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弄胤病情稍微有好轉,便依舊象往日,但凡聽到那個區鄉的家畜或季節性的農產品便宜,天不亮就趕過去,走幾十裏路購買回來,次日就讓自己的老婆一大早去舊城牆的市場賣;稍有空閑或季節原因,手上沒貨物的時候,便去坐了茶館,從朋友手裏倒賣少許糧票,布票,糖……
且說這張主任,由於頭幾日做通了仲佟的工作,隻想弄胤也應該好做的,就已經沒有把弄胤當作死硬份子來對待,沒想到如今碰了弄胤一鼻子灰,那心裏就認定了這胡弄胤,執意和她做對,回到居委會,大發雷霆,對幾個小組長道,“那胡弄胤,看起來麵善心慈,都說是個老實人,那裏知道卻是個頑固份子,鐵了心是要留在城市裏搞投機生意,對著我們幹。”幾個小組長,又都說了各自所在的小組的頑固份子。一時,就有胡弄胤,雄靖鳴,華榮福,華榮祿等一幹人,上了居委會的黑名單,並上報給了市管會,這裏市管會也記錄下名單。張主任又特別地向市管會說了這胡弄胤是資本主義路線的領頭人,應當是整治運動重點對象!市管會的嚴翰賓等人又少不了記下弄胤的名字,一邊讓居委會小心抓拿弄胤投機倒把的證據,一邊吩咐下去,仔細胡弄胤在車站出入,但凡發現,立即當場搜查,不可便宜他去。
這裏,張主任回頭,又和各組長連日商議,道“這些純居民是沒有職業的,他們既不勞動,專門靠買賣來賺取利潤,現在就是這些人,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頑固派。既然他們都不願意接受下鄉的安排,隻是一味地要和我們對著幹。我們非要打擊一下她們的囂張氣焰。”又有姓湯的小組長道,“他們現在欺負我們沒有把柄。又不知道他們背地裏幹的那些勾當。隻要我們抓住他的把柄,就好說了。”張主任道,“現在這些頑固分子,表麵上都在走政策的空隙。那雄靖鳴一家人表麵上什麼事情都沒有做,背地裏賣藥材,我們是知道的,但是他家是獨門獨戶的。她的隔牆也住著個精神有問題的老女人,這老女人的還時常來說雄家的情況,隻是這癲子女人的話如何信得,許多回,她都打糊亂說,害得我們進退兩難,因此,也不好得到雄家真實具體的情況,其他走資派的鄰居家裏沒有小孩子或者小孩子已經長大成年,家中大人又都不願意出頭,害怕得罪鄰居,情況也大致如此。隻有這胡弄胤那裏,是兩家人,最近胡弄胤的隔壁龍老太太時常透露出消息來。何不讓她幫我們盯著。”那湯組長道,“龍老太太頭幾日,我問過她了,她在關鍵時刻膽小怕事,害怕得罪鄰居,不願意出頭。他那小孫子,龍貢策還是好樣的,有時候問他,他還說說情況:頭幾天,胡國鄉家裏的客人來得多,大半是鄉下來進城趕場的。隻有少許人,可能是些投機倒把分子,但是大多不留宿的。隻有一個高高瘦瘦的郭姓漢子,是胡國鄉一個親戚,也不知道真假,可能是投機倒把分子。一個月,總會來幾次的,也是很少留宿的,這漢子神神秘秘不知道和弄胤在幹什麼,反正有問題。”張主任又道,“看來,那龍貢策的覺悟高,我們的國家就是需要這樣的年輕人來。”湯組長道,“就是,將來有什麼單位要人,首先就要推薦這樣的年輕人,這些我都已經給他說了。”又有一組長道,“反正我們日後,查夜,就重點查這些人。不妨礙,我們又規定他們來人來客先來登記,否則,我們就以此為由著重尋查這些人。”張主任甚覺得有理,順便又向市管會彙報了那胡國鄉家裏那裏經常有個高瘦漢子,恐怕是階級敵人那邊大有來頭之人。嚴翰賓等人也就在車站出口注意時常關注這麼一個時常背著包的高瘦漢子。
不說居委會一幹人私下裏已經拿國鄉做靶,卻說當月金蘭又拿人送信,說戴得貴也不行了。冬旭連忙趕回娘家去,正走在坡上,就碰見攀香之。但見這攀香之一臉菜色,目光有些呆滯。全無往年相見時的神采。心想這攀香之大概也隻是活不過多久。走近才看見這攀香之額頭上有些血跡,因問道,“大娘,你頭上怎麼回事情?”“他打我!”攀香之道。冬旭一聽就知道恐怕又是凡白幹的。因問道,“他怎麼打你呢?”“他說我不該偷生產隊裏的紅苕。弄回來他們兩口子還不是吃了的,比我還吃得多些。”攀香之道。“他再怎麼也不該打你這麼凶。”冬旭驚道。“他用火鉤打的——這個生產隊裏,又多少人不偷些隊裏的東西,私下裏拿回家吃。”攀香之道。“怎麼能這樣,等明天會我去問他。”冬旭說罷就沿著山路,下了那坡。
到娘家時候,戴得貴的屍體已經停擺在堂屋裏了。凡白正作首場法事。金蘭隻對冬旭言道,“如今,你戴奶奶就這麼死了。前些天,她就嚷著吃些稀飯,你兄弟剛好從廠裏麵回來,就帶了點米,我今天就熬些稀飯,等我熬好了,去喊她,喊不應了。”冬旭道,“或許她也隻有這點壽緣。也不要太過悲傷。”“我隻是念她進這王家來,就巴望到過得好些,跟著我們不再受窮挨餓,那知道她死的時候,還是如此念著要吃稀飯。給她煮好了,她連吃點稀飯都還沒來得及。”嚴春東在一旁道,“那是她自己的命苦,怨不得誰。按理她和我們是沒有血緣的,老母親也不必悲傷。依我來看,弄口簡易的棺木,稍做法事便算盡了我們的責任。常言好,人死如燈滅,你再傷心,法事再好,她也是不知道的。還不如省了這淚水!”冬旭聽了這嚴春東的話,也不作聲。又問元武如何處理。元武道,“我已經請人做了棺木,姐姐不必擔心。”冬旭道,“好歹她是個老輩子,雖然沒有血緣,也該以長輩的禮節相待。依我看,這法事還應盡量周全方是。”話還沒說完,那旁邊的嚴春東便說道,“你當姐姐的不知道,這禮節太周全,是要錢來數的。如今一個外人隻要在禮節上說得過去就行了。現在這活著的人都很艱難,卻去周全死去的人。”冬旭聽了也不再啃聲。心想著看看這自己兄弟如何來處理這事情。說話間,凡白也做完法事,因見那嚴春東和大家的意見有些出入,就對元武道,“法事按理還有幾場,那都是要請人的,我這份就不算,其他人你還是免不了要破費點錢。如果做,我就去幫你把人叫來。”“我看就這樣開個路也差不多了。”嚴春東道。凡白又問元武,“到底怎麼樣,當家人說個話。”“行,就給老人家做個全套。”元武高聲說道。那嚴春東也不耐煩道,“不管了,隨便你們怎麼樣。”這裏凡白自去找人。
一連幾日,大家忙亂一陣。好不容易辦完喪事,冬旭才找了機會,私下裏叫住這凡白,問她為何使那樣的狠心去打自己的老母親。這凡白道,“我那裏打過她,隻是我們發生了點口角,不小心她自己的跌的。何況你不知道,她去偷了生產隊的東西,萬一被發現了,就成把柄,挨批鬥的還不是我這個當家人。”冬旭見她不承認,便道,“她再不對,你也不能那樣子打她。她是你的親娘。”“大官大偷,小官小偷,社員就偷點毛毛丘。”嚴春東在一旁道,“如今這年頭就這樣子,拿點隊裏的東西算什麼。斷不可能為這點小事情去下那種狠手。”這王凡白見冬旭和幾個直屬親戚都來問他,大有興師問罪之意。便作出笑臉來,道,“我以後小心看護,不讓她跌交就是。”說罷又把話頭轉到喪禮的問題上,眾人也知他為人,斷不能幾句話就能讓他改了其性子,見他已經認錯,也就不好再問。諸事已畢,冬旭估計自己也耽誤了好幾日,次日清晨,便向金蘭告辭。
回到縣城,已經是接近中午,吃午飯時候,弄胤和冬旭也就一邊吃飯,一邊擺談鄉下的情況,就見上頭隔壁證家的14,5歲的小姑娘,背著背婁,站在龍老婆子大門邊,直勾勾地,望著飯桌,弄胤忙道,“這不是上頭房子的素芳嗎?”見她背著半背兜二碳,眼鼓鼓地看著自己,便知道她沒吃飯,又道,“快來。”一邊說,一邊拿了碗筷。這素芳也不客氣,就跨過天井,到弄胤的堂屋裏來。放了背上的背婁,上了飯桌。夫妻倆也都對素芳道,“飯你要吃飽,素芳。”小姑娘一邊吃一邊嗯嗯地答應。弄胤在一旁感歎道,“所以這個後娘帶不得的女兒,真是可憐!”
那上頭龍老婆也走下來,笑嘻嘻地對素芳說道,“你娘不給飯給你吃?”素芳指著地上的背婁,道,“我沒拾滿這背婁的二碳。”龍老婆子又問,“你親娘好,還是後娘好些——是不是親娘好些?”“當然親娘好些!芳答道,龍老婆子又問道你老爹是不是經常打你?是不是你那後娘唆使的?”龍老婆子又問了些閑話,自個兒又上自己堂屋裏去了。
這裏,素芳吃了三碗飯,抹了抹嘴道,“謝謝胡二叔叔,嬸嬸。”冬旭忙道,“你吃飽沒有。”“不吃了,我還要回去吃點,要不然媽媽知道了我在外麵吃飯,又要告訴爺聽。”說罷背了背婁出去了。這裏國鄉夫妻不禁想到自己的死去活來多年的大女兒,不禁黯然。
這素芳的父親姓證,在酒廠裏上班,其妻頭些年二胎難產去逝,留下小女兒素芳。素芳5歲時候,老證取了一個滿口大齙牙,說話長聲夭夭叫宗繼先的農村女人做繼室。不到兩年這女人,就生了一個兒子。自此,這宗繼先仗著自己替丈夫生了個兒子,為丈夫繼了香火,處處挾持老公,對素芳另眼相看。先不讓她繼續讀書,隻令她在家照顧弟弟。稍有不慎,宗繼先又打又罵。鄰裏街坊就有出來勸慰過她幾回的。宗繼先辯解說素芳不聽話,自己也是迫不得已。盡管如此,宗繼先還是有些顧慮,害怕眾人說她是後娘等語。也就不再親自動手,自己稍有不滿意,就慫恿甚至要挾丈夫出手教訓了女兒。素芳因此所受的打罵反而比過去更是加倍!街坊鄰居私下也知道情況,每和這宗繼先說到素芳,宗繼先總是說,“我每次都在勸老證不要下那麼重的狠手,有什麼多給孩子講講道理。但那女孩子家的就是不聽話呀,偏惹老證生氣!”如此一來,鄰居街坊也就隻在背地裏搖頭歎氣說過去老證如何溺愛素芳,現在卻不知道為何動則打罵。
這些年,女孩子漸漸大些,這宗繼先便讓她出去拾揀二碳,又命令她拾滿一小背婁,才能回家吃飯。這小姑娘從10歲起,就開始滿城逛,還不時到那些附近的廠礦去拾。有時候,沒拾滿,中午也不敢回家,等過了中午才回家偷吃點剩飯。畢竟是小女孩,偶爾也會跑到左右鄰居來玩耍。今日因到龍老婆子這裏來,恰好又見弄胤夫妻兩在下麵堂屋裏吃飯。受國鄉夫妻兩邀請,素芳也算在外麵偷偷地吃過午飯,就向弄胤父親兩道謝,依舊背著她背婁回去了。
且說素芳回到家裏,她那個後娘又叫住了她。隻道,“你明天,不用出去了,你今年也是14歲的大姑娘了,我給你找了個婆家,男方明天來看你。”素芳也大概知道什麼是婆家,心裏雖然不高興,卻也不敢直接說反對之類的話,隻好默不作聲。原來,這宗繼先見女兒大了,留在家裏一天,也覺得多耗她一天的費用,自己的親生兒子便又少了些家錢財。因此巴不得把素芳早些踢出去,才稱了自己的心願。就托人替素芳尋了一個30多歲的煤礦工人,又怕這煤礦工人嫌素芳年紀小,就謊稱素芳已經18歲。那工人便答應了來見麵。
次日中午,素芳也隻得呆在房屋裏,知道那煤礦工人已經坐在堂屋裏,她也借故不出去。宗繼進屋強邀她出去,拉著素芳的手拖進堂屋,把素芳介紹於那煤礦工人,還讓素芳陪那工人說話。那煤礦工人見素方低著頭不吭聲,先隻以為小姑娘害羞,自己也不好說什麼。但仔細瞧素芳,恐怕還沒有成年。這煤礦工人雖然30多歲沒取親,但見素芳還沒成年,根本不到16歲,已經沒了多少興趣。又見她對自己愛理不理的。又去了他一半的心腸。索性也不說什麼。吃過飯,宗繼先又命令素芳去送他。那工人便在前麵走,走了幾步就停下來,滿以為等素芳走上來,問問她話,回頭見素芳還在後麵故意慢騰騰地踱步,見他在前麵停下,這素芳也走得更慢,甚至也停下腳步,把頭扭向半邊,用餘光瞟著他。兩個人如此走走停停,反而距離是越拉越遠。沿著河邊走了一段,素芳也不隨那工人過河,就直接上了大街。那裏知道,這一切被遠遠跟在後麵的宗繼先看了個真切。
素芳上了大街又轉了個圈就回來了。進屋子裏,宗繼先故意問道,“你送他走了?”。素芳順口答到,“走了。”一邊說一邊進房,卻聽見宗繼先在堂屋裏向父親告狀。但聽宗繼先低聲對老證道,“你看嘛,不是我這個作後娘的對她不好,她太貪玩了。已經是14歲的大姑娘了。讓他去送一下,她都假意來敷衍我。明明沒去送人家,偏撒謊說送走了——就是不願意嗎,你當個來上門的親戚也不應該這樣子,如此對待人家,失了禮節。”這素芳聽到這裏,急忙從後門了出來,不敢回家,隻好又跑去街坊鄰居閑逛。又不好意思說今天的事情。隻在外麵等天麻麻黑了,才悄悄回來,見父親一臉怒氣。素芳忙去牽了弟弟的手哄她玩,逗弟弟開心,並不見父親發火,吃過飯,又幫著父親收拾碗筷。之後,又幫著弟弟洗澡。好不容易心驚膽顫地捱到晚上,素芳見父親的臉色已經平和下來,那懸著的心才平靜下來。睡覺前,又將父親和宗繼先洗了衣服,這才上床睡覺,沒多久,就聽得宗繼先在牆那邊對父親說話。雖然聽不清楚,心裏頭還是本能地不由得一陣緊張。因為這證老頭平時白天在酒廠裏麵,忙了一天,回家忙完家務活,就隻想睡個清靜覺,聽不得老婆在自己耳邊嘮嘮叨自己女兒。這宗繼先偏偏會挑這時候,激起自己的丈夫怒火,好讓丈夫拿女兒作自己的出氣筒。今天,宗繼先白天告了素芳一狀,見丈夫並未沒動怒,她也就非常不甘心,越發覺得素芳違拗了自己,更覺得得有口惡氣積壓在心裏麵,所以她又趁夜晚的機會說添油加醋地敘述白天的素芳的事情。這證老頭見自己的老婆喋喋不休地,沒完沒了。心裏頭不禁煩躁不堪,實在聽不下去,就突然起床,推開房們朝兒女的臥室過來,順手在堂屋裏拿了快大竹片。急衝衝地走進女兒的房來,一下子揭開被子,素芳本能似地跳下床來,那竹片子披頭蓋蓮地打了下來。“爺,我不了,我不了。”素芳大聲嚷道。隔壁子就有姓張的老頭子,從牆那邊喊道,“半夜深更的,你們就莫打了。娃兒還小,好生給她說。”這裏證老頭打累了,順手丟了那竹片,就回房裏倒頭就睡。那宗繼先聽得素芳先在那邊哀求,待丈夫回來休息卻沒聽到那邊有哭聲,心中就覺得不自在,還想再趁火勢添點油,丈夫已經發出了酣聲。忍不住把耳朵貼在牆壁上,平心靜氣地去聽,好一會兒才聽到那邊有素芳仿佛蒙在被子裏嗚嗚的低泣聲。心裏麵突然覺得舒暢多了,才感覺到自己也很疲憊,再沒心思嘮叨,隻是一味地睡過去。這邊素芳隻感覺到頭頂先被開水燙了一般,雖然死死穩住自己不想哭出聲,但那疼痛感越加強烈,忙用被子捂住自己的頭,禁不住號啕大哭。
沒有把女兒嫁出去,宗繼先又要證素芳去下鄉。對自己的老公說道,“你素芳,年紀大了,也這般貪玩,以至於找個婆家也不好找。那些農村的女孩子有多少象她這樣。有她這般大的年紀都去隊裏掙工分,幫家裏出力了。現在如今,最好讓她去農村鍛煉鍛煉。”這證老頭自從有了個親生兒子,就如同得了寶貝。並不在意自己的女兒。也由得自己的老婆去擺布。自己也免得去為女兒的事情生氣。那宗繼先就去了居委會幫女兒申請,又把素芳的戶口下到離縣城10來裏路遠的值升公社管轄的隊裏去。起初,這素芳還借著缺這樣少那樣,三天倆頭跑回來,日子久了。宗繼先又唆使丈夫去打罵。不得已,這素芳隻得在鄉下學著幹那農活。好得有位緊捱著居住的老農少不得教她做些活路。畢竟是14歲的女孩子,個子又不高,如何幹得下那農活。等下了那水田去,就被馬蝗盯在腳上,用手去扯,那蟲子被址的長了幾倍,竟然也拿不掉。直嚇得素芳哇哇直哭。走過來的老農民,揮手拍去。隻聽的啪的一聲,那蟲子綣縮成一團掉下來了。被那蟲子咬過的地方血流不止。
這日,素芳又擔了一跳糞,個子又矮,旁邊幹活的老農民就在笑她,“小證,看你還沒有糞桶高,你那老娘怎麼就逼迫你來這裏了!”正說著,那桶底就觸了地麵,素芳也就把持不住,連人帶桶載進田裏。幹活的農民,急忙過來扶了她起來。讓她回去。
如此一來,這證素芳那裏能掙什麼公分。就有生產隊裏的一位老太太,準備回新疆。因見素芳在這農村裏景況甚是可憐。就帶了素芳去新僵。那證老頭聽說自己女兒跟人走了,就在家裏生悶氣。他那老婆暗自高興,自是稱心。左右鄰居一時也議論紛紛。
如今再說冬旭,年底又生一女子,國鄉自是高興。連日來,就有親朋好友來道賀。郭××也從縣城東門外幾裏路遠的鄉下姓曲老表家裏過來。因為吃過飯,剩餘親戚中,隻有鄉下的兩個遠房親戚來縣城治病,留宿家裏。郭××也喝過兩口酒,身上又沒帶什麼貨物,也就留宿在家。那隔壁龍老婆子的孫子早已經瞧在眼裏。抽了機會,就去了居委會報了。這裏居委會忙邀了幾小組長並幾個辦事員,準備深夜裏行動,又讓這龍貢策去守候著。如果離開了,就來通報,如果沒有逃跑,就不用來通報。一時候,等到夜裏二點,那張主任帶了居委會的人突然去敲門查夜。那龍貢策聽得外麵動靜,知道其中就裏,隻裝著睡過去。冬旭起身,點了燈盞,又來開門。張主任等忙衝了進來。弄胤一時候把客人門叫醒。張主任就登記了留宿的客人,得知郭××的姓名,住址。因問郭××道,“你進縣城來幹什麼?”郭××道,“幹什麼,我到表叔這裏做客,順便看望表叔。”又對國鄉道,“你家裏來客,應該登記的,為何不來登記?”胡國鄉道,“他們都是我的親戚,進城來趕集,過去也曾經來登記過的,所以我也就沒有來講了。”張主任道,“每次來,都要登記的。”一邊說,一邊又示意大家進房屋去搜。那些居委會的幹事搜查了好半天,也是一無所獲,也隻得罷了。張主任也沒有拿住證據,少不了又假惺惺叮囑弄胤,道,“我們也是執行政策,沒有辦法的事情,以後來人來客都還是應當到居委會登記”說罷,便收兵出去了。出了房門,那張主任對眾人又道,“日後定要吃準,要不然,拿不了他們的證據,就顯得我們輸了道理。讓這些投機份子占了上鋒。”其中負責本街坊的湯組長道,“這些人,狡猾得很,我們也不知道想了多少辦法,也還沒有找到他的把柄。”大家一時各自散去。
這裏,郭××低聲道,“表叔,我說了的,隻要我一來這裏,居委會幾個就知道了,就來查夜,所以,日後不留宿最好——多半是龍家的那個小雜種在裝怪!”胡弄胤道,“身上又沒什麼把柄的,不用怕的。隻是日後,你來可得小心些,為了少驚動人。但要有貨在身上,你就不要在縣城裏的車站下車,那市管會的人可怕已經認得你的。現在可在峰高,或者郵停下車。走幾十裏小路過來。最好,黃昏時候,過來。市管會認得你的那幫人也不會在路上來攔你——最好還是去鄉下。”兩個人又商量了一會兒,方又回去睡覺。
轉眼,又是一年,那郭××突然從昌平一個姓孫俗名“滿娃”的朋友拿回來些糧票。數量比較多。胡弄胤忙又找了華榮錄,右派分子楊老師,城牆邊上的唐新飛,區鄉的李青等一幹人來拿了些去分銷。那居委會的茶館裏麵突然糧票多起來了。以至各個區鄉的投機分子也聞風而動。立即驚動了市管會的嚴翰賓等人。嚴翰賓便令周隱皓等人四出查尋。又有區鄉的市管會抓了幾個投機份子,嚴刑拷打得了些消息向上彙報說,這段時間的糧票大都是大街上居委會的一個茶館裏麵出來的。嚴翰賓,周隱皓等人,忙查了這幾年的投機份子記錄,知道那茶館裏麵經常出入的投機份子有幾十人,又根據他們各自所在居委會,依此通知居委會主任多留意這些投機倒把的階級敵人。這些人中就有弄胤,免不了又著重通知居委會的張主任,要他們多留心弄胤,並及時通報國鄉的動向,居委會的一幹人隻得暗地裏讓那龍貢策漏出些消息,少不得又許諾將來想辦法安排好工作與他。這龍貢策也就信以為真,比以往更是積極。
時逢上麵又有運動,居委會也就借了這機會,對有投機倒把前科的居民家庭加重夜晚尋查力度。盡管如此,這段時間,除了劉變承家裏有個姓楊的親戚外,其他也沒有什麼結果。國鄉家裏也不敢輕易留客人。居委會每次勞師動眾卻也沒有結果。其中湯組長對張主任道,“如此查夜,不過是打草驚蛇,反而讓這些投機倒把分子警惕了我們,不若鬆一陣,等有了確定線報再行動。”張主任甚覺有理由。
又幹幹等了半個月,好不容易得知胡國鄉家裏有人留宿,龍貢策說來者是看像算命的,姓鄧。你道是誰,就是那鄧老師。因為在鄉下得了消息,公社幹部要批鬥與他,無處藏身,不得已來了縣城。一時,居委會張主任帶了大批人馬殺到,借機四出搜查起來。好不容易從空閑多年的木材灶的煙囪孔裏的裏麵找了個布包,藏有幾十斤糧票。張主任自以為把柄。當下把胡弄胤帶去居委會,自以為手裏有了憑據,非要審查出個名堂來。那鄧老師見居委會把國鄉押走,心裏麵也是歎氣不已。對冬旭道,“這年頭,我們這些人也不知道如何辦。好好生生在鄉下幹農活,又吃不飽,一年才分幾十斤糧,100多斤紅苕。如何生活。做點男寧意,又不許,這不把人往絕路上逼嗎?”冬旭道,“鄧老師,不要怕,這種事情見多了,也沒什麼!”這鄧老師一味地唉聲歎氣道,“這風頭上,去住旅館,又要抽查,沒有證明的,那些人又隨意處理你。留宿朋友家裏,又會連累朋友。”因問道,“二哥,這次被居委會押走,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來,也不知道是否因為我才把二哥給害了。”冬旭道,“這一年到頭,總要被他們審訊幾次的。休提這害和不害的。”
次日,天亮,鄧老師便告辭,不提。
且說,居委會張主任一幹人,把弄胤關在辦公室。幾個小組長也是輪番上陣,審訊了兩日。那弄胤一口咬定幾十斤糧票是這幾年自己積累下來的。張主任道,“胡弄胤,你的情況,我是清楚的。你說你這糧票積累下來的,不是做生意賺來的,你們一家幾口,靠什麼生活。哦,以為我們不知道。國家供應居民每個人,25斤糧,外加些雜糧,都是還要錢來的買的,你那裏來錢。”胡國鄉道,“我自己喂點雞,生些蛋賣,也算是靠勞動掙錢,並不是投機倒把的生意,貴賣賤買。”張主任大聲道,“你當真哄我不懂,不過你好歹承認了‘賣’字,也算你的態度比過去進步了些。”胡弄胤道,“我那些吃不完的雞蛋是要拿出去賣,我不可能拿出去丟掉或讓它壞掉?”一時,那些組長們回來說,都去各處通知了本組的居民,這幾日輪流在每小組裏麵準備開批鬥會。同時商定,各個小組又揪出有投機倒把的前科的來做批鬥的陪伴,正在此時候,那劉變承隔牆的癲癡的女人又到居委會告狀,說劉變承夫妻兩搞投機倒把。
原來這癲癡女人姓陣,因為多年前經過親戚介紹,認識了縣城裏中學教書先生,不想教書先生跟她來往了一段時間,自個覺得性格不合。不再與她來往,不想這女人卻不願意做罷。又不時候去中學裏糾纏,還口口聲聲說教書先生已經是自己的男人。教書先生哪裏見過這種大膽女人,急忙通過親戚,認識了一個外縣的教書女人,並憑借著這種關係把自己調出本縣,從此消失了影蹤,這陣姓女人雖然又去學校找過幾次,那裏還找得著,自此,這女人時常說自己的丈夫跟人跑了,逢人就說這事情,動情處,忍不住淚流滿麵。剛開始大家還同情她,勸慰幾句,時間一長,大家都煩她,左右鄰舍都私下說她神經已經不正常了,稱謂她陳癲子。時間一長,少有人來聽這陳癲子哭訴,實在沒有人,她也就時常一個人在房裏,開始哭訴,甚至深更半夜,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老公跟著另一個女人跑了,又開始哭訴,傷心處就大聲辱罵。劉變承夫妻兩住在牆壁這邊,偶爾也就招呼她一下,讓她不要再吵鬧,攪了自己的磕睡。陳癲子正在傷心時刻,頭腦已經有些不清醒,免不了遷怒劉變承,偶爾又罵劉變承,罵得興起,不時候,跑出門來,對著劉變承的大門,破口大罵劉變承,說是劉變承唆使自己的老公,跟另一個女人跑了,又牽帶著罵劉變承賣假藥,搞投機倒把。那劉變承每每這時候,就有些心虛,自然不敢理會,隻吩咐家人把門關緊些罷了。這癲子女人每罵過一陣,也就回好上一陣,頭腦清醒時候,又偶爾會去跟劉變承一家人道歉。哪裏知道,這日中午,陳姓女人見劉變承夫妻兩有說有笑地從家門口經過,又勾起她傷心的往事,忍不住站在自己的門口開罵無情漢。左右鄰舍都不願意理會與她,偏偏劉變承的幾個小娃娃站在自己的門口回敬了她一句,道,“陳癲子!”說罷,幾個小孩子又嘻嘻哈哈地進院關上大門,在院內幾個小孩子又高聲叫“陳癲子”。這陳癲子也就開始對著劉變承家的大門開始罵,罵著罵著又說劉變承一家人全靠投機倒把,罵完了,還覺得不解氣,又去居委會告狀。
那張主任趁機做了筏子。借批鬥弄胤,順便就把劉變承也拉了來做陪鬥。一連在本居委的各個小組裏輪番批鬥好幾天,這才讓弄胤回家。劉變承也是白白陪鬥了幾天,自此再也不敢去招惹陳癲子,也隻得又吩咐自己的幾個小娃娃,不可再去生事。
轉眼已經是66年。上麵又出通知要求全縣批鬥走資派。一時,張主任帶人綁走並且批鬥了胡弄胤幾天。誰知道,月底,縣裏麵就派了工作組,進駐在居委會。那張主任此已經大權旁落。湯組長受工作組授權,開始收集張主任的材料。那湯組長四處唆使昔日裏挨過批鬥的人,希望他們都大膽站出來檢舉揭發。一時候,眾人紛紛私下裏遞材料。那張主任當居委會的主任,曆次運動都必須出頭,耀武揚威的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那昔日街坊裏有成份不好的,記住他某年某月整過自己的,成分好的沒有工作,或者工作沒有安排,還沒來得及安排的,又有往年為逼迫下鄉的,那些非專業的投機倒把分子(家裏兩口子,有一個有工作,沒有工作的順風向做生意,趁機找幾個錢用,不小心進了居委會黑名單的。),和專業投機倒把份子時常被沒收貨物的……紛紛站出來。一時,那張主任才發現自己立即成了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此時,張主任已經是快50歲的人,過去隻知道替政府辦事情,隻認為就是為人民辦事,又見大家有事情都來找自己,無不恭恭敬敬。如今自己失去權力的時候,沒有那個人來理會自己。更有昔日的同事落井下石,又有得過自己好處的人,反而不念舊情,親戚朋友中更是在背後私自告自己的狀來,都隻記住自己的壞處,沒有人來提自己的好處。心想,“可見昔日那些人對自己恭恭敬敬,都是唱戲的過場,不過看她是個居委會的主任,有求於自己罷了。”這才想起老一輩人的話:書可讀,官不可做。凡是當官的根本上都是要得罪人的,難免是在做惡的,最後都是要落個討人嫌,想到這裏,已經是後悔莫及。接下來,一連幾日批鬥,又遭到些紅衛兵的毒打。這真是,此一時,非彼一時,再大冤枉,也沒申訴之處,隻好承認自己過去的罪過,任由別人隨意修理自己。
次日,湯組長出麵又召集本居委會的本組的居民在河邊的大院壩子裏麵,開批鬥大會。還特意地讓昔日經常受批鬥的胡弄胤和劉變承等人坐了頭排。工作組的人在主席台前坐了,又在會上念了張主任的罪過。又有幾個居民又提了張主任的意見,有的甚至翻出解放前張家的舊帳,說解放前張主任一家上一輩曾經出過地主,懷疑張主任是地主階級那邊的人。此話一出,大家立即轟動了,大家都說,這幾年我們這些居民裏麵都是成分好的被批鬥得多,那些地主們反而被批鬥得少了。可見現在找出原因了。一時湯組長,又讓大家批鬥張主任,特地指明讓貧農出身的弄胤站起來訴苦,那弄胤慢騰騰地站起來,道,“我沒什麼好說的。”話音剛落。那湯組長道,“你是貧農出身的,她過去整你那麼多,你難道記不起來嗎?”那弄胤早已經坐了下去,仍然道,“我這個人歲數大了,過去的事情也記不得,也說不成什麼話。”說罷,又故意咳嗽不止,隻裝著氣管炎突發。此時,那張主任心裏也不好受,在自己最困難時候,卻是過去自己最恨的階級敵人反而不記前仇,沒來批鬥自己。那心裏自是有了和弄胤親近之情,隻想,“過去,聽人說這弄胤是個仁義之人,如今看來果然是個最不記仇的。”想到此處,就把往日對這弄胤的憎惡之心去了一大半。連想到自己家人,也受自己牽累,以至於家裏這一兩個月來,也是舉步唯艱。再聯想到這弄胤一家人沒有職業,沒有收入,做點男寧意也是養家糊口,又想到這縣城裏麵還有多少家庭,都是這樣子,索性又把對投機倒把份子的憎惡之心去了一大半。正想著,那湯主任又令劉變承站起來批鬥自己。那劉變承也是站在那裏支支唔唔不知道拿了些什麼話來搪塞一番就自個兒坐了下去。這張主任也隻得一一記住了。一時,散會。那胡弄胤和劉變承走出了院壩,那胡弄胤低聲道,“你怎麼不出來鬥?”弄胤道,“有我屁個事情,他們政府的人在你咬我,我咬你。我何必去參與。我們做生意的人,隻望到賺點錢養活自己的家小是頭等大事情,那去管這些閑事情。”說話間,已經來到了巷子口上,兩人分手一個上坡,一個下頗,遂各自歸家。
端午節還沒有到,元武上門。隻說廠裏麵搞武鬥,生產已經停了。一派奪權,奪了下來,就掌了大權,握了經濟,發工資,就隻發給參加武鬥的人。自己沒有參加武鬥,現在兩派都沾不上,自是沒有份的。工資拿不到,家裏有老的有小的也不知道如何辦。因為知道自己的姐夫手中有貨,便希望姐夫牽頭,自己也來做點生意,養活家小,渡過眼下難關。弄胤聽罷,隻道,“行,兄弟不是外人,既然如此,我也不說賺你的錢,你現在這裏住上幾天,等那郭××來了,讓他帶你出去一趟,拿點東西回來。”不多日,黃昏時分,那郭××進房來,又拿了兩包冰糖給龍老婆子,龍老婆子自是高興。
此時的龍老婆子也不似往幾年那麼積極,過去私下放縱自己的小孫子通報幾回,沒撈著什麼好處。反到是郭××每次來送些糖來與自己更加實在些。再說,自張主任被批鬥後,居委會對弄胤等人也疏於管理。此時候的張主任也改了主意,即使有人來報,也不願意去出頭。不過是睜隻眼閉隻眼。再加上縣城裏的兩派,一會兒,這派進城市,一會兒那派進城,到底那派掌權,還沒有定下來。眼見兩派你打過去,我打過來,無端地死些人,自己也就更看得淡了。隻想當個和事老罷了,應付一下上麵的政策就罷了。何況先前的事情,這居委會主任已經認定弄胤是個好人,就是知道了弄胤家裏來了人,也不願意去了。今天聽得了消息說弄胤那裏有人去了,她也隻是幹答應,早早地關了門睡覺去了。這裏,龍老婆子也隻管收下冰糖,私下裏也就招呼自己的小孫子不可去通風報信。這真應了“吃了別人的口軟,拿了人家的就手軟”。原來,郭××又從昌平拿回來幾百斤糧票回來,全部拿了來賣給自己的表叔,一時聽了弄胤的說了這元武的情況。郭××也就答應了帶他出去一趟。兩人相約下月初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