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農會(2 / 3)

接下來幾天會場上再也沒有人提意見了,那陳書記雖然三番五次地要讓大家提意見,眾人都不敢吭聲。這日,書記又同縣城裏派來的的領導耳語了一陣,突然大聲道,“羅向涪站起來。”這裏,羅向涪慢慢地站起來。書記又問道,“你為什麼吃不飽,全部都沒提這意見,就你一個人提這意見,你看看,你問問他們吃不吃得飽——大家都吃得飽,就你吃不飽。不信,你問問下麵的人”說罷,又讓夏得鳴站起來,問道,“你吃不吃得飽?”那夏得鳴早已經知道形勢不妙。忙道,“吃得飽,吃得飽。”又問胡仲佟。仲佟也說道,“吃得飽,每個月的口糧,是吃不完的。”此時此刻,誰還敢說吃不飽,都異口同聲說吃得飽,也沒有其他意見。那羅向涪急得臉都青了,站在那裏,見幾個平時都私下說吃不飽的人,卻都改了口,偏說自己吃得飽。那羅向涪一時愣在那裏,不知所措。正在驚愕處,就聽得陳書記變了口氣,嚴厲訓斥道,“都是一樣多的供應糧,整個合作社將近百來號人,惟獨你喊吃不飽,我看你是存心攻擊我們社會主義……”此時的羅向涪早已經沒有了人氣。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待散會後,便被立即審查起來。

這羅向涪就被很快被打成了右派。下了戶口。攆出了夏布社,被要求下放到農村去改造。這羅向涪也不去農村,帶了自己的幾個兒子就到縣城××X爬煤山(××煤礦倒出的煤渣滓堆積成,當時俗稱矸子山)去了。靠從煤山裏麵洗出些煤渣,賣了來買黑市米過日子,不提。

快到中秋的時候,曾惜夢和冬旭在一起閑聊,這曾惜夢說起鄉下有個姓嚴的親戚。這姓嚴的親戚,一心想替自己的女兒在城裏找個稍好的婆家。“這女娃兒叫嚴春東,你也是見過的,他們家那年子來縣城裏給他老娘治病,在我這住了幾天,那姑娘照顧她老娘。”“我知道了,就是那個小姑娘。”冬旭恍然大悟道。“現在,那嚴春東也該19歲了,人才也有那個樣子。體格也比較健壯。”曾惜夢道,“你兄弟也是見過的。”母親笑道,“可還是可以,改天我去問問兄弟。”曾惜夢道,“這個事情就這麼定下來,隻是要快些,我也好回話,免得耽擱了人家姑娘。”

元武回縣城來時候,冬旭就提起這件事情。元武忙說自己單位上有個女孩子姓玉叫代秋,女孩的哥哥也是廠裏的廚師和自己都在夥食堂,有意將妹妹許給自己作老婆。冬旭便道,“女孩子,是有單位的,將來你們都在單位上來,老母親怎麼辦呢?她是地主,是不能亂走動的,你不是就不管了。她已經老了,也需要人照顧的。我的意思就是找個農村的女子,娶回去好照顧老母親。”一席話,說的元武沉默不語。最後元武隻道,“這件事情就聽姐姐的安排吧。”“你廠裏麵的那女娃子,你跟她說清楚,我想這種城裏的女孩子多辦是不願意丟掉城裏的工作的。”當下商量既定,回頭又讓曾惜夢作媒人,約了姓嚴的農村女子來城裏和元武見麵,訂婚,乃至於定下取親黃道吉日也不一一敘述。

婚後不久,弄胤的老表,何玉都來縣城裏看望,說那代秋的母親解放前曾經是地主的小老婆,解放後隻和自己地主父親劃清界限。弄胤聽後,也歎了口氣道,“如此說來,這代秋也不是那根基本深厚的人家。不過事已經至此,也沒辦法。”這何玉都也不好再提。

話說這嚴春東,在家裏最小,生得也眉清目秀。難免嬌生慣養些。她那老母親把她作為掌上明珠一般。年紀稍長,同年的女孩子都幫著家裏幹活,或者到生產隊裏幫著家裏掙工分,她卻在家裏象個千金小姐一班。但凡些家裏的活路都是哥哥在做。當哥哥的有時候見她閑耍,少不了罵她。偏這老娘也由著自己女兒去,心裏實在另有自己的算盤。一心想著,自己的女兒雖然不說貌比西施,卻也有些資本,至少將來嫁到城市找個有正式工作的,應該不成問題。自己到時候也就好趁此機會,多沾沾城裏人的光。因此這嚴春東嫁給元武,也是順著自己老娘的意思,想著元武是有工作的,又是國家正式職工,自己也算是找了個靠山,自嫁進元武家的門,就沒想著元武取她回來也是有自己打算的,更不會想到又要讓他回王家灣去照顧鄉下倆個老人的,加之,元武隻有星期天回來一次,其餘時間都在廠裏麵上班。平時這屋子裏除了她自己是個年輕媳婦,隻有倆個老人,想找人擺龍門陣,兩個老人又說不到一處來,真是寂寞難耐。嚴春東就已經有些不願意呆在鄉下,更別說到生產隊裏去搞生產了,掙工分,卻時常到縣城裏弄胤家裏來,耍到丈夫星期天回家時候,她才跟著回去。到了家裏,也不作什麼家務活,反讓家裏的倆位老人和元武作了那些家務,自己儼然是個闊太太一般。後來,索性連自己的衣服也不洗,反到讓丈夫替她洗。冬旭知道這些情況後,免不了說元武放縱了媳婦,以至於沒有了個體統。漸漸地,弄胤見她一來縣城裏,就在家裏閑著,也免不了勸她回鄉下,時常對嚴春東道,“回家搞生產,農閑了,你再到城裏來耍上幾天。方是正理。這天下那裏有年輕媳婦成日裏不回家的?”那嚴春東見大家輪番說她,也有些羞愧,但要自己回鄉下,幹農活,又嫌棄鄉下裏的活太累人,不大願意。見大家說的有理,又不好反駁,也隻得漸漸來城裏的次數少了。心理卻對國鄉和冬旭有些嫉恨。心理總覺得自己不僅沒有跳出農門,反到不比得作姑娘時候尊貴,由得國鄉等人來責說自己。不過,如今既然已經嫁人,也就由不得自己。隻暫時候改了些往日裏的脾氣,偶爾也去生產隊裏出工,掙點工分,應個卯。即便如此,她偶而回娘家也向自己母親訴苦,私下裏埋怨不該嫁了象元武這等人家。她那老娘也隻得勸她道,“現在嫁了人,不如願,那也是你的命中該當如此!”嚴春東心理麵也隻得忍了這怨氣。

這年突然,刮起了批鬥地主的風潮,廠裏麵代秋的和他哥哥因覺得那年元武不領會他們的情,一直懷恨在心,今也準備借著股風,來報複。元武聞得風聲,頭天晚上就跑回縣城。急得讓姐姐想辦法。隻道,“這縣城裏也是呆不住的了。遲早他們會找上來的。”冬旭道,“你如何能算地主,隻是出身是地主罷了。”元武道,“如今,有人安心整你,不過是依仗這這點事情。為今之計策,隻有躲過這陣風頭在說。弄胤和冬旭商量道。”如今這些親戚的裏頭,雖然來往的頗多,但是能幫忙的還是少,隻有何玉都那裏是靠得住的。當下商定,元武即刻和國鄉起身去鄉下暫躲避一時。

次日,廠裏的幹部在代秋兩姊妹的帶領下,一大早,就來縣城裏,要冬旭交人。冬旭因道,“我那兄弟不都一直在你們廠裏麵嘛,如今你們到向我要人,我還要問你們把他捉到那裏去了。”一番話問得那廠裏麵的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說話間,早已經有人進屋去看過,知道元武不在這裏。那代秋兩姊妹又道,“那個地主份子一定回鄉下了。”說罷,又領著眾人走了。到了鄉下又那裏找得著人,不得已又回廠裏。剛好廠裏麵有個臨時工,也是地主的出身,一心想轉成正式職工,平時幹工作又積極,別人不願意幹的重活,他就掙著幹,又不與人爭論,大家都道他是個好性子。卻不料,剛好在這這個節骨眼上,他又出了點差錯,被人拿住,報了上去。廠裏麵正好因為尋拿不著元武,剛好把他拿來湊數,上綱上線。作為了批鬥的靶子。把原本要批鬥的對象元武反而放在了一邊。真是,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大家都當他老實人,又是臨時工,趁著這股風,不鬥白不鬥,發泄一下自己平時積累的情緒。成日裏讓他作檢查,稍有檢查得不是的那天,就被大家拿來在廠裏遊鬥。前後時間有半月有餘。

這些時間裏,元武,躲在何玉都的家裏,因見當地對地主的批鬥也是如火如荼,也不敢怎麼出去。對外隻說是何玉都的表弟過來養病。農村裏,人煙本來稀少。再加上,這何玉都也是貧農的成份,也不會有人懷疑。

再說那代秋兩姊妹一心要批鬥元武,隔三差五帶人到冬旭家裏來尋拿,半過月過去了,也不曾見元武影子。姊妹兩原本是借這股政策刮起的風頭趁機發泄心中怨氣,現在這股風頭已經刮向廠裏麵的那位臨時工頭上,領導也不再來過問這元武。他們漸漸也就不來了。冬旭也漸漸鬆了口氣。夜裏參加居委會組織的地主批鬥會,最後見地主婆們不過是被組織起來學習政治,要不然向征性地去掃大街,並無什麼過份之處,懸著的心也就漸漸地放了下來。過些日子,王挺惠進縣城來,帶來消息說,金蘭在鄉下並無什麼大礙,昔日的佃客李富貴的兒子——李大元做了民兵隊長,處處袒護金蘭。冬旭才轉悲為喜對丈夫道,“那李大元,自小在我家長大,他父親已不是那些忘恩負義之人,想他兒子也應該不是。如今他既然作了這民兵隊長,我也就不用擔心母親了。”弄胤道,“可見,作了好事情,終有回報的。”正說著,那嚴春東從外麵走進來。冬旭隻道她象往日又來玩耍幾天。端了板凳讓她坐。這嚴春東也不答話,直問冬旭,“元武去那裏呢?”弄胤是一個堅信三綱五常的人,時常覺得天下大亂,都是失綱常之過。外人朋友三事,他不去過問,唯獨在直屬親戚裏麵,他還是覺得不可少的。今見那嚴春東如此無禮,早已經是窩了一肚子火氣。因問道,“你找他有什麼事情?”這嚴春東道,“我要離婚,他是個地主!國家現在要徹底打倒地主……”話還沒說完,國鄉高聲叫道,“什麼地主,他是地主,你是什麼,你是地主的小老婆生的!你比他差得遠!”一席話,說的這嚴春東臉都黃了,愣在那裏好一會兒,才幸幸地出去了。這裏弄胤見她去了,怒罵道,“狗東西的,別人鬥地主,那是外人,你是她婆娘,也來湊這個熱鬧。簡直是個空腦殼不想事情,老是信別人的話。長個腦袋又不想事情——所以說,這人還得講根基。這小老婆生的女兒,在解放前都要比正室出的姑娘矮一截,可見也是有道理的。”這一席話,漸漸地又被親戚彼此傳開,那鄉下的凡白,宋小小等人也常在背後以此鬥趣,私下取笑那嚴春東。宋小小又是個愛串門的,每到親戚處便道,“那嚴春東不怕多怪,被胡姑爺接了老底不說,還白白地被罵了一頓後,人也就變勤快——所以還是胡姑爺有辦法!”這話,漸漸地傳至這嚴春東耳裏,嚴春東對弄胤夫妻兩尤其嫉恨,卻也不再提離婚之事。弄胤的重話大概激起她的雄心,觸了她的痛處,竟然一門子心思作農村裏的活路,要獨立撐起這門戶,不說要和弄胤比個高低,至少不再想低三下四有求於弄胤,自取其辱。

過了些日子,廠裏麵又通知元武回去上班。弄胤已知道這陣風頭已經過了,便去鄉下接了元武回來,不提。

轉眼,夏布社的活也是越來越少,有門路的人紛紛轉到其他單位。有的幹脆在那市場裏做投機生意,不去上班。弄胤借自己養病為由,把自己的戶口弄回居委會。私下裏邀約了朋友到雲南作鐵貨生意去了。緊接著,仲佟,冬旭也都把自己的戶口弄回居委會,打算先暫時做點男寧意維持住生計再說。不想次日,居委會又通知大家支援農業建設,讓閑在家裏的居民們到河邊集合。那居委會的湯組長當麵指明仲佟,冬旭,上頭房子的龍老婆子等必須到場。那龍老婆子因問道,“這次是否讓大家下鄉蹲點。”湯主任道,“就是幫忙趕麻雀,眼看糧食豐收在望,斷不可讓麻雀偷吃了些去,明日大家早晨來河邊大院壩裏,反正在家閑著的,不如響應政府號召——明天要點名,你們必須到場。”說罷,這湯主任自去。這裏,仲佟道,“去年我們社裏麵安排大家支援農業,農民私下埋怨我們這些城裏人不僅沒有幫上忙,反而把他們的土都踩緊了,巴不得我們早些離開,日後別再去。我說我們也不想來,上頭安排的,我們沒有辦法。”冬旭道,“我們這些人,又少在鄉下呆,正兒八經的農活自然不會做了,也不知道明天又什麼名堂?”

第二天,湯組長又來挨家挨戶地通知大家。一時,冬旭,仲佟,龍老婆子一幹人等,也隻得來大河邊集合,見本居委會的本組居民也多多少少來了2,30人,餘者卻是要大不小的孩子們,不過貪圖一時的玩耍。那湯組長便點了名後,向大家交代了任務,叮囑大家隻要看見有麻雀,大夥隻管吆喝呐喊,嚇走偷吃稻穀的麻雀,說罷,自個兒手持大鑼就在前麵開道。彼時,滿山遍野都已經響起了趕麻雀的呐喊聲音,城裏城外也是此起彼伏的吆喝。頓時滿天飛著驚慌失措的麻雀。湯主任忙道,“看嘛,其它小組搶在我們前麵了。”正說話,有孩子道,“樹上有麻雀!”話音剛落,但聽得那湯組長手中的鑼“噹——”的一陣巨響,又聽得居委會的兩個副組長“喔——喔——”地對著樹上的麻雀大聲吆喝。孩子們立即學著喔喔地尖叫起來。那樹上的麻雀頓時又撲騰著飛往河對岸,但聽得那邊也是“噹——噹——”地狂響不止。這裏,湯主長帶領著大家沿著河岸開始巡視。但見天上有麻雀,湯組長手中的鑼響個不止。孩子們們跟著呐喊。惟有眾居民起初還跟著喊一會兒,後來不過是跟在隊伍後麵不吭聲,要不然就私下裏三三兩兩地擺自己的家常。可憐那麻雀們,被這運動攪得不知道所措,趕得沒有片刻休息。這運動一連搞了將近半個月,那些麻雀被折騰得實在飛不動了,有的直接從天上落下來,扇不動翅膀,隻好拿腳走路。喜得孩子們個個都用些鳥籠在地上拾麻雀,都說,“過去沒辦法抓天上的麻雀,現在麻雀飛累了,都隻在地上跑,滿地都可以拾!”

運動隻搞了半個月,就收場了,這年果然農業大豐收。

且說,勳庚夫妻兩解放後,因為麵粉廠被納入合作社後,就一直呆在麵粉社裏,社裏麵因為采購原料的原因,能夠從糧站傳來一些農產品豐收的消息,這日,社裏麵都傳言說,離縣城最遠的××區鄉,豐收了豌豆,價錢好,勳庚趁自己假日便約好了冬旭,仲佟準備去那裏挑些豌豆回縣城裏來賣。因為路途遙遠,隻得先坐汽車,到了那邊,然後還需要走10來裏山路才能達到目的地。即使如此也需要抓緊時間方能在黃昏時分才能回來。當下商定,由仲佟帶著挺香,勳庚,次日一早啟程。

到了當地的集市,偏偏豌豆已經開始下市,附近的農民來賣豌豆的已經不多,價錢也貴。隻有遠處的山民的跳來賣的價錢好。幾個人在市場裏轉了一圈,好不容易發現有一個農民在賣,價錢也中道。仲佟見了,惟恐被冬旭和自己的妹妹勳庚買了去。三下五除二買了過來。又對冬旭和勳庚道,“現在,我的是有了,隻等你們買好了我們好一起回去。”這裏勳庚和冬旭又逛了一會兒,碰見些從遠近不同的地方跑來的買碗豆的人。冬旭便對勳庚道,“這裏恐怕不好找到好東西,買的人又多,不如我們到路上去等。”說罷帶了勳庚出了集市,沿著山路走了一會,果然就有一個山民挑了一大籮筐的碗豆過來。冬旭問他的價錢。這山民住得遠,晚了怕著回不了家的,也不想耽擱,也不了解市場行情。報出來的價錢便宜許多。冬旭也便買了下來,商量著又分了一半給勳庚。兩人忙從原路反回。那仲佟見兩個人買的貨物比他的碗豆好多了。顆粒又大,飽滿,價錢比自己的好。心裏麵就有些不自在,隻是心想,冬旭和勳庚有了好貨物竟然不想著他,好歹應該透個信兒。因道,“好了,大家各管各。”說罷,挑著擔子頭也不回,怒氣衝衝地就走了。冬旭見他走了,隻得和勳庚商量著行程,慢慢回去。

冬旭和勳庚的貨物好,價錢好,一大早在舊城牆的市場賣了。兩個人便相邀又一起去了進些貨物。偏偏仲佟的貨物差些,守了大半天,也沒賣掉。接近中午時分,那市管會的人出來尋拿又把他給拿住,沒收了他的貨物。回家來,曾惜夢的外家親戚中一個遠房侄兒來串門。正和曾惜夢閑聊。這曾家侄兒正說到農村吃不飽飯,大家沒有氣力來幹活。大家都不願意幹活,生產就搞不好,搞不好生產自然又沒氣力。隻道還是城市裏好,每個人享受國家供應糧食,才8分八厘錢一斤的米。仲佟正好窩了一肚子的火,就回道,“這米,再是便宜,還不是得拿錢去買。坐在縣城裏什麼都要錢去買,不比得在農村隻要拿把鋤頭就可以在地裏去挖。如今這城市裏也有多少象我們這種沒有正式職業的居民,連這米錢也是難得掙回來的。”這曾家侄兒並不知道仲佟今日火氣。便道,“表叔那裏知道,現在我在農村少有吃過飽飯的。每次到表叔這裏,我方能吃的飽飯。你說肯在農村還是城市。”那曾惜夢見丈夫神色異常,又見他空著手回來。便問他何事,仲佟又道,“今日運氣不好,被他們沒收了。”曾惜夢也隻有歎了口氣,回房準備煮飯,發現米口袋裏剩下不多。便又叫仲佟進屋子,拿了米口袋給仲佟看。仲佟低聲道,“將就這些罷。”曾惜夢忙道,“這點米,如何夠那個大肚子吃。”“你沒聽他說,來我這裏就是為吃報飯,我上輩子欠他的,要他吃飽飯,這屋子裏人還吃不飽,那裏去顧他。況且又不是什麼直屬親戚。那有他這樣,隔不了幾日就要來一回,也不知道吃了我多少米娘。這親戚處,禮節上應當禮尚往來,打輪子,也該我們吃他一回,才不至於太虧。他還安逸得好,自己家裏餓飯,到我家裏來掏。如今我們也隻是量他送來的禮,備他的飯。他那包糖,市場上也隻能換得幾倆米。”說罷又提高桑門,“隻有這點米了,就著點罷。”那曾家侄兒這才聽出點名堂來。就想著如果這樣走了,又不能要回自己的那包糖的。也就隻好裝糊塗,橫豎混了這頓好的,也能夠回鄉下管些日子,多省些米來給老婆和孩子。主意打定,也就一心等著開飯。

曾惜夢掏了米,下了鍋,病中煎熬的老太太又說要吃點稀飯。一句話提醒了曾惜夢。心想全部煮幹飯,大家每個人,隻吃的一小碗。全部煮成稀飯,又沒盡到地主之宜。何不煮了少許幹飯,大家吃得一小碗,再煮些稀飯。這樣主意打定。也不露聲色。

待吃飯時候,曾家侄兒上桌子也不客氣,狼吞虎咽一味地吃幹飯。那曾惜夢見如次吃法,就給丈夫,和幾歲的大女兒爾竹,各自盛了一碗幹飯,又將剩下的全部舀在自己碗裏。又抱住那飯橧子,用那舀飯瓢兒在飯橧子上狠勁地刮得呱呱作響,然後,大聲叫道,“今天的飯剛剛合適。”一邊說一邊放下飯橧子,回頭對侄兒道,“表侄兒,你不要客氣,那裏還有一大缸稀飯,你要吃飽!”

等這曾家侄兒再去舀那稀飯,見那稀飯隻照著自己清晰的影子來。也就顧不得什麼,還是喝了幾大碗,吃了些泡菜。飯畢,又坐了一會兒,就要告辭回去。曾惜夢聽他要回去,忙道,“你家裏有什麼事情好忙的,天遠地遠的,多耍幾天才走吧。”一麵說,卻又一麵把侄兒的行李塞在侄兒手裏,賭住侄兒的退路。這曾家侄兒隻得接過行李,口裏還道,“不耍了,不耍了,屋裏頭活路多。等過些日子農閑了再來。”一邊說,一邊往外走,又向老太太道安。這曾惜夢隻在後麵賭住他的退路。出了大門,這曾家侄兒一溜煙回家了,自此。再也沒來過。

這裏,仲佟和曾徳惠又聊起今天的被市管會沒收貨物的事情。曾惜夢因問何故惟獨仲佟的被沒收,冬旭和勳庚的卻又沒有。仲佟隻道他們的貨物好些,價錢買的便宜。當然賣得快。曾惜夢道,“可見,她們隻是挑好的揀,把些差的留給了你——人心難測。沒有說,有了好貨物,也分點給我們。姊妹家理應彼此照應,她們兩個到好,一有好東西,就不開腔,不出氣——如今我們在這城市裏,你親姊妹都沒有人肯照應。可惜我的姊妹大多在鄉下。”一席話,提醒了仲佟。“前些天,你老母親進成說你的大哥做了公社書記。大家都跟著沾光不少,又說我們如果城市裏麵沒有正式工作,不如下鄉,回老家,姊妹多,大家互相可以照應的,凡事多幾個人商量。”曾惜夢忙道,“就是,現在,居住在城市裏,表麵上吃居民糧,那些農村的親戚又不知道我們的難處。隻一味地往我們這裏來作客,我門又少有鄉下去做客的。單這一項就不知道每年有多大虧空。再則,你老娘如今明說是跟著哥哥,緊挨得這麼近,多少還不是要幫補他,也得不到個‘好’字。親戚送給老母親的禮品,他當哥的也從沒有說給我們些。如此一來,我們的更要虧空重些。現在老母親又病著,是個藥罐罐,一時三刻死不了,光是藥錢,我們也多少也可能貼進去,一旦老人家去了,我們還不是得搭著又去幫補些。依我之見,不如下鄉,隔得遠些,大家還好處事些。省了多少不該有的負擔。將來,老人家有什麼要幫補的,大家也是看得著的,不似現在,幫補了多少,都成了哥哥的功勞。反顯得我們小氣。”仲佟想了想甚至覺得有理,又道,“這親戚都是遠香近臭的,大家還是分開住遠些好。現在,下鄉是個好辦法,隻是農村苦些。頭倆年,也不知道農村死了多少的!”“苦什麼,好歹有作書記的大哥照著我們,這年頭,我那幾個姊妹在鄉下哪個不鬆活,都已經強過我們了。現在我們下鄉,過些日子說不定比現在好過多少了。”仲佟隻道是還等一等。正說著,那居委會的張主任就上門來。仲佟也就知道張主任是來勸自己下鄉的。果然,張主任對仲佟道,“你考慮怎麼樣了?”仲佟道,“我還沒有想好的。”張主任道,“國家現在對沒有職業的居民的政策都是勸其下鄉。我們這個居委會又多少人都想通了。就是你們這裏兩兄弟,隻要你們願意,政府還是給安家費用的——800塊錢!”曾惜夢道,“我們就是在商量的這個事情的。”張主任道,“你們沒有職業,我們居委會會也是知道的,也不可能就靠做生意混一輩子。國家政策是不允許的居民做生意的,雖然說這些年管理得鬆了,實際上還是不允許的!到時候,政策下來了,你們不要說我們居委會沒打招呼!我跟你說實際些,這裏政策馬上下來了,凡是沒職業靠做生意的,我們都是要管理的,現在也先是勸其下鄉,如果你們不聽安排,我們就隻有執行政策。”仲佟一時沉默不語。張主任又道,“你好生考慮一下,今天這些話,你給你哥哥說一下。”說罷,就告辭了。

夜裏,仲佟又跟冬旭說了自己打算。冬旭道,“我們不下去,農村的情況我是了解的,就這樣做點男寧意,也比農村強的,況且你哥哥的身體你也應該清楚,不比得年輕時節,沒有什麼勞動力的。在鄉下如何過得下去?”

那曾惜夢又去了鄉下,跟她當書記的大哥說了情況。他大哥自是勸告下鄉,直接申請,把戶口,下到曾家老房子,到時候他自有辦法,又道,“現在政策也下來了,這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人,馬上要被清理。”這曾惜夢便打定注意,回來又勸仲佟,隻說是直接下鄉到曾家老房子去。貴國也忙向居委會主任說了。那居委會主任滿口應承。仲佟又回來對老太太道,“茅草房子肘子鄉。就這樣定下了,更何況政府要補助我們下鄉的800元的安家費用。”老太太已經60多歲的人了,想自己有病在身,活不了幾年,希望兩個兒子在自己身邊,就對仲佟道,“農村現在比城市裏苦,多少農村人做夢都想來城市裏。不知道你們如何打算的,竟然要下鄉?仲佟道。”我有我的打算。等我下了鄉,安排好了,我就來接你。“老太太道。”我看還是,等幾天,你哥哥回來,問問你哥哥再說。這個,我心頭有數,你們不用管。仲佟此時那裏還聽得進去。

國鄉從雲南回來,聽老太太說起仲佟準備下鄉,便對兄弟道,“你就在城裏坐點男寧意,或喂點牲畜買賣,也是能夠糊口的,何苦下鄉去。你沒聽說頭兩年鄉下餓死多少人。還有,那些農村的人,多少不是想方設法地來城市裏麵,還不就是巴望著靠親戚偷偷地做點男寧意,也想在城市裏麵找出路,市管會的攆都攆不回去。”仲佟見哥哥反對,越發覺得應該下鄉,隔大家遠遠的。那曾惜夢生怕丈夫變了主意,一味的催促。仲佟又去遷移了戶籍,領了這政府的補貼,還沒等鄉下的茅屋完工,就請了兩架牛車拉了家具就急忙走了。這裏冬旭又勸住弄胤道,“不去管他們,現在他手裏有錢,隻是怕我們去開口借他的。”

仲佟下鄉沒幾天,老太太舊疾開始發作,頭昏耳鳴,懶進飲食。這日,老太太便要弄胤去替她買點藥。弄胤正在和冬旭算雲南那邊的帳目,也沒怎麼在意,就便順便答了一句,道,“你還吃藥!”老太太原本年紀大了,又是久病之人。這病情總是反複難愈。心情更是煩躁不安。如今身邊小兒子又下鄉去了,突然聽得大兒子如此回她的話,隻當弄胤吝嗇錢財,不願意,脫口就回敬說,“是,我不吃,你就多吃點。”原本是一句弄胤的無心話,卻讓老太太誤會,以至於封了這句不中意的話。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弄胤下半輩基本藥不離口。以至無可奈何之際國鄉說是老太太那句話,奏準了自己下半生。這是後話。

且說仲佟在鄉下呆了半個月,安排完畢,也和眾社員出工幾次,這日,就請假一天,又進縣城趕場,順便來弄胤家裏,對自己的哥哥隻說了鄉下許多苦處來,勸哥哥且莫下鄉。又說自己好得有書記大哥,明的,暗的幫忙自己,要不然也隻有餓死在鄉下。弄胤夫妻兩個聽罷,自是慶幸。

年底時候,老太太就去了。國鄉通知仲佟在鄉下找了陰陽師傅,尋塊風水寶地。那曾惜夢因對丈夫說道,“娘是跟大哥的,原本就與我們不相幹的,如今這地是我們找的,也算是盡兒子的孝心了。這棺木自當他當哥哥的去辦。”這仲佟就依照老婆的話回了哥哥道,“地找好了,棺木沒有現成的。隻合在縣城現製,價錢也便宜些。”弄胤信以為真,隻得托人在縣城裏找。剛好,元武說凡白那裏有口現城的棺木,原本是給攀香之準備的。現在弄胤急用也就先買了來。說到請做法事的和尚道士,元武拍掌道,“還用到那裏去請,凡白是現成的道士!鄉下多少人都是他做的。”

說起凡白在鄉下做道士的事情,還得追溯臨解放那陣,挺德由於害怕“共產”就躲進了縣城裏的和尚廟,學了一兩年的和尚。等局勢平靜了,鄉下土改分田,他才回王家灣。雖然在和尚廟時間不長,卻也學會了些簡單的法事。這些年,經過些運動,在鄉下已經難得找到正兒八經的和尚或道士,偶有哪家有喪事,這王挺德便去應個卯。做那法事,但缺人手,便拉凡白湊數。因此,這凡白閑了,也還用了些功抄送挺德手上那些經文,時間一長,兩人卻也能夠互相扣手,又邀約了另外幾個要好的朋友,一起應付鄉下的喪事。現在,弄胤這裏有了喪事,元武當然就想起他來。如此一來,老太太的喪事辦得較為妥當,並沒出什麼大的疏漏。至於大家如何哭喪,迎客,送葬等也不必一一細說。

忙碌了這喪禮,剛以為可以休息,弄胤才2歲的小女兒又生病了。慌得弄胤急忙揀了幾副中藥,吃了也不見效果,最後一副藥還沒吃完,那小姑娘就已經高燒,又去找那醫生,醫生隻道,“急火攻心,隻消加點退火去熱的藥。”國鄉又揀了幾副藥。熬了兩罐與小姑娘吃,不曾想,當夜就手腳冰涼。弄胤一怒之下,便把那剩下的藥包好,天不亮就去找了那醫生。那醫生也不過是賠禮道歉,說盡好話,又退了所有的藥錢。弄胤是心慈麵善之人,見醫生向他說好話下矮樁,也就隻當著醫生的麵發了一陣牢騷,因想著小女兒已經去了,不論再怎麼責備醫生,也於事無補,隻好就此做罷。

弄胤那年已經是三十出頭的人了,剛走了老太太,又去了小女兒。眼見自己的兄弟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而自己則接而連三地去了幾個子女,不免又氣又急,加上年輕時節出力早,已經有內傷,兩下相加,這弄胤就咳嗽不止,夜不能寐,渾身無力。冬旭接連給他揀了幾副藥。養了一月有餘,才稍有好轉。

這日,那居委會張主任又上門來做工作,勸弄胤兩口子下鄉,隻說,“你的兄弟已經是下鄉去了,你當哥哥的恐怕應該更明白事理些。”那國鄉正受病煎熬,自己的親人又剛死不久,心裏麵也是煩躁不安的,見她又來嘮叨,便沒有好聲氣對主任道,“兄弟下鄉,那是他的事情。而且,他下鄉,有個當書記的哥哥幫他,可以額外補助與他,掙公分也是要比常人多些的。我下鄉,我就沒有這麼一個書記的哥哥來幫我,下了鄉,好怕在鄉下隻有餓死好煞尾。”那張主任聽罷,頓時鐵青著臉,心裏明白這弄胤說穿了就是不願意下鄉。因道,“你說來說去,就是不願意下鄉。那我問你,你沒有職業,在城市裏靠什麼生活。”弄胤道,“我知道怎麼能夠生活,我自有辦法,不用你們居委會來操心。”張主任道,“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喂那麼多雞,就是在搞投機倒把。這是政府所不允許的。政府隻允許農村的人賣自己的養的雞。”弄胤道,“我喂雞,我又沒有拿去賣,就是生點蛋自己吃。”張主任又道,“好,反正,招呼我是給你打過了,你不聽,到時候我們就隻有照政策辦事情。到時候不要怪我!”說罷,張主任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