吵鵝鬥的夫妻指責。
沒有一地雞毛的離婚大戰。
含巧走了。
給沛凝支教的單位打電話,說是沛凝已經好幾天沒上課,一起支教的人也不知道沛凝的行蹤。
可是從發現含巧和沛凝蒸發後,北京下了五十年沒見過的第一場大雪,不是雪花,是雪粉,所有的車都趴在了路上。雪一直下了三天,一層覆蓋一層,好像要把一切都覆蓋掉,把一切秘密和行蹤都收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