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去(2 / 3)

半夜,南宮訪文的燒稍稍退了些,樸恩賜這才稍稍放寬了心。看著沉睡的訪文,樸恩賜笑了笑,出了帳篷,便隨意找了塊石頭,坐在上麵,仰望著星空。

第二日,南宮訪文精神稍稍好了一些,樸恩賜知道此刻她急需良醫診治,於是也不顧路途顛簸,執意抱著南宮訪文一路朝西湖奔去。樸恩賜這一路途徑重慶,直接在長江坐船,船行三月有餘,才到了江都。這時候,劇毒早已在南宮訪文體內發作了,隻是一路上樸恩賜一直用玄清訣真氣輸到南宮訪文體內,而訪文本身也隨著樸恩賜修了近四年的玄清訣,因此兩人真氣遙相呼應,產生共鳴,這才保得訪文到現在還未毒發身亡。

這一日,樸恩賜在江都找了一家客棧,橫抱著南宮訪文就進了店門。店小二見兩人打扮奇怪,又是女的臉色發白,顯然是垂死之樣,便顯得反感,連忙道:“不好意思客官,本店客房已滿!”樸恩賜此刻急需一間屋子給訪文調養,然後找個大夫好生診治一下,哪怕能夠延緩毒性發作的時日亦可。可是,店小二卻這般與他說,端的讓樸恩賜困擾。此刻,一位衣著光鮮的肥胖官人走了進來,道:“小兒,一間上房。”那店小二立馬笑臉相迎,道:“好的爺,您樓上請!”樸恩賜聞言一怒,立馬放下了訪文,一隻手抵在她後背,一隻手箍住了店小二的一隻臂膀。店小二被箍得疼痛不已,咧著嘴道:“客官……你……你這是作甚……”樸恩賜喝道:“你適才不是與我說沒有客房了麼?那麼,為何這個胖子說要一間客房,你卻叫他樓上請?!你倒是與我說說這其中緣由!”店小二尚未答話,那官人就跳起來怒罵:“哪兒來的蠻夷匪子,居然如此沒有禮數!”樸恩賜冷哼一聲,用手肘在那官人肚子上捅了一下,頓時那官人便倒地哇哇直叫。樸恩賜道:“我未曾與你說話,你卻來還嘴,難道你便有禮數麼!”店小二疼得死去活來的,道:“客官……先放手……”樸恩賜聞言便鬆手了。店小二不住地搓著那條臂膀,委屈道:“這裏隻做江南人的生意,何況這裏的客房價格不菲,我瞧客官……”他話未畢,樸恩賜從腰間拿出一錠銀子,甩在店小二腳下,冷哼道:“狗眼看人低!”說罷,也不回頭,徑直抱起訪文上樓了。店小二顫巍巍蹲下撿起銀子,放在嘴角咬了咬,道:“這客官脾氣倒是惡得很……嗯,這銀子倒是貨真價實的足!”

樸恩賜到了樓上,隨意打開了一間客房,瞧見沒人住下,便將訪文抱至床上。訪文柔聲道:“適才公子實在沒有必要與他們起衝突的……”樸恩賜道:“原來你已然知曉了剛才的事情了……我也非有意想與他們這般的,隻是你急需休養,我……我心中著實為你擔心……”訪文的嘴角揚起一絲微笑,道:“公子為我如此擔心,我怎生好意思……”樸恩賜道:“這些且也管不著了,我先去找大夫。”誰知,南宮訪文一下子攢住了他的衣擺,似乎用盡全身氣力攢著,氣若遊絲道:“公子……不要離開我……”樸恩賜想了想,道:“也罷,既然你不願我離開,我不離開便是,不過,大夫還是要找。”隨即,樸恩賜大聲叫喚店小二。店小二此次學乖了,知道了這位客官不好惹,便立馬笑臉道:“這位爺,有什麼吩咐?”樸恩賜從懷中拿出了一些碎銀放到店小二手中,道:“替我找最好的大夫前來!”店小二點頭,道:“好的爺,小的這就去辦。”說罷,離開了。下了樓,店小二道:“我可要報適才的仇,你叫我找最好的大夫,我偏生找最差的大夫來!”但是轉念一想,道:“不過我瞧那位姑娘似乎傷的不輕,算了,我可不想鬧出人命來。”於是,他便去找了最好的大夫來。

一炷香後,大夫為訪文搭完脈,搖頭道:“這病……老夫看不了……”樸恩賜急道:“老先生,此話怎講?您不是這裏醫術最高明的麼?”那大夫道:“據我所知,這位姑娘體內中了不下百種毒蟲毒草的劇毒,本是早該去了,卻不知何故,偏生活到了現在。不過老夫還有一言與你說,你隨我出來。”樸恩賜跟隨大夫到了客房外,大夫道:“除非近日你能夠尋訪到真正有精深醫術之人為這位姑娘診治,不然的話……”樸恩賜忙道:“不然如何?”大夫歎口氣道:“小夥子你應當知道了,不然這位姑娘可就香消玉殞了……這麼些天,你便好生聽她的,多做些她想做的事情吧。老夫先走一步了,你莫要相送。”樸恩賜隻好抱拳躬身,道:“大夫您走好。”話畢,回屋了。

到了屋內,訪文卻已然哭得成個淚人。樸恩賜忙上前問道:“怎麼了?”訪文道:“大夫是不是說我隻有幾天好活了?”樸恩賜忙安慰道:“怎麼會呢!大夫隻是說,你中的毒著實難解,隻要找到那毒手聖醫,你便沒事了。”訪文似信似疑道:“真的?”樸恩賜笑道:“自然是真的,我何時騙過你?”聽到這裏,訪文才破涕為笑。樸恩賜話題一轉,道:“你餓不餓?”訪文道:“被你這般一說,當真有些餓了。”樸恩賜道:“想吃些什麼?我立馬叫廚房為你做些。”訪文滿臉幸福,道:“清淡一些的便好,其他的你看著辦好了。”樸恩賜點頭道:“那好。”隨即,樸恩賜叫來店小二,在他耳邊說了幾道菜名。店小二點頭,便下去了。不一會,店小二便端了菜肴放在了客房內的圓桌上。樸恩賜拿了一隻碗,盛了些許菜,坐在床沿,用筷子一點一點夾起送到訪文嘴邊。訪文嘴裏嚼著這些菜,隻覺得甘甜非常,其實那隻是她心中所感罷了。

過了兩日,瞧訪文恢複了些精神,樸恩賜又帶她由陸路出發前往餘杭。

來到餘杭,訪文身子突發奇狀,樸恩賜隻好又帶著她在客棧住下,如此歇了大約十餘天左右,複又起航向杭州進發。

這一日,樸恩賜帶著訪文終於到了西湖。訪文今日似乎別有興致,看到了西湖那美妙的風景,湖邊吹來涼爽肆意的風,直把二人的發絲撩起,二人也未去在意。坐在湖邊,訪文道:“公子……我好像泛舟西湖……”樸恩賜立馬笑道:“好啊,昔日範蠡便是攜著西施歸隱於此,泛舟湖上,倒是自在,此時我們也學著他們自在一回!”訪文聞言樸恩賜將她二人與範蠡、西施相比擬,頓時癡了,道:“若是我和公子真如範蠡、西施那般,該有多好……”還好,這話說的聲音極低,幾乎隻是在心中默念,樸恩賜並未聽見。樸恩賜費了些周折,終於弄來一葉木舟,將訪文倚靠在自己胸前,自己卻雙手劃槳。船開得很慢,徐徐的涼風帶著湖的味道吹來,頓覺涼爽。到了湖心,樸恩賜棄了槳,一手為訪文整理淩亂的發絲。訪文受寵若驚,連忙道:“公子……你這是……”樸恩賜微笑道:“風將你的頭發吹亂了,我替你梳理一下。”殊不知,這是情人抑或夫妻間才有的舉動,而樸恩賜純粹是率性而為之。但是,訪文卻不是這麼認為的,她隻當這是樸恩賜暗示她,他瞧上了自己。訪文俏臉上掛起了笑容,頭靠在樸恩賜胸口靠得更近了。樸恩賜總覺得小舟不穩當,待得為訪文梳理完頭發,便雙手握著她的肩頭,恐防她掉下水去。訪文依偎在他結實的胸膛上,頓覺心中舒坦許多。

這一夜。樸恩賜抱著訪文找到了西湖那小築。兩人來到湖邊,經過一長段曲折的在湖中用竹子做成的回廊,才到了小築門口。樸恩賜輕輕放下訪文,讓她倚靠在回廊的柱子上,自己上前叩門。“請問有人在麼?”可是,任憑樸恩賜如何叩門,如何詢問,屋內一點聲音都沒有。樸恩賜看了看周圍,發現門旁的一處地方寫著些許字:

就醫三要:

死人勿救

逼醫不就

惡人莫擾

樸恩賜看過後,心道:“這毒手聖醫性子倒也奇怪得很,且看第一句‘死人勿救’,他真認為自己醫術通天麼?死人如何能救活,不過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罷了。又看那第二句‘逼醫不就’,也就表示他性子很烈,一旦不救便是不救,好不通情!再看那第三句‘惡人莫擾’,雖說的委婉,可是卻表達出但凡做過大罪大惡之事之人,一概不救治,未免太過強硬了,好歹要給人一個改過的機會吧。”樸恩賜想了一會,回到訪文身旁,剛想說話,訪文卻搶先道:“公子,要不我們走吧。”樸恩賜大驚,問道:“你怎生有了這般想法?”訪文道:“其實當我中了劇毒後,我就知道自己決計活不長了。況且,這段時日,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樸恩賜不再說話,低下頭看著訪文,想了許久,突然雙手按住她的肩膀,道:“你也不必這般沮喪,我定要讓那毒手聖醫醫好你!”突然他歎了口氣,道:“至於冷霜……她已然變了,變得冷血,變得隻願聽那魔教教主的話了……我是該放棄了……”訪文問道:“就算你想不再將那白姑娘拉出泥潭,那你的宮大哥呢,你是否也不管了?”樸樹道:“這有什麼辦法,我連一些關於宮大哥的消息都沒有……茫茫人海,我又該去哪裏找尋到他?”訪文道:“你就不擔心你的宮大哥麼?”樸恩賜道:“宮大哥既然能做太行宮的大弟子,必然有過人之處,想必處處都能化險為夷的吧。我現在最最希望的是你能夠快些好起來,其實這段時日我也覺得很快活,待你好了我打算和你一塊去看看這河山……”訪文搖頭道:“公子,如今隋帝施行暴政,各地都反了起來,公子莫不是想要和我在亂世中欣賞這河山吧?”樸恩賜道:“這有何不可?何況,自古便有‘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道理,我想隋朝施政如此,斷然會及早滅亡,自然一個新的朝代會誕生的。”訪文笑道:“可是到處是戰火,豈不是折煞了各處的如畫風景?”樸恩賜道:“這倒也對,那我們便隱居起來,或者索性回天山好了。”訪文掩嘴而笑,道:“那我們隱居山林好了,我從小呆在天山,還真想感受下你以前的那般日子呢!”樸恩賜道:“那好,現在既然你想走,我們便在附近投店,等那聖醫回來。”訪文奇道:“公子如何知曉屋內無人?”樸恩賜道:“首先,若是屋內有人就算閉門不見,好歹裏麵還是會發出點聲響,哪怕是很微小的聲響,可是我適才內勁灌於雙耳,卻絲毫聽不見屋內有任何動靜。其次,我瞧了那人在門旁寫的話,可以看出此人心高氣傲,閉門不見客這等事情他也不屑去做,因為你的生死之權掌握在他手中,也就是他有著絕對的主動權。”訪文點頭,繼又被樸恩賜橫身抱起,在附近找了家客棧安定下來。

第二日清晨,訪文早早醒來,躺在床上側頭看去,隻見樸恩賜趴在桌子上還在熟睡,肩膀緩緩起伏著。她想要起來為樸恩賜搭上一件外套,奈何此時樸恩賜卻被她發出的動靜聲鬧醒了。樸恩賜瞧了瞧她,柔聲道:“你怎麼醒了?”訪文欲言又止,隻好笑道:“我……我今日有些氣力,不想睡覺了。”樸恩賜道:“這樣啊,不過我還是得替你先去西湖小築看一下那毒手聖醫在不在了,你在這裏等我消息。”樸恩賜剛起身,便被訪文喝住:“我與你一道去!”樸恩賜很吃驚,道:“你身子……不可以的,這樣會太過疲勞的。”訪文搖搖頭道:“我必須得去。”樸恩賜不解,問道:“為何?”訪文道:“我去了才能顯示出我的誠意,你也不想讓那毒手聖醫認為我是一個喜愛擺架子的女子吧。”樸恩賜想想也對,畢竟自己這裏有求於他人,禮數方麵還真的缺不得。

二人一路慢行來到西湖小築。到了門前,樸恩賜再度叩門,但是屋內依舊一絲動靜也無,如是這般五六天。

這一日,訪文坐於床上,呼吸急促,大約是病情有所加重。樸恩賜此刻心急火燎,可是那毒手聖醫還是未歸,他也沒了轍。樸恩賜不住地在屋內踱步,是不是還回頭觀看下訪文的狀況。

過了些許時分,訪文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倒了過去。樸恩賜見狀,立馬探她情況,發現訪文全身發脹,又變得十分滾燙,好似被火灼燒一般。在這般煎熬下,訪文說起了幾乎讓人聽不懂的囈語,更加讓樸恩賜心慌意亂,驚慌失措。

天灰蒙蒙的,遠處的雲彩壓了下來,著實讓人感到一陣氣悶。極遠處的雲彩間還閃了幾道雷,然後隻覺耳旁炸開了巨響——原來是雷聲滾滾!

樸恩賜此刻全然沒了主意,唯有把賭注全押在了那毒手聖醫身上!他健步如飛,顧不得許多,但求最快到達西湖小築,於是他橫抱訪文,在屋簷之上不斷縱橫起躍。一些還未歸家的老百姓瞧見了,還揉了揉眼睛,再想看時,樸恩賜早已沒了人影,他們隻當是自己眼睛昏花,瞧錯了。

過了兩柱香的時間,樸恩賜到了西湖小築。來的路上,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兩人到了這裏,全身早已被淋個濕透。樸恩賜幾近瘋狂地叩門,那扇木門被他敲得“咯吱咯吱”發響。不知是什麼緣故,訪文竟在此刻又蘇醒了。“公子……”樸恩賜聽聞她那虛弱的聲音,立馬來到她身旁,問道:“訪文,你……你好些了麼?”訪文慘笑,用手顫抖地撫了他額前的發絲,道:“公子,我怕是不行了……”樸恩賜立馬喝道:“不!這決計不可能的,訪文你再等一下,這裏的醫生馬上就來了!”訪文搖頭道:“公子……我自己比誰都清楚,我……我想和你說幾句話……”樸恩賜隻好將她溫柔地攬在懷中,道:“你說你說……你說什麼我都為你做到!”訪文道:“我這次如若去了,千萬不要遷怒那毒手聖醫……還有,我希望你拋開成見,不要因為我就不管那白姑娘……她隻是一個可憐的人,做了別人的傀儡而不自知……你要將她從魔障中解救出來,知道麼?”樸恩賜一手托著訪文的腦袋,帶著哭腔道:“我知道……我定把她解救出來……”訪文道:“還有……我很喜歡這裏的生活,我死了就別將我埋葬在天山了,就埋葬在此吧……再者,能夠死在你的懷中,訪文死而無憾了……”訪文話語聲漸漸轉輕,到最後竟是幾不可聞。樸恩賜瞧見她緩緩閉上眼眸,嘴角掛著笑容,似是十分幸福。樸恩賜的內心被她震撼住了,他大聲嘶吼,想要喚醒她……

此時,一陣馬蹄聲傳入樸恩賜耳內。他抬頭一瞧,卻見西湖岸邊有一白衣人騎一烈紅之色的馬匹停駐在湖邊回廊口。隻見那人下馬,長裙及地,身姿曼妙,想來是名女子。走得近些,樸恩賜才瞧得清楚,正是那: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隻見這位女子不過二八年紀,長得水靈得緊,腦後隨意盤了一髻,卻插了一支極為珍貴精巧的鳳釵。這位女子身後背著一個藥草簍子,樸恩賜忙問道:“你家主子在何處?”那少女倒是吃了一驚,反問道:“我主子?”樸恩賜道:“是呀,你的主子——人稱‘毒手聖醫’的人呀!這裏,這裏有人要救!”那少女隨意地看了地上的訪文一眼,道:“我便是人稱‘毒手聖醫’的人!”樸恩賜驚道:“這怎麼可能!堂堂毒手聖醫竟會是一介女流!”那少女似乎有些惱怒,道:“你瞧不起我這女流之輩麼!”樸恩賜不願與她爭辯什麼,隻好抱拳道:“在下絕無此意。既然你便是那毒手聖醫,能否為我看看我這位……姑娘的情況。”少女蹲了下來,手搭在訪文的脈搏上,隨即站了起來,搖搖頭道:“真是浪費我時間,難道我救人三要沒看麼?你便犯了第一條。”樸恩賜大為震驚,他顯然知曉第一條便是“死人勿救”!他“噌”一下站了起來,雙手緊捏住那少女雙肩,喝道:“你說什麼!”那少女顯然被捏疼了,道:“你先放手……”樸恩賜想來自己也是行為太過魯莽,便放了手。誰知樸恩賜才放手,那少女一個“細胸巧翻雲”後翻過去,半空中右手激射出好幾枚銀針,針針對準樸恩賜人身要害!樸恩賜喝道:“好歹毒的娘們!”側身一躲,才躲了開去。那少女咯咯笑道:“我既然人稱‘毒手聖醫’,手法不毒些那怎麼行呢!”樸恩賜道:“適才是我不對,現在都住手如何?”那少女嬌笑道:“我才不要呢!難得我的小築遇到你這般‘貴人’,我不好好玩弄一番豈不是對不起老天爺?看招!”說罷,又是唰唰數枚銀針射去。樸恩賜心道:“這女子怎麼沒完沒了!”剛要躲開,隻見那少女又射出數枚銀針,封住他去路。樸恩賜隻好使出劫天掌,用掌勁彈開那些飛來的銀針。那少女笑道:“哼哼,你的功夫倒是不錯呢!”說罷,右手一揚,卻是一把銀針漫天飛灑,射向樸恩賜!那少女道:“瞧你也不是故意來找我晦氣的,隻要你能夠破我這招‘天女散花’,我便饒你!”樸恩賜心道:“她總算折騰夠了!”心裏這麼想著,不過身體依舊躲避那些銀針。樸恩賜馬步一紮,使出劫天掌,掌勁包圍住周身,饒是那銀針多麼密集,依舊無法傷到樸恩賜絲毫。待得全部銀針落地,樸恩賜這才收了掌勢,走上前去,剛想說話,卻立馬動彈不得,然後,漸漸覺得腦袋昏昏沉沉,最後倒了下去。那少女拍拍手道:“饒是你精似鬼,還不是得喝我洗腳水?小子,你可得記牢,女人可不是什麼君子,才不會去守那勞什子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哩!”原來,在樸恩賜走近之時,那少女突然射出幾枚銀針紮在樸恩賜身上幾個要穴上。至於樸恩賜怎麼會躲不過,其實不過是兩人距離太近,當時著實躲閃不得,再加上樸恩賜以為她定會守約,於是根本沒有防備。

待得樸恩賜醒來,卻是躺在一間暗室中。樸恩賜起身,坐於地上,閉起雙眼,眼前卻浮現出這幾年與訪文一起的日子。對於他來說,白冷霜當初以謊言為他營造了脫逃時機,乃是救命之恩;天山腳下偶遇嶽向鬆,隨之入山拜師,乃是知遇之恩;而南宮訪文又是哪般?她對自己,隻有如親人一般的關懷和朋友隻見的知心。此刻的樸恩賜,分明也弄不清自己對待訪文是個什麼情愫在其中了。是歡喜她亦或是愛?樸恩賜自己不敢搖頭,亦是不敢點頭。若是以前,他定會說訪文與自己是道義之交。可是現在呢?想起這些時日的種種,譬如那次泛舟西湖,為她梳理被風吹亂的發絲;最後又是將她攬入自己的懷中……這些舉動恐怕早已超乎“朋友”這個詞的界限了。

樸恩賜還在想著,暗室的門卻打開了,那位少女緩步走了進來。與先前的打扮不同,此刻這少女確實著了一身黃裳,短裙勉強遮沒大腿。腦後的那隨意的一髻也換成了標準的雲髻,隻是頭上那精致的鳳釵依舊橫插在青絲之中。樸恩賜見她走來,不禁奇怪,道:“你怎生來此?”那少女道:“但凡被我耍了心機而困於此的人,無不想將我撕成碎片。你卻隻是一句‘你怎生來此’,莫非你不恨我麼?”樸恩賜歎了口氣道:“其實在她閉上眼的那一刹那便以知曉,她永遠不會醒了。她離去之前,曾叫我莫要遷怒於你,可我還是失了理智,才對你失禮。雖說你的手段多少令我不齒,但我仍覺得這是我罪有應得的。”那少女咯咯笑道:“你還真與一般人不一樣呢。”樸恩賜道:“我還能求你一些事情麼?”那少女問道:“何事有求於我?”樸恩賜道:“訪文她說喜歡這裏的西湖美景,我想將她好生埋葬於此……”那少女道:“好呀!”樸恩賜大喜過望,道:“真的麼?”那少女卻道:“不過你得給我跪下,拜我三拜方可。”樸恩賜想也未想,便跪了下來。那少女驚訝道:“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你便這般跪我?”樸恩賜道:“那又如何?若是能夠多拜你能讓訪文死而複生,我哪怕跪死也值當的!”那少女幽幽地道:“真是一位癡心郎!”待得樸恩賜拜完三拜之後,那少女道:“你隨我來。”樸恩賜緩緩起身,瞧她已走遠,連忙跟上。

從暗室走出,竟是一條陰暗的甬道。樸恩賜忽聽得潺潺流水之聲從牆後發出。那少女似是瞧出樸恩賜心思,道:“這甬道是建在西湖湖底的。”樸恩賜不禁讚歎道:“如此浩大之工程,竟是你一人做出,太過了不得!”那少女卻淡淡道:“這西湖小築並不是我所建的,我來時已存在了。”樸恩賜疑惑道:“莫非你不是這裏的本家?”那少女道:“自然不是了。我自小遭遇加重劫難,與我的奶媽一道逃亡與此。”樸恩賜問道:“那不知姑娘怎麼稱呼?”那少女一努嘴,道:“我為何要與你說?”這般回答,卻是在樸恩賜意料之外的,頓時樸恩賜為之語塞,不知該說什麼。那少女咯咯一笑,道:“好啦,瞧你也不是個壞人,便告訴你好了。記住了,我姓華,名書祥。”樸恩賜口中喃喃道:“華氏一家……”華書祥奇怪道:“你在念叨什麼?”樸恩賜突然一驚,道:“你莫非是那以藥理舉名的華氏一族的後人?”那少女倒是吃了一驚,問道:“你怎知道?”原來,樸恩賜在尹穀槐的書房中翻閱典籍,無意間瞧見了有關於華書祥一家的記載。於是,樸恩賜道:“我隻是無意間知曉的。”華書祥道:“我爺爺醫術無雙,被朝廷的人喚了做了太醫。哪想到文帝乃是被楊廣那個龜兒子整的一個窒息而歸……我爺爺隻是大夫,又不是仙人,哪有能把死人救活的道理?!但是,可惡的是,朝廷卻說我爺爺醫術平庸,還被誅了九族。我與奶媽乃是在混亂中逃得出來的,隻是,我的一家……”說罷,便啜泣了起來。樸恩賜走上前去,用手拍了拍她的肩,沒想到她竟突然轉身將自己抱住,俏臉緊緊貼著他的胸膛之上,任由那淚水浸濕他胸前的衣衫。

哭了一會兒,華書祥這才推開了樸恩賜,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淚水,道:“走吧,你不是還想好生安葬那姑娘麼?”樸恩賜輕輕應了一聲,緊跟在她身後。但是,樸恩賜心中猶如摻了五味陳壇,隻覺得她很堅強又脆弱。堅強的是,她能夠忍受了滅族之禍;脆弱的是,她的心靈總是夾雜著悲傷,想要快樂起來怕是很難……

走了好長一段路,方才到頭。才出了甬道,樸恩賜一看,房間的布置,以及屋內飄著淡淡的胭脂香味,想必是華書祥的閨房了。“你將眼睛閉上。”華書祥這般與樸恩賜說道。樸恩賜不解,問道:“這是作甚?”華書祥努了努嘴,道:“女兒家的房間能隨意給你瞧得麼?!”樸恩賜哭笑不語,隻得照做。樸恩賜聽得華書祥走了幾步,自己卻絲毫沒有動作。“你怎麼不走呀?”華書祥問道。“我……我閉著眼睛,哪能看見出去的路呀!”樸恩賜無奈道。華書祥撇了撇嘴,道:“先前難道不會看好出房間的路啊!”樸恩賜一時語塞,隻好小聲嘀咕:“你先前說的女兒家的房間不便給別人瞧,現在又怪我沒有看好路,真是無理取鬧!”華書祥可是聽得萬全,喝道:“你在嚼什麼舌頭!”樸恩賜隻好搖搖腦袋,沉默不語。半餉,華書祥道:“算啦,你牽著你出去好了。”說罷,便去牽樸恩賜的手。她的手才觸及,樸恩賜隻覺此手滑如羊脂,柔若無骨,摸得舒服極了,不自然地握得緊些。華書祥倒是沒察覺什麼,就這般牽著他出了房間。

到了大廳,華書祥才道:“把眼睛睜開吧。”樸恩賜依言,這才睜了眼。這時,樸恩賜依舊握著華書祥的手沒有放開,而華書祥也意識到了,於是道:“你還不放手麼?你想作甚?”樸恩賜一聽,立馬像甩掉一個燙手山芋一般甩開她的手。華書祥在一旁咯咯直笑,卻不說話。樸恩賜問道:“為何事笑這般開心?”華書祥道:“牽著我的手是何感覺呀?很銷魂麼?”樸恩賜一扭頭,道:“哪有的事!”華書祥笑了一下,道:“好啦,不與你開玩笑了。隨我來,我帶你去看她。”說罷,朝北麵的屋子走了進去。樸恩賜跟上前去,入了房內,卻見到一口紅木棺材。華書祥道:“我前些日子出外采藥去致使無法醫治你的……故友,為此我對你十分抱憾。不過,將你囚禁於暗室後,我特意為她診斷了一番,感到有一絲奇怪。”樸恩賜問道:“你奇怪什麼?”華書祥道:“她所中的毒倒是奇怪得很。我察覺到她體內的毒其實是用百餘種毒蟲毒草淬煉而成。這些毒,分而治之著實簡單,但是一旦淬煉成這般醫治便是極為不易。原本,這些毒為一一相克,但是合在一起倒成了罕見的劇毒。”樸恩賜道:“你所指的,便是這樁奇怪的事情麼?”華書祥搖搖頭,道:“這種情況在醫藥上早有先例。我所奇怪的,便是這種毒如此之烈,中者不出半個時辰便會倒地不支,且不知你用了何種手法,居然能夠一再壓製毒性,使之緩於三月之後才發作?”樸恩賜不知玄清訣還有壓製天下所有之毒的毒發作用,何況南宮訪文也練過玄清訣,兩人內力互通,大大把毒發的時間延後。樸恩賜搖頭道:“我也不知。”華書祥得不到解答,隻得歎了口氣,道:“這事情且不去管它。為表我一絲心意,我特意在棺木中放置了我特製的香料,可保這位姑娘屍首不會腐爛,永駐芳華。”樸恩賜抱拳道:“華姑娘有心了,在下感激不盡。”華書祥嘻嘻笑道:“叫我書祥便是,華姑娘這稱呼實在太過生疏了。”說罷,便想要開棺,結果愣是推不動那棺蓋。“咦,奇怪了,這棺木我並未命人釘死,為何開不了呢?”樸恩賜接手道:“我且來試試。”說罷,暗運內勁與雙掌,猛地一推,方才推開幾許。棺內伊人依舊,那微揚的嘴角,禁閉的雙眸,讓樸恩賜不禁瞧得癡了。華書祥站在一旁,瞧他神色如此,原本想要好生嘲笑一番,可是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索性緩緩走開,退出這房間。

華書祥來到大廳,斜靠著門窗,眼神淒然。

樸恩賜將手放入棺木,輕輕撫著訪文的臉。容貌依舊,可是,這麵容,卻觸之冰涼!樸恩賜望著她的俏臉,想要與她說千言萬語,卻話到喉間,硬是吞了回去。突然,什麼物事閃了他的眼睛。樸恩賜定睛一瞧,卻是那佩劍。樸恩賜伸手將訪文的佩劍自她身上取下,橫托於手掌之中,怔怔瞧著。之後,樸恩賜輕歎一口氣,將那佩劍係在自己腰上,便合上棺蓋,走了出去。

樸恩賜來到大廳,卻聽得一陣極為清雅的笙聲。此聲曲調低沉悲涼,讓樸恩賜不禁聽得癡了。半餉,那笙聲竟然停了。樸恩賜猶若從夢中驚醒,卻見華書祥緩步走來,手中拿著一隻笙。“剛才原來是你在吹奏呀……”樸恩賜神色哀傷,緩緩道。華書祥點點頭,眼睛不願瞧他,便索性從身邊的窗子遠眺西湖美景。“我……”樸恩賜欲言又止。華書祥聽見他出聲,假意不理會,但是眼睛悄悄瞟了過去。她杏眼瞥見他腰間佩劍,問道:“從她身上取下的麼?”樸恩賜點了點頭,不過沒有說什麼。華書祥似是極為吃力地說道:“睹物思人麼……你可知有時常常想起心中所掛念之人,也是很痛苦的麼?”樸恩賜不禁留下了淚水,哭道:“我……我如今便痛苦的緊!”華書祥不解道:“那你還……”樸恩賜回答道:“隻是,佩劍在手,便覺得她依舊在我身旁……”華書祥瞧得樸恩賜這般,也無故留下淚,帶著些許哭腔,道:“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呀……你……”樸恩賜搖搖頭,站到她身旁,看著湖上美景,道:“昔日,她倒是歡喜上這裏的景色。”華書祥問道:“你怎麼……不與她多說些話?”樸恩賜歎了口氣,道:“有些話,總是說不出口,但是我想她泉下有知應該會明白我的心思。”華書祥沒有答話,隻是徑直回了房。樸恩賜立於原地,看著泛光的湖麵,想起那與訪文泛舟湖上的時光,遂念道:

瑤台遇天女,至此無閑愁。

昨日瞧伊容,今卻人已非。

伊人落九泉,彼岸花也豔。

我心比明燈,為伊永相照。

白骨化生肌,想來亦枉然。

西湖泛舟去,共我逍遙遊。

待得兩日後,樸恩賜將棺木釘死,好生埋葬在西湖小築後麵一處湖畔靜謐之處。樸恩賜立於訪文墳前,突然抽出佩劍,身影舞動,劍影錯亂,看似卻是那“清蓮劍法”,不過劍意委婉,卻是徒增了幾多悲愁在其中。樸恩賜舞畢,才對著訪文的墓碑道:“訪文,這套劍法便是我看過你使的清蓮劍法中悟出的對你的思戀,便喚名‘情歸’!”

不遠處,華書祥倚在一棵粗木旁,怔怔看著樸恩賜的背影,道:“情歸……情之所歸……情這一字卻可以讓人如此……作為一名女子得此郎君,真乃是夫複何求……夫複何求……”說罷,卻已是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次日,樸恩賜便決定與華書祥請辭離去。華書祥不禁吃驚道:“這麼快便要走了,不多留幾日麼?”樸恩賜搖頭道:“不了。”華書祥輕歎一口氣,轉身走進屋內,拿出個包袱交予樸恩賜。樸恩賜不禁問道:“這包袱裏裝了些什麼物事?”華書祥努努嘴,道:“你自個兒不會打開看看麼?”樸恩賜依言打開包袱,卻是些藥草、藥膏。華書祥道:“瞧你是個習武之人,出去走江湖難免會受些刀創劍傷的,這些藥草、藥膏都是給你急用的。”樸恩賜複又將包袱係好,背在肩上,抱拳道:“多謝華姑娘……書祥姑娘好意。”華書祥笑了一笑,問道:“你這次有何打算麼?”樸恩賜道:“我才從天山下來之時便聽聞過秦數顯這人的名號,所以此次想去會會他。”華書祥問道:“那個反叛的十三太保秦數顯秦叔寶?”樸恩賜搖頭道:“是不是那勞什子十三太保我不知道,我隻知曉他和他的兄弟們攻下了金堤關,大舉義旗。”華書祥道:“那便是他了。不過,很遺憾的是,他現今不在金堤。”樸恩賜問道:“那麼現今此人何在?”華書祥道:“我前些日子出去采藥,聽得人說,他攻下了瓦崗呢!”樸恩賜喜道:“哦?此人現在在瓦崗了?”華書祥卻道:“雖然他在瓦崗,但是我還是希望你不要現在去找他。”樸恩賜問道:“這是何故?”華書祥道:“我聽聞,朝廷派了部隊去鎮壓了。”樸恩賜道:“聽聞那個皇帝驕奢淫逸,還大興土木,搞的百姓的日子都不好過。這樣的皇帝,早已失了人心,必定不會落得一個好下場!所以,我看這次鎮壓八成是沒有用的。”華書祥道:“你可知道楊齊濤這人?”樸恩賜問道:“楊齊濤?此人何許人也?”華書祥道:“楊齊濤被先帝封為靠山王,有權調動天下兵馬。而且,此人武功極強,乃是當初隋朝一統天下的主要戰將,對於排兵布陣也是相當厲害。”樸恩賜道:“如此說來,瓦崗算是遇上災難了?”華書祥道:“這次瓦崗的局勢怕是不容樂觀。”樸恩賜笑了笑,道:“聽你說這靠山王如此厲害,我還真想好生會會他!”華書祥大吃一驚,掩嘴道:“你瘋了麼?”樸恩賜道:“我沒有瘋,隻是想要好好看看這世間,再者我想為這處在水深火熱的百姓出一份綿薄之力。”華書祥隻得搖頭道:“我也知道自己是決計攔不了你的,也罷,我也隻能祝你一路平安了。”樸恩賜點了點頭,道:“那……書祥姑娘,我們就此別過吧。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華書祥點點頭道:“後會有期。”樸恩賜一轉身,大步流星,離開了西湖小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