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尾聲(3 / 3)

梁子龍,梁子龍,你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為什麼要讓我在死的時候還感覺到歉疚和不安?我欠你的太多,不想再欠下去了。也許要是那天你真的進去了,我的心現在反而會好過一點。其實我真的不想拒絕你的,不管是我們喝醉酒的那天還是我們在一起的最後一個晚上,我都沒有怪過你,我隻是痛恨我自己而已。

好了,好了,現在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我的心也不用受各種各樣的折磨了,給我祝福吧,讓我可以安心地離去,去天堂尋找我要的生活。

聽說伊斯蘭是嚴禁自殺的,不過幸好我並不是伊斯蘭教徒,我也從來沒有刻意做過傷害別人的事,而且,我這並不是逃避,我隻是在勇敢地選擇我想走的路,我想天堂應該不會拒絕我吧!

看完芷天的信,我徹底地絕望了,我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芷天真的死了。再也看不到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那小巧玲瓏的鼻子和嘴,再也看不到那長長的柔順的秀發了,再也看不到那張一會憂鬱一會笑容燦爛的臉龐了。

我的生命已經變得沒有絲毫的意義了,我雖然沒有進入她的身體,但我的心早已經被她融化,我們的心靈早已經渾然一體不可分隔。芷天,你可知道,你帶走的不隻是你的靈魂,你把我的靈魂也一起帶走了,往後的日子我該怎麼過?

我不知道芷天選擇的是哪種方法來結束自己的生命,腦子裏不斷浮現芷天死的時候的樣子,她從高高的樓上掉落下來,腦漿迸裂;她割斷了自己的脈搏,血流滿地;她把頭掛在粗粗的繩子上,舌頭伸了出來,麵目可怖;她從冰冷的水裏浮起,渾身浮腫;她喝完了毒酒,臉色烏黑,七竅流血。

不,這些死法都太恐怖了,芷天會害怕的。她應該是靜靜地躺在床上,麵色安詳,臉露微笑,像睡著了一樣,隻是永遠不會再醒來。她去了天堂,那裏不一定有假山,有亭閣,有鬆柏,有小橋流水,有廊壁書畫,有魚兒暢遊嬉戲,但那裏一定有她最想要的安靜和溫暖。她再也不需要擔心什麼,害怕什麼,她隻需要微笑地看著塵世間的浮躁和冷漠,然後在那裏靜靜地等著我的到來。

她在天堂裏自由快樂地徜徉著,卻留下我一個人在塵世間忍受著寂寞和痛苦。我好恨她,她在信中說得那麼清楚,她並不愛我,她隻是感覺對不起我,想報答我。可是芷天,如果你真的想報答我,你就該留在塵世陪我,這裏也有天堂,你心中的地獄不是不可以摧毀的,隻要你和我在一起,我就有信心讓你在塵世間看到天堂。

可是真的能夠嗎?那隻是我幼稚的異想天開而已。四年以後,當我再次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才知道芷天的選擇是何等的正確!如果她真的留下來陪我,我帶給她的決不會是天堂,我會像地獄裏的魔鬼一樣緊緊依附著她,讓她的心靈一步步陰暗,我會像蟒蛇一樣緊緊地纏繞著她,越繞越緊,最終把她擠壓得喘不過氣了。

芷天死後,我打電話給李瑞和,我說我有點事最近不去學校了,有事情幫我搞定,這學期除了畢業論文,也沒有什麼事情,李瑞和答應了,問我有什麼事,我說一點小事不用擔心。我又在床上躺了兩個多禮拜,腦子想著所有和芷天在一起的情景。我感覺不但我的心靈已經淪陷,我的身體也開始坍塌。

我下樓在漫天飛舞的大雪裏傻傻地站著,任憑雪花覆蓋著身體,任憑身子冷得瑟瑟發抖,我沿著我和芷天共同走過的足跡去尋找我們的回憶,我走過了前麵的住宅樓,走過了路邊的幼兒園,走過了幼兒園門口修理自行車的鋪子,走過了阿爾丁大街邊上的飯店、網吧、銀行,來到了校園。

進了校門我走向四號宿舍樓,來到了女生宿舍樓門前,在那裏停留了良久,往西朝著足球場的方向走去,到了足球場外麵再轉而向南,走到了圖書館,再回頭繞著食堂又回到了女生宿舍樓門前。

到超市買了幾瓶啤酒,我從我和芷天一起跨過兩次的柵欄處出去沿著阿爾丁大街往南走,一直走到火車站,我在火車站轉悠了一遍然後在車站邊熟悉的飯店吃了飯,再到那個熟悉的旅館住了一個晚上,最終回到了我住的地方。

回到家後,我感覺腦袋有些沉沉的,我想我可能是病了。吃了一碗方便麵,我躺在床上,渾身無力,頭開始漲痛,思維已經混亂,我像是已經睡著了,又像是還醒著。天地在不停地旋轉,把所有的人,所有的景物全部甩得老遠,四周變得空蕩蕩的,我像是在大海裏漂浮著,我沒有辦法起身,也不至於沉到海底,就這樣隨著風浪晃來晃去,耳邊卻聽不到任何大海的聲音。似乎是在白天,因為我能感覺到一絲明亮,但似乎又應該是在黑夜,因為我什麼東西都看不到。

我這是在哪裏?我吃力地問,沒有人回答我,隻聽到一聲冷笑,然後就有什麼細小的東西在紮著我的腦袋,疼痛如裂,我想大聲喊出來,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我被什麼東西鎖住了喉嚨,我感覺到驚悚不安。就在這個時候芷天出現了,芷天的身影由模糊慢慢地變得清晰,她的臉上掛著笑容,她的笑容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燦爛。

“梁子龍,你怎麼來了?”芷天的聲音恍恍惚惚。

“我這是在哪裏?”我問。

“這是我一直想來的地方,這是天堂,怎麼樣,這裏是不是很漂亮?”

“天堂?”我喃喃自語,我怎麼到了這裏,難道我死了嗎?我突然想起芷天已經死了,她不可能再出現的,難道我也真的死了,那樣我是不是就永遠和芷天在一起了?

我突然感覺很激動,我真的可以再見到芷天,再和芷天在一起了,我正準備和芷天說些什麼,突然耳邊傳來“砰砰”的聲音,然後聽見有人大聲地喊著我的名字,芷天的身影也瞬間消失無蹤了。

這可惡的聲音,我在詛咒著,我期盼著它趕緊停止,可這聲音卻持續不斷,越來越大,越來越急。

“梁子龍,梁子龍,快開門,我是李瑞和!”

李瑞和?我的腦子清醒了一點,眼睛也睜了開來,我這是在哪裏?看著眼前熟悉的一切,我慢慢地意識到了剛才隻是在做夢,我現在還在自己的家裏,隻是頭確實痛得厲害。李瑞和的敲門聲音還在繼續,我掙紮著爬起來,下床去給他開門。

“你怎麼來了?”我的聲音很無力。

“你都多久沒去學校了,打你電話又沒有人接,我怕你有事情,就過來看看,你怎麼了?”

“沒事,就頭有點痛。”我說。

李瑞和摸了一下我的頭:“這麼燙,你怎麼搞的,怎麼不去醫院?快點,我扶你去醫院。”

高燒四十一度,醫生給我掛了兩瓶水,我躺在病床上又沉沉睡著了,醒來的時候感覺好了很多,人也徹底清醒過來了,睜開眼就看見李瑞和和沈瑞希坐在床邊閑聊著。

“你醒了,真受不了你了,病成這個樣子也不去醫院,也不知道打電話給我們。”李瑞和說。

我這才想起這些天為了怕別人打擾我,我把手機都關機了,然後又馬上想到那個夢,想到芷天真的死了,我又感覺心裏酸酸的,眼睛有些濕潤了。

“芷天,她已經死了。”我說。

“我已經知道了,”李瑞和歎了一口氣:“方情結她們打電話到她家裏去問的,然後又告訴了我,問你知不知道,我想起你最近的反常,就猜到你已經知道這個事情了,哎,怎麼說沒就沒了呢,她到底為了什麼事情,這麼想不開啊?”

我搖了搖頭,不想說得太清楚,即使說了他們也無法理解芷天為何這麼做,隻會感到不屑。

“好了,你也想開點吧,都已經發生了,有什麼辦法?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憔悴成什麼樣子了,胡子也不刮,頭發亂糟糟的,還有,你是不是就想這樣病死啊,都燒成那樣了。不要這樣折磨自己,芷天雖然走了,但她也不願意你這個樣子的。”

我點點頭,示意我明白了,但心裏的傷痛又豈是這幾句話能消除的!

“你說,要是我也死了,我能不能見到芷天?”我似乎在問他,又似乎在自言自語。

“你瞎說什麼,是不是燒糊塗了,”說著摸了一下我的頭:“好多了呀。不要胡思亂想了,死解決不了什麼問題的,死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你想想你要是死了,你的親人朋友會多麼傷心,你家人好不容易把你養大,快畢業工作了,你舍他們而去,你這樣做太殘忍了。”

我淒然地輕輕搖了搖頭,默然不語。

“我有些餓了。”我說。

“我去買點東西給你吃,沈瑞希,你留在這裏陪梁子龍吧。”李瑞和說。

“我去吧,你在這裏陪他多聊會,這種事情我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你想吃什麼?”沈瑞希問我。

“隨便吧。”我說。

出了醫院,我想讓他們回學校,我說我一個人回家就好了,但他們執意不同意。

“讓我回去再好好想想吧,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我堅持說。

“那好吧,記得手機要開機,有事情就跟我們講。”李瑞和說。

“好的,我知道,謝謝你們了。”我說。

“跟我們還說這種話幹嘛。你打電話給房東吧,把房子退了,搬回宿舍住,我們也好照顧你。”李瑞和說。

“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照顧的。”我笑著說,但想到要一個人麵對空蕩蕩的屋子,熟悉的空間裏再也沒有芷天親切的身影,這樣隻會讓我的心更加痛苦,我還是同意了。

打電話給房東我說我不住了,要退房,房東說房子還沒有到期,如果要走,那就要算住滿了這個月,我說隨便你吧。把押金要了回來,然後就打電話給李瑞和說我明天搬回去,讓他們明天過來幫我搬家。

我把屋子裏的每一個角落都仔細看過了一遍,然後來到了芷天的房間,撫摩著她的書本、衣服、電腦,躺在芷天的床上,想起最後一個晚上我和芷天就是睡著這裏,芷天想讓我進去最終因為她的驚恐害怕沒有成功,然後我們就在漆黑的夜裏聊著天,她那天的話好多,也很奇怪,我現在才明白她那個時候心裏就已經有死的想法了,想著她最後說要讓我試著再進去一次,我的眼淚又流了下來。這是我們永遠的遺憾,我始終不能進入她的身體,而芷天也因此對我越發愧疚!可是現在,我突然覺得芷天好傻,隻要我們永遠再一起,就是我以後都不能進去,那又有什麼關係?

一眼無眠,直到清晨外麵開始明亮的時候我才睡去,李瑞和和沈瑞希中午來的時候我頭還有些暈暈的,李瑞和找了一個腳踏車,我們把我的東西都裝上車送到了學校。

“芷天的東西怎麼辦?”李瑞和問,芷天死後,他家人也沒有來學校取回她的東西,人都已經死了,哪裏有心思去顧及這些。

“先放到宿舍吧,明天我把它們都寄到她家去。”我說。

第二天我按照以前芷天給我的她家的地址把屬於她的東西都寄了回去,放在這裏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置,反而會觸物傷情。

做完了這些事情,我仿佛覺得我是再和芷天正式告別。我在宿舍裏住著,開始過著正常的生活,每天和他們一起吃飯,玩遊戲,寫畢業論文,我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得傷感,我不想讓身邊的人為我擔心,芷天已經死了,但我還需要勇敢地活下去。

但心底的憂傷始終如影隨行,我沒有辦法忘記芷天,沒有辦法不去介意芷天這樣拋棄了我,沒有辦法不去擔心芷天一個人在天堂是否寂寞?大部分時間我是正常的,但有時候我也會顯得表情癡呆、目光呆滯、反應遲鈍,一個人傻傻地也不知道想些什麼,笑容更是很少在我的臉上出現,我知道李瑞和他們很擔心我,但我卻真的沒有辦法做到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考研的麵試通知下來了,我看了很久,眼淚又下來了,要是芷天也能收到這個那該多好啊!她就不會在這個時候離我而去,可是現在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隻能帶給我更多的傷痛。

我把它燒掉了,看著它灰飛煙滅,我在心裏對芷天說:芷天,你看,就是這鬼東西,害得我們倆分開,現在我把它摧毀了,你該滿意了吧?

“你瘋了,你真的不準備上研究生了?”李瑞和一臉的詫異和惋惜。

“不去了,我現在這個樣子,怎麼去麵試,況且我再也不想留在這邊了,這裏除了給我痛苦外還能給我什麼?”我冷笑道。

“那你畢業後怎麼辦?你要到哪裏去找工作?”

“去蘇州吧,趙清風不是在蘇州嗎?那裏不會再讓我感覺寒冷了。”我淡淡地說。

“哎,隨便你吧,你以後不要後悔就好。”李瑞和說。

“後悔?我絕對不會因為這個後悔的。”我堅定地說。

“你最近情緒還是有點不對,這樣吧,我們過幾天去草原玩一趟,散散心,也許在那種環境下你的心情會好點。況且,都來內蒙四年了,沒有見過草原,也是一種遺憾,怎麼樣?”

“好吧。”我答應了。

我們選擇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去了離包頭最近的草原遊覽區,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親眼見到草原。坐在車上看見草原上的草略顯青黃,我心中很是失望,這就是我心中期盼已久的草原嗎?為什麼美麗的景色隻有在心中遐想的時候才那麼讓人心動,真正親眼所見就沒有了呢?就像那年去北京,看故宮看天安門廣場一樣,心中怎麼也起不了莊嚴肅穆的感覺。是風景的無情還是我自身的無情呢?

然而等下了車,腳踏在草原的土地上時,心中募然升起一種很塌實的感覺,眼望著遼闊的天空和無邊的大地,心中感覺輕鬆了好多。天空並沒有七彩祥雲,大地也沒有萋萋綠草,放眼望去一片蒼涼而悲壯,正如同我的心境,我仿佛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心中湧起了熟悉而親切的感覺,讓我忍不住想擁抱著它酣暢淋漓地哭泣!

“要是找個草綠了的時候來就好了。”沈瑞希失望地說。

“不,這正是我要的東西。”我欣然說道。

五月的天氣並不是很冷,風吹到身上就像草原母親在輕輕地撫摩著我,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感覺到無比的舒適。這個季節來的遊人並不是很多,草原上顯得很安靜,而這份安靜同樣是我需要和喜歡的。

我們找個一個蒙古包住了進去,要了一個羊腿和一瓶馬奶酒,邊喝酒邊拿小刀割羊肉吃,馬奶酒醇香可口,並無多少烈意,羊肉是熱乎乎的,吃了一會就開始變冷了,用刀子都不怎麼好割開,我也懶得再吃了,起身到外麵吹風去了。

旁邊蒙古包裏的一個中年遊客也正好出來,對我莞爾一笑,我也報之一笑,我們便開始聊了起來,雖然我並不是很善於聊天的人,但在這種環境下,我卻很有談興。

“你們是學生吧?”那人問。

“是的,我們是包頭的。”我說。

“你家在哪裏的?”

“老家在安徽,從沒有見過草原,這是第一次,感覺很不錯。”我興奮地說。

“我當年讀書的時候也來過草原一趟,這是第二次,帶老婆和孩子一起來的,他們都沒有來過,一晃十幾年過去了。”那人感慨道。

“感覺一樣嗎?”

“當然不一樣,那個時候和你現在一樣就是興奮,現在多了很多感慨,很多東西需要時間的積澱才有感受到其中的韻味,等你過了十幾年後再來到草原,那種感覺你就明白了。”

我點了點頭,心裏卻不以為然,我現在不是同樣有很多感歎嗎?這是不是說明我的心態已經變得蒼老起來了呢?我想不到等十幾年後,我再次來到草原的時候,我又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

下午的時候我和李瑞和他們各租了一匹馬,在草原上奔馳起來,剛開始的時候馬兒是在漫步,沒過多久就在牧馬人的吆喝和鞭笞中飛奔了起來,我雙手牢牢扶著馬鞍,兩腳使勁踏住鞍踏,雙腿緊緊夾住馬背,身子略往前弓,隨著馬兒的飛奔上下顛簸著,草原上的景物在瞬間不停地倒退,我大聲叫了出來,遠處的牛羊都轉過頭來茫然地看著我。

那一刻我的心徹底敞開了,感覺無比的清涼舒爽,所有的往事,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迷茫都被我遠遠地拋在了身後,讓它們都見鬼去吧!在大自然的麵前,人是如此的渺茫,生命終有一天會埋葬在無邊的大地裏。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死並不是生的對立麵,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這是我大一的時候就在《挪威的森林》裏看到的,也是芷天在留給我的信裏麵提到的,我一直無法真正明白,然後就在這飛馳的馬背上,我終於懂了,芷天並沒有走,她以另外一種方式仍然存活在這個天地間,有一天我們肯定還會見麵的,我根本不需要如此傷感!

幾年後的今天,當我再次看到芷天的信,再次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才知道,其實我那個時候僅僅是懂得了這句話,卻沒有真正在心底完全接受。那人說得沒有錯,很多東西需要時間的積澱才能感受到其中的韻味,我是在這個殘酷的社會身體力行了幾年後,才終於心甘情願地把它完全融入我的心靈。

這些年,到底發生了多少事,我又都做了些什麼?我在腦子裏不停地回想著,從剛到蘇州找工作的艱辛,到上班後的不適應的痛苦,到慢慢適應後開始變得世俗和冷漠,每一個日子我都在這種世俗和冷漠中度過,每一個日子我都在忍受著生活的枯燥無聊和壓抑煩悶,我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呢?我已經有多長時間沒有好好的思考一些東西,沒有好好反省自己了?我並不是在生活的波濤洶湧中揚帆遠航,我隻是坐在一葉扁舟上,被風浪追逐著、戲耍著,為了避免沉入海底,不得不繃緊了神經全力掙紮。

然而掙紮的結果是我不但沉入了生活的海底,也掉進了心靈的深淵,落得個粉身碎骨、一無所有的悲慘下場,卻得不到任何人包括我自己的憐憫同情,隻有那數不盡的仇恨和鄙視的眼光還在不斷地吸吮著我的殘血、吞噬著我的碎骨!

友情已經褪色。這些年我和李瑞和和沈瑞希都才各自見過一麵,他們比我幸運也幸福多了,現在都走在自認為很正確的道路上,他們在興致勃勃地為自己的未來忙碌著,絕不會想到我此時的落魄,也不會再在心裏惦記著關心著我這個奇怪的人,他們甚至同我一樣已經在腦海裏模糊了彼此的模樣。

還有趙清風,雖然我們同處一個城市,但我們也已經開始變得陌生了,我們為數不多的見麵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生活的窘境為彼此的心靈上了一道沉沉的枷鎖,除了唉聲歎氣就是無可奈何。未來的路對我們來說都很迷茫,我們能讀懂對方心中的不安,卻沒有辦法去為對方做些什麼,連安慰的話語都不屑說起,在殘酷的生活麵前這些都太蒼白無力了!

想起大學的時候我們四個人一起玩鬧,一起聊天,相濡以沫的日子,真是晃如隔世,我甚至無法確定那些溫暖的畫麵到底是曾經真實的發生,還隻是我心中的幻念?打開大學最後一個元旦班級聚會時的光盤,那些傷感的話語,那些真情的告白,那些熟悉的身影和聲音如今在我看來是如此的虛偽和不堪一擊!

不堪一擊的還有我和肖西溪的友情,到現在我都不知道我們到底是誰錯了,還是都錯了,或者都沒有錯?人性都是自私的,我們隻是為自己的利益而怒目向對,這是值得諒解的,我並不恨他,更何況他是一個好人,一個能那樣對待愛情和生活的人雖然我無法理解卻不得不敬佩。肖西溪走了以後我們再也沒有聯係過,而且以後都不會再聯係了,隻希望他好好地過完他平淡的一生。

平淡並沒有錯,不甘於平淡也沒有錯,但像周舒旺用那種方式表達自己的不甘於平淡卻肯定是錯的,他傷害別人也傷害了自己,而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最終不也是不得不選擇回歸於平淡嗎?他的離去就如同我們的所謂友情一樣在我心底波瀾不起,我所能記住的隻有我們在一起時候的玩世不恭、荒誕不羈,我是從哪個時候開始墮落的嗎?也許不是的,在很早以前就注定我的墮落是不可避免。

褪色的不僅是友情,還有愛情,哦,不,愛情不是褪色,而是完全淪陷。我知道我不應該從張平易說起的,因為我們之間絕對不是愛情,但我卻不得不提到她,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她是我的第一個女人。是她,讓我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間除了愛情,還可以有別的東西,那就是性欲;是她,讓我知道在這個世界上做錯了事情,並不一定需要負責任;還是她,讓我知道其實男人在這個世界上還是可以過得逍遙快樂的,隻要你有足夠的讓女人無法拒絕的條件!

對張平易,我心裏並沒有什麼愧疚,她的結果並不是我造成的,甚至可以說是她咎由自取,她選擇了這條路,就應該知道後果。但對林加迪,我卻無法做到如此心安理得,她在不恰當的時間不恰當的地點遇到了我,這是她的悲哀,也是我的悲哀。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沒有多少快樂可言,我把她一步步推入痛苦的深淵,也讓自己一步步陷入罪惡的泥潭!

她走的時候說過要恨我一輩子的,還是不要了吧,林加迪,恨一個人是很痛苦的,更何況是恨一輩子,我已經讓你足夠的痛苦了,又怎麼舍得讓你把這種痛苦一直延續下去?我知道你這樣做是想讓我受到心靈的折磨,可是如此委屈自己又何必呢,我是不值得你恨一輩子的,你就當做了一個噩夢,把在這裏所有的事情都忘記,重新開始,好嗎?

告別了林加迪,我的思緒久久地停留在曹舂米的身上。如果說這幾年我的生活還有什麼可以值得炫耀的東西,那就是和曹舂米在一起度過的那一段美好的時光,這個笑容嫵媚的女子有著讓人難以拒絕的吸引力,她讓我對這個世界對愛情充滿了希望和激情,卻又無情地毀掉了這份希望和激情,最終讓我萬劫不複!

她是怎麼樣走進我的心靈的?那個時候我發現她的身上有著和芷天一樣的東西,善良和執著,她的善良讓我愛慕,她的執著讓我敬佩,雖然我並未認真去想,但潛意思裏我是想把我和芷天的未完成的故事在她的身上得到延續。但她畢竟不是芷天,我們注定沒有辦法走到一起,但我卻並不甘心,後來發生的一切讓我對她又愛又恨,終於導致了那天晚上的事情發生。

那天晚上我氣喘籲籲,我咬牙切齒,我麵目猙獰,我緊緊地抓住她的雙手,毫不顧忌身下的曹舂米是如何的痛楚,如何的不情願,我隻知道奮力地衝殺著,我把我所有的愛和恨集中在一點全部爆發出來,直到全身虛脫。

我終於得到她了,然後剛才的得意卻隨著虛脫的身體化做了深深的失落。芷天說一個人完全進入另一個人身體是完全被融化的、渾然一體的永遠不會分開的感覺,可我為什麼沒有?以前和張平易還有林加迪的時候也沒有,那個時候我還可以解釋為因為我不是真的愛她們,可現在為什麼對曹舂米我也沒有?這明明是兩個不同的身體,一個在向另一個發起瘋狂的進攻,在蹂躪它,想把它完全撕碎。究竟是芷天欺騙了我,還是我的身體我的意識欺騙了我?

“梁子龍,你剛才的樣子好可怕,你為什麼會這個樣子?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愛著我?”那失望和痛心的表情在眼前浮動,是曹舂米還是芷天,我已經分不清楚,也沒有回答,我的聲音陪伴著心靈在冰窖裏冰封了禁錮了,寒意不可遏製的襲了上來,我知道我永遠也不會找到那種被融化的感覺了。

我打了個寒顫,江南的冬天原來也是如此的冷!我的身體和靈魂在馬路上漫無邊際地漂泊遊蕩著,我緊了緊大衣,還是感覺很冷。已經臘月了,再過不到一個月就要過年了,我該用什麼去迎接年的到來呢?四周的行人臉上都蕩漾著喜色,那些手裏提著禮品拖著行李箱準備回家的人們,這一年你們是怎麼過來的,是收獲滿滿,還是和我一樣一無所獲?慘淡的經濟前景,殘酷的生活壓力,為什麼沒有在你們臉上留下悲痛的烙印呢?

難道這個世界上隻有我一個人在痛苦中掙紮?難道隻有我一個人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我不信,我環首望去,尋找我想要的東西,我的目光最終停留在前麵不遠處的路邊,那裏坐著一個蓬頭垢麵的中年婦女,懷裏抱著一個小孩。

我走到她的身邊,那女人仍然低著頭,不知道是在看著懷中的孩子還是在想些什麼,那孩子閉上眼睛應該是已經睡著了,身上蓋著一層破爛的棉襖,小臉凍得通紅。女人的身上穿的衣服更是單薄,這樣寒冷的冬天難道她就沒有感覺到寒冷嗎?

她的麵前放在一個簡陋的瓷碗,裏麵零星地放著一些硬幣,有一元的,但更多的是一角的,應該是路過的人施舍的。她應該是在乞討,可麵前什麼也沒有寫,也沒有出口哀求,她隻是靜靜地坐在哪裏,不知道坐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坐多久?

每個城市裏都有許多乞討的人,蘇州也不例外,我經常在馬路邊,在公交站台,在小區外麵,在菜市場門口看到各種各樣乞討者,有老人走動著乞討,有殘疾人坐在地上吆喝著乞討,有帶著墨鏡拉著二胡乞討的,還有在麵前用白紙或者粉筆寫明原因乞討的,內容大都是身患疾病或者由於某種原因背井離鄉。

但不管是哪一種,我都從來沒有給過一分錢,每次我都是漫不經心地瞥過一眼,然後匆匆地前行,也許是由於早已經習慣了它的存在,也許是忙碌不堪的生活讓我變得麻木冷漠,這些曾幾何時讓我心酸的情景再也無法觸動我的心弦。

然而麵前的這個女人呢?我久久地站在她的麵前看著她,但她卻像一具僵硬的塑像一樣,仍然一動不動,隻是時而眨動的眼睛告訴我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為什麼不像其他乞討者一樣吆喝著哀求著,不在麵前寫下她痛苦的經曆悲慘的現狀以搏取人們的同情?她真的是一個不稱職的乞討者,她是初嚐生活的艱辛放不下生命的尊嚴,還是久經生活的風霜對人性的冷酷已然絕望?

從她身邊經過的行人很多,但大都沒有朝她看上一眼,隻有少數的目光射向她後又射向我然後匆匆撤離,終於有一個帶著眼鏡、學生模樣的女孩往她的瓷碗裏投入了一元錢的硬幣,我盯著這個長相很普通的女孩,她感覺了我的目光,又躲過了我的目光紅著臉往遠處遁去。

我看見那個女人的嘴似乎輕輕地動了一下,頭卻仍舊沒有抬起。我從身上把錢包掏了出來,拿出一張十元的紙幣,想了想又把裏麵的錢全部拿了出來,一共一百三十多,我蹲下去把它們折疊好整齊地放在了瓷碗裏,站起身來。那女人終於抬頭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我,我對她笑了笑,也不及思索她眼神的含義,轉身離去。

心裏輕鬆了很多,我臉上帶著笑意,腦子裏還在想著她那複雜的眼神,以至於過馬路的時候險些被一輛快速開過的小汽車撞到。就聽見一聲急刹車,然後車窗裏伸出來一個肥碩的腦袋帶著滿臉的怒容:“你找死啊,走路不長眼睛!”

我裝著沒有聽見,徑直通過了馬路,蟄:“你找死啊,走路不長眼睛!”

我裝著沒有聽見,徑直通過了馬路,找死?我在心裏冷笑道,我就是找死那又什麼樣,其實他應該感謝我,如果我真的選擇死在他的車下,他是免不了一番折騰的,他隻能用淚水用痛苦迎接年的到來了。

但我不想再增加自己的罪孽,我的罪孽已經很深了,不知道還能否找到去天堂的路?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寫下自己所有的罪孽,讓芷天幫我傳遞到天堂,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經在虔誠地懺悔了!

去銀行取了一點錢,到超市買了很多的方便麵、零食和水,回到家中,我把手機關了,然後打開電腦開始寫我的懺悔錄。我把大學四年,畢業三年半的所有事情在腦子裏一路回放,然後用文字把它們如實地記錄下來。

腦子裏已經沒有別的東西,我每天沉溺在寫作中,餓了就吃,困了就睡,吃飽了睡足了繼續寫。寫作進程是出奇的順利,因為這不是創作和虛構,也不需要擔心寫的內容不夠精彩,文筆不夠漂亮,我隻需要把我的故事和感觸用文字表達出來就可以了,腦子裏想什麼就寫什麼,上帝是無比聰穎和公正的,他不會接收一個懺悔的時候仍然說謊話的靈魂!

我不停地寫,終於有一天所有的故事都已經完結了,我長籲了一口氣,我對芷天說,芷天,讓上帝來決定我的歸宿吧!

心情是異乎尋常的平靜,看了一下日期,離過年還有幾天,我留了一百塊錢在身上,然後到銀行把其他所有的錢都寄回了家,再打開手機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錢的事,父親奇怪我現在寄錢回家做什麼,讓我自己存著以後買房子,我也懶得解釋什麼。又和母親聊了一會,母親問我什麼時候放假回家,我說現在還不知道呢,還有幾天吧,母親說一定要回家,不要像去年一樣不想回家,我說知道了,我會回家的。

我依依不舍地掛斷電話,對著鏡子看著自己憔悴的麵容、布滿血絲的眼睛、亂糟糟的頭發和已經長得很深的胡須不禁啞然失笑,我怎麼能以這樣邋遢的形象去見芷天呢?我把胡子刮掉,到澡堂泡了個澡換上了幹淨的衣服,去理發店剪斷了頭發,人顯得精神多了。

又到菜市場買了很多的菜,到超市買了一瓶白酒,回到家慢慢做了起來,做了一桌子的菜,我一個人邊喝酒邊慢慢吃,直到把自己灌得嘔吐了才停了下來。我檢查了一下門窗,確認已經全部關好,到廚房打開了煤氣,回到房間開了電視,電視裏正放著曆屆春節晚會回顧,充滿笑容的臉和激情的歌聲在渲染著過年的喜悅氣氛。

我躺到在床上,頭痛如烈,腦子裏昏昏沉沉的,我知道自己馬上就可以睡著了,我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我對芷天說,芷天,我來了,你等了我四年,我們馬上就可以見麵了,可是我是否真的能夠找到去天堂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