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巴奈特大喝。
“多多!”
“哥哥!”
“多多!”小泰思和巴奈特對著嚷起來,巴奈特一激動,抬拳就是一句,“叫多多!”
“恩,好的。”
大家笑作一團,巴奈特困窘地跟著咧咧嘴,紅暈漫上青澀俊朗的麵龐。
太陽就要落山了,很久,草原上都沒有回蕩起這樣的笑聲了。
依舊是巴奈特和碧翠絲共乘一匹,我扶著泰思騎一匹,兩個女孩還是那麼愛隔著馬牽起手來,小泰思側頭看向巴奈特,微笑,“多多,以後我們每一年都一起過生日好不好,十年以後,我就和你一樣大了呢。”
“什麼理論!”巴奈特鄙夷道,“就你長,我難道不長嗎?”
“哦,也是。”小泰思掐指仔細算了算,“那等我十八歲的時候,哇!多多就二十八歲了耶!”
“是呀是呀,好大了!”小碧翠絲也一臉向往道,“哪一天,我也能長這麼大啊!”
“早晚有一天的。”我和巴奈特相視一笑,揚起馬鞭,疾馳而去。
傲特斯旦汀領主拄著拐棍立於草原後的山坡上,對身後的哈倫與邁逖微微一笑,“多麼美好的畫麵,是不?”
“但願能一直這樣美好下去。”邁逖看著天邊的夕陽,漸漸在天地相接的地方收斂起了光芒,哈倫拍拍負手而立的邁逖,道:“也許,這是她們的自由。”
於是,兩個女孩便被同意留在了校場,而且一留就是三年。
這也或許是我這輩子所經曆的最快樂,也是最痛苦的時間了。
首先是巴奈特和小泰思,大矛盾沒有,小計較不斷,隻要他們在一起超過三分鍾,那一定就會吵得厲害,巴奈特喜歡戳弄她,而小泰思的武器就是牙齒,他欺負她,她就狠狠地咬他,肩膀手臂脖子,每次都弄得巴奈特叫苦連天,他總是拎著不肯鬆口的泰思找我抱怨,我跟泰思說讓她以後換種還擊的方式,比如打啊掐啊之類的,女孩子大了,總是用嘴解決問題也不是辦法,可是泰思卻不以為然,反倒每次都振振有詞曰:君子動口不動手。
這期間,巴德導師也時有頭疼,他對兩個頂著祭司後裔帽子的女孩也是束手無策,校場是多麼嚴肅的地方,可隻要是兩個女孩子的所到之處,都被種上了五顏六色的花花草草,尤其是我們房前的那片空地,簡直就成了女孩子們的花園,北岸的天氣並不是很好,但到了夏天依舊是芳香滿屋,泰思折了幾朵開得最盛的花,給碧翠絲編了花環,她說,淘淘正是愛美的年紀,要好好打扮才漂亮,偶爾她也會突發奇想的給巴奈特編些手鏈啊什麼的,當然,最後的結果自然是把巴奈特氣得不輕。
我總是倚在不遠的地方,輕輕看著繞著巴奈特上躥下跳的泰思。說不上心裏是什麼味道,有點甜,有點酸……
可一直不願意承認的是,那酸酸味道是一種嫉妒。
我也記不太清火藥是在什麼時候被埋在心底的。
隻是注意力越來越不集中了。
中午休息的時候,操練了一個上午的勇士都互相攀談起來,巴奈特坐在我的身邊,偶爾也會開玩笑般的摟住我的肩膀,然後滔滔不絕地和我講他是如何翻倒校場中最強壯的勇士,又是怎樣一個人戰敗他們十幾個人組成的小聯盟的,我笑著聽,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在遠處護理花花草草的女孩子,從欣慰,到黯然……
耳邊的聲音也常常驟然而止。
那時我才回過神,很不自在地衝巴奈特笑笑,“怎麼不說了?然後呢?”
“我剛才問你了個問題,等你回答呢。”
我尷尬地摸摸頭,抱歉一笑,“嗬嗬,這裏太吵了,沒聽清,你再說一遍?”
“我問你……”巴奈特若有所思,皺了皺眉頭,然後道,“我剛才問你,你覺得明年比武大會的勝出者會是誰?”
“哈哈,那還用說,肯定是老弟你了啊!”我笑得牽強,停下來,才發現巴奈特的臉色不太好,他冷哼一聲,徑直站起身來,“比武大會三年一次,這才剛過,明年怎麼會還有!老哥,你最近都在想什麼!”
巴奈特轉頭離開,我要追,卻被人拽住衣角。是泰思,她擎著一把精致的別著花朵的木刻的匕首,扯著大大的笑臉,對我說:“赫伯特,這個給你,別讓巴奈特知道哦!”
我微笑,默默看著眼前這個一身黑衣的女孩。
是的,一直到泰思十一歲,她都是把自己打扮成一個男孩子,理得短短的頭發,在腰間別著一把自己削的木劍,一年四季都是這樣,雖然在黑珥饒,還是文靜的良家婦女更招勇士們青睞,我不得不承認我也是那麼一個保守的人,可是對泰思,終歸還是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一天喝醉了酒,不知道朝巴奈特說了什麼胡話。
從那天起,巴奈特竟然性情大變。
而我也再也改不掉酗酒的壞毛病了,被巴奈特罵過,被巴德導師訓斥過,被同伴嘲弄過,可我就是改不掉喝酒的習慣,總愛在沒人的時候把自己灌醉,迷迷糊糊地或哭或笑,然後歪倒在一個地方,閉上眼睛等待末日,可一天一天的陽光並沒有變化,每次醒來,都覺得自己的魂像是被勾走了一樣,疲憊不堪。
那一天晚上,打發巴奈特送兩個孩子回祭司府,關上門,就繼續打開酒罐子喝酒,許是泰思又忘記拿什麼東西,中途竟折了回來,她們蹦蹦跳跳地進門,看到我酩酊大醉的樣子很是驚愕,我看到泰思,動了歹心,剛起身,就吃了巴奈特朝我掄過來的拳頭,他說:“你忘記了嗎,巴德的導師曾經教導過我們,勇士要時刻保持意識清醒,勇士不可以喝醉,他的世界和使命都不可以模糊!”
我哭起來,巴奈特卻隻是一聲不吭地抱著兩個錯愕的孩子離開了。
從那以後,巴奈特再也不和泰思沒大沒小的打鬧了,也再也沒有領著碧翠絲上山捉過蜻蜓。當時校場裏來了一個姑娘,長得十分漂亮,聽說是祭司府廚娘的女兒。她的廚藝相當不錯,做得一手美味的點心,她和泰思、碧翠絲的關係好得很,見於校場的夥食有待改善,巴德導師就在兩個女孩日日夜夜的叨擾下同意把那個女孩留在校場,於是北三校場的勇士們便紛紛感激當初領主把他們的救世小祖宗送到這裏的決定。
不知道什麼時候,巴奈特就開始和那個女孩談情說愛了,還讓我幫忙瞞住兩個小孩。
其實看得出,他並不是多麼快樂。
每天閑時,他就鬱鬱寡歡地坐在房前的石階上,後來有一天,我竟看到他在幫那兩個女孩子護理院子中的花草,他的手裏有一盒種子,我笑問這是從哪裏來的,他隻是淺淺微笑。
後來得知,那便是他成人禮的那天,泰思送給他的那一盒禮物,泰思本想著就在那天和巴奈特一起把種子種下的,作為同月同日生的紀念,可是那天因為種種原因,就沒有做成。後來泰思便把這個事情給淡忘掉了,隻是種子一直被巴奈特留著。
這個意思,恐怕傻瓜也看得出來,一天我又在喝酒,喝到爛醉時,就抓著巴奈特的領子,生往他的嘴裏倒那苦酒,巴奈特生氣地把酒壇子摔碎,我卻傷心欲絕地哭了起來,“你別搶我的泰思,你別搶我的泰思……”
巴奈特看著我,到如今我還依稀記得他那冷漠的表情,隨後,他隻是低聲歎了一句,“你喝多了。”
從此,巴奈特除了在兩個女孩子麵前裝作一副悠哉至極的樣子以外,我就再也沒見他笑過。
他跟女孩子們相處的時間也越來越少,他常常讓卡沐做一堆好吃的打發泰思她們,她們畢竟是小,什麼都比不過美食的誘惑,然後巴奈特便冷漠地獨自帶著卡沐離開了。
再後來,校場裏又被送來了一個比泰思她們大不了幾歲的小男孩,他總是瞪著驚恐的大眼睛,做事情也總是唯唯諾諾的,因此便成了校場裏眾多孩子欺負的對象。巴德導師說,他是個孤兒,家裏遭了一場劫難,他的雙親拚死保住了他的性命,然而他們自己卻與世長辭,他本是個十分開朗的男孩子,因為受此大劫,所以性情突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巴奈特聽了尤為感慨,就把他接過來自己照顧,在北三校場,除了碧翠絲和泰思是例外,其他成年勇士和未成年勇士都是分開訓練的,每次巴奈特都親自領著那個男孩子去訓練場,別的孩子見了,也就都不敢再怎麼樣他了。
誰叫巴奈特是出了名的壞脾氣呢,雖然,自從那天我失態後,他就再沒和找事的人打過一次架。
以照顧帝滿為由,巴奈特也不再和我們住在一起了,我開始有點明白他的意思,常試圖找他談談心,而每次卻都被他關在冰冷的門外,那日我好不容易哄睡了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們,就獨自一人行到他的房前,欲敲門,卻聽見裏麵的談話聲。
“帝滿,曾經我也有個待我很好的哥哥,我受欺負了,他就幫我打架,我惹了是非,懲罰他也都幫我擔著了,我在他麵前從來是肆無忌憚,導致現在,我竟然連他最寶貴的東西都想搶。”
“那是什麼?”
“我也說不清楚,可是我讓他難過了,連麵對他的勇氣都沒有。”
“帝滿不會惹哥哥生氣的。”
“恩,是。帝滿是個好孩子。”
……
繼而是二人的歡笑,我放下準備敲門的手,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後來,領主在城中散步的時候突然猝死,沒有留下一個字的遺囑。
於是整個黑珥饒頓時陷進了血色的混戰之中,第一聲廝殺是從北岸第一校場那裏傳出的,繼而受到波及的便是北三校場,一天夜晚,幾個武藝精湛的叛逆勇士連夜潛進校場,取了巴德導師的性命,並把他的屍首掛在旗杆上以示戰爭的開始,隨後,千軍萬馬便行進了這裏,我向祭司府發了幾十封求救信,但願有一隻精良的戰鴿可以穿越重重死亡的封鎖線把情報傳遞給哈倫和邁逖大人,可惜一連幾天都杳無音信。
最後一隻戰鴿是巴奈特放飛的,當時我已在重度的絕望之中,怎麼也料想不到巴奈特會在這時冒出來,自從戰爭的號角被吹響,校場的勇士們能逃則逃,能建立自己軍隊的則建立了自己的軍隊,我身邊因為還有兩個無知的孩子,所以隻能躲在屋子裏等待救援,一把長劍沾染了多少刺客的鮮血,拿著它的手臂也已經顫抖。
可是我沒想到,巴奈特竟然也沒走,他放的戰鴿沒有向祭司府的方向飛,我不知道他在通知誰。
在一天的盡頭,又有大批軍隊向我們行來。
然而令我吃驚的是,領頭的人竟然是卡沐。
習慣了她恬靜而美好的樣子,如今看到她披堅執銳,著實令我吃不太消。
“大小姐們都在哪裏?”卡沐見到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在屋裏。”我跑進屋,把兩個惶恐不安的小女孩從櫃子裏抱出來,她們見了卡沐,立刻抹著眼淚撲了上去,卡沐下馬,把女孩子們抱在懷裏,她抬起頭,告訴我們祭司府現在也動亂得很,而且班傑明他們已經封鎖了北岸到東岸的所有出口,她來時,見到滿地都是戰鴿的死屍,若不是巴奈特知道她正在中岸行事,恐怕就算是用盡最後一隻戰鴿,他們也無法把北三校場淪陷的事情通知給祭司府的人。
卡沐命人牽來馬,她說,她知道一條小路可以回到東岸,哈倫大人有吩咐過,讓我們和她一起走。
卡沐抱著碧翠絲上了馬,我抱著泰思,然而巴奈特卻立在原地沒有動。
“巴奈特,動作快一點。”卡沐牽著馬責備道。
而巴奈特,隻是閉著眼睛搖了搖頭。
小泰思抬頭看看我,我會意地駕馬行到巴奈特麵前,泰思伸手揪揪他的衣領,“多多跟我們走吧,這裏太危險了。”
“是啊老弟,有什麼別扭我們以後慢慢調解,先安定下來再說。”我皺著眉頭,看到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那時的我真是恨透了自己,當時,沒有人比我再了解巴奈特,他總是擺出一副冷酷而易怒的樣子,可那都是他用來保護自己的偽裝,他的心軟得像塊兒棉花,尤其是對他喜歡的人。
我也知道他喜歡泰思,可是當時就是接受不了,我跟泰思說要她不要和巴奈特鬧,泰思不聽,巴奈特卻聽見了,我永遠也忘不掉當時我望見的那雙在牆後的眼睛,有無助,有難過。
“老弟,如果你還把我當你的老哥看的話,求求你聽我這一次,上馬,我們離開這裏。”我讓泰思在馬上等著我,自己下馬去牽巴奈特的馬,記得小時候,嚴肅的他隻在我麵前會撒撒小孩子的嬌氣,我教他騎術的時候,他就咧著小嘴不上馬,我仗著比他大那麼兩歲,便常常把他橫腰抱到馬背上,而如今麵對著這個比我還高出半個頭的青年,才感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求求你,上馬吧。”我又惹不住熱淚盈眶,小碧翠絲似乎也預料到了什麼,放聲大哭了起來,她狂躁的拍打著卡沐環住她的手臂,不停哭嚷,“我要去找多多哥哥,你放開我,我要去找多多哥哥。”
泰思看看身後的碧翠絲,也撅起嘴來,“多多,惹女孩子哭的男孩子不是好勇士,況且你是她的夫君,她哭成那個樣子,你必須去哄哄她。”
“哦,這樣啊。”巴奈特側頭看看泰思,在嘴角扯出一抹慘笑,然後繞過我們,走到碧翠絲和卡沐身邊,然後溫柔地牽住碧翠絲的手,“好了淘淘別哭,你看,快到春天了,你們種的花都要開了呢,你要是相信我,你就先跟著卡沐姐姐回家,我在這裏幫你們看著這些花草,等它們都開了……”巴奈特望向淩亂的庭院,狠狠吞了口苦澀,“等我給淘淘個驚喜好不好,等到花開的時候,我都采下來,編成漂亮的花冠,淘淘帶著它,做我的新娘。”
“真的嗎?”碧翠絲抹抹眼角的淚水,笑得十分開心。
巴奈特點點頭,又把目光移向我們,微笑道:“到時候我也給老哥帶一頂,就是不知,你的夫人肯不肯戴了。”
我低下頭,我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也僅僅是明白,明白了,卻依舊無能為力。
見我不語,他輕輕走到我麵前,拍拍我的肩膀,“老哥,若是你們等不到花冠,你就不要再等了,照顧好泰思,碧翠絲也麻煩你了。”
“恩,是我們麻煩多多了。”回答巴奈特的是泰思,泰思愛她種的花草,聽說有人願意留下來幫她養,她自然是很開心,“可是多多要注意安全,還有,南院的那些花不要澆太多水,其他花都要經常澆水,還有……還有……”泰思淺笑的眼睛也變得哀傷,“多多,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沒事不要和別人打架,發愁的時候不要暴露自己的情緒,還有以後我會給你發信的,你一定要記得回。”泰思嘟起小嘴,而剛剛停止哭泣的碧翠絲也開始默默流起眼淚,小孩子對離別和失去,總是比成年人要敏感吧。
“我記住了。”巴奈特摸摸泰思的頭,他的手停在她的頭上很久,才戀戀不舍地拿開,推推我,讓我趕緊上馬,我要上去,卻又被他一把拽了下來,他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
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永遠都是我的好哥哥。
我們趕了兩天兩夜的路,才回到祭司府,在路上,我得知了卡沐的真實身份,她是哈倫大人身邊的一個暗衛,大人因為不放心他的女兒,所以讓平時和泰思她們關係最好的她去北岸照顧她們,她和巴奈特的火花也是大人有意安排的,隻是巴奈特狡猾得很,表麵和她打情罵俏,她卻深知她最終是沒有勾住他的心,但是她卻……,後來黑珥饒的土地徹底分裂了,巴奈特也就和東岸斷了聯係,有情報員說,巴奈特在北岸建立了自己的城池,並且在短短的一年時間裏擁有很大的勢力,他的攻擊對象不僅是北岸的城池,東岸,南岸,中岸,凡是他的所到之處都留下一片噩夢徜徉,尤其是分給東岸的火力尤為強大,你不是很好奇為什麼東岸與北岸的邊界全是一片廢墟嗎?那就是巴奈特所為,他在向東岸示威。
“可是卡沐卻不相信這個事實,巴奈特不愛她,可是她的心卻落在了他的身上,她偷偷駕馬前去北岸和巴奈特幽會,結果在觀日坡,被一個北岸的城主給射殺了,那一箭,本是該巴奈特受的!”
赫伯特說著,眼圈綠了又紅,紅了又綠,他歎氣,安靜的屋子將他的愁苦放大到極限,“大小姐,你是不是覺得這個故事很有意思,裏麵有那麼多你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名,你見過或者沒見過的場景,巴奈特昨天是不是又帶你去種花了?你沒想過他哪裏來的種子嗎?”
赫伯特憤怒地抬起手,狠狠把什麼東西摔在了地上,我伸頭看看,是個沾滿血跡而破碎不堪的盒子,殘缺的絲帶鬆鬆垮垮的黏在上麵,原本,應該是個漂亮的蝴蝶結吧。
我不禁揪了揪心,赫伯特冷哼一聲,繼而嘲弄一笑,“他一直把這個東西放在身上,就別在腰間,我竟然都沒有發現。”
“所以,在解他衣帶的時候你就發現了,然後你就瘋狂了,獸性大發了,忘記自己還應該是個有理智的人了嗎?!”我朝他大吼,赫伯特背對著我不出聲。
我冷冷一笑,“是啊,多跌宕的故事,現在你是在報複他嗎,你是在用這種方式報複他嗎?赫伯特,你的沉穩和冷靜都到哪裏去了,你難道在對他施刑前,都沒有想過嗎,你是在用這世界上最殘忍的方式對待一個曾經視若親人的人啊!”
“可是他對待我的方式也很殘忍!”赫伯特回過頭,我能聽見他憤怒的磨牙聲,“這麼多年,我們雖不在一個陣營裏,可是你讓他憑良心說句話,我難為過他嗎,他對東岸打擊報複,我從來都沒有出兵幹涉過,可是他竟然搶了你,當初放手的他,我以為他真的是為我好,熟不知他心裏早打好算盤,你現在正好失憶了,原來你不喜歡他,現在也有喜歡的機會了,他就下了手,嗬嗬,我現在都能想到他在北岸對你有多麼溺愛,否則,我們扮了將近十八年男子的大小姐,這次回來,怎麼想起穿女裝了。”
“可是你有要求我穿過嗎?”我低語,然後用力推開身邊的哈倫,一個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間,夜微冷,我喘著粗氣跑進屋外的樹林,跑了很久很久,才背靠著一棵樹停下,我自嘲地笑著哭著,心裏有多痛。
突然,身邊的幾簌枝葉未按風的節奏顫動,“誰?”我迅速轉身,感覺有一個黑影從我身邊掠過,我眯起眼睛,提氣追了上去。
在視野稍稍開闊的空地上,我鎖定了目標,一揮袖,三根銀針齊刷刷地飛出去,黑影身姿敏捷地閃過,欲逃,我堵住他的去路,他拔出在月光下閃著寒光的匕首,徑直朝我揮來,本身我就在氣頭上,這又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來找招惹本姑娘?指間翻出銀針,我與他廝打在一起,揮手飛出八根銀針,他旋身閃過,落地時,我正移到他身邊,瞅準時機,反手一把撕下了他的麵巾,在他本能遮麵的空當,我接著用力點了他的麻穴,他的手指一鬆,那把匕首便穩穩落到我的掌心裏,我抬臂,把刀架在不速之客的脖子上。
我沒好氣地扭過男子撇著的頭,突然小聲大驚,“班傑明?!”
班傑明目光凜冽的看著我,不禁冷笑一聲,“葛蘭果然是高手如林,就連你一個小姑娘,都有如此好的身手,在下……”
“廢話少說!”我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繼而壓低了聲音,“你來做什麼?”
班傑明一臉不屑地又把頭撇到一邊,擺出一副要命一條的架勢。
我眯眯眼睛,嘲諷一笑,“班傑明,就憑你偷了葛蘭那麼多的資料,我賭你對自己的身手很自信,所以這次,也沒帶自殺的毒藥。”語畢,我狠狠地瞪他,“說,你來幹什麼,再不說,你信不信我這就把你交給葛蘭的會長!”
“難道我說了,你就會放過我嗎?真可笑,哈哈哈……”班傑明嘲弄地大笑,我連忙捂住他的嘴,狠狠掐了掐他的兩腮,“你真想把哈倫引來是不是?我告訴你,他就在附近。”
班傑明詫異地看著我。
見他沒再反抗,我鬆了手上的力道,“你不說可以,我猜總行了吧?”我看看他,想了想道,“你是來竊取情報的?”
班傑明不做聲。
“那你是來偷遣兵令的?”我看著他的嘴角嘲弄地一抖,他把目光移向我,皺緊了眉頭,“你到底是什麼人,告訴我,是朋友還是敵人。”
“不知道。”我自嘲地聳聳肩膀,移開握著匕首要挾他的手,無助的轉過身去,“我以前是葛蘭的人,可是我現在,恨這個地方!”語畢,憤怒地轉過頭,脫口而出了一句連我自己敢相信的話,“我現在,決定幫助亞爾維斯!”
“我憑什麼相信你。”班傑明的表情變得越來越凝重。
我直視著他的眼睛,狠狠道:“現在亞爾維斯危機四伏,除了相信我以外,你們無路可走,而且我現在,也需要你們的幫助。”
“什麼幫助?”
“我要你們協助我救巴奈特。”我的話音剛落,班傑明就一步跨到我麵前,顯得格外激動,“巴奈特他現在人在哪裏,說,我們怎麼幫你!”
“你這次來……也是為了他嗎?”他我小心翼翼地反問。
班傑明神色緊張,並不像以前那般從容了,“他是北岸的一根脊梁骨,三麵邊界的進攻的部隊,有兩麵都是他的兵在守,如果他把兵權交給葛蘭,那麼,亞爾維斯就真的完了。”
“所以……”
“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救他出來!”
“你別指望他了。”我撇過臉,泣了聲,“他受了重刑,你根本沒辦法帶走他。”我皺皺眉頭,“如果擁有巴奈特城的兵力,勝算加幾成?”
班傑明看著我,一陣沉默過後,才道:“或者無論怎麼樣,我們都贏不了。葛蘭太可怕了。”
“如果連北岸幻影都這麼說,那亞爾維斯就真的完了。”我道。
“北岸幻影……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班傑明感慨,“我已不再年輕。”
“哈倫也不再年輕了,可是他的野心依舊很大。”我慢慢道著,看到班傑明的目光中也閃過一絲猶豫,這時,遠方傳來赫伯特喚我的聲音,班傑明瞪著我的目光中忽起了猜疑,他走近我,聲音很低而且頓時充滿了敵意:“你是泰思?”
“你很奇怪嗎?”我從容地笑笑,好似輕鬆,卻萬分沉重。
班傑明皺眉,“你是哈倫的女兒,我想不出你改變陣營的理由。”
“情報專家也不過如此嘛,弄了那麼多葛蘭的絕密機密,卻永遠也無法看到這裏的東西。”邊說,我邊戳戳自己的心口,“他總以為他的寵護很到位了,可是,他卻給不了我最想要的東西。”
班傑明意味深長地看著我,似乎以為這樣就能看透那些他從前不知道的事實,赫伯特的聲音越來越近,班傑明似乎聽出了來者的尊姓大名,神色間顯露出一絲不安,我示意他讓他先走,以後保持聯絡通暢,班傑明也明白,在勢不均,力不敵的時候,時機就顯得尤為重要。
隻是巴奈特/亞爾維斯能等到時機的來臨嗎?
短暫的失落,抬眸已看得到從遠處行來的黑影,我朝班傑明點點頭,他一個縱身便消失在墨色的黑夜中,我抬頭望向天邊的殘月,現在的金色,明日就要被染紅了吧。
“泰思,泰思。”赫伯特跑過來,我把望向天空的目光移向他,然後輕笑,“這麼晚了,還不休息。”
“我還不是擔心你,哈倫大人說讓你發泄出來就好了,可是我在你房間裏等,等了那麼久就是不見你回去,我害怕你做傻事,就出來找你。”赫伯特邊說邊握住我的雙臂,“泰思,你在這裏做什麼呢?”
“我,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故作溫柔地推開赫伯特,並撇開與他相對的目光,“對於我們以前的故事,我剛才想了很久,巴奈特親近我,的確是有報複的嫌疑,或者,隻是想通過我為亞爾維斯贏得生存的希望。而你,以前對我那麼好,我卻因為一些花言巧語而衝動,還那樣……”
赫伯特伸出一根手指止住我的嘴,謝天謝地,再讓我多說一句,我恐怕就要吐了,可是下一秒,贏上我的卻是一個深深的吻,我木訥地站在那裏,不知該回應還是拒絕,唇齒在一起摩挲了好久,赫伯特才慢慢罷了口。夜色讓他的眼睛和呼吸都變得那麼迷離,聲線也在此時溫柔了很多,甚至還帶著一點乞求,“別離開我了,好嗎?”
我僵在原地,肢體的麻木卻不能讓大腦停止思索偽裝的說辭,我底下頭,不讓目光暴露自己的無助,“赫伯特,哪天帶我去見見巴奈特吧,我想把我們之間的事做個了斷,以後也好,不背包袱地,和你在一起。”
赫伯特笑著點點頭,神色間彌漫著釋然的幸福,那一瞬,我竟真有那麼一點不忍心欺騙他,可是,事到如今你又讓我如何罷手,我就算對你狠不下心,就算對葛蘭狠不下心,可又有誰肯放過我可憐的巴奈特,牽腸掛肚的苦澀,若神明追究,就懲罰我一個人吧。
假裝打個嗬欠,赫伯特愛撫般地用手指蹭蹭我的臉頰,淺笑道:“快回去休息吧,我馬上就去地牢,把一切交代好了,明天就帶你去見巴奈特。”說著,他慢慢走近我,“有些事,是有說清楚的必要。”
我點點頭,說了幾句恭維關心的話,就低著頭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碰一聲把門關好,趴在桌角翻山倒海般地幹嘔起來,口腔裏腥臭的唾液和心裏的那種深惡痛絕深刻地摻雜在一起,令人難過,令人窒息。
第二天,麵色蒼白的我讓休伯特好好給我補了胭脂,我對著銅鏡仔細檢查了一翻,確認一夜未眠的疲憊被徹底遮蓋了後,才麵無表情地向地牢走去,邊走,邊背著編了一夜的台詞。
不知不覺就到了地牢的入口,我遠遠便看見守候在牢門前的赫伯特正朝我微笑,我深深呼吸,也換上微笑的麵具,快步迎了上去。
赫伯特揮手讓守衛退了下去,轉身看向我,輕輕為我拂去鬢邊的碎發,然後彬彬有禮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我拘束地挽上他的胳膊,跟他進了地牢。
地道中依舊昏暗,蠟燭半亮半滅,那隱隱灼燒的光,就像殺手嗜血的心的顏色。隻是不一樣的,今天的地牢,卻安安靜靜,沒有哭鬧和求饒的聲音。
隻有腳步踩過腐朽的地板時,那吱吱悠悠的低吟。
“巴奈特他……”這樣恐怖的寂靜讓我感到不安,我抬頭,望著赫伯特那波瀾不驚的眼睛,“巴奈特現在看起來很恐怖嗎?你莫要他嚇到我。”
赫伯特輕輕點了點頭,“你放心,昨天晚上我已經讓人把他整理好了,不會嚇到你。”他說著,不自然地皺了皺眉頭,走著,突然停住了腳步,“泰思,如果你看到現在的他很可憐,你會改變心意嗎?”
如果你看到現在的他,很可憐。
赫伯特,你竟然還知道他可憐!
我撇開看著他的目光,以掩飾不自覺從心裏流露出的那種悲傷,我真恨自己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可是在我的感覺裏,兄弟,朋友,都是人生命中多麼重要的東西,可惜我已經無法記起巴奈特和赫伯特曾經朝夕相處的日子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或許我壓根就不知道,可如果赫伯特那晚的話都是真的,那他們應該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對一個朋友,他竟然下得去手!從沒有難過過嗎?從沒有後悔過嗎?從沒有自責過嗎?
赫伯特看著久久不語的我,也把眼神飄渺到別的地方去,“你還是放不下他。”
可是放不下又怎麼樣呢,你會同情我嗎?你會放開我嗎?也許人就是這樣,以為愛就是把自己喜歡的東西留在身邊,管他是在微笑還是在哭泣,都深深地束縛著不讓他離開半步。
我該用怎樣含情脈脈的目光注視赫伯特,我該用怎樣責備的口吻去訓斥巴奈特,我又該怎麼說服我自己去忍耐,欺騙自己去度過這一段會很漫長的卻不能有一點瑕疵的滿懷牽掛與心痛的日子!
可憐,可憐。
這條令人窒息的地道,我反反複複走了那麼多遍,每一次都很沉重,這次亦然。
我轉身,一個人低著頭走向這地道的盡頭,其實在這一刻我也徘徊了,我怕,我真的怕,我怕我見到滿身是血的巴奈特,就像當年看到我滿身是血的母親一樣,我的母親就是那樣死的,她伸著被打殘的手,苦苦哀求著:思思,救救我,救救我……
最後一間牢房的門半開半掩。
我吸一吸漫上眼角的淚,努力告誡著自己,既然選擇了鋌而走險地邁上了這一步,就堅持把這條背叛的絕路走下去。
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我不能輸了巴奈特的生命啊。
深深的地道,難盡的折磨,我調整呼吸,閉上眼推開盡頭的門。
毫無生氣的人一動不動地縮坐在牆角,一身新衣上卻不著絲毫血跡,沒有猙獰的刑具,也沒有束縛的鎖鏈,我詫異地看向赫伯特,他麵無表情地又向我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我輕輕走上前,用餘光瞥瞥身後看不出喜怒哀樂的赫伯特,狐疑地皺起眉頭。
我在巴奈特麵前停下來,俯身,伸手捏起他的下巴,他的身上有一股又腥又鹹的味道,短發的末梢還在滴水。
我咬了咬牙,努力把準備了一晚上的凶煞台詞從腦海裏扯了出來,“巴奈特,睜開眼,看著我!”本試圖把話說得很嚴厲,其實昨天我對著休伯特演得也確實不錯,可是到了這個時候,話一出口,淚意卻比聲音更先湧上喉嚨,再嚴厲的辭藻,也有了濕潤的感覺。
巴奈特沒有什麼反應,唯有起伏著的胸口還證明著他並沒有死去。
赫伯特也走上來,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看著我,我狠狠心,加大了手指的力度,巴奈特輕輕呻吟了一聲,差點撕破我的心。
“別在這裏裝死,沒有人會可憐你。”我心疼地用力抬起他的頭,一滴冰涼的水從他的發間滑到我的手背上,涼涼的,像此時的心的溫度。
我深深呼吸,巴奈特閉著眼睛,沒有埋怨的眼神,也沒有嘲弄的話語,我的思路沒有被打斷,也漸漸入了自己該演好的戲,“我知道你在聽我說話,你不理也罷,但是有些事情,我想我是有必要和你說清楚了。”我頓了頓,他異常的冷漠卻讓我有點不安了,“那……個……赫伯特已經把從前的事情都告訴我了,你以為你不說我就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嗎?別做夢!你這就是在自找苦吃!我真糊塗,竟然這麼容易就上了你的當,你讓我辜負了我的陣營,讓我辜負了最最愛我的男子,若不是赫伯特把我失去的記憶說給我聽,或許我還會做出更不可思議的事情!”
“我恨你,我恨透你了!”我使勁搖著巴奈特的肩膀,赫伯特從我身後拍拍我的後背,也許我的瘋狂也讓他擔心了吧,他擔心我會陷入臆想。
可是他拍得我好心痛。
赫伯特扶起我,示意我們可以走了,他轉身,我戀戀不舍的目光卻始終不肯從巴奈特憔悴的麵容上移開,低頭的瞬間,卻看見他輕輕垂在地上的手指正緩緩躍動,定睛,原來他是在拚寫黑珥饒的文字,細讀,彙成一句簡單的話——事變,顧爾,忘我。
如果有變故的話,先顧及你自己,不要管我。這大概就是他的意思吧。
我心下一驚,繼續看他的示意:熙賽,轉軍……白癡,潑婦……
我正耐心地領會著他的意思,熙賽應該是指阿諾德和班傑明,轉軍,應該就是叫他們轉移軍隊去填補巴奈特城所守邊界的空缺,或者是直接調用巴奈特城的軍隊去加強邊防,可是為什麼接下來的詞語卻如此汙穢,他這是什麼意思?他在罵我?
我還處在百思不得其解的神遊中,一記重拳就掠過我的臉龐重重落在了巴奈特的身上,當我回過神的時候,巴奈特已經呻吟著倒在了地上。
“巴奈特,適可而止!”赫伯特怒道,“你現在還敢說自己是真心喜歡她嗎?她無非就是說了一些你必須接受的事實,你就這樣遮遮掩掩地罵她!你以為我看不到嗎?”赫伯特抽搐著嘴角,想狠狠給趴在地上喘著粗氣的巴奈特一腳,卻還是忍了下來,“你給我小心點,別逼我哪天剁了你的手指!”
原來赫伯特在看,原來剛才是赫伯特在看!
我努力平靜下還處在半驚半嚇中的心,勉強勾起心驚肉跳的唇角,“手指就別剁了,他現在這個樣子,再受一點小刑恐怕就要命喪黃泉了。死,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這是你說過的。”
“恩。”赫伯特轉頭看向我,又看一眼巴奈特,皺著眉頭轉了身,往牢外走,我跟上去,一手挽上赫伯特的胳膊,另一隻手背在身後,告訴在地上喘息著的巴奈特——等我,報仇。
走出牢房,我才無力地把手垂到身旁,手背上那冰涼的感覺仍在,我抬起手,那可來自巴奈特發梢的水珠就像在孤獨哭泣的淚滴,隨著腳步的節奏,一晃一晃,折射著辛酸的回憶與承諾。
不忍看,輕輕用舌尖舔去。
身體突然僵住在原地。
赫伯特回頭看我,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
“鬼,我看到鬼了!”我突然裝瘋賣傻地瘋狂起來,我知道這是我掩飾哀傷的最有效的辦法,赫伯特使勁地來搖晃我,我就假裝昏迷在他的懷裏,他攔腰抱起我衝出地牢,老天還算配合,等他送我回房間後,我果真就發起燒來,他連忙請來大夫,哈倫也聞聲趕了過來,我躺在床上,休伯特用毛巾輕輕擦去我額角的冷汗,我閉著眼睛,聽屋外亂作一團,大夫的求饒,哈倫的大罵,還夾雜著乒呤乓啷摔東西的聲音。
許久,我才有氣無力地睜開眼睛,休伯特見我醒來,興衝衝地跑出去通報,屋外的嘈雜戛然而止,哈倫他們連忙衝進屋裏,我裝出一副病怏怏卻努力向他們表示我很好的樣子來,老大夫也直解釋我隻是身體虛弱,調養幾日便好,沒有大礙。
“身體虛弱?!這是正常地虛弱嗎?!這是她第幾次昏迷了!你說!”哈倫又開口大罵,“還有你!明知道大小姐身體不好,怎麼還帶她去地牢?那是你私自可以帶她去的地方嗎?你五年前闖的禍你又忘了嗎!?”
“哈倫大人……”我輕輕咳嗽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我真的沒事,你們都回去吧,我睡一覺就好了,不怪赫伯特,是我求他帶我去的,他也是寵愛我才……”
“泰思……”
“我把該了斷的話,都和巴奈特說了,你不信,可以問赫伯特。”我說著,擺出一副痛楚至極的模樣,把身子輕輕靠在床頭上,“巴奈特他騙我,還罵我,我現在,又心痛,又難過,又後悔,以前我對你們說的那些氣話,不要生氣好嗎?”
“不怪你。”
“我想靜一靜,好嗎?”我扭頭,向哈倫投去楚楚可憐的目光。
他點點頭,揮手讓身邊的人都退出了房間,他安慰我好好休息,別想太多的事情,然後轉身,輕輕關上我房間的門。
我閉上眼睛,舌尖還依舊存在著麻麻的感覺。
其實在地牢,我本該喊得那一句話是——鹽,我嚐到鹽了。
你讓我如何去想想,一個身受酷刑的人,在鹽水裏垂死掙紮的景象。
淚水,冷卻了心底最後的感知。
“赫伯特?”第二日清晨我剛睜開眼睛,就看到赫伯特徘徊在我的房間裏,他見我醒來,就放下手中的東西過來扶我。
“你在幹什麼?”我皺皺眉頭。
“沒什麼,看你桌子上的那兩個小玩意兒挺有意思的,拿來看看。”我看向桌子上的那對穿著紅繩的小木偶,那是玖依送我的,臨別那幾天,她看我神色有些恍惚,再加上布萊迪隱晦的話語和額爾不怎麼正經的慫恿,她便連夜做出這麼兩個小娃娃,一個閉著眼睛笑,一個張著嘴巴叫,我莫名其妙地打量著這兩個木偶,玖依在一邊振振有詞,說隻要把他們擺在自己的心上人麵前讓他挑,他若是選中了閉著眼睛笑的小娃娃,就表示兩個人有緣分,她還特意強調,很靈的。當時,我尷尬地笑了,我覺得,凡是審美觀正常的人都會選擇那個笑得羞澀的小娃娃,因為另一個實在是太醜了。我狠狠敲她的腦袋,但還是抱著很大的希望把這個東西收下了,這幾日變故太多,竟把那兩個小東西忘記了。
垂眸,又想起什麼事情,拍拍赫伯特,讓他把那兩個木偶拿過來。
“你喜歡哪個?”我舉著兩個小娃娃,赫伯特淺笑著皺皺眉頭,“怎麼,你想送我一個?”
“算是吧,你不覺得他們是一對嘛?你一個,我一個,也不錯啊。”我笑得牽強,赫伯特的笑卻是確確實實印在眼底的,他坐到我身旁,伸手拿走了那個好看一點的木偶,見我有幾分失落,他又笑著把那個還給我,拿走了另一個,看著它,大笑,“這個多像你小時候呢,我要它了。”
“嗬嗬嗬……”我幹笑兩聲,突然想到選娃娃的另一種可能,或許是因為關心,所以把好的一半留給自己喜歡的人,所以赫伯特寧願要那個不好看的小人兒,也許也隻能算是關心,因為按照玖依的說法,我的意中人該拿去那個微笑的妙人兒的。
“赫伯特。”
“恩?”
“沒事……”我撇開與他相對的目光,感覺現在的自己,果然是很像一個唯唯諾諾的小女孩,會害怕黑夜和不幸的降臨,但是叫著誰的名字,心裏又會升起淡淡的一點安全感。
赫伯特,赫伯特。
在我有限的記憶裏,曾經不管是磕磕碰碰,還是和哈倫和碧翠絲鬧脾氣,我首先叫得總是赫伯特,他會在我身邊,就算那邊軍情緊急到讓他坐立不安,他也會試圖讓自己冷靜地聽完我永無休止的抱怨,然後,再去聽他屬下的抱怨。
無知的我就這樣在揮霍他的保護和小心翼翼的愛,我把一切當做理所應當,卻看不出寵溺背後的那一點點——哪怕是一點點,他所謂的,不一樣的情感。
當終於有一點感覺的時候,我們卻走上反路,我怎麼能夠回頭!
命運,就像法律那樣苛刻而殘酷。我輕輕轉過身,握住他玩弄著木偶人的手,“我……”沒有勇氣說抱歉和遺憾,我還是把心中的原話掉了包,“我昨天……是不是嚇壞你了?”
赫伯特看著我,愣了一下,然後笑開,“可不是,我以為不讓你看到那些觸目驚心的畫麵就會沒事的,可我還是大意了,讓你受委屈。”
“那個……”我咬咬唇,心裏竟然莫名其妙地劃過一絲感動,“你把地牢收拾成那個樣子,很不容易吧……還有,昨天哈倫有沒有再難為你?”
“沒……看你沒事了,大家都放下心來了,不過要是你再出點什麼意外,我恐怕就不是受鞭刑那麼簡單了。”
我看著赫伯特明明是心有餘悸卻依舊淺笑的眼睛,一時心裏也有點難過了。其實赫伯特除了對巴奈特狠毒了點,他對我真是沒的說,還記得當年,我趴在赫伯特房間的窗沿下看他屬下的人替他擦拭背上的鞭痕,不知道小時候是怎樣的,在我有限的記憶中,我害他受了兩次刑,私自帶我去地牢找母親是一次,還有一次,便是他在我的極力乞求下,偷偷帶我去北岸摘酸果吃,結果我的頭疼和癲癇卻因此交替不停地犯了三天,於是哈倫大怒,從來沒在我麵前凶殘過的哈倫,在我麵前就找來鞭子狠狠地打他,罵他,我也被禁止再吃酸果,多年過去,酸果的樣子我都要忘記了,直到巴奈特再帶我去吃。
巴奈特,巴奈特……
心下一沉,不禁咒罵自己沒用。赫伯特對我就算有一千一萬的好,可是他畢竟對巴奈特做了那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不能被原諒!
皺皺眉頭,準備開始複仇的第一步計劃,我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了,因為巴奈特等不起。
“赫伯特?”
“恩?”
我衝他笑笑,故作親昵地把頭放到他的肩膀上,因為隻有這樣,目光才碰不到一起,“赫伯特,以後我到你那裏住好不好?我房間的床,巴奈特睡過,我老是夢見他的影子,我很怕……”
語畢,我靜靜等待著他的回答,因為有些緊張,親密的動作也顯得有些拘束和不自然,但是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在赫伯特的一陣沉默過後,他終究是答應了我的請求。
赫伯特住在萬聖院,那是供葛蘭的副會長小憩和議事的地方,葛蘭與亞爾維斯不同,亞爾維斯中雖然也有會長和副會長,但是主要的政權還都在各個城主手裏,算是暫時合作關係,而葛蘭,各城城主便是哈倫手下的諸臣,總權力在哈倫手裏,每個城主都要聽令於他,因此各城城主大都常住在傲特斯旦汀城,方便每天議事,彙報戰績,也方便哈倫統籌兼顧,擴大勢力。所以傲特斯旦汀城是葛蘭的主心骨,而各個城主的城就隻是一個調兵的中轉站罷了。
傲特斯旦汀城守衛最嚴密的地方就是中心院,也就是包括中心議事廳,中心地牢,中心校場,百步園林的一個大宮殿,我和哈倫就住在百步園林,這裏有重兵把守,上次讓班傑明鑽了空子闖了進來,但這並不意味著每次運氣都會那麼好。而萬聖院是副會長們住的地方,相對於中心院來說,把守得相對鬆一點,我趁收拾東西的空當,給班傑明寫了一個紙條,讓休伯特在沒人的時候綁鴿子上放飛了,告訴他以後到萬聖院找我。
當然我去萬聖院,不僅僅是為了方便和班傑明聯係而已,更重要的是,那裏有我最迫切想得到的東西——四位副會長的遣兵令。
遣兵令既是兵權,在葛蘭,副會長們常常身在傲特斯旦汀城,當他們要調用自己城裏的軍隊時,就把遣兵令給自己的屬下,這時,遣兵令的持有者就是軍隊的掌控者和指揮者。
葛蘭的四位副會長手裏,把持著葛蘭近一半的軍力,如果我得到他們手中的兵權,那葛蘭的結果可想而知。
打理好東西,赫伯特淺笑著替我背起行囊,我挽著他,有說有笑地趕向萬聖院。
走進萬聖院的大門,首先映入我眼簾的,不是那些高大華麗的建築,而是在樹下,甜甜蜜蜜偎依在一起的兩個人——蠻夫法蘭克,碧翠絲。
“咳咳……”赫伯特輕咳一聲,兩個人便警惕地分了開,蠻夫法蘭克不滿地看向我們,見是我和赫伯特,立刻嘲弄地笑起來,“呦,泰思大小姐今兒個怎有雅興光顧寒舍?”
“以後她都會住在這。”赫伯特牽著我走上去,鄭重其事地宣布,我是他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