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編第一章詩人群體的變遷
論述魏晉南北朝詩人之變遷承繼,是一個大題目,筆者自難麵麵俱到,因而擬從內外兩方麵來探討,即論外部的群體變遷,又論內在的人格和生命意識的繼承與變化,進而從這三個角度去窺測魏晉南北朝詩歌創作及藝術性的流變。
魏晉南北朝時期,文學集團不斷湧現,為文學史上一道靚麗風景。這裏用詩人群體名之而不言詩歌流派,乃是因為詩人群體指同一曆史時期有共同生活、共同趣味的詩人群,他們沒有真正意義的文學領袖以及可以指導這一群落創作的理論,也就是並沒有演化為一個後世意義上的詩歌流派。
談詩人群體,要從文人群體說起。春秋時,諸子百家學說各有師承,孔、孟、墨、莊幾家弟子均有明載,是具有學派特征的文人群體。戰國時有稷下學宮,文人繁盛。不過,這些文人群體以學術為論題,沒有明顯的文學傾向。西漢分別出現過以梁孝王劉武、淮南王劉安、漢武帝劉徹、漢宣帝劉詢等帝王為中心的文人群體,以辭賦創作為要義,文人或是政治智囊或是文學侍從。循漢武帝舊例,有東漢靈帝鴻都門學之興,曹操鄴下文士集團之舉等等。詩歌為文人垂青之時,詩人群體也自然而生。建安詩人群體的形成即仰賴曹操的網羅,這種情況後來常常發生,像西晉賈謐聚集的二十四友,南朝齊蕭子良聚集的竟陵八友,唐太宗手下聚集的以上官儀為代表的詩人群體皆是。
詩人群體形成,跟生活環境有關聯。先如地域的影響,唐代邊塞詩人高適、岑參受西域邊塞風情影響;次如職業環境的影響,如中唐的台閣體詩人群。當然也有一種獨特的家族記憶的詩人群,如魏之三曹,西晉到南朝齊的謝氏詩人群。詩人群體的形成,與詩人的審美趣味相投也不可分。詩人的創作個性固然存在,但同一時期終究有相對一致的審美追求,三曹七子的詩歌悲涼慷慨,竟陵八友詩歌有聲韻之美。前代詩歌對詩人自覺的熏陶,或使詩人亦步亦趨缺乏創新之力,或使詩人在繼承的基礎上有所創新。而詩人的性情好尚使他們附和或背離時俗,形成自己的風格和詩歌的文化特征。詩人的審美趣味有時也形成於生活趣味相投,竹林七賢的形成,即是性情相投加上生活趣味相投。
魏晉南北朝的詩人群體往往是鬆散的。這一時期,文人多受製於政治,政治催生的文人集團,卻沒有顯示出親密無間、向心協力的粘合力。從建安的三曹七子到南朝的竟陵八友,都是如此。文人因思想性情、生活方式、才學風格等方麵的差異相輕相鬥,曹操殺孔融、嵇康與山濤絕交,都是此類。魏晉南北朝的文人好風度,常師心使氣,這些都是詩人群體鬆散的原因。
“時運交移,質文代變”,明代陸時雍又說:“人情好尚,世有轉移”陸時雍《詩鏡總論》,《曆代詩話續編》,中華書局,1983年,第1416頁。,詩風之變源於社會生活和詩人情誌,實為常理。詩人世代交替,詩風自然各異。
第一節三曹七子詩群的出現
三曹之說,始見於南朝梁代。或稱“二祖、陳王”,如沈約說:“至於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陳王,鹹蓄盛藻,甫乃以情緯文,以文被質。”沈約《宋書·謝靈運傳論》,中華書局,1974年,第1778頁。或稱“曹公父子”,如南朝梁鍾嶸說:“降及建安,曹公父子,篤好斯文。”鍾嶸《詩品序》,《曆代詩話》,中華書局,1981年,第2頁。七子之說,始見於曹丕的《典論·論文》:“今之文人,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幹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瑒德璉,東平劉楨公幹。斯七子者,於學無所遺,於辭無所假,鹹以自騁驥於千裏,仰齊足而並馳。”孔融在公元208年為曹操所殺,這篇文章所言的情況當在此之前。
史籍中沒有完整出現“三曹七子”,較全麵提到他們的是劉勰,《文心雕龍·時序》:“自獻帝播遷,文學蓬轉,建安之末,區宇方輯。魏武以相王之尊,雅愛詩章;文帝以副君之重,妙善辭賦;陳思以公子之豪,下筆琳琅;並體貌英逸,故俊才雲蒸。仲宣委質於漢南,孔璋歸命於河北,偉長從宦於青土,公幹徇質於海隅,德璉綜其斐然之思,元瑜展其翩翩之樂,文蔚休伯之儔,於叔德祖之侶,傲雅觴豆之前,雍容衽席之上,灑筆以成酣歌,和墨以藉談笑。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衰俗怨,並誌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沒有提到孔融,三曹六子外,同時的幾個文人如楊修等也提到了。
三曹七子中,曹操舉足輕重。他心懷四海,逐鹿天下,唯才是舉,敢於背離世俗道德觀念,征召被褐懷玉而釣於渭水之濱的隱士以及盜嫂受金不遇於時的人。《三國誌》曹操本傳說他“文武並施,禦軍三十餘年,手不舍書,晝則講武策,夜則思經傳,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弦,皆成樂章”陳壽《三國誌·魏書·武帝紀》,中華書局,1959年,第54頁。。曹操以文為心聲,又以詩娛情,成為建安文壇盟主。曹操對兒子曹丕很用心思。曹丕在《典論·自敘》中說:“餘時年五歲,上以四方擾亂,教餘學射。”曹操在建安十三年(208)為丞相之後,強召司馬懿為文學掾,“使與太子遊處”房玄齡等《晉書·宣帝紀》,中華書局,1974年,第2頁。。曹操對曹植亦然。曹植少年時,曹操率諸子登銅雀台作賦,“植援筆立成,可觀,太祖甚異之”;“每進見難問,應聲而對,特見寵愛”陳壽《三國誌·魏書·陳思王傳》,中華書局,1959年,第557頁。。曹氏兄弟在生活與政治上依傍曹操,文學上則各有成就,二人對文學的認識也很不一樣,曹丕在《典論·論文》中說:“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而曹植卻小視文學,曾說:“辭賦小道,固未足以揄揚大義,彰示來世也。”(《與楊德祖書》)
曹操首先和七子有密切的聯係。當時,諸侯割據,戰亂紛紜,詩人之間缺乏交往,但公元204年,陳琳、阮瑀歸曹操,均為司空軍謀祭酒;徐幹為司空軍謀祭酒掾屬。公元208年,是七子相會的關鍵一年,這年或稍前,應瑒、劉楨歸附曹操,均為丞相掾屬;九月王粲歸附曹操,也為丞相掾。可惜,該年八月孔融就給曹操殺了。曹植曾欣然說:“吾王於是設天網以該之,頓八紘以掩之,今悉集茲國矣。”(《與楊德祖書》)曹操以“違反天道、敗亂倫理”的罪名殺孔融,對其他六子則多有籠絡,史書有明確記載。
七子之間的交往之樂,從他們的宴會詩中可以看到。曹丕在《與吳質書》中表述了他們的“南皮之遊”的快樂:“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昔日遊處,行則連輿,止則接席,何曾須臾相失。每至觴酌流行,絲竹並奏,酒酣耳熱,仰而賦詩。當此之時,忽然不自知樂也。”劉楨也在《贈五官中郎將詩四首》中敘說:“眾賓會廣坐,明燈熹炎光。清歌製妙聲,萬舞在中堂。金罍含甘醴,羽觴行無方。長夜忘歸來,聊且為太康。”一起飲酒,一起賦詩,詩歌也是他們交往的媒介。劉楨《贈徐幹》詩二首,其一說:“思子沉心曲,長歎不能言。起坐失次第,一日三四遷。”徐幹《答劉楨》:“與子別無幾,所經未一旬。我思一何篤,其愁如三春。”流露出的濃鬱愁思,蘊含著彼此的深情厚誼。
曹操深厚的文學修養,使其對網羅文人具有自覺性。文人對他既是政治歸附,也是文學侍從,如袁紹兵敗後,陳琳歸降曹操。而吳質之於曹丕,楊修之於曹植,主要做了政治謀臣。曹丕、曹植承繼了乃父網羅人才之法。建安十六年,曹丕為五官中郎將,置官屬,為丞相副;曹植為平原侯。《三國誌·王粲傳》記載當時二人“天下向慕、賓客如雲”的情況:“始文帝為五官將,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學。粲與北海徐幹字偉長,廣陵陳琳字孔璋,陳留阮瑀字元瑜,汝南應瑒字德璉,東平劉楨字公幹,並見友善。”
曹操開建安風氣之先,但他不是自覺以詩歌為建安諸子的前導,把他們引入某一詩歌創作軌道,而是仿漢武以賦家為文學侍從的舊例,使詩人為自己的侍從。建安諸子扮演文學侍從時多作賦。如建安十三年曹操南征荊州,曹丕作《述征賦》,阮瑀作《紀征賦》,王粲也作了《浮淮賦》。作的詩相對少,如建安二十年曹操征張魯獲勝,王粲作五言《從軍行》五首讚譽其事。當時詩人集於鄴下,詩壇領袖表麵上是曹操,實際上已經是曹丕了。曹丕從政治與情感兩麵將建安諸子驅進狹隘的生活圈子,往往約請諸子依物而作。他隨父出獵,作《校獵賦》,命陳琳、王粲、應瑒、劉楨各寫一篇賦,於是有陳琳的《武賦》、王粲的《羽獵賦》、應瑒的《西狩賦》、劉楨的《大閱賦》。他得一副瑪瑙勒,喜極而賦,同時令陳琳、王粲作賦。他做《寡婦賦》悼阮瑀,作《槐賦》,都令王粲並作。他在北園及東閣講堂賦詩,命王粲、劉楨、阮瑀、應瑒等同作。這些與乃父的行為相似,但曹操宣揚武功,他則有些以文為戲的味道。曹丕更關心諸子的為文風格,在《典論·論文》和《與吳質書》中以氣論文,評說了建安諸子的詩文創作風格,審視了詩人性情對文學的影響。
建安七子向往參與政治而不是做一個詩人,常以特殊的曆史事件、生活場景入詩,以詩歌觀照社會。當他們在亂離之後,依附曹氏父子,除了隨曹操征伐就是與曹丕曹植飲酒賦詩,寫了大量宴遊詩歌,在詩歌的藝術性得到強化的同時,創作精神卻異變了。
建安二十三年(218)大瘟疫,王粲、徐幹、陳琳、應瑒、劉楨同年而亡。建安詩歌隨詩人凋零而逐漸消亡,其後僅有曹植還維係建安詩風之餘響。
第二節竹林七賢的承繼與變異
魏晉易代,竹林七賢步三曹七子之跡,出於險惡的政治旋渦之中。他們或心向曹氏與西晉統治者同床異夢,或者與西晉王朝同軌運行,與時俯仰。
“竹林七賢”的說法最早見於《三國誌·王粲傳》附《嵇康傳》,裴鬆之注引《魏氏春秋》:“康寓居河內之山陽縣,與之遊者未嚐見其喜慍之色。與陳留阮籍、河內山濤、河南向秀、籍兄子鹹、琅琊王戎、沛人劉伶相與友善,遊於竹林,號為七賢。”《魏氏春秋》的作者孫盛,字安國,太原中都人,所著《魏氏春秋》《晉陽秋》,世稱良史。竹林七賢最後一個王戎去世,孫盛剛降生,他親身感受到七賢的巨大影響:“於時風譽,扇於海內,至於今詠之。”(《世說新語·任誕》,劉孝標注引《晉陽秋》)與孫盛同時的名士袁宏、戴逵、孫綽,也著有《竹林七賢名士傳》《至人高士傳讚》等書,也說明竹林七賢之名在當世就有了。
與裴鬆之同時的劉義慶在《世說新語·任誕》中也有類似記載:“陳留阮籍、譙國嵇康、河內山濤三人年皆相比,康年少亞之。預此契者,沛國劉伶、陳留阮鹹、河內向秀、琅琊王戎。七人常集於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這段文字增加了描寫,其材料來源極有可能取自《魏氏春秋》。
“竹林”之名的由來有兩說。其一是實有其地。《世說新語》說“七人常集於竹林之下,肆意酣暢”,並非妄言。王戎在阮籍、嵇康死後,一次路經從前常一起喝酒的黃公酒壚,對同車人說:“前昔與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飲於此壚。竹林之遊,亦預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來,便為時所羈。今日視此雖近,邈若山河。”其二認為竹林為假托。陳寅恪認為“七賢所遊之竹林,則為假托佛教名詞”。因而,竹林在後世“清通、脫俗,成為士大夫卓爾不群的象征”施惟達《中古風度》,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2年,第7頁。。
七賢以嵇康為中心,對魏晉之際社會政治黑暗,對司馬與曹魏兩大政治集團的權力之爭,厭倦極深卻無可奈何。嵇康是曹操孫子曹休的女婿,官至中散大夫,極易招惹司馬集團對他的猜忌,“直性狹中”(《與山巨源絕交書》)的性格,使他對司馬集團采取了堅決不合作的態度。正是由於他對司馬氏集團鮮明的不妥協精神,使他成了竹林七賢的領袖,也成了所有對司馬氏集團不滿的士子的領袖。
阮籍與嵇康齊名,但政治態度不如嵇康旗幟鮮明,他“本有濟世誌,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遂酣飲為常”(《晉書·阮籍傳》);既不做曹魏朝廷的官,也不做司馬氏的官。他婉拒魏太尉蔣濟的征辟,推辭不成,就吏不久又托病力辭。一年之後,曹爽為司馬懿所誅,“眾人鹹服其遠識”。阮籍以明哲保身為原則,盡量不對兩大政治集團表現傾向。為拉攏阮籍,安撫士人,司馬昭處處表現對阮籍的寬大態度。但阮籍始終不落入司馬昭的陷阱,雖無法推辭司馬昭的任命去做東平相,卻“旬日而返”,最後又主動討了一個有酒喝、無事做的步兵校尉的小官做,以免司馬昭的進一步糾纏。阮籍常以清白眼待人,表達分明的愛憎,得罪禮法之士甚多,所幸因與司馬昭私交甚厚,才未被陷害。阮籍在司馬氏高壓統治下保身的方法,一是發言玄遠,不臧否人物;一是以醉酒、糊塗來掩蓋清醒。鍾會想加害阮籍,“數以時事問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而獲免”(《晉書·阮籍傳》)。為逃脫司馬昭為司馬炎的求婚,阮籍沉醉六十天,使司馬昭的使者無可得言而告退。當然,戲法不能久耍,當司馬炎上演禪讓的喜劇,要阮籍作勸進表時,阮籍不得不從“沉醉”中突然“醒來”,“籍便書,按使寫之,無所改竄,辭甚清壯”(《晉書·阮籍傳》)。因為他知道,如果不“醒來”寫勸進表,腦袋就保不住。阮籍是完全清醒的。在這種特殊的社會政治環境下,阮籍練就“青白眼”的特殊本領表達愛憎。由於事實上與司馬氏的不合作態度,使他贏得了嵇康的友誼與尊敬,成了竹林七賢的又一麵旗幟。
阮籍、嵇康心心相印,《晉書·嵇康傳》說,嵇、阮神交,其他五人“豫其流”。如山濤與二人一見,即“契若金蘭”。嵇康所居的山陽為竹林七賢遊集之地,除七賢外,參與竹林之遊的人還包括呂安、阮侃、郭遐周、郭遐叔等。他們都是嵇康的好友,同嵇康的關係比列入七賢的人還要密切。經常與嵇康往來的是向秀和呂安。
向秀字子期,少為同郡山濤所知,又與譙國嵇康、東平呂安友善,其趨舍進止,無不畢同,造事營生,業亦不異。常與康偶鍛於洛邑,與呂安灌園於山陽,收其餘利,以供酒食之費。或率爾相攜,觀原野,極遊浪之勢,亦不計遠近,或經日乃歸,複修常業。(《向秀別傳》,轉引自戴明揚《嵇康集校注附錄·事跡》)
“東平呂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輒千裏命駕,康友而善之。”(《晉書·嵇康傳》)
其他與嵇、阮關係較深,來往較為密切的當推山濤。《晉書·山濤傳》說:“濤早孤,居貧,少有器量,介然不群,性好莊老,每隱身自晦,與嵇康、呂安善,後遇阮籍,便為竹林之遊。”嵇康《與山巨源絕交書》裏談到,“足下昔稱吾於潁川,吾嚐謂之知言”,可與互為印證。山濤家境貧寒時即對妻子說:“忍饑寒,我後當作三公,但不知卿堪公夫人不耳。”(《晉書·山濤傳》)可知他參與竹林之交本來就心誌不堅。嵇康對山濤不冷不熱,從《與山巨源絕交書》就看得出來。山濤與司馬懿的夫人張氏有中表之親,同司馬集團的關係較為密切,大概是嵇康對他冷淡的原因。嵇康臨刑對子嵇紹說:“巨源在,汝不孤矣。”(《晉書·山濤傳》)可見他與山濤還是相知的。
劉伶無與嵇、阮相交的具體事例。阮鹹為阮籍之侄,“鹹任達不拘,與叔父籍為竹林之遊”(《晉書·阮鹹傳》)。鹹之所為,以行為放達、蔑視禮法有名於世,如挑犢鼻與北阮比貧、追求姑家之胡婢、與豬共飲之類,並帶動其“從昆弟莫不以放達為行”。他們有些放達的行為連阮籍都“弗之許”了,以致阮籍的兒子阮渾欲慕父通達不飾小節,都遭到阮籍的反對:“仲容(阮鹹字)以豫吾此流,汝不得複爾。”
阮籍與王戎父王渾為友,見到王戎十分賞識,便攜其為竹林之遊。王戎與嵇康等未見有交往。竹林之遊以嵇康的存在而存在,嵇康因呂安的事情牽連下獄俱亡。與嵇、呂關係密切的向秀為不致遭害,不得不去洛陽見司馬昭,做悔過的表示。司馬昭揶揄他:“聞有箕山之誌,何以在此?”向秀忍氣吞聲答:“以為巢、許狷介之士,未達堯心,豈足多慕?”內心的種種悲苦,使他在入洛返家的途中繞道山陽,去曾遊之地,表達對老友嵇康的懷念,並把悲苦和懷念寫進了著名的《思舊賦》。
竹林七賢不是一個文學群體,而是一個與時風同步的談玄論道的名士群體。袁宏作《名士傳》,以夏侯玄、何晏、王弼為正始名士,阮籍、嵇康、山濤、向秀、劉伶、阮鹹、王戎為竹林名士,裴楷、樂廣、王衍等為中朝名士。(《世說新語·文學》注)即說明時人視七賢為“名士”,而不是聲譽顯揚的文學之士。山濤、阮鹹、王戎根本不弄文學,沒有作品傳下來,向秀、劉伶也隻有極少數的作品傳世。《晉書》阮籍、嵇康、山濤、向秀諸人傳記,都寫著“好莊老”。劉伶的評語是“放情肆誌,常以細宇宙、齊萬物為心”,也是“好莊老”的意思。阮鹹、王戎因阮籍而入竹林之遊,是因為他們或任達不拘禮法(阮鹹),或“任率不修威儀,善發談端”(王戎),符合名士論人的標準,而入七賢之列。王戎的“善發談端”即清談,尤得阮籍欣賞。他曾對王戎的父親王渾說:“衝清賞,非卿倫也,共卿言不如共阿戎談。”所以,雖然“戎少籍一十歲,而籍與之交。籍每適渾,俄頃輒去;過適戎,良久然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