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人哪,你說讓良振去學裁縫,究竟行不行哪?”
老大見媳婦心思重重的,便尋出個話來,老悶著可不好。
“傑樂爹——”
聽丈夫竟這樣問起自己來,“老大娘子”可有點不大高興。莫說“十月懷胎”不容易,除去老二良發、長女香妹外,其它七個孩子哪個不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大的,在自己心目中,孩子們個個都是自己的命根子、心頭肉,都那麼乖巧一個的,哪個又不行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的,孩子長大未成人做爹媽的就得多操心。
“良振這孩子小小的年紀就能幫著娘去‘啊穀’,做起來還不是象模象樣的!”“老大娘子”一個勁地嘀咕著,“實在是‘啊穀’的‘飯碗’也難端,更何況他畢竟還小麼……”
“就是嘛!良振這孩子畢竟還小,還那麼著急的幹嘛,犯不著喲!”老大輕聲說著,又象自言自語。
見媳婦不作聲了,老大覺得可以“點到為止”了,小吃攤也沒啥生意,自己也頗感疲倦的,便一個人先回去休息了。回家的路上,又遇見幾戶人家在匆匆地搬家。
街頭巷尾,人們議論紛紛:共產黨領導的軍隊已打到風力口附近了……
1949年5月中旬,一支胸前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胸章、頭頂著“八一”五角星帽徽的軍隊,從河堤那邊過來了——這是解放軍的一支先頭部隊。
風力口的許多店鋪還在營業著,地方秩序安堵如常,人們都好奇地觀看著這支從未見過的軍隊。一色的粗衣布鞋,風塵仆仆地,卻一個個精神抖擻充滿陽光一般。
地處鯉魚塘東頭的“玻蔚小學”在照常地上著課,朗朗的讀書聲不絕於耳。這隊解放軍戰士不由地引起特大的好奇心,靜靜地矗立在課堂外觀望。正在上課的師生們瞥見這支戎裝整齊的隊伍時,立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解放軍同誌,辛苦了!”任課老師趕忙鼓著掌出來迎接,“我們是以實際行動來迎接解放的!”
“敬禮!”一位解放軍的領導帶領戰士向師生們行著軍禮,又熱切地握著這位老師的手,激動地說,“感謝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向人民群眾致敬!”
“向解放軍致敬!”“向人民群眾致敬!”的呼聲響徹雲霄。
——風力口沸騰了,風力口解放了,千年古鎮迎來了人民當家作主的偉大時代!
不久,省城解放了。風力口的集市隨著周邊地區秩序的恢複,更顯繁榮了。
良振正是這個時候由三哥自鳴送去永修塗家埠的二叔那兒學徒的。
“五弟呀,到了二叔身邊可要好好地學,二叔可是個很公正的人,千萬不要惹二叔生氣。”作為兄長的自鳴難免叮囑一番,“爹爹身體不好,媽也是忙裏又忙外的,三哥我也要天天忙著小吃攤上的生意,以後你一人在外的,全都得靠自己了。”
“三哥,你就放心吧,我會好好地跟著二叔學的。”良振也不想教家人為自己擔心,連忙對自鳴說道。
兄弟話別也總是牽掛著家人,家裏的確有本難念的經……
就在自鳴送良振去二叔那兒尚未回家之時,家裏卻遇上了一場風波——有些人跑到家裏抄家,說是來“搜槍”的。
望見這些人上上下下地不停翻找,老大夫婦很是無奈:我們平頭百姓家裏哪來的槍唦!
“搜槍”的人們在家裏找了好一陣子,槍倒是沒搜到,卻從雜物櫃裏翻出了一件軍用呢大衣——這倒引起了人們的驚奇!
大衣是當初傑樂回家時穿著的。傑樂再次離家時,見身體孱弱的父親站在朔朔寒風的村口目送自己,便返身將身上穿著的大衣脫下,披在了父親身上。
“嗬,還把大衣藏到櫃子裏麵!”有的人振振有詞。
——天氣早就轉暖,誰還會穿大衣呢?家裏也沒啥太多的物件,隻是順手塞進櫃子罷了。
老大夫婦很是茫然:莫說同村的人,就是鎮上的又有多少不了解這戶人家的?
老大在一旁沉默不語。“老大娘子”把大衣放進盆子,默不作聲地來到河邊。
“搜槍”的人們也漸漸散去。
河邊倒是很清靜,人們都忙著燒飯去了。
“老大娘子”若有所思地坐在石階上,慢慢地洗著大衣。洗著洗著,竟捧起大衣埋頭慟哭起來……
呢子大衣又厚又沉,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算洗幹淨,臉頰都滲出了汗珠來了。“老大娘子”覺得非常疲倦,竟坐在那兒迷迷糊糊地打起盹來。
醒來時,身旁隻有拍岸的河水搖晃著醉波,還有那水天一色中的片片浮雲——
醉夢了了醉中醒,飄緲浮雲飄緲情。
閑物好從支離人,默默映照支離心。
——上善若水啊風力水!“老大娘子”久久不願離去……
風力口解放了,可全國還有許多地方沒有解放,還有大量的土匪、特務。為了保衛新生的政權,解放全中國,許多青年踴躍報名參軍,掀起了參軍的熱潮。三叔子“芋芋”在河對岸當上了鄉長,那邊的百姓生活非常貧苦,連常用的農具都非常缺少。身為鄉長的三叔子為那邊的百姓帶去了一些農具,積極地開展工作,也替侄子自鳴報名參軍。
自鳴送走良振回家不久,便成了中國人民解放軍中的一員。起先是在縣裏當兵,朝鮮戰爭爆發後,自鳴所在的部隊被編入中國人民誌願軍。當部隊開赴到鴨綠江邊,準備入朝參戰時,因國內一些地區匪情急重,自鳴等又被緊急調回參加剿匪。
自鳴走了,家裏的小吃攤也歇了業。“老大娘子”便找了個輕便的活兒,幫別人賣賣舊衣舊貨。老大在家領著孩子們編著“麥杆鞭”,當地許多人用這“麥杆鞭”做扇子、草帽,一斤“麥杆鞭”可賣上幾毛錢的,麥杆也有人挑著上門來賣。
卻說良導跟著大哥傑樂走後,那位“囤娘子”還在家與家人一起生活。以前良導與“囤娘子”象兄妹一般相處,爹媽也隻當是多了一個女兒,良導走後一直杳無音訊,而“囤娘子”已是“閨房待嫁”一般的年紀了——蔦花獨怕風光老,豈可教人枉度春,三叔子便作主將良導的“等娘子”嫁了人。老大夫婦也是通情達理之人,對此自是沒啥可說。
走的走了,嫁的嫁了,一家人的生活卻也夠清苦的。老大的身體每況愈下,漸漸地竟恍惚起來,就象是個沒有魂魄的“稻草人”,有如行將謝世一般!
“老大娘子”焦慮萬分,求醫問藥也不見效,無奈之下竟求助於西邊巷的一位“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在風力口小有名氣。他本來就很熟悉老大一家的,聽“老大娘子”說了老大的情況後,便說道開了:老大身體一直不好,年紀也是已過五旬,加上家裏也連連發生了不少的事情,冥思苦想地難以解脫,身體越來越差的倒不說,卻是犯上了要命的“心病”——冥冥之中的久病之人,恍惚覺得自己已無魂魄在身!
“啊?這可怎麼辦哪!”“老大娘子”聽了“算命先生”的說道後,竟有點六神無主,見這“算命先生”安然自若的樣子,便平靜地說,“老先生,你可是鼎鼎有名的,你一定有辦法救救我那老頭子的!”
見“老大娘子”挺沉穩的,“算命先生”也不多賣關子,便胸有成竹地說:“這倒不難!”
“噢?有辦法啦!”“老大娘子”喜出望外地說。
“唔,莫急!”
“算命先生”並不急著說該怎麼辦,而是搖頭晃腦地說起《封神演義》中的一個情節來:
被“借體代狐”的妲己,妖惑紂王,殘害忠良,為報亞相比幹的殺狐之仇,設計陷害比幹。鬼迷心竅的紂王對妲己言聽計從,竟要比幹取出自己的“七巧玲瓏心”為妲己治“心痛之病”。比幹事先吃下薑子牙留贈的“化凶為吉”的道符,麵無懼色,唯痛心疾首於“成湯二十八世江山”。遂剖腹拋心,滴血未流;麵如淡金,徑出午門。大約行至五、六裏路,卻遇上一賣菜婦人高聲吆喝:“賣無心菜!”比幹問:“怎麼賣的是無心菜?”婦人說:“這菜本無心。”比幹問:“人要沒心怎麼樣?”賣菜婦人覺得奇怪,這麼個大官模樣人卻問起連小孩都知道的事,便說:“人沒心就得死唄!”比幹聽後,大叫一聲,倒地淌血而亡。
“換句話說,如果那賣菜婦人說的是‘人沒心也能象無心菜一樣活著’,比幹就不會死的。”“算命先生”眨巴眨巴眼,又指手畫腳地說道:“假使沒遇上這位賣菜婦人,比幹也不會死得那麼快,畢竟‘沒心’還走了五、六裏路,說了那麼久的話!”
——“賣菜婦人”的話象顆重磅炸彈,令比幹承受不了而一命嗚呼!相反,薑子牙的“道符”卻令比幹“麵無俱色”、“麵如淡金”。故然,這畢竟是神話故事,但按照這個故事的“邏輯”演繹下去,其結果的確會如“算命先生”所說的那樣。
“心病要用心藥治!”“算命先生”一語道破天機,然後又說,大家都鄉裏鄉親的,‘道符’就免了,隻是……
“算命先生”如此這般地麵授機宜,教“老大娘子”如何用“心藥”給老大治“心病”。
“老大娘子”覺得“算命先生”說的不無道理,也沒別的辦法了,隻能按照“算命先生”的授宜行事了。
老大又坐在床沿上,開始犯起“迷糊”來了。猛地聽得門外有人喊自己的大名——很少有人叫自己的大名的,甚至許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大名。
“哎——”老大聽門外喊得急切,連忙出來問道:“新人哪,是你喊我的啵,出了什麼事,塌了屋還是倒了牆哦!”
老大在裏麵聽得真切,不僅聽出自己“久違”的大名,還清楚是自己媳婦在外麵喊得如此急切,情急之中卻也漸露了不少氣色!
“傑樂爹——你還知道是我在喊你呀?”“老大娘子”見招數靈驗了,便繼續“趁熱打鐵”,故意滿臉愁容地說,“人家都說你早就沒了魂魄呐!”
“哪個說的?哪個說的?”老大生氣了,一個勁地責怪著,倔強地橫著脖子抖動著身軀,扯大嗓門,“我怎會沒了魂魄!我不是好好的嘛!”
情急之下的老大,頗顯幾分“陽剛”之氣,“老大娘子”高興了。
見媳婦這般情形,老大又急不可待地問:“新人哪——你是聽哪個沒魂魄的這樣說我?”
“老大娘子”故意嘟嚕著嘴:“還有哪個?我說的唄!”
“咳!”老大不好多責怪媳婦,媳婦也夠難為的了,便輕聲地說,“嫌我了吧!”
“老大娘子”見丈夫平靜了下來,整個療程也該結束了,便將剛才的一切從頭至尾如實相告。老大頗為開心。
一家人對“算命先生”感激不盡“——”算命先生“不愧是個高明的“心理醫生”。老大的這番“折騰”,不僅暢通了氣血,更增添了許多自信心,竟也”延長“了十年的”壽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