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離開(3 / 3)

“是不是人們常說的窮得隻剩錢的那種家庭?真悲哀。”

“是的。我一開始說什麼他根本不聽,還好我堅持跟他說,並和他一起玩耍,現在我們成了朋友。我跟他解釋了什麼是愛,他終於明白他真正需要的是愛,而不是錢。”

“那就好。”

我希望也能夢見一些奇人怪事,可惜我沒有睡眠。亞力士卻不能理解我,說想騰出時間思考和行動。我渴望上學的日子能盡快到來,可鏡魔卻希望那一天永遠別來。

我們驚歎地球真大,擔憂著冬季的離去將要帶來的不便。亞力士的口氣似乎對長途跋涉的辛苦有些後悔:我希望是個女兒身,不用肩負這麼重的使命。

“你覺得我很輕鬆嗎?”

“不是嗎?下棋,看電影,聽音樂,聊天,打牌……”

“原來你嫉妒我!”

“當然,要不我們換換,你替我找聖劍,我替你陪鏡魔玩?”

我嘴一噘說:想得美!

亞力士搖頭歎道:女人啊,就是小氣!

我模仿亞力士的樣子說:女人啊,你才多大?有人裝嫩,還沒聽說有人裝老的!

亞力士更加像模像樣地搖著頭說:不是有那句話嗎?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我笑道:而今識盡愁滋味……

剛要接著說下去,不遠處忽然傳來獵犬的吠叫,亞力士爬出雪屋察看。隻見一個黑影飛快地爬上一棵樹,緊跟著跑來兩隻獵犬和一隊獸人。亞力士率人迎上去。

獸人們見到他們驚慌失措。一個年輕的獸人頭領在馬上啐了一口唾沫問道:你們這群沒腦的傻瓜是什麼人?

亞力士:過路的。

“把老頭兒交出來,否則改道去地獄吧。”

“沒看見,你到別處找吧。”

獵犬圍住那棵樹轉圈,狂吠。頭領對著那棵樹喊道:蠢貨,你想插上尾羽嗎!

黑影跳下來,擺脫開獵犬,跑到亞力士身後說:救救我,他們要給我洗腦。

亞力士吃了一驚。他五十多歲,虎背熊腰,棕紅色皮膚,頭戴羽毛冠,身披豹皮,是個印第安人。亞力士:放過他吧。

頭領喝道:讓開,奶娃!

你想紋身嗎!亞力士拔出佩劍說。士兵們上前護住亞力士。

頭領擺擺手,身後的獸人們衝過來,雙方廝殺起來。幾個獸人立刻倒地。頭領見大事不妙,回馬便跑。亞力士舉起弓箭,瞄準。

印第安人一把拽住亞力士,喊道:不要!

亞力士疑惑地看著他,收起了弓箭。頭領很快消失在樹林中。

亞力士和印第安人坐在火堆邊聊天。

亞力士給他講了自己的來曆。印第安人向他致謝,然後說:所有人都變了,時代變了。

“你們曾是多麼了不起的民族啊,整個美洲大陸都曾是你們的。”

“也是野牛和狐狸的。”

亞力士笑道:你真會開玩笑。

印第安人說他原來是一個幾千人的部落酋長,打昏看守逃了出來,現在無家可歸。

“你可以跟我們走。”

我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裏,祖先的靈魂時刻召喚我團聚。我不能死在別處,我哪裏也不去。酋長雙眼凝望月亮,好像用眼神跟一個人交流著。

亞力士往火堆裏扔了一根樹枝,樹枝打在燃燒著的木頭上,嘣起幾顆火星和一縷煙。亞力士:你們冬天做些什麼?

酋長微笑道:像這樣圍著火堆抽煙,聽老者講過去的故事,看女人們跳舞,孩子們玩耍,戰士們擦槍。

“你的槍法怎麼樣?”

“我是最出色的戰士,我在野牛群裏的名聲也很響,它們見了我都繞開跑。”

亞力士被逗笑了說:你能聽懂野牛的語言?

酋長一臉認真地說:能,好獵人都能。野牛群中有一些勇士會自願把自己獻給獵人,獵人要是聽不懂他們的語言,就會向勇士們的家人開槍,勇士們發怒就會將獵人撞倒,踩死。所以你不想死,就要懂他們的語言。

“真的假的?”

“說謊是要下地獄被割舌頭的,活著會被族人遺棄。”

“你們的規矩很嚴厲啊!”

“隻要知錯能改,我們還會原諒他們,接納他們像歡迎新生兒一樣。”

“酋長可以判決生死嗎?”

“不能,隻有老者們經過會議才行。”

“那酋長做些什麼?”

“當族人恐懼後退時,酋長站著不動;族人憤怒爭吵時,酋長站著不動;族人浮躁忙亂時,酋長站著不動。”

亞力士笑道:那不是什麼都不用做?

“站著不動,給他們信心。”

亞力士看著酋長,忽然產生深深的敬意。

“你的戰士們服你嗎?”

“我們生死都在一起。”

酋長笑道:嗯,這就行了。

“你認為我們能成功嗎?”

“沒有成功者和失敗者,隻有勇士和懦夫。獵人捕殺野牛,野牛撞死獵人。勝利和失敗,都獲得尊敬。獵人和野牛都會消失,勇士的精神永在。”

亞力士點點頭。

“老者們講過童子軍的故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曆史再一次重演。”

“星河不停流動,人本身從來沒有變化,變化的隻是衣服,習慣,身份,所有你能看到的東西。今天和昨天並無區別,昨天信仰的今天可能不信,昨天說的話做的事今天還會重複。野牛和狐狸也不會變,變了,就不再是他們了。我們就是我們的祖先,和他們並沒有區別,你的雪狼永遠不可能變成獵犬。”

亞力士看著一邊躺臥著傾聽著的雪狼。他們能夠看穿彼此的心靈,這也是他們成為朋友的原因。雪狼說:他說得沒錯,你別指望把我變成獵犬。

酋長疲倦地打個嗬欠,向往地笑道:要是有煙葉就好了,抽上一口,就像在天堂。

亞力士笑道:那是虛幻的,並不是真的。

酋長捏緊一把雪,雪在手心裏化成水滴落下來,說:雪化成水,雪於水是虛幻的,水結成冰,水於冰是虛幻的。昨天於今天是虛幻的,你於我是虛幻的,可沒有一樣不是真的。

“如果感覺到的就是真的,那就沒有什麼是假的了,你不是在自欺欺人嗎?”

酋長笑道:人是靠欺騙自己才能活下去的,不是嗎?

亞力士嘲笑他:沒聽說過!

“野牛騙自己千裏之外的土地給他們準備了豐盛的水草,可生命就在路程上被獵人終結。獵人自以為將要收獲大量牛皮和牛肉,可疾病要了他的命。是什麼讓他們興致勃勃地活下去,追逐水草和捕獵呢?”

亞力士搖搖頭說: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命運。

“他們知道,誰都有一死,但誰也無法改變,所以他們欺騙自己說,我的生命很長,我會活得很好,我會收獲到真正好的東西。”

“那是希望。”

“希望不是虛幻的嗎?”

“是啊,沒有希望人就不能活了。可是很多人實現了自己的希望啊?”

“水草和獵物都可能收獲,可收獲以後不會滿足,立刻產生一個新的希望。”

亞力士看著篝火,想起來曾經走過的吊橋,癡癡地念道:眼睛看見的未必是真的,看不見的未必就是假的。人的一生都活在虛幻之中。

“一切事物,太陽,水,石頭,沒有了人的感覺和體會,都不會存在了。”

“唯心主義。”

“人是靠希望和愛活著,它們都是虛幻的。這不是什麼主義。”

“那你信仰什麼?”

酋長虔敬地張開雙臂擁抱蒼穹,低頭親吻大地,叫道:造物主,天空和大地之神,生命之靈!

他又悲哀地低頭歎道:不過已經沒人相信了。我們的靈魂被魔鬼吃掉了,變成一些行走著的石頭。我們不是祖先的子孫,不是大地母親的兒女,不是飛鳥和野獸的朋友,我們不是任何人。

他淚花閃爍,眼神充滿哀傷和悵惘。

亞力士:為什麼不讓我射箭?

酋長一言不發,看著篝火發呆,臉上的皺紋凝結。安靜了一會兒,酋長突然振作起來說:我給你們跳舞吧。

酋長意興勃發脫掉上衣,大張開雙臂和雙腿,圍著篝火跳起了奇怪的舞蹈。

他雙手配合著舌頭和嘴唇不斷發出各種野獸的嗷叫聲。麵容一會兒緊張而發怒,眼睛瞪著篝火,像與野獸對視,一會兒變得機警,像在尋找野獸的弱點,身體搖晃著,像是躲避野獸的進攻。一會兒變得凶惡無比,做起鬼臉,像要發起進攻。一會兒變得驕傲,大搖大擺的樣子像是繳獲了豐厚的戰利品。

眼前又出現一幅部落族人聚會的歡樂場景,人們喝著酒,談天說地,小孩子互相打鬧,老人們抽著煙葉,青年男女摟在一起唱歌。大家被深深地感動,仿佛回到了家鄉,幸福地微笑著。

他身體碩大,舞姿十分笨拙,簡陋,表演滑稽,有趣,看得士兵們發出陣陣笑聲。

一會兒羞愧地低頭跪下,像是犯了錯誤祈求上天的憐憫。一會兒雙手合十仰望蒼天,像是看見了奇跡,激動地吐舌頭。

一會兒母親痛苦地掙紮和喊叫,一個新的生命被父親抱出帳篷,父親向蒼天致謝,祈禱孩子一生平安幸福。

一會兒看到狂風吹倒了帳篷,吹走了孩子,父親拿著孩子的尿布哭泣。

笑聲漸漸平息。

酋長捶打大地,叩問蒼天,並沒有流淚,也沒有發出嘶啞的哀號。他用拳頭使勁敲擊自己的胸膛。他沉默著,隻能聽到胸腔沉悶的回響和急促的喘息。

沒有了力氣,連喘息聲都聽不到了,他跪在火堆前,雙眼悵惘地看著篝火,額頭淌下汗水,蒼白的嘴唇鬆軟地耷拉著,嘴角滴落下來鮮血。他的右手捶打著胸腔,一下,兩下,三下……直到再也捶不動了,躺在雪地上吐出霧氣,發出絕望的呻吟……

士兵們沉默著相擁而泣,心裏的痛無法言說。亞力士眼裏隻有燃燒的篝火跳動的身影。

看他疲倦的樣子,亞力士命令士兵給他騰出一間雪屋,大家安靜地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亞力士的雪屋前放著一隻插著箭的山雞。士兵們來報,少了一張弓和一個箭筒,酋長不見了。士兵們將山雞用餘火烤熟,分吃掉上路。

雪橇在雪原上穿行,亞力士回想著昨晚的事情,疑惑不解,但畢竟過去了,不願意多想。走出樹林很遠,見不遠處一匹馬在閑逛,地上一條血跡和兩排腳印,他命令停下,順著血跡進入一個山坳。拐過岩石,看見酋長坐在地上懷抱著獸人頭領。獸人腿上插著三枝箭。酋長手中握著一枝箭,在獸人的胸膛上懸著,眼淚滴落在他臉上。

獸人平靜地望著酋長說:寬恕我,也寬恕自己。

酋長大吼一聲,把箭插入了獸人的胸膛。

獸人死去,酋長抱住他的頭痛哭。哭聲回蕩在山坳裏,樹上的積雪紛紛飄落,小鬆鼠和野兔都停下腳步,癡癡地望著。

酋長把獸人放在一塊大石上,擦幹淨他身上的血跡,扶正頭和四肢,過來和亞力士擁抱說:祝福你們,年輕的勇士們!

亞力士一直默默地看著他,沒敢說話,看他說話了,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昨晚拿了你們的弓箭,追上了他。”

“我知道,我是說……”

“我本來要殺他,可下不了手,他讓我殺死他,他說他不想這樣活著。”

亞力士的腦海裏浮現剛才發生的一幕,回味了一下獸人的眼神。

酋長繼續說:能幫我做件事嗎?

“您說吧。”

“像我對他那樣對我。”

“什麼?”

酋長從身後的箭筒中抽出一枝箭,一下子插入了胸膛。亞力士還沒反應過來,酋長已經倒地。亞力士抱起他,喊道:不!不要……

亞力士按住傷口,可止不住血。亞力士叫道:為什麼?啊——!

他……我兒子。酋長指著石頭上的獸人說,說完長歎了一聲,身體鬆軟了下來。

亞力士感到心肺欲裂,抱著他久久不放,直到屍體變得僵硬冰冷。士兵們把酋長抬起來,放在石頭上,給他擦拭鮮血。亞力士依舊沉浸在震驚和悲痛之中,神情恍惚。

一隻禿鷲落下來雕琢父子的屍體,士兵們趕不走,想要射死它。亞力士製止他們說:那是他們的歸宿。我們走。

亞力士心想,不能像人一樣活著,卻能像人一樣死去,也未嚐不是件好事。這樣想著,心中的悲傷漸漸平複,踏上未知的旅途。

亞力士從西伯利亞的無人區跋涉到這裏,漸漸感到人類生活的氣息,偶爾會從廢棄民居的屋頂看見幾縷炊煙,路邊的密林也有人默默伐木。也許是在無人區呆得太久了,他對見到的路人有一種特殊的親近感。但從他們冷漠的眼神中,他得不到絲毫善意的反饋,機器一樣冷冰冰的眼神還不如野生動物們親近。

他們沒有靈魂嗎?有,隻是對什麼事情都漠不關心,那種對悲慘命運逆來順受的可憐樣子令亞力士感到難過。每當聽到一聲聲大神萬歲的歡呼,他的心仿佛被利劍刺穿。

亞力士與所有人都無法交流,沒有人知道他的使命,更沒有人同情或讚許。他們就像穿梭在美洲大陸的野牛群,孤獨地走著漫漫長路。

饑荒中所有追求和需要都成了奢侈品,唯有食物才能讓人興奮。秩序,倫理,道德,傳統,名譽,地位,品味,文化,個性,公益,價值,安全,尊嚴,整潔,溫暖……成了從未發生過的令人向往的童話。人們的生活裏隻有三個詞彙:食物,食物,還是食物。

美洲大陸的壯美風景無法令亞力士留連,越是被自然美景深深感動,越是急迫地想拯救流離於其間的無法生存的人們。人口的驟減並沒有給生存騰出多少空間,路邊經常有臉色慘白瘦骨嶙峋的饑餓者倒斃,然後被禿鷲啄食掉軀體,剩下一堆白骨。

死了的比活著的要幸運,洗腦人比獸人要幸運些,獸人比逃脫了洗腦的正常人要幸運些,童子軍成了最不幸的群體,不但要經受肉體的折磨,還要承受心靈的摧殘。亞力士有時希望自己變成傻子,不要再看到人類的苦難,就算躲不掉,如果能沒有感覺,不就沒有痛苦了嗎?可他明白這個卑微的願望不會實現。

他們走了好久好久,四肢麻木,麵部僵硬,隻有胸口還有一口熱氣。他們來到一個十字路口,有個老人躺在路邊雪地上睡覺,一隻班尼迪克帽蓋住臉。

亞力士:爺爺,洪都拉斯怎麼走?

老人沒有動彈說:去那裏岔路很多,就算告訴你,也找不到。你們是什麼人?

亞力士:我們是……宰相大人的衛隊。

老人拿下帽子坐起來,鷹一樣的眼睛細細打量著亞力士和士兵們,狐狸似地笑道:老家夥喜歡幫助人,我帶你們去吧。

老人的聲音嘶啞而滄桑,非常瘦削,眉毛和胡子遮住了眼睛和大半張臉,小而深邃的眼睛躲藏在眉毛下麵,讓人捉摸不透。他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向南方走去。

他們邊走邊聊。

“你從西伯利亞來,身上沒有一克拉金子。”

“你怎麼知道的?”

“你們衣服破爛,一股魚腥味,臉上和四肢長滿凍瘡,一定經過了長途旅行。”

“您可以做一名偵探了。”

“我以前是,可我老了,不能幹活,食量又大,家裏人嫌棄我,把我趕出來了。”

“這樣還是家人嗎?真不像話!”

“時代變了,都這樣。”

亞力士沉思著,默默不語。

他們走到一個岔路口,老人指著天邊的雪山說:那就是洪都拉斯的雪山,你們先去,我隨後趕到。

亞力士驚訝地說:這麼近,不會吧?

老人:不近,坐雪橇也要兩三天。

亞力士:謝謝你。

說不定我還要感謝你呢。老人神秘地說著,向一條小路走去。

亞力士坐上雪橇,朝雪山前進。心裏嘀咕著:這是洪都拉斯嗎?

……

走了兩天,來到雪山近前,亞力士驚歎著雪山的宏偉。雪山的尖頂直插雲霄,烏雲翻滾發出轟隆隆的悶響,幾隻白頭鷹在山腰處緩慢地盤旋。

突然,鷹群被驚動了一下,向一起靠攏。山腳的巨石背後飛馳出一隊人馬,獸人和洗腦人,帶著各式武器。

馬隊攔住去路,童子軍跳下雪橇,刀劍出鞘。亞力士定神觀看,其中一個老人,正是前兩天的向導。

亞力士:為什麼擋路?

沒見過獵人嗎?我的小獵物?為首的獸人笑道,眾人狂野地大笑。

亞力士瞪著那個老人說:你安的什麼心?!

老人陰險地笑道:我說過要感謝你的,你會帶給我家庭的溫暖。

“那樣的家值得你出賣良心嗎?”

“出賣和被出賣,這就是生活。我一無所有,隻剩良心可以出賣了。你到現在還為我考慮,哈哈!你太容易相信人,誰也別怨。童子軍首領!”

亞力士心裏一驚,叫道:你怎麼知道的?

“你的眼神清澈而善良,不像正常人,更不像官兵。”

獸人頭領:我不難為你的兄弟們,我隻要你。你是自己束手就擒,還是我們動手?

亞力士看看身後的戰士們,他們的臉上既緊張又激憤,眼睛裏燃燒著火焰。他再看看敵人一大隊騎兵,力量相差懸殊,十分擔心。

士兵們喊道:司令,下命令吧!

亞力士咬著嘴唇沒有應聲。老人嗬嗬笑了,聲音嘶啞恐怖,黑黃零落的牙齒展露無遺,說:孩子就是孩子,膽子小!

如果我死在這裏,把它交給強尼。亞力士把銅鏡交給一個軍官,說著拔出佩劍叫道,永遠不能相信魔鬼!來呀,看看誰是獵人!

雙方劍拔弩張,像狼一樣嗷叫著。一場激烈戰鬥即將展開。

霎那間大地劇烈搖晃起來,天空響起爆炸似的巨響。馬匹驚跳起來將騎兵掀翻,瘋狂地亂跑開來。雪狼恐懼地趴在地上,抓撓著地麵。人們抬頭看去,隻見山頂滾落下來無數大大小小的雪球,巨大的雪板和雪浪,像萬匹銀色駿馬奔騰直下,迎麵而來。

不知是誰驚叫道:雪崩!

馬匹脫韁,將敵人掀翻,人們慌忙亂跑,亂不擇路,互相撞倒。

一個巨大的雪球砸到亞力士將士兵們掩埋……

大風吹來,亞力士被一股刺骨的寒冷驚醒。環顧四周,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白雪和雲霧覆蓋的平台上。一個壯健的黑人倚在寶座上玩弄著一隻黑兔。黑人頭戴細藤編成的花冠,身披一身綠色的青苔長袍,身上裹著寶石和玉編成的緊身衫。

我是山神,全名叫斯巴大神雅拉香波,火星神和月神的兒子。見到你很高興。黑人朝他笑道。他語速飛快,表情滑稽,讓亞力士放鬆許多。

“你好,我叫亞力士。你的名字太長了,我記不住。”

“那是個藏語名字,你可以叫我香波。”

“海神是你姐姐還是妹妹?”

“姐姐。”

“你們怎麼不一樣啊?”

“一樣啊,你看仔細。”

亞力士湊過去看看,說:像,可你的皮膚像木炭,她的皮膚如白雪。

香波講述了小時候逃學去銀河裏撿五色石,認識了奧斯頓。奧斯頓說火星上有很多五色石,他和奧斯頓打賭,就去找,但沒找著,後來睡著了被烤成這樣,因為這件事,他父親還把奧斯頓打了一頓。接著海登到他家理論,他父親出差去了宇宙黑洞,母親月神接待了他。後來兩家大人們發生一些爭吵,孩子們就再沒來往,直到上大學才又聚在一起。所以巴倫和貝琪才談起了戀愛……

“請原諒我打斷你——我怎麼會在這裏?我的士兵們呢?”

“你們真幸運,雪崩和我都不是總能遇上的。我讓冰蚯蚓把你們救出來,岩羊把你馱到了山頂。”

“難怪呼吸困難,這麼冷。”

哦,可不是嘛!香波假裝打了一個冷顫說道,指指頭上的花冠問道,你是人類的王嗎?

“我是童子軍戰士,不是王。大神奧斯頓毀滅了世界,我們要去消滅他。”

“世界被毀滅了?有這回事?——我隻知道奧斯頓為了給母親報仇,和他父親對抗。巴倫捉住他,讓他經受煉獄之火。裏菲茲向海登求情,海登罰奧斯頓困在銅鏡裏永遠不能出來……”

“他又跑出來了!人們大量死亡或變成野獸,孩子們被摧殘,道德淪喪,家庭破碎……”

“可我了解的是噪音消失了,垃圾減少了,空氣幹淨了,動物多起來了,樹林更加茂密,植被鋪滿大地,冰川停止消融,戰火得到平息……”

“可從人類的角度……”

香波一臉厭棄的表情,撇著嘴說:人類!一群被貪婪的政治家和商人玩弄於股掌之中的羔羊,縱欲和消費的動物!總是從人類的角度,仿佛人類可以孤立的存在!

“你不愛人類嗎?”

香波瞪圓了眼睛,一步步地向亞力士逼近,憤怒地說:愛?怎麼愛!?他們汙染我的空氣,毒化我的水,撕去我的皮膚,鑿空我的脊梁,在我的頭頂和肚子上修建,偷走我的精髓,殺死我的寵物!這是一種卑微,可恥,狡猾,下作的動物!你給我一個愛的理由!

香波憤怒的臉緊貼著亞力士,齜牙咧嘴像是要咬掉亞力士的鼻子,亞力士身子後仰,捂住鼻子,躲避著他的嘴。香波很吃驚,嗬一口氣在手上,放在鼻子上聞了聞,問道:我的口氣不臭啊,“我是怕你咬我。你的樣子真嚇人。”

香波撫摸著亞力士的頭發,微笑道:怎麼會呢?我很喜歡你。我有時會模仿電影人物的表情,可能會有點出格,你不要介意。

“你也愛看電影?”

“是啊,小說啊,電影啊,詩歌啊,童話啊,很多文藝我都喜歡。”

“可惜這些都沒有了。連肚子都填不飽,還談什麼文藝?”

怎麼可能?連這些都沒有人類還怎麼生存?真想象不到人像動物一樣為肚子活著是一副怎樣的場景啊!人不是被設計這樣生活的。

“設計?那我們被設計作什麼?”

“管理者,管理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和物種,並且享受各種美好事物,絕不僅僅是食物,還有美景,娛樂,藝術,天倫之樂,男女之愛等等,這是海登的本意。”

“這些都不複存在了。”

香波憂傷地歎道:即使人類罪有應得,大神也不該參與其中,他超越了神的職分。自從大學畢業,我們很久沒見麵了,他變了。他以前絕對不會這麼做。

“你們也上大學?”

“哦,和人類的大學不一樣。我們教授魔法和培養神力,探索宇宙的奧秘。我的成績不好就不說了。要解答這些還得去問大神奧斯頓,他成績最好。他是前所未有的最有智力和潛力的學生,老師們都這麼說。巴倫就不如他。”

“真不公平。”

“智力並不是唯一的財富,老師們說巴倫智慧平平,但忠誠堅定,胸襟博大,愛人如己,將來會是個很好的丈夫,父親和管理者。最終海登將神位傳給了巴倫,而不是奧斯頓。”

“是不是海登早就猜到奧斯頓會變壞啊?”

“那就不知道了。”

“你是這個雪山的神還是……?”

“你太小看我了,我可是所有山的山神。我常住的宮殿在唐古拉山上,你隻要在山下呼喚大神香波,我就能聽見。”

“那太好了!離基地不遠。”

亞力士歎道:我們太渺小了,在災難麵前就像一群小螞蟻!

“可就連神也要為你們服務啊,小螞蟻!”

“為什麼?”

香波直搖頭,皺起眉頭說:總是問題。

亞力士趕緊趴在了岩羊身上,跟他道別:下次見到你,一定不問令你頭疼的問題了,再見!

岩羊背著亞力士在岩壁上跳躍,亞力士抓緊岩羊的角,閉上了眼睛,咬緊了牙根。風在耳邊呼嘯而過,他不敢看下麵。一會兒岩羊搖搖頭,亞力士睜開眼睛,已經到了空曠的地麵。亞力士硬撐下來,頭暈腿軟心亂跳,一頭的冷汗。簡直是一場噩夢!

雪狼跑來親昵地用臉蹭他的腿。他撫摸著雪狼的脖子。士兵們圍住他,看他有沒有受傷。亞力士問道:騎兵哪裏去了?

士兵們高興地答道:還在雪裏睡覺呢。

亞力士接過軍官遞過來的銅鏡,親吻著我,緊緊地貼在胸口。

大家擁抱在一起,看著山下厚厚的積雪流下熱淚。

強尼跟隨毒蛇走進陰暗的宮殿,腳步聲空蕩蕩地回響著。

紫色天窗裏射進來神秘的光輝,照著高高的圓弧穹頂上的巨幅彩繪。上麵描繪著一家人共進晚餐的圖景。慈愛的父親,美麗的妻子,兩個可愛的男孩兒。雖然光線暗淡,卻能感受到強烈的溫情。天真純潔的小一點的男孩兒用癡癡的目光看著父母在歡笑,嘴角也浮著笑容。這個男孩在接下來的圖景中以唯一的角色出現,在淹沒村莊的洪水中掙紮,在硝煙彌漫的市中心奔逃,在死寂蕭索的小鎮上遊蕩,在黑暗的深井裏蜷縮。那絕望的眼神讓強尼心肺欲裂。

看著牆上的壁畫,強尼不覺被台階絆倒,趴伏在奧斯頓麵前。

奧斯頓拿著魔方從王座上站起來,舒展筋骨,揉揉眼睛說:他是誰啊?

毒蛇笑道:陛下,我給您帶來一個驚喜。

毒蛇用尾巴尖點點強尼,強尼趕忙答道:陛下,我是童子軍首領強尼。

奧斯頓驚道:哦?

毒蛇:陛下,他可是童子軍的精神領袖,經過漫長而艱巨的努力,我終於把他降服了。

強尼:效忠我王。

奧斯頓疑惑道:你不是說過他在軍中深得敬仰,美德和操守廣為傳頌,這麼容易就歸順了?

毒蛇笑道:陛下,讓他自己說吧。

強尼清清嗓子,搖頭晃腦地答道:縱觀曆史,上下幾千年,戰火頻仍,民族分裂,語言雜亂,人心離散,陛下一統天下,國泰民安,平息戰亂,融合種族,專一語言,聚合人心。這是亙古沒有的功業,您稱得上千古一帝。

奧斯頓點頭笑笑。

強尼繼續:童子軍自不量力,妄想顛覆和平,製造戰亂,蠱惑人心,就像螞蟻想撼動大樹,是不可能的事情。

奧斯頓:曆史上以少勝多,以弱勝強的戰例很多嘛。

強尼笑道:非但力量不足,正義性也根本沒有。陛下父親是宇宙大帝,兒子統治地球理所當然,這是第一點。陛下日理萬機,宰相奔波勞碌,廣傳聖愛,所以天下歸心,萬眾敬仰,所到之處,頂禮膜拜,得民心者必得天下,這是第二點。孩子們的父母都已經過洗禮,成為蒙受聖恩的新人類,孩子總是聽家長的,終究要歸順陛下,和父母團聚。這是第三點。

奧斯頓哈哈大笑。

強尼深出一口氣,繼續說:這三點歸納一下,就是童子軍抵抗陛下是講不出道理,與世道人心相左,甚至違背親情倫理,力量不足,師出無名,一定失敗。

奧斯頓:這個強尼可不簡單啊,怎麼和我當初想得一樣,我就是因為這些原因才放縱了童子軍。我難道怕他們嗎,一群奶娃!毒蛇,應該賞賜他。好久沒有聽到這麼有道理的話了,他可以給我當軍師。

毒蛇諂媚而驕傲地笑道:是啊是啊,不過強尼還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奧斯頓:你有什麼要求盡管說吧。我今天心情不錯!

毒蛇:你快說吧。別怕。

強尼:陛下,謝謝您的誇獎,我一個有罪的人實在是惶恐不安,不敢要什麼獎賞和官位。如果陛下願意的話,請您允許我去編一部法典。

奧斯頓:法典?什麼樣的法典?我們不是有了嗎?

毒蛇:陛下,您不知道,我們參照明朝法典改來改去也改不明白,上麵有一句話,叫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句話違背我們的利益,但把這句話刪除之後,整個法律成了一紙空文,拿不到台麵上。我們隻好停止修改,至今也沒有一部像樣的法律。強尼看了我的藏書,深有體會,立誌要編一部史上最完美的法典,而我們正急著要用呢。

奧斯頓:那好啊,如果他能編個完美的法典出來,不但對統治有利,我還會拿給太陽神讓他看看,殺殺他的威風!

毒蛇:陛下說得太對了!是要找個機會讓他難堪一下。

強尼:感謝陛下!

奧斯頓:還需要什麼嗎?

毒蛇向強尼使個眼色。強尼:我要十萬克拉黃金用於購買文具和辦公設備。

奧斯頓:有那麼貴嗎?

毒蛇:陛下,現在物價很高,另外物有所值,怎麼給一部完美的法典定價呢?

奧斯頓:對對,你去辦吧,他要什麼就給什麼,不過編不出來,後果怎麼樣他知道嗎?

毒蛇:知道知道,我早就跟他說了。

強尼:請求陛下派人對我嚴加監管,編不出來,我絕不苟活。

奧斯頓:年輕人挺有誌氣嘛!去辦吧,還有別的事嗎?

毒蛇一臉乞求的模樣說:陛下,那您看我……

奧斯頓:哦,我怎麼忘了,又是大功一件,自己去國庫裏挑吧。

奧斯頓說完低頭玩弄魔方,四階魔方飛快地完成了,又說:毒蛇,你先別走,這個高級的我已經在23秒就通過了。

毒蛇從背後又拿出一個五階和七階的魔方說:陛下真是智慧超群!早就給您準備好了,這兩個是更高級的,您慢慢玩吧。

奧斯頓:怎麼沒完了?還有多少你統統給我拿出來!

毒蛇:您不知道,現在生產廠家關門了,隻能在舊貨市場上淘弄,越高級的越難找,因為能玩的人太少了,當初沒生產多少出來。您寬容我一些時間。

強尼:宰相說得沒錯,我玩過普通魔方,我沒見過這這些高級魔方。

奧斯頓:你的紀錄怎麼樣?

強尼撓撓頭,羞怯地說:我有一個朋友叫小胖兒,是個高手。我不行,有時用一天才能把普通魔方拚好,有時幾天都拚不好。

奧斯頓哈哈大笑。

毒蛇疑惑地問道:陛下,你說奇怪不奇怪,這個人才華出眾,怎麼連魔方都玩不好?

奧斯頓:那有什麼奇怪,每個人的智慧表現在不同方麵,巴倫擅長藝術,我喜歡智力遊戲,他妻子貝琪喜歡花藝,我母親喜歡化妝,服飾和珠寶,每個人都不同。

強尼:陛下真是通情達理,不愧是萬世君主!

奧斯頓大笑道:我等著你的法典。

強尼趕緊跟著毒蛇走出宮殿。他抬頭回望了一眼穹頂上的壁畫,那個小男孩似乎和奧斯頓有幾分相似。

他疑惑著走著,在門口被蚊子衛兵包圍帶走。毒蛇帶著幾個衛兵向另一方向走去。

衛兵們擁著強尼,誰也不知道此刻在暗處有幾雙眼睛盯著他們並尾隨著。

……

強尼走進四壁灰暗冰冷,地下鋪著茅草的囚室,門咣當一聲鎖上。他拿起鋼筆,在紙上刷刷寫著。忽然聽到幾聲慘叫,他從鐵欄杆裏望出去,看見一個少女的身影,正是伯裏斯。

伯裏斯從衛兵身上找到一串鑰匙,跑來開鎖。上麵有幾十把,伯裏斯一時忙亂找不到正確的那把,急躁地踹著門。

強尼抓住她的胳膊說:不用找了,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伯裏斯繼續找著,頭都沒有抬一下,焦急地念道:哪一把啊?哪一把啊?

強尼大聲說道:別找了!我不會跟你走的!

伯裏斯愣住了,抬頭問道:你說什麼?你……

強尼眼含淚水說:我知道這樣會傷你的心,可我必須留在這裏。

伯裏斯的臉氣得通紅,叫道:為什麼?為什麼?!

強尼看看地上痛苦呻吟著的衛兵,欲言又止,最後說:你走吧,忘了我吧。

伯裏斯抓住他的衣領,憤怒地叫道:你瘋了嗎?我千辛萬苦來救你出去,你就跟我說這些?!

強尼:我看到了過去,現在和未來,我必須留在這裏。

這時又有幾聲慘叫傳來,毒蛇用槍頂著班尼迪克的下巴,笑嗬嗬地走到近前。伯裏斯舉起了槍。

毒蛇笑道:小妹妹,你哥哥令你傷心了?

伯裏斯:又是你的圈套!

毒蛇搖搖頭,一臉委屈的樣子說:你就那麼恨我嗎?

強尼眼皮垂下說:我是自願的,跟他沒關係。

毒蛇:看到了吧,跟我沒關係,我還給他準備了好吃好喝,為他療傷,還替他報仇,把咬傷他的斑豹收拾了。為什麼好人總是被冤枉呢?

伯裏斯看看強尼,強尼點點頭。

毒蛇笑道:他不能和你並肩戰鬥了,我勸你也歸順了算了。你長得這麼俊秀,別浪費青春歲月去做注定失敗的事了。我會給你們建一個漂亮的海邊別墅,會有十多個傭人服侍你們,將來還會有可愛的小孩子。你相夫教子,難道不是一個美好人生嗎?

伯裏斯朝毒蛇臉上啐了一口唾沫,毒蛇發怒了,擺擺手,蚊子衛兵們圍上來。

強尼叫道:宰相大人,您放過她吧,她還不懂事。

毒蛇又恢複了笑容說:我本來也沒打算殺她,我還要讓她回去告訴孩子們,你在這裏過得很舒服,不用他們掛念。——讓她走!

毒蛇放下槍,衛兵們讓出一條道路。伯裏斯的槍口對準強尼的腦袋,牙關緊咬著,淚花在眼睛裏打轉,持續了幾秒鍾。

班尼迪克喊道:伯裏斯不要!弄清楚再說!

伯裏斯眼淚噴湧而出,握住強尼的手。強尼把一樣東西悄悄塞到她手裏,沒說什麼。

他們到門口扶起傷兵,頭也不回地走了。

……

猴子,伯裏斯和班尼迪克在辦公室裏討論情勢。他們懷疑強尼瘋掉了,但強尼的語言很有邏輯,不像瘋掉,雖然解釋不了,可無論如何誰也不相信他會背叛。

正在發愁之際,伯裏斯忽然眼睛一亮,掏出忘在口袋裏的一個小紙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