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在茫茫大洋中獨立著的孤島。
島上的土著們都過著平安幸福的生活,可是有一天,島上強有勢的偉大領主傲特斯旦汀駕崩了——利益與權力染紅了人們的雙眼雙手。於是戰爭爆發了,完整的領土被四分五裂,麵目全非,每個有能力的勇士都紛紛暴動,建立起自己的政權。靈魂被迫徘徊在噩耗與美夢之間,透過戰火,每個人都向往著能有那麼一天,自己可以吞並掉所有其他的勢力,把自己的旗幟插在黑珥饒領土的最高峰上,唯我獨尊。
這一天,我收到鄰國的飛鴿傳書。
信箋上寫,東岸的實力不斷壯大,北岸的幾個城主要求聯盟,共同迎戰退敵。看罷,我繼續百無聊賴地用手指輕輕敲著桌案,黑紗影動,若有所思。
桌案旁,恭敬地站著一個芳澤無加,鉛華弗禦的女子,那是我的心腹,布萊迪,一個貌美如花的年輕女子,本是可以撐著紙傘,無憂無慮的遊園賞花,惹來無數人回眸的年紀,隻是時局所迫,讓她成了一個披荊斬棘,不得不拚死沙場的勇士。她微微抬眸,明顯看出了我的心事,便躬身問道:“城主,您是否決定和其他城主結盟?”
手指漸漸消停下來,我抬眸望向窗外,濃雲慢慢向北飄著,陰霾的天空露出一點湛藍,勾勾嘴角,我輕輕點了點頭。
於是亞爾維斯公會成立了,北岸的各大城主紛紛加入,並由勢力最強大的阿諾德城主擔任會長。
順理成章的,各城池領主的初次會見就是在阿諾德城。
這天,阿諾德城人聲鼎沸,華麗的酒館中,各城的城主與謀士皆舉杯暢飲。而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裏,不動聲色。
角落的昏暗恰好隱匿了我這一身黑色的鬥篷,遠處的人看不到此處有人,近處的人亦不知我是人是鬼,是男是女。
啜一口茶,這是令我滿意的氣氛。
過了一會兒,人聲漸止,茶杯離開薄情的嘴唇,我緩緩抬起頭。
在眾人的擁護下,一個男子慢慢走上台去,他抬高雙臂示意大家安靜,台下果然頓時就變得鴉雀無聲,那男子有著黝黑強碩的肌膚,劍眉虎眼,氣宇軒昂,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豪邁的霸氣。
我的嘴角析出一抹微笑,這阿諾德不愧是號稱北岸第一英雄的人物。
……隻是這麼大的聲勢,就不怕引火燒身嗎?
我輕浮地笑笑,記得父親常教導我,在這人心叵測的世道上,虛張聲勢的人往往都是徒有其表,而真正有內涵的人……往往沉默而神秘。
那今天我該關注的主角是……
“台下各位都是我們北岸的豪傑,今日有此一聚,恐怕大家前來的目的都是一樣的,不必我再多說。各位一定也知道了,我們黑珥饒島的東岸名城都已結盟並且聲勢還在不斷壯大,中岸及西岸基本已被降服。”
聽罷,台下先是一陣沉寂,繼而,城主們紛紛高舉起拳頭,大呼:“打倒葛蘭公會,打倒葛蘭公會!”
阿諾德再次示意大家安靜,繼續道:“我們不可將滿腔熱血僅托於言辭,一切,我們將用我們的行動與實力去證明!”阿諾德抬起右拳大呼,“打倒葛蘭公會,亞爾維斯必勝!”
台下的人紛紛起身,怒喊:“打倒葛蘭公會,亞爾維斯必勝!”
“下麵……”阿諾德肅聲,“我向大家介紹工會的領導者,如果大家相信我的能力,我願做這次戰爭的指揮者,擔任,亞爾維斯公會的會長!”
“阿諾德會長萬歲!亞爾維斯必勝!”
“另外,我還需要兩個助手。”阿諾德道,“所以我希望,能由勢力同樣強大的巴奈特城主和班傑明城主來擔任本會的副會長,不知道諸位是否有異議?”
“巴奈特城主萬歲!班傑明城主萬歲!”
聽到各城主的呐喊,巴奈特和班傑明紛紛起身致意,台下一片歡呼與掌聲。
我輕輕一笑,這個阿諾德還真是有點本事,竟連巴奈特這個不聞身外事以及班傑明那個來無影去無蹤的家夥都給請進公會了,看來,阿諾德以為這樣,亞爾維斯就可以勢在必勝。
可這才是開始。
隨後,大家共飲了美酒,暢談了自己偉大的夢想。我一個人坐在角落,輕輕抿著清茶,我不想與他們稱兄道弟——縱使今日是朋友,是同盟,可誰知道明日又會成為什麼,縱使我是那麼討厭爾虞我詐,縱使我是那麼討厭戰爭,可是就有那麼些人,欲望永無休止,隻要他們還活在這世上一天,戰爭就不會停下。
而我,向來是個不忍心對朋友心狠手辣的人,但為了父親的囑托和他的天下,在北岸,我的身邊絕不可以有——真正令我動情的人。
“你好,我是阿諾德。”走神間,高大的男子已走到我麵前,他伸過自己手中的酒杯,我也順手抬起我的茶杯,示意了一番,一飲而下,他的酒,我的茶。
“從今天起,大家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有什麼困難盡管來找我,如果我們也遇到什麼需要幫忙的事情,也希望你能夠,慷慨地伸出援手。”阿諾德字字鏗鏘,而我隻是輕輕點了下頭。
阿諾德轉身離開,繼續找別的勇士搭話。或許,他是不想和我這個既冷漠又奇怪的人多費口舌了吧,也或許,明天我就會發現,我已被亞爾維斯除了名。
我望著杯中漣漪點點的茶水,清新的香氣裏也彌漫上硝煙的味道,我抬手,輕輕把它們倒在地上,那般隨意的動作,就像被倒掉的腦子裏的那段空白一樣漫不經心。
我側目,對上向我投來的一雙眼睛,一瞬的感覺,熟悉又陌生,怔忡之後我很快恢複平靜,故作輕鬆地向那雙眼睛的主人打了個招呼,他沒有回應,隻是傲慢的消失在人群之中,我暗暗冷哼幾聲,光潔的茶杯壁上又映出剛才那個冷酷的眼神,頭突然很痛,我抓緊桌角,手忙腳亂地向嘴裏塞進幾粒藥丸,這才稍稍感覺好點。我重重喘幾口粗氣,在腦海中閃過的幾個模糊的片段又徹底地變為一片荒蕪的白色。
哼,巴奈特!
一場宴會下來,除了阿諾德,再沒有任何人和我說過話。
待我回城,布萊迪已焦急地等候在議事廳外。她見到我策馬歸來,立刻迎了上來,我見她滿額的汗水,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
她語無倫次地告訴我,我離開的那兩日,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布萊克城竟派出五千精銳騎士,強占了我前幾日才攻下的領地。
呦,那隻看似弱不禁風的鴿子,飛得可夠快。
我擺擺手,罷了。
布萊克城主雖然在葛蘭公會算不得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但是若來對付現在的我,那是遊刃有餘了。我告訴布萊迪,現在不急於去攻回失地,正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就看誰能笑到最後了。
敢來惹我,真是不識抬舉。
目光如箭,我勾勾邪惡的嘴角。
燭焰微熒,蟲鳥在窗外爭相鳴叫,似是在哀悼死去的同伴,又似在向不公的命運示威。伊諾克城內,纖細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木案。
“城主……”玖依不安地問,“這樣做,是不是有些冒險呢?”
“你是在否定自己能力,還是在蔑視城主的決定?”霍爾抱臂,臉上掛著怒中帶笑的嚴肅,“城主就是信任我們,才托於我們如此重任,你不想惹誰失望吧。”
布萊迪看向我,又看了一眼唯唯諾諾的玖依,道:“城主把優良的部隊都分派出去,城堡會不會有危險?”
停住手指,我用隔著一層黑紗的眼神告訴她:沒事,還有我。
再次接到公會的飛鴿傳書,已是幾日之後的事情,我把城內的一切事務都交給了我最後兩位信任的勇士——愛德溫,額爾。然後,跨上戰馬,向阿諾德城馳去。
秋初的落葉,泛著耀眼的黃色,風還不是那麼刺骨,黑色的麵紗飄渺了我目光的凜冽,我停下馬,阿諾德城的議事廳外,站著的幾個人正在交談著什麼。
“嗨!伊諾克城主,久仰大名!”一個少年摸樣的男子看到我,轉過身來,恭敬地拱手作揖。
仰?我默笑。
伊諾克的勢力是不小,但也沒到了被別人景仰的地步。見我沉默不語,少年又拱手道:“在下是諾琛智城的城主,我叫丹其,初來乍道,閱曆不深,還請伊諾克城主多多包涵!”
這廝還倒還真是一副虛心請教的摸樣。
這時,又有三個身影從黑暗中走出,前者是阿諾德,後麵兩個人是巴奈特和班傑明。
“伊諾克,我們亞爾維斯很榮幸能夠邀請到您這樣德高望重的城主。”阿諾德說道。
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此男子也不過二十七八的樣子,竟然這麼瀟灑地直呼伊諾克的名字,還真是有點——目中無人了吧。
我點頭向他示意,又聞一個放肆的聲音,“嗬——!伊諾克城主怎麼都不說話了呢,以前不是很高調嗎?現在改做啞巴了?”一個麵帶笑容的年輕人朝我走來,伸出手,“開個玩笑,您老別介意,我叫菲力克斯!”
“菲力克斯,不要和長輩開這種無聊的玩笑!”說這話的是巴奈特,這麼近的距離,我可以把他看得很清楚。他是一個冷酷又高傲的年輕城主,眉宇間總是透著一種似曾相識的俊美。我輕輕皺眉,看來他真的是個很危險的人物。明明是沒有見過的,卻又好像是多年以前的故人,明明是一副叫人疏遠的冷漠麵孔,卻又好像泛著無盡的柔情。
我止住我亂飛的思緒,再這樣想下去,頭又會痛了。
巴奈特,父親曾叮囑過我,他是個很危險的人物,可是……我偏偏就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危險,我一定會讓你成為我請功的獵物。
垂眸間,我感到一旁的班傑明目光犀利。
隨後,阿諾德把我們這十幾個名城的城主聚在了一起,我們圍著一張很大的橢圓型木桌坐下來,阿諾德城的侍婢為我們端上熱茶,然後皆匆匆退下,空曠而昏暗的議事廳內,頓時變得鴉雀無聲——我百無聊賴地用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桌子,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一隻屬於男人的修長的手握到我手上,我側目看向他,那傲慢的男人卻並沒有看向我,久久,他才輕聲道:“這不是一個好習慣。”
我冷哼著把手抽到胸前,我的習慣跟你巴奈特有什麼關係!下次,一定挑個離你遠遠的位置坐!
安靜中,突然響起一個渾厚的男音:“諸位都是北岸名城的城主,也是在下比較信任的勇士,現在,葛蘭公會那邊已經知道我們聯盟的事情,他們勢必不會讓我們的勢力超越他們所能掌控範圍,因此,葛蘭已經有所行動,他們的人馬已經開始對我們發動進攻!”
這一點我很同意,否則也不會平白無故地冒出個布萊克來。見其他城主亦是愁眉苦臉,唉聲歎氣,想必他們也是遭到了伏擊。
阿諾德起身,渾厚的聲音又加了幾分堅定,“所以,我們現在必須采取一些行動,不再被他們製約。如果永遠都屈於他們膝下,哪還有什麼反攻可言,還有什麼自由和勝利可言!”
聽罷,各城主皆交頭接耳,阿諾德的話是有幾分道理,我輕笑,飲下麵前的一杯清茶,這個阿諾德,還真是個熱血男兒。
我喜歡。
巴奈特俊秀的眉毛一揚,“那你打算怎麼反攻?”
“這正是我請各位來此的原因。”阿諾德神情凝重而嚴肅,“我的戰略是,各位先分成三隊,分別帶領各自的軍隊進駐北岸與西岸、南岸、中岸的邊界,弄清楚他們葛蘭的主力的進攻趨勢,然後大家再議防守策略,如何?”
“你讓大家進駐邊界,有沒有考慮過會不會有危險呢。”巴奈特微微皺眉。
“頂多是死兩個兵,沒啥!”菲力克斯抱臂,一副不屑的摸樣。
巴奈特亦是滿臉不滿,“你不愛惜自己的軍隊,別拖我們去給你陪葬!”
菲力克斯聽了巴奈特的話,當即大拍桌案,“喂喂!你這話什麼意思!你養來那些部隊不就是用來打仗,用來犧牲的嗎?難道還當大佛供著不成?”
巴奈特也著實生氣,起身,潑了菲力克斯一身涼茶,菲力克斯被激怒,剛要開口破罵,卻被丹其搶了先,“二位二位,你們不要吵了,大家都是自己人嘛,有事好商量啦!”
我笑笑,好一個會恭維的家夥,他叫什麼來著,丹其?
這時,一位中年男子也苦笑起來,“就是啊,年輕人你們莫激動。”
“丹其,狄克先生,明明就是巴奈特在找事!”菲力克斯抱怨道,“還身為亞爾維斯的副會長呢!沒見過他這麼小氣的人!”
“我小氣?”巴奈特狠狠將茶杯拍碎在桌案上,“我隻是不想有無謂的犧牲!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你們這樣明目張膽地去偵查,能偵查出個什麼?我看,不被敵人當小醜戲弄,已經是萬幸了!”
“你!”菲力克斯暴跳如雷。
阿諾德歎口氣,“巴奈特,那依你看呢?”
巴奈特吐口粗氣,慢慢道,“我看,就在座的這十一位城主隻身前去好了,悄悄潛伏在邊界進出口處,萬一遭遇什麼不測,就是撤退,目標小也逃得容易。”
“你少來!”黑爾也有些生氣,“我們都是諸城城主,萬一被敵人俘去怎麼辦?”
“你為什麼要叫別人知道你是城主?”巴奈特冷哼一聲,“現在局勢這麼亂,逃荒的難民到處都是。”
“好計策欸!”丹其笑言,“在別人的遐想中,越是重要的人物,越是被重重保護,如今形單影隻地去荒郊野外當孤魂遊鬼,又有誰會懷疑?”
“那就這麼辦?各位還有什麼意見。”阿諾德道。
“會……會長……”這時,一個顫顫巍巍的聲音從木桌的那一邊傳過來,眾人的目光都朝他看去,咦?我開始怎麼沒注意到這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呢,他來幹什麼?
男孩見眾人都在狐疑地打量他,有又縮了縮膽怯的腦袋,“我……我父親迦阿印城主,前幾天,已被葛蘭公會的一個叫蠻夫毆克的城主所殺害,我……我剛剛接過迦阿印城……單獨行動的話……我……我怕……”
“不是吧!迦阿印死了?”菲力克斯瞪大雙眼。
男孩點點頭,繼而恐懼地垂下眼眸,嘖嘖,看他睫毛間的那是什麼?淚水!
我鄙夷地搖搖頭,作為如此偉大的城主的繼承人,就隻有這麼點能耐嗎?這像什麼話,虧他還是個男子!手指不由自主的縮在了一起,我攢起拳頭,憤意在胸口翻騰地劇烈。
可我不會流淚。
即使我也是在為父親賣命,但是,這伊諾克城,我擔得住,我絕不會像眼前的這個男孩子一樣,唯唯諾諾地趴在角落裏哭訴,我怕。
父親,你要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幫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因為我是你最驕傲的孩子。
眾人見男孩怯生生的樣子,都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嘴臉,在眾多歎息聲中,我瞥見了那個在阿諾德身旁安之若素的沉著麵龐,我怎麼把班傑明給忘了呢?因為有麵紗遮麵,他並沒有發覺有人正在觀察他,他依舊低著頭,用手指頂著下巴,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俊朗的眉宇間浮著斑斑愁色。
丹其走過去,拍拍垂頭喪氣的男孩,“沒事的,鼓起勇氣來啊,我父親也死在葛蘭手裏,你看,我就不……”他咬咬牙,“我就不大——怎麼害怕……”
“說到底還是害怕啊!”菲力克斯四肢癱軟,一屁股坐在木椅上。
“這樣,老手帶新手吧,互相照應著。”阿諾德皺皺眉頭,“但是東岸邊界是葛蘭的直接進攻點,就讓熟練的勇士去好了。”
“隨你嘍,”菲力克斯聳聳肩膀,“你是會長,你覺得妥當就行吧。”
“那麼就這樣,”阿諾德用胳膊撐住桌案,“我們十一個人分成三組,我和黑爾還有綽鷗,帶丹其去西部邊界,班傑明、力屋和狄克帶著這個男孩子……”
“我叫貝蒂,會長!”
“打斷別人說話可是不道德的!”菲力克斯斜視著縮著腦袋的貝蒂,裝模作樣地歎口氣。
“好像你沒有打斷過別人一樣。”巴奈特冷哼。
“你!”
菲力克斯又擺出一副我要和你拚命的樣子,丹其趕緊扯住他氣得發抖的胳膊,“先別吵啊,阿諾德會長的話還沒有說完呢。”
阿諾德隨之輕咳幾聲,菲力克斯才鐵青著臉坐回位置。阿諾德頷額,繼續道:“貝蒂,你和班傑明他們去中部邊界,剩下的人,巴奈特,伊諾克,菲力克斯,你們去東岸邊界。”
“喂!不是說東岸邊界最危險嗎?怎麼數我們人最少!”菲力克斯大叫。
巴奈特瞟他一眼,“怎麼,你也怕了?”
“我怎麼會害怕!”菲力克斯拍案而起,破口喊道,“你少把你內心的齷齪強加到我的身上!”憤怒的拳頭再次揮到木案上,桌上的茶杯皆顫,灑了一圈冷茶。
貝蒂捂著耳朵,聲音也變得哆哆嗦嗦的,“熙……阿諾德會長,你確定要把菲力克斯哥哥和巴奈特副會長,安排在一個組嗎?”
“你習慣就好了。”黑爾嗬嗬笑起來。
阿諾德也微微頷額,就算是默認了自己的決定,“那麼,再無其他異議的話,大家處理一下諸城的事情,盡快動身吧。”
會散,各自騎上各自的名駒,回城。
巴奈特追上我,拍了拍我的肩膀,“明日末時,觀日坡見。”
我很不自在地側頭看看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結實而修長,我煩悶地皺起眉頭,狂傲地抬臂準備把他打開,他卻在我狠狠落手之前,把手拿開了。
“末時,可以嗎?”巴奈特又問了我一遍。
我冷漠地點點頭,翻過觀日坡,就是東岸的領域了吧。
黑夜,惹多少人愁斷腸。
屋內的燭焰隨風微漾,一副隨時都會滅掉的樣子。手指一如既往地噠噠敲著木案,我麵無表情地盯著地板,久久,抬頭問道:“布萊迪他們怎麼樣了?”額爾俯身,“布萊迪昨夜來信,她帶領的一路勇士共劫擊布萊克三次,今日就到紅穀一帶了,霍爾和玖依那邊,也一切順利。”
“嗯。”我輕輕點點頭,額爾又道:“布萊迪和玖依都有回信說,劫擊布萊克這期間,還發現葛蘭其他城主的部隊有經過。”
我微微皺眉,葛蘭還真夠明目張膽,尚未吞並掉亞爾維斯,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在北岸的領土上溜達,看來……
夜色妖嬈,迷光映上我勾起的輕狂的嘴角。
第二日一早,我便向愛德溫和額爾道明我的去向,讓他們把守好伊諾克主城,不可再讓布萊克或其他葛蘭公會裏不懂規矩的魯莽城主投機取巧,額爾點點頭,但愛德溫卻有些猶豫,我問他怎麼了,他想了想,道:“我覺得城主單獨去東界……著實有點危險,不如……讓在下代勞?”
代勞?我浮躁地笑笑。
難道我還怕他們葛蘭不成?
我轉身跨上戰馬,默言,一揮馬鞭便向東方飛奔而去。
我連亞爾維斯都不怕,我還會怕葛蘭嗎?隻要我不怕,危險就會離我遠遠的。
戰馬疾馳,我透過黑紗看著眼前顛簸灰暗的世界,自以為看得明白透徹,但還是忽略了前方最警示的語言:危險。
還不到未時,我就到達了觀日坡。老遠,看到兩個騎在馬背上的人影,正是巴奈特和菲力克斯。
菲力克斯見我,苦笑道:“虧我來得早,否則讓伊諾克先生等的話,巴奈特又該說我不懂得尊敬長輩的道理了。”
巴奈特狂傲地白他一眼,好像在說,難道不該是這樣嗎?
我不出聲,默默注視著這個會讓我頭疼的男人。
“好了,人都到齊了!”巴奈特道,“現在,聽我分配任務。”
“聽你?”菲力克斯笑笑,“伊諾克先生怎麼說也比你老謀深算得多,別以為你是什麼副會長就可以目中無人,再說,尊重長輩嘛!”
巴奈特咬著牙,可還是擺出一副傲世輕物的樣子,狠狠道:“好!伊諾克先生,你來出謀略!”
“你那麼凶,誰還敢說話啊!等你回去再以副會長的身份參我們一本,嘖嘖,這怎是我與伊諾克先生受得起的?”
菲力克斯邊說邊裝模作樣地歎氣搖頭,我在一旁聽著看著,想笑,卻又笑不出。
巴奈特氣得麵紅耳赤,咬牙切齒,我上去拍拍他,盡力壓低了聲線,裝出父親往日的那種威嚴與氣勢的聲音,“一切,都聽你的吧。”
剛說完,巴奈特就扭頭以一種極為狐疑的眼神看向我,看得我緊張,心跳也開始加速,不會吧……難道他聽出了聲音的破綻?莫非他識出我並非伊諾克?縮緊十指,手心也冒出冷汗,不禁感到後悔萬分,真是個傻丫頭,你幹嘛非要開口說話呢,你的聲音,怎及你父親一半的威懾力?!
然,巴奈特卻突然笑了一下,“既然前輩如此信任晚輩,那晚輩,一定不會辜負您。”語畢,翻身下了馬。
我冷冷自嘲,這伊諾克麵子真大,連巴奈特都稱一聲晚輩。
可是,也不過如此。
巴奈特招呼我們下馬來,他隨手用樹枝在地上畫了一條橫線,又用兩條縱線將橫線分為三份,他道:“這條線是東岸與北岸的分解水灣,這裏有兩道石橋,暫稱南橋和北橋好了。”
菲力克斯看著,突然打斷巴奈特的話:“等等!你將界線分成三份,不會是想讓我們一人看一份吧?”
“不錯。”巴奈特厭惡地瞪他一眼,“這樣我們的目標小,視線範圍也廣。”他拋了手裏的樹枝,轉身從馬背上抽出一個破草帽扣在自己頭上,又在身上披了件破皮草,然後躍上馬背,“我守南石橋以南,伊諾克先生把守兩石橋之間,菲力克斯守北石橋以北。”
菲力克斯故作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喂喂!守就守唄,你穿成這個樣子幹嘛?”
巴奈特蔑視地撇著菲力克斯,冷哼,“如果都像你這副打扮,一看便知是習武善戰之人,安危暫且不說,得來的情報,我看也夠嗆能準!我這叫偽裝。”
“哈哈哈,你偽裝的,真——好!”菲力克斯故意把“真”字拖得很長,又擺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樣來,“哎,我怎麼就沒見過像你這麼細皮嫩肉的漁夫啊,你這是去釣魚,還是讓魚釣你?”
啥?聽罷,我差點笑出聲來,含笑打量一下馬上的妙人,的確是個挺白淨的男子,可人家再怎麼說也是赫赫有名的一城之主,這麼直截了當的說出來,未免也有點太打擊人了吧。
巴奈特白了他一眼,掉了馬頭向南跑去,菲力克斯搖搖頭,又衝我笑笑,“伊諾克先生,看你跟他規矩得很,其實,沒那個必要,哈哈!”他邊說,邊跨上戰馬,馬鞭一揚,向北跑遠了。
我輕笑著歎口氣,真不明白阿諾德是怎麼想的,偏偏把這兩個水火不容的家夥安排到一起。
可是他們看起來都那麼輕鬆,難道以為戰爭是兒戲?
笑容又漸漸沉下。
我獨自牽著白馬走上了坡頭,放眼望去,那是一片建築的廢墟,這曾經也是一片規模不大的城池吧,恐怕隻因處於兩岸交界處,經不起常年的戰亂,才導致了今天的荒蕪。
我緩緩坐下,摘去頭上的鬥笠,烏黑的長發披肩散開,繼而又被清風吹亂,我拿出一隻翠色的冷簫,慢慢靠近嘴邊,輕輕吹了起來。
簫聲憂歎,撥動著蕭索的景色,荒草被風吹彎了腰,又好似是擔不起心上的愁苦與悲涼,一曲接一曲,簫聲不斷,悲風不止,直至夕陽西下,晚霞染紅了半邊天際。
忽聞疾馳的馬蹄聲,大概是葛蘭的人來了吧,手指稍稍一頓,又輕輕按上音孔,這時躲,反而遭別人的懷疑,不如在這裏等著,又有誰會去懷疑一個坐在山坡上吹簫的女子呢,這叫什麼,偽裝,嗬嗬,是那個巴奈特強調過的詞吧。
“駕——!”
聽到馭馬人的聲音,簫聲突止,那個人是——巴奈特?
料想不好,我趕緊挽起發髻戴好鬥笠,翻身躲進身旁和我一般高的荒草裏。
“駕——!”巴奈特奮力馭馬,身後窮追著幾十個人,為首的男子抬起手中的弓箭,嗖——,箭離弦,正中巴奈特坐騎的後腿,巴奈特當機立斷,立刻縱身躍下戰馬,這才免於與愛馬一起墜崖的噩運。
這時,那十幾個壯漢也都圍了上來,巴奈特憤怒地將頭上的草帽摔到地上。
“多多,怎麼打扮成這副摸樣了?不好看嘛!”我的耳中傳來一個妖媚的女孩子的聲音,定睛看去,果然有一個女子騎著馬從壯漢中走出來。
這是……
“碧翠絲,回去。”為首的男子輕輕喚著。
那個叫碧翠絲的女子並沒有搭理他,在巴奈特麵前跳下馬,巴奈特撇過頭,不屑去看她。
而碧翠絲身後的男子警惕地又拉開了弓箭,我同時也將手中的暗器對準了他,蓄勢待發。
誰料,那女子聽見弓弦繃緊的聲音,也回頭看向男子,撅起小嘴,擺出一臉的不滿,“蠻夫法蘭克,你想殺了我夫君嗎?”
男子冷哼一聲,收起手中的弓箭。我也不可思議地輕輕冷笑,那個丫頭竟然已經嫁人了?我無奈地搖搖頭,看來我忘記的事情還真是多呢,還以為是巴奈特被葛蘭的人追殺,到頭來,竟然是家庭問題,真是虛驚。
本著別人的私事我管不著的原則,我收起暗器,轉身,準備撤退。
“碧翠絲,你的神經又錯亂了是不是,我何時成了你的夫君?”巴奈特咬著牙,惡狠狠地看著眼前這個竟找麻煩的女子。
“你現在必須承認。”她掩麵眨眨眼睛,天真的臉上浮著燦爛的笑,“否則……你的巴奈特城,我就要蠻夫法蘭克哥哥收歸葛蘭所有嘍!”
“巴奈特城?”蠻夫法蘭克眯起眼睛,“你是……巴奈特?”
荒草叢中的我,停住離開的腳步,那種猜疑的聲音,又讓我進入警戒狀態。
“是呀,你認識他?”碧翠絲興奮地看向蠻夫法蘭克,頓時傻了眼,蠻夫法蘭克命所有騎兵都將弓弩對準了他,在戰馬上用一種居高臨下的口吻道:“亞爾維斯副會長的鼎鼎大名,我等怎會無所聽聞,是不是,巴奈特城主?”
“蠻夫法蘭克,你說什麼呢!”碧翠絲皺起眉頭,著實有些生氣,“什麼亞爾維斯的副會長,你以為所有的北岸城主都是亞爾維斯的人嗎?亞爾維斯算什麼,一個將要滅亡的公會,多多才不會參與那種無聊的組織呢!”
巴奈特苦笑,碧翠絲笑著向他伸出手,“上馬,跟我去東岸吧,哪天把你的城和部隊也遷過去,省得像蠻夫法蘭克哥哥這樣沒頭腦的家夥,總以為你是亞爾維斯的人。”
巴奈特攢緊拳頭,恐怕,現在擺在他麵前的路,隻有兩條可走,要麼,投靠葛蘭,要麼,被射成馬蜂窩。他垂下眼簾,自己千慮,本以為這次行動是萬無一失的,誰料,卻偏偏遇上碧翠絲這個丫頭!
可是如果去葛蘭,會不會見到她呢……
“嗖——嗖——”
“呃——呃——”
聞聲,蠻夫法蘭克警惕地回頭看去,隻見有兩名騎兵麵色蒼白,繼而應聲倒下,而胯下的戰馬,卻未受半點驚嚇。
突如其來的危險,使每個人都豎起了汗毛,騎兵手中的弓弩也開始打顫,慌亂地這邊瞄一瞄,那邊瞄一瞄。
蠻夫法蘭克扯扯憤怒的麵肌,對手下的一個勇士道:“給我看看去,那兩個人怎麼回事。”
勇士下馬,試探了兩個倒在地上的騎兵的鼻息,拱手道:“已經死了!”
碧翠絲聽聞,趕緊上前勒住巴奈特的脖子,我咬咬牙,行啊死丫頭,學會威脅人質了!誰料,碧翠絲卻閉緊了眼睛,大叫起來:“我怕我怕,夫君保護我!”
原來是這樣……
鬆口氣,我把目光移向那隊騎兵。“嗖——嗖——”又是兩聲,蠻夫法蘭克身旁的兩名騎兵也倒下馬去,這時,他也急了,憤怒地向四周張望。
躲在荒草裏的我,斷定他們是瞧不見我的,晚風輕輕拂過這一片山坡,我的一身黑袍就如那草地中的一大片恍惚的陰影。
“嗖——嗖——”
又是兩個人倒下,我越來越佩服自己的準頭了,當然,這也多虧了有我父親秘製的毒藥銀鳩,塗在銀針尾部的凹槽內,攝入皮膚,當即斃命。
蠻夫法蘭克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拍額頭,大嚷:“壞了,遭埋伏了!我說你巴奈特乃是亞爾維斯如此重要的人物,怎麼會單獨跑到邊界這裏來送死?!”
巴奈特一驚,繼而微笑著強行和碧翠絲保持了一段距離,“原來你才明白啊!你的身後,正有弓手兩千,精騎三千,如果你再不放我走……那麼頂多,咱們來個同歸於盡就是了。”
巴奈特說著,攢緊的指骨吱吱作響,他現在隻能賭一把了,賭眼前的這個人是葛蘭的什麼領袖,賭他不值得和自己以命相拚,賭他是個傻瓜,信了自己的鬼話!
蠻夫法蘭克瞪大了眼睛,他怎麼如此糊塗!這一路上巴奈特都在拚命往北逃,顯然是引自己進他事先設計好的埋伏圈,可是,既然有五千兵馬,為什麼不一並把自己殲滅?他皺著眉頭想,又突然豁然開朗。莫非他是想讓自己覺得欠他一個人情,以便能在日後助亞爾維斯一臂之力?
好一個狡猾的巴奈特!蠻夫法蘭克趾高氣昂,可惜了,他一定不知道自己乃是葛蘭副會長之一,和他在亞爾維斯的職位是一樣的,敢問巴奈特,他會因為一個小小的恩惠而背棄自己所效忠的勢力嗎?正所謂活為葛蘭人,死為葛蘭鬼,他絕不會對他有絲毫感謝!
蠻夫法蘭克想罷,揮手帶著受驚的騎兵離開了。碧翠絲皺著眉頭看著他,繼而也跨上戰馬,馬蹄聲漸遠,冰涼的空氣裏隻回蕩著女子哀傷的話語,“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一點都沒變……可是,你為什麼不喜歡我了……”
待再也看不到那群人的身影,巴奈特才重重歎了口氣。他俯身去檢查倒地的幾具屍體,然後大笑,“哈哈,伊諾克先生的暗器用得還真是出神入化。”
我悄悄從荒草叢中走出來,他衝我笑笑,夕陽最後的幾縷光似乎都落在了他的麵龐,那笑,更顯得炙熱而美好,這時的風有些暖,吹亂了他淺褐色的短發,亦吹亂了我的心緒。
他背對著我向山坡下望了望,又搖頭道,“可惜了我的名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