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多漢語詩人為自己文化身份的蒼白無力而痛苦時,龍炳已深切觸摸到自己心靈和文明之根的活水,並以大量優秀的文本見證著這一切。請閱讀氣韻酣暢的組詩《奇跡》吧,請閱讀那首震撼人心的《農民的隱喻》吧,請閱讀他近來繁花迭出、想象奇詭的短詩《閉目看菊花》吧,我相信,你會看到一個強大的詩人,一個牢牢紮根於大地而讓我們肅然起敬的同行!

我想再說說他的羞澀。一個失去精神童貞的人,不可能想象龍炳身上的羞澀,不可能想象這羞澀進入文字後,那溫柔而灼人的律動、戰栗。在我們這個時代,又有多少厚顏無恥之徒啊。自然,有人會看不懂龍炳作品中萬物熊熊燃燒的基礎,感受不到大地與星空透過龍炳的文字,緩緩走進文字帝國時光影的細膩波動。不止一次,我聽到有人說龍炳的作品過於強硬、熱烈,像一塊塊爆炸的殘留物。這種評價,我私下認為既有道理,又不盡然。對此,我更想表示的是:在仔細研讀龍炳的詩歌之前,最好閉上顯擺的嘴。

4:酒

一種生活方式,我釀酒/

醉倒了的暴君,在我體內。

——李龍炳《習慣》

多少世紀的草,還帶著露水/昨夜我是鄉村的新娘/

喝醉了酒/月光讓我越來越透明/

——李龍炳《歲月悠悠》

哈哈,我要揭露,龍炳在詩裏撒了謊。他根本不會喝酒,也不能喝酒,一沾酒,臉就紅得像猴子屁股,再喝,就會倒頭大睡,呼嚕聲響得可以把他家房頂的瓦片都掀下來。或許,是他羞澀的靈魂難以抵擋酒精的熱烈、放蕩?一旦遭遇,便搶先自動繳械投降?誰知道呢,說不定他早已醉了,熱烈地醉在某種深奧的時間美酒中。

我把他經營那間烤酒作坊看成一個隱喻:從大地的作物中提取潮濕的火焰。對於他,大地之糧和火焰構成了其詩歌兩個重要的精神維度,當然,這也是他忠貞於個我宿命的自然而必然的選擇!

在龍炳詩歌和其現實生命的展開中,始終都有大地和火焰這兩種強大力量的存在,無論是早期的練筆,還是近期那魅力灼灼的精製;無論是在文本中,還是在那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民公民李龍炳身上。這兩種力量相互給予、滋潤,並真刀真槍地相互搏鬥。龍炳過人的地方,是能毫不費力地將這水平和垂直的兩股始源性力量,將文本內外的兩個生命,綜合成渾然一體的存在,並最終釀造出醉人的美酒。

一方麵,高粱、麥子等從廣袤大地中生長出的糧食所代表的隱忍、樸素、寬闊,不僅僅在龍炳性格中發揮著明顯的作用,穩定地形成了他個體精神人格的基本影像——其主體為有力的愛,當然也包括他的“傻”和別人眼中的“軟弱”。很多次,在龍炳騎著摩托車飛奔的身影中,我仿佛感到一排排風中俯仰大笑的北方高粱;他說話的語調中,也經常性蹦出一個個結實土豆般還帶著泥土芳香的音節。另一方麵,龍炳身上又澎湃著燒盡一切黑暗的光明之火焰(龍炳詩中,月光除了是滿地清涼,也是另一種形式的燃燒和火焰),澎湃著一種純潔、強大的形而上的衝動,它讓羞澀的龍炳隨時可以衝天而起,亮出逼人的鋒利和尖銳,仿佛從天庭呼嘯而至的刀!

龍炳就這樣牢牢地和他的土地擁抱在一起,他就是燃燒的作物、酒漿!他以潮濕的火焰這一形象,為內、外兩個廣闊的世界作出見證、審判,他的悲哀、貧瘠和幸福、寬廣,都是為了那醉人美酒的釀造。我知道他鄙棄生活的抱怨者,也從不勸他放棄掉龍王鄉的艱難,到所謂的城市裏求得更“像樣”的現實物質生活。也許在他看來,那種努力上進的所謂勇敢,相比於置身那潮濕火焰的擔當、呼嘯,相比於他對大地的羞澀忠貞,隻能算作懦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