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幸福的人卻總是不那麼幸運,初中考高中的時候,因為幾分之差與重點高中失之交臂,高中考大學的時候,填報的第一誌願沒有考上,最終被調劑到這麼偏僻的一個普通大學。所以從這個方麵講,我是一個徹底的失敗者。
在電視上看到我報考學校的錄取分數線的時候,我的心一片冰涼,晚上躺在床上總是睡不著。為了考上一個好大學,我每天機械而枯燥地學習著,每天起得比所有人早,睡得比所有人晚,腦子裏除了學習就是學習,我舍不得浪費一丁點的時間,甚至中午所有人都在午睡的時候我仍然在學習,隻是在上課前五分鍾,趴在課桌上打個盹。很多時候都累得自己不想堅持下去了,可是一想到父母老師的期望,想到考上好大學後所有人的讚歎和羨慕聲,我就會一個人傻傻地露出幸福的笑容。
高考結束了,我感覺自己快被榨幹了,然而同時心裏也終於鬆了一口氣,因為這種艱苦的日子,在我的一生裏,是永遠永遠不會再有的了!
然而沒有想到結果竟然會是這樣的,我被我的夢想無情地拋棄了。那一段日子,我的心情異常的糟,脾氣也異常的暴躁,每每和家人說不上幾句話,就會吵起來,父親和母親知道我心裏難過,沒有和我計較,總是在勸我要想開點。即使是這樣,我仍然解不開心裏的結,心裏是無比的慌亂,我總是在問自己,我生命的前方還有路嗎?
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我的未來了,是回到學校再讀一年嗎?可是我真的受夠了那種地獄般的生活,我想我肯定沒有辦法再堅持下去的。對於一個剛剛刑滿出獄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立即又被逮捕入獄更無法忍受的事情了。
可是,難道我就要從此告別校園,走上社會。在我們老家,這就意味著到外地打工,做苦力,靠自己的力氣吃飯,做一輩子的農民。這是我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這條路我是肯定不會走的。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了,我在痛苦和絕望中不斷地煎熬著。就在我準備向命運投降,重新邁進那個學生監獄的大門時,我收到了包頭鋼鐵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我該怎麼樣形容我那時的心情呢?也許就像一個死囚犯突然被法官告之要無罪釋放一樣的欣喜若狂!我的心情瞬間變得不比的晴朗,所有的陰霾都在那一刻被風吹得無影無蹤。
是我填報誌願時的隨手一勾救了我一命。填誌願的時候,為了表示我堅定的信心和破釜沉舟的勇氣,我隻填寫了一個誌願,但是在填寫是否服從分配時我猶豫了很久,最後在老師的督促聲中我匆忙地在“是”這一欄裏打了一個勾。
生活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有時候,信心和勇氣是成功最關鍵的因子,可有的時候,信心和勇氣卻會把人帶往無窮的深淵。這是我在很多年後,在經曆了很多次的挫折和失敗後,在我的生命被它們一步步帶往深淵後才慢慢領悟到的真理。
然而那時,我的內心被劫後餘生的喜悅和幸福感所包圍,又哪裏能想到那麼多呢?
這種喜悅和幸福感一直持續到快離家的日子,離家的日子越近,我的內心的喜悅和幸福就消減了一分,相反愁緒就添加了一分。我隻是一個從未離開過家的孩子,第一次離家的時候有些須傷感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是我的這份傷感卻愈演愈烈,絲毫沒有消停的跡象。這應該是性格使然,誰也沒有辦法改變的。
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把,我也懶得去改變,這種對一切無所謂的態度恐怕也是性格使然吧!
不管怎麼樣,我想,此時此刻,我坐在火車上,在前往大學的路上,這畢竟是好事,不是每個人都有的待遇,我應該感覺高興才對!
讓煩惱和傷感等不良情緒都見鬼去吧,我將要迎接一個嶄新的生活了!
我給了自己一個鼓勵的微笑,然後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思緒拉回到現在。我望著窗外,整個天空和大地不知什麼時候都穿上了一層灰暗色的外套,所有的景色都變得有些模糊,天快黑了,再過十幾個小時才可以到包頭,我該怎樣度過這段時間呢?
翻開手上的“挪威的森林”,稍微瀏覽了一下,這本書似乎寫得有些沉重,並不適合現在的我讀閱,讀書是需要環境和心情的。我現在隻想看一些輕鬆的書籍,讓自己的心情也隨之放鬆。
可是我身上除了這本《挪威的森林》外就沒有什麼可以看的東西,心裏不禁懊惱起來,早知道上車前多買點報紙和雜誌就好了。正百無聊賴的時候,我想起梁君上車前不是跟我說寫了一封信給我嗎?正好現在可以好好地欣賞一下了。
打開包,找到了這封信,我不禁啞然失笑。這哪裏是什麼信啊,就是一樣普通的紙,上麵寫了一些大大的略顯淩亂的字。
親愛的哥哥:
不管你走到哪裏,不管時間多麼長久,你永遠都是我心中的好哥哥,是我敬佩的偶像,我要好好像你學習,將來爭取考到你一個學校去陪你。在那麼遠的地方一定要保重自己,我會永遠想著你的!
信(如果這也叫做信的話)的末尾沒有署名,但這筆跡卻是再也熟悉不過,這份信的作者也是再熟悉不過。我的腦海裏又浮現了梁君送別的時候哭泣的樣子,對於她來說,要至少半年不能見到我,這絕對是一件很傷心的事。我想象著她寫這封信的時候,表情肯定是嚴肅的,心情肯定是複雜的,信上被劃掉了很多字,這封信她應該也花了不少時間才寫好的把。
我把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眼角不由人的濕潤了。親情,真的是世界上最讓人感動的東西,我可愛的妹妹,還有我那額頭布滿皺紋的父親,頭發些須花白的母親,還有在我走之前偷偷哭過好幾次的姐姐,我該用什麼來報答你們對我的愛呢!
我又哭了,這不知道是我一生中哭過的第多少次了。我是一個喜歡哭的人,傷心的時候哭,感動的時候哭,遇到挫折的時候哭,委屈的時候也哭。這實在不是男孩子應該有的性格,梁君經常嘲笑我像一個女孩子一樣,可是我卻總是無法改掉這個毛病。等到有一天我怎樣也掉不了眼淚的時候,那已經是很多年以後,那時候,梁君說,你變了,變得太多了,我在心裏總是想著那個愛掉眼淚的你!
回到火車上,我正為自己在火車上,在那麼多人麵前掉眼淚感到很不好意思,這麼大的男孩,無緣無故掉眼淚,會被人笑話的,希望沒有人注意吧。我看了看四周,我身邊坐著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黝黑的臉,有點禿頭,正眯著眼睛,頭靠著座位後背睡覺,還不時地發出鼾鼾的聲音,睡得好香啊。對麵坐著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大概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那中年婦女雙手交叉放在雙腿上,彎著腰,頭趴在自己的雙手上也在睡覺。
坐著我正對麵的那個女孩,正在認真地看著一本雜誌,還時不時露出淡淡的笑意,那書平放在桌子上,看不到書名。她的左手扶著書的邊緣,右手在不停地從一個紙包裏拿出一顆顆瓜子塞到嘴裏,磕完以後扔在桌子上,桌子上已經堆了一小堆瓜子殼了,這小姑娘倒挺會享受的。我看著她,突然覺得她有些麵熟,頭上紮了個小辮,頭發有點黃色,膚色很白,鵝蛋型臉,眉毛淡淡的,一張小嘴正一動一動的,很是好看。
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從哪裏上車的,說不定就是和我一起上車的,因為我隱約中好象記得在蚌埠候車的時候看到過她的身影,隻是當時心情很低落,沒有心思去注意其他的。她的眼睛正看著書,應該沒有注意到我正在看著她,因為我這樣盯著一個女孩子看,是很不禮貌的。
我並不是一個很喜歡盯著美女看的人,在學校裏的時候,我也就很少和女生打交道,除了我們班裏相處得很好,而且沒有男朋友的,這樣的女孩子一般都長得很一般。漂亮的女生在學校裏肯定會被男生追到手的,長得漂亮又沒有男朋友的女孩子一定是像冰一樣冷,沒有人敢靠近,像我臉皮這麼薄的自然是更不敢了。
嗬,我這樣說可能不是太準確,因為我在高中確實暗戀過個一個女孩子,比我小一屆,就是我剛才說的那種單身的冰美人,我給她寫給好多封情書,但是當麵卻從來不敢跟她說話,更不用說表白了。有一次好不容易搞到了她家的電話,打過去,聽到她的聲音,我的心跳得異常的厲害,就像被人卡住了脖子一樣,臉漲得通紅,腦子暈暈的,喉嚨裏一個字都憋不出來,然後就趕緊地匆忙地不知所措地掛斷了電話。
所以我這樣的人又怎麼敢去盯著一個如此美麗的女生目不轉睛呢,除非是她沒有注意到的時候,其實我給自己找的真正的原因是我總感覺這女孩子我以前應該認識。但是她是誰呢,我在腦海裏不停地搜索著,卻總是找不到關於她的記憶片段。想問問她,卻總是不敢。
我在心裏跟自己說:她現在在看書,不好打擾她,等她抬頭看到我的時候我一定問她。
我正這樣胡思亂想的時候突然感覺她的頭抬了抬,然後她的眼神射向了我的眼睛。
我的心不爭氣地跳了跳,眼神趕緊逃離,頭也轉了方向。我能清楚感覺到自己的臉燙得厲害。哎,真是沒用,還是不問了把。
“你是不是叫梁子龍啊?”一個柔柔的甜甜的聲音,是她在問我。
我轉過頭去,看到她正在看著我,我吸了一口氣,我說:“是的啊,你認識我嗎?”
“真的是你啊,剛剛上車的時候我就感覺像你,可是又不敢認。”她看起來很興奮,語言也從普通話變成了家鄉話了。
“對不起,我不太記得你的名字了。”我有點不好意思了,當然說的也是家鄉話。
“你啊,真是貴人多忘事,我是吳心,我們在一個初中畢業的,還是同一屆,隻不過不是一個班。”
是這樣的啊,我心中釋然,記起了那個時候確實有一個女孩叫吳心的。
“其實你不記得我也正常,那時我們又不是一個班,見麵的機會少,隻不過你那個時候是我們學校的大名人,誰不認識啊,那像我啊!”
被她這麼一說,我倒有點不好意思了。“不是這樣的”,我想了想,說道:“主要是因為我這個人膽子小,從來不敢和女孩子交往,尤其是你這樣的超級大美女。”好不容易碰到了一個熟人,又是個美女,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自然想繼續聊下去。
“是嗎?”她顯然很高興,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這麼多年沒見,沒有想到你變得會說話了,記得那個時候,你好象是見到女孩子都會臉紅的哦!”
“我其實現在還是一樣的,你沒有看到,我的臉現在很紅嗎?”我說這句話倒不是假話,我的臉現在真的很紅。
又開了幾句玩笑,問了一下她最近的情況,原來她初中畢業後考上了一所中專,就在蚌埠,去年分配到北京一家公司做圖書管理,做的大都是北京各類學校的業務,有時候也到外地去。這次是回學校拿點東西,現在回北京。
果然是在蚌埠上車的,我想。
“我們倆真是有緣啊,真是老天注定的緣分啊!”我又打趣了她一下。
她笑了笑,轉而問我到哪裏去。
“到包頭去上學,那麼遠,你一個人嗎?你怎麼報了那麼遠的學校啊!”她聽說我是到包頭去上學一臉驚詫。
我又不得不詳細地解釋了我為什麼會到這麼遠的地方去上學,講起這些的時候,我的心裏又痛了一下。
“原來是這樣,”她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怎麼說也是大學啊,再說,蒙古的草原,很多人想去都去不了的地方啊,你是不是每天都可以騎馬啊?羨慕死了!”
“我也不清楚,應該不會每天都可以騎馬吧,不過我想應該是可以看到草原的。”我在心裏想象一下自己騎著馬,飛奔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腳下是綠草萋萋,身邊有牛羊成群,天空有雄鷹翱翔,那感覺真的很好很好。
我們又隨便聊了一會,兩個人都很開心的。這是我第一次跟女孩子聊這麼長時間,我發現了我身上有一個我以前從未察覺的特長,那就是我有時候也挺能說的,我們在聊天的時候我能經常逗得她開懷大笑。而我發現了自己的這個特長後,心情也是從未有過的愉悅。
然而這種特長卻像段譽的六脈神劍一樣時有時無,無法控製。在我今後的生活中,我隻是在某些特定的時候麵對特定的人才能表現我這方麵的天才,比如麵對芷天。更多的時候,我給人的印象都是一個沉默的內向的人,總是要別人問一句我才會簡單地答一句,以至於我一直被人們看著是一個冷漠的人。
晚上十點左右,車到了北京站,吳心要下車了,我幫她把行李送下車。早早地要了她的聯係號碼,這是一個讓我很感興趣的女孩,我想我會和她有進一步聯係的。
“再見了,路上小心點,和你在一起很開心,以後我肯定會經常和你聯係的。”臨別的時候,我委婉地表達了我的心意,並且在肯定兩個字上加了重音。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懂。其實她就算聽懂了,也會裝著沒有聽懂的,女孩子嘛,都會選擇性地失聰或者變笨的,這也是我後來才明白的。
她笑了笑,說好啊,然後轉身投入了茫茫的人流中。
這是我第一次和吳心見麵,我的印象非常深刻,又或者是因為我們所有見麵的次數加起來也沒有幾次,包括後來她答應做我女朋友以後,所以我對我們每一次在一起的日子都記憶猶新。
我回到我的座位,對麵已經有個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坐下了,看他的樣子,應該是個學生,而且和我一樣是剛從高中走出來的學生,因為隻有從那裏出來的人臉上才會有如此濃濃的書卷氣。我懷疑他會不會是和我前往同一個學校報道,但卻絲毫沒有想交流的欲望。吳心走了,我的心裏很失落,我不知道該如何從這種失落的情緒中走出來,閉上眼睛想睡覺卻怎麼也睡不著,腦子裏都是她的影子。
哎,涉世未深的男孩,愛情真的是又甜蜜又苦惱的東西!
我想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決定要讓吳心做我女朋友的,也隻有那個年齡的男孩,才會對一個剛剛認識的女孩就產生所謂的愛情吧!一見鍾情的愛情,是我們的專利!雖然這種愛情不一定能經受得出任何現實的考驗!
這樣決定了以後,心裏平靜了許多。腦海裏再浮現她的身影的時候,已經感覺親切了很多,也溫暖了很多。
列車經過了二十七個小時的顛簸,終於在第二天早上九點多的時候駛達了它的終點站包頭。下車以後,我的頭還是暈暈的,感覺還是在列車上一樣晃來晃去的。
我定定神,走出車站抬眼往向遠方,包頭,我來了,歡迎我吧,我的第二故鄉!
我第一眼見到這座城市的時候,心裏一陣失落,這裏不就和我們那邊的城市都差不多嗎?到處是樓房,汽車,人們的穿著也一樣,沒有看到草原,沒有看到牛羊馬匹,沒有看到穿著蒙古服裝的人繞著蒙古包翩翩起舞!如果硬要找點不同的話,那就是這裏的天空看不到一塊雲朵,馬路特別寬,似乎包頭的交通工具不是汽車而是飛機。馬路兩邊零零落落地蹲著一些樸實而矮小的房屋,它們正在用一種哀憐而鄙夷的目光看著我,是在嘲笑我的無知吧!
總的來講,包頭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失望的,但不管怎麼樣,我必須讓自己喜歡上這個地方,我還要在這裏呆上四年呢!
出站以後有車接我們這些新生到學校,剛進大門就看到了新生報道處,上麵掛了一個巨大的橫幅“熱烈歡迎2001級新生”。到處都是人頭攢動,老生在忙著給新生登記,發放宿舍鑰匙,飯卡等物品,新生在拿到了鑰匙,飯卡等物品後就由學長帶著到別的地方領取床上用品,軍訓服,勞動服,然後就帶到安排好的宿舍。我的宿舍是在4號宿舍樓204室,帶我來的學長把我帶到宿舍裏麵就回去了,走的時候不忘提醒我,一會到下麵去買點必須的生活用品,下麵廣場上有擺攤的,下樓就可以看見,然後到食堂吃飯,食堂就在廣場後麵。
我點點頭,說謝謝你,然後目送他走遠。回到宿舍,裏麵有三張床,上下鋪的,可以住六個人。中間放著一個大的寫字台,緊挨著床的牆邊擺放了幾個鐵製衣櫃,公共設施僅此而已。靠裏麵牆的兩張床的下鋪鋪好了被褥,顯然已經有兩人先到了,但此刻房間裏卻沒有人,應該是到下麵買東西或者吃飯去了。
我找到了自己的床位,放下包,把被褥放在床上打開慢慢鋪好,然後把屬於我的那個櫃子裏麵稍微擦拭了一下,將包裏的東西一件件的拿出來在櫃子裏擺放整齊,最後把包也整整齊齊地折疊好,一同放在櫃子了。所有的這些動作花費了半個多小時,我有點累,坐在床邊,想著還有什麼要做的。哦,對了,該到下麵去買點生活用品,牙膏,牙刷,水盆,毛巾,水壺還有什麼什麼,我一路走一路使勁地想。
那個擺地攤的廣場就在宿舍樓的東麵,廣場不是很大,四周都被地攤包圍了,有賣生活用品,小說雜誌,學習資料,還有磁帶碟片的,我當時很奇怪,為什麼學校內會有這麼多擺攤的,這也太有損形象了吧。後來才知道原來他們都是學校內商業街裏的店主,學校規定隻有節假日可以在廣場擺攤,以方便學生們購物。
那些買東西的大都是和我一樣剛進來的新生,挑些生活用品,或者買幾本雜誌回去消遣。也有一些在認真地挑著學習資料,什麼《英語四級考試必備》、《計算機二級教程》等等,我不禁用崇拜的眼光看著這些家夥,剛進大學,就這麼急著學習,看來,有些人是天生的學習狂哦!
我隨便在一家買了一些生活用品,然後又去買了一本金庸的《神雕俠侶》,這本書我剛上高中的時候就看過,當時看的是愛不釋手,廢寢忘食,快看完的時候卻被我們語文老師給沒收了。那是在上語文課的時候,我們胖乎乎的老章老師正在講台上用一點都不標準的普通話抑揚頓挫地朗誦一篇課文,文章的題目我現在不記得了。我隻記得當時我在下麵已經做好了偽裝工作,小說放在課本的下麵,而且課桌前麵整整齊齊擺滿了書本,絕不慮會被老師看到(我們高中時候都喜歡把書放在課桌上),我還時不時地抬頭望著講台,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裝出一副很認真聽講的樣子。然而即使這樣,卻還是逃脫不了沒收的命運,“小樣,想當年我也是這樣騙老師的,你又怎麼能騙得了我呢?”當時老章老師得意的神情讓我鬱悶了好一陣子。書是肯定要不回來了,我隻得給書店陪了十五元錢,那可是我一周的生活費呀!
我回到宿舍,還是沒有人回來。躺在床上看了一會書,感覺肚子有點餓,在火車就沒有吃什麼東西,想下去吃飯,卻又不想動,隨便找點餅幹喝點礦泉水就算湊合了。頭還是有點暈,第一次坐這麼長時間的火車還沒有緩過來呢。我放下書,脫掉衣服,把被子蒙著頭準備睡覺。可明明有困意,卻怎麼也睡不著,一躺下去,腦子就是父親、母親、姐姐、梁君還有吳心的影子飄來飄去。
我爬起床,穿好衣服,下樓找到了電話亭,撥通了家裏的電話,聽著母親熟悉的聲音,我知道我的眼睛已經濕潤了,出門在外,才知道家是多麼的好!母親不停地嘮叨著,說要注意身體,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不要想家,要多打電話回家。我的鼻子酸酸的,嘴裏說不出什麼話來,隻是不停地答應著。
電話打了沒幾分鍾我就掛了,我怕母親再說下去我就會哭出來,大白天又是大庭廣眾的,我不想讓別人看到我的脆弱。
再打吳心的電話時,撥了幾次都沒有人接。
回到宿舍我的心情很低落,不知道是因為想家還是因為沒有打通吳心的電話。躲在被臥裏,任憑失落和壓抑在心裏不斷蔓延。我痛恨自己的脆弱,為什麼到了一個新環境會如此的不適應?為什麼我的心情總是容易如此低落?為什麼我的眼裏總是沾滿了淚水?在很久後的一天,李瑞和突然問我:
“梁子龍,你剛來第一天為什麼就哭得那麼厲害?”
“有嗎?你瞎扯,我根本就沒有哭過。”我自然不肯承認。
“還說沒有,我和沈瑞希進來的時候都嚇了一跳,你躲在被臥裏哭,身子還一顫一顫的。當時又不認識你,也不敢勸,我們都嚇死了。”李瑞和似乎在回憶當時的情景,完了轉頭問沈瑞希:“你說是吧?”
真的是這樣嗎?我都不記得那天他們倆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隻知道我那時候腦子裏沉沉的,頭好疼好疼。
我就以這樣一段灰暗的記憶開始了我的大學生活。後來的幾天裏,我和李瑞和,沈瑞希慢慢熟悉了,還有趙清風,他是在我到的第二天才加入我們的行列。這本來是一個六人宿舍,但有兩個人沒有來報道,所以就成為了我們四人的天下。在此後的四年裏,我們四個人一直住在一個宿舍,感情也越來越深厚,我們之間就像是兄弟一樣互相照顧,互相諒解。
李瑞和是我們當中性格最外向,最能說會道的,印象中最深的就是剛到學校幾天後,我們班主任把我們聚集在一個教室裏,開了我們班有史以來的第一次班會,會上他用一種很木然的聲音向我們簡單介紹了一下包頭鋼鐵學院的曆史,介紹了我們的專業,也介紹了他自己,臨了他說希望以後大家要像在一個家庭裏一樣,互相幫助,和睦相處,有什麼事可以隨時找他。
我們將最熱烈的掌聲送給了他,以表達我們對他的熱愛之情。然而在我們今後的四年生活中,他一共才出現了三到四次,就連我們畢業聚會都沒有參加,平時更是怎麼也找不到他的人,這實在是一件讓我們班所有同學很寒心的事,以至於畢業聚會上所有人都對他唾棄痛罵不已。
這位到現在我早已經不記得名字和長相的男人在我們的掌聲停息下來以後,說我們現在要選取一位班長,由他來主要負責後續班裏的事情,有沒有人願意毛遂自薦啊?
當時大家剛到學校沒幾天,彼此之間都不熟悉,又是在一個全新的環境,所以都顯得有些拘謹。一時間教室裏啞然無聲。當然這種場合我是肯定不會站出來的,僅僅是坐在下麵我都感覺心髒跳動得有點快,要是到了台上,麵對那麼多雙眼睛,我絕對會手足無措,滿臉通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
當我還在下麵努力控製心髒不要跳動過快的時候,李瑞和已經大踏步走上了講台,原本安靜的人們立即對這位勇敢的鬥士報以歡呼聲。他麵對著大家,眼睛直視前方,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在那裏侃侃而談,他的聲音洪亮而不失清晰。
那一刹那,我好羨慕他,從小到大,我都隻是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從來沒有想過怎麼去與人交流,去鍛煉自己學習外的能力,我唯一敢上台麵對很多人是在學校裏表彰大會上領取獎狀的時候,不用說話,隻需要老師念名字時,抬頭挺胸,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接受那麼多雙眼睛的羨慕與崇拜。
我決定以後一定要學會與人交流,要好好鍛煉自己的膽量,讓自己在台上像李瑞和一樣坦然自若。
從那天起,李瑞和就成為了我們班的班長,一直到大學畢業。後來他又參加了學生會,很快就有了女朋友,他的生活璀璨多姿,隻是他的感情卻如同一出多幕話劇,跌宕起伏。大學四年裏,我記不清楚他到底有過多少個女朋友,每一個都不長久,每一個都能和他一起為我們奉獻一幕精彩紛呈的好戲。
“要不要我提供資料給你啊,讓你寫進小說裏麵去,絕對暢銷。”他說。
其實並不需要那麼多,我想,我隻是要勾勒出其中的一個情景為我這篇故事裏最重要的女主角芷天的出場做個鋪墊即可。
那個時候,我的生活裏還沒有芷天,我的生活裏有的是李瑞和,沈瑞希,趙清風,是我遠在幾千裏之外的父母,姐姐,梁君,還有家鄉的山山水水,是我日思夜想隔兩天打個電話卻不敢在電話裏表白的吳心。
還有的就是我開始慢慢喜歡的大學生活和我所在的這個天氣幹燥,黃沙漫天飛,據說冬天會冷得把我的鼻子凍壞的第二故鄉。
大學的生活很輕鬆悠閑,不需要為學習早起晚睡,早起晚睡的除了一些學習瘋子就是那些為玩遊戲升級掙點卡的家夥。大學裏不會把你一天的時間都zhan有,每天平均就四個小時的課,你還可以選擇翹課,你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去找女朋友,去逛街,去喝酒,去看小說,去打撲克,去買黃色影碟回宿舍,關上門,讓肉體和精神得到徹底的放鬆。
冬天到了,你可以邀上幾個好友,帶上相機,沿著校園外麵的阿爾丁大街漫步,欣賞在家鄉幾乎看不到的白雪皚皚,或者追憶童年,感慨往事;或者展望未來,熱血沸騰。你可以用相機記錄下這些永恒的瞬間,嘴叼香煙,作瀟灑狀;開懷大笑,作幸福狀;眼神憂鬱,作沉思狀,把這些照片寄回家,給親人,給情人,給朋友,讓他們一起分享你的這份幸福。
冬天到了,籃球場旁邊的那一片黃土地早已經被圍得嚴嚴實實,噴上水一夜之間就結成了厚厚的一層冰,你可以穿上尖尖的溜冰鞋,在其中縱橫馳騁,或直滑,或倒滑,你在急速前進中猛然抬頭看到前麵迎來一個美女,趕緊來個急刹車,把自己摔個鼻青臉腫。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我在這些快樂的日子裏慢慢淡忘了鄉愁,性格也開朗了很多。當然也有不順心的地方,比如我說過要鍛煉自己的膽量,提高交際能力的。可實驗了幾次,我就給自己下了最終診斷,我不是那快料,用另一個高深一點的詞說就是我身上沒有那種細胞。
那時我剛加入了一個大學生協會,這個協會具體是做什麼的,我也不怎麼記得,隻記得剛加入的時候就交了二十元的入會費,然後過不了幾天就給我們每人發一堆電話卡,讓我們在兩天內賣掉。於是我拉著趙清風挨個宿舍敲門(李瑞和太忙,沈瑞希是一個比我還沉默的人),我們敲的都是新生的門,因為老生根本不理你,他們知道哪裏有更便宜的卡,隻有新生,什麼也不懂,臉皮又大都比較薄,不太好意思拒絕。好不容易全部買完,我心裏很窩火,什麼破協會,這分明是榨取我們的勞動力嘛,我不幹了。後來我就很毅然地退了會,是不告而別。
這當然隻是我給自己找的借口罷了,真實的原因是我在和陌生人交流的過程中感覺非常不自在,尤其是很多雙眼睛盯著看的時候,我就會臉紅心跳,心裏慌慌的。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生活方式,我隻能這樣寬慰自己。
一直到後來我都再也沒有加入過什麼協會,也沒有參加任何社交活動。我找到了適合我的生活方式,那就是一個人安靜的看書,思考。我喜歡躲在圖書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看報紙,看雜誌,看小說,偶爾也找一些曆史,哲學和心理學方麵的書看。
另一個不順心的事情是我和吳心的關係,我們經常通電話,可我總是不敢明目張膽地要她做我女朋友,有幾次含蓄地向她表達了我的愛意,她卻總是扯開了話題,而我也不敢繼續下去。我們就這樣以一種不明確的身份交往下去,雖然有些遺憾,但每次隻要聽到她的聲音我的心裏就美滋滋甜絲絲的。
九月底的時候我終於接到了一家公司的通知,讓我十月十號去上班。那天我的心情是從未有過的激動,生活畢竟沒有完全拋棄我,我終於可以真正地開始我的新生活了。
打電話發短信告訴所有的親人朋友我找到工作了,謝謝他們最近一段時間的關心。人的心理真的是很奇怪的,找工作的那個時候,我是那樣地討厭別人和我聯係,而現在我卻在心裏感謝他們對我如此的關心。甚至走在路上,看見陌生人的時候我都想對他們報以微笑,我感覺他們的眼神是那樣的友善和親切。
然後一個人找了一家飯店,點了幾樣價格不菲的菜,又拿了幾瓶啤酒,一個人自斟自飲。這一段日子不光是心裏受到了很大的折磨,就是身體也在抱怨我對它的虧待,現在就好好的補償一下吧!
這種好心情在我上班沒多久就消失殆盡。
這是一家台企電子工廠,公司裏人很多,有一萬人以上,分白夜班,每一個月換一次班。我剛去的時候是做製造工程師,一個月後因為產線組長離職率太高,被調到產線擔任組長。但無論是工程師還是組長,所承受的壓力都是非常巨大的,要負責一大堆雜事,要應付各個部門的稽核,產線上大都是一些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什麼都不懂,經常會出現這樣或者那樣的紕漏,但這其實也不完全怪她們,每天就那麼長時間,要達到那麼多產能又要遵守作業標準,誰都不可能做到那麼好的。
我在內心裏很同情她們,那麼小的年紀就出來打工,每天工作那麼辛苦,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的就怕出了什麼問題被罵被處罰,都已經這麼可憐了,我又怎麼忍心去罵她們呢!但這樣導致的結果是我們組的問題越來越多,我每天開會的時候都會被課長當做那麼多組長的麵罵得狗血淋頭,那麼多雙眼睛都盯著我,有同情有冷漠有幸災樂禍。每次我的心都感覺酸酸的,要不是怕丟臉,我都恨不得當場哭出來。
我知道很多人的心裏都在慶幸,因為我成了第一目標,他們就可以少被注意點。但實際上,幾乎每個人都逃脫不了被罵的命運,隻是有的被罵得輕點,有點被罵得重一點,程度不同而已。
對於我們這些新人來說,自然就成為了被罵的重點對象了,這也難怪,不管到那裏,新人總是被欺負的,而且我們剛進公司很多東西都不是很懂,做得確實也不夠好。
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把工作做好,我已經很努力地去想做好,但總是感覺力不從心,我不知道是我的能力真的不行還是這裏麵有一些很玄妙的學問。
“這裏麵真的有學問的。”曹舂米在我身邊用同情的眼光看著我。
曹舂米是二組的組長,我負責的是四組,自從我來到公司以後就天天在一起開會做事,自然就熟識了。但因為我本身就不是一個很喜歡和別人走的很近的人,而且這一段時間每天都忙得一塌糊塗,我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去接觸她了解她,即使她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孩。
“有什麼學問呢?”因為剛剛又被課長罵了,我心裏很難受,所以語氣也顯得有一些冷淡。
“現在太忙了,一會我們一起吃飯,我慢慢跟你說吧。”說完笑著走開了。
曹舂米不僅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而且性格也很開朗,和我們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笑,神情很可愛,很容易相處也很討人喜歡。當然她也有發脾氣罵人的時候,都是在麵對她們組的領班和操作員時。有一次我有事情去找她的時候,就看到她在那裏罵人,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她臉色如此難看,臉上像被鍍上了一層嚴霜,眼神嚴厲,說話聲音很大很凶,但卻不是很快,慢條斯理地,像是在和你講道理,但說的話卻很是傷人。她麵前站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臉上稚氣未褪,被她罵得一動不動,低頭不語,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在遠處看著心裏都打了個寒顫,一直等她罵完以後我才戰戰兢兢地走了過去。
“想不到平時看你那麼溫和,罵起人來那麼凶啊!”我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你以為我想啊,我也是沒有辦法,以後你就知道了這是身不有己。”曹舂米說完給了我一個無奈的微笑。
想著第一次和這位會罵人的又喜歡笑的美女一起吃飯,陌生的感覺讓我心裏有一些緊張,同時又是很期望,因為她會告訴我這個“學問”到底是什麼東西。
“這個學問啊還是很深奧的,可不能輕易告訴你,這樣吧,待會請我喝水。”曹舂米笑著說。
“沒問題。”我自然一口答應。
“其實新人來了都會這樣,我當初也被罵得很凶,不過可能是因為我是女孩子,比你現在要好一點。新人嘛,不罵你罵誰呀,等時間長了就會好的。”
“這就是你說的學問?”我一臉的失望表情。
“和你開玩笑的,看把你急的。”曹舂米笑得很開心。
“你就快說吧,想把我急死啊!”我說。
“你知道你為什麼被罵得最凶嗎?”曹舂米盯著我的臉。
我還是不習慣這樣被女孩子看著,臉上有些發紅。“還不是因為我是新人?”我隨口說道。
“也不全是的。一個原因是你們組現在很亂,經常出問題,課長自然不滿意了。”
“可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已經很努力了,也許是能力不行吧?”我泄氣地說。
“這跟能力沒有什麼關係,你以為是在學校讀書啊,這裏不需要什麼特別強的能力的,隻要知道一些做事的方法就好了。”
“聽著呢。”
“你要知道上麵最關注的是什麼,不就是產能和良率嗎?首先你每天一定要想辦法達到要求的產能數量。”
“可是這是很難達成的,每天要做那麼多的數量。”我為難地說。
“按照標準做是很難達到的。”曹舂米故意把“標準”說得很重。
“什麼意思?難道要不按照標準做。”我說。
“你果然很聰明,不錯,不錯。”曹舂米滿意地笑了。
“那樣不會出問題嗎?”我有些擔心。
“不會的,你以為標準都是正確的啊,那都是那些製程坐在辦公室裏瞎編的,也不是說都是錯的,但有些東西確實沒有什麼道理,也沒有必要遵守的。”製程是台資企業專門負責修訂作業標準和生產良率的,曹舂米對此很是不屑。
“可是要是被他們發現了怎麼辦?”我還是不放心。
“你小心一點就沒有事了,跟他們關係搞好以後,他們就不會管你太多了。而且,你隻需保證良率達到他們的要求就好了。”
“可是我的良率也達不到要求啊?”
“他們的要求那麼高,本來就不可能達到的。”曹舂米淡淡地說。
“那到底怎麼辦呢?”我在腦子裏苦思冥想卻怎麼想也想不出解決辦法,隻覺得這肯定是不可能辦到的,但看她那胸有成竹的樣子,我不得不懷疑起自己來。
“這個可是不為外人道的。”曹舂米賣了個關子。
“好,好,我請你吃飯還不行嗎?”我趕緊說道。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有強迫你。”曹舂米笑嘻嘻地看著我。
“是,絕對是我心甘情願的,能請美女吃飯是我的榮幸。”我做出不勝感激的表情。和她聊了這麼長時間,我已經在心裏消除了陌生感,而她所做的每一個動作,她的笑容,她的眼神,還有說話的語氣,都讓我從心底感覺親切。
“那我再考慮考慮吧。”她仍然慢條斯理地說道。看著我心急如焚的樣子,她撲哧一笑,馬上又做出很神秘的樣子:“我告訴你,你可千萬不要亂說,其實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但都不會說出來的。”
我滿口答應絕對不跟任何人說。
“對於那些和良品差不多的,你完全可以把它當做良品,沒有人會管你的,大家都是從公司的利益著想,反正這些也不會太影響產品的品質的。”曹舂米小聲地說。
“可是這是給客戶的東西,這不是在騙人嗎?”我隱隱覺得不妥。
“就知道你要這麼說!這有什麼呀,差異不大,客戶很難發現的。客戶本來就是用來騙的,現在無論做什麼事不都是在騙人嗎?電視上天天放這個東西有多好,那個東西有多好,實際上不都是吹出來的嗎?隻要騙得讓人相信,那就算成功了。”曹舂米理直氣壯地說。
“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嗎?”我問。
“哪裏,我那有這麼聰明,這是別人給我講的。我剛進來的時候也和你一樣,他們這樣跟我說的時候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不過現在早習慣了,要不然,我們不每天要被罵死啊!”
“那麼那些很明顯的不良品怎麼辦?總不能也給客戶吧?”我又問道。
“這個很容易被發現的,自然不會給客戶了,所以你要自己處理掉。”
“自己處理?”我又糊塗了。
“這樣講吧,其實我們要的都是本站的不良品少就可以了,所以呢,你可以把這些不良品打成其他的不良就可以了。”
“其他的不良品,你是說……”我有些懂了。
“就是這個意思了。”曹舂米點點頭:“隻要不是我們站自己造成的,就沒有我們什麼事情了。”
“這樣做未免有點太不厚道了。”我歎了一口氣,實在沒有想到他們敢這麼做。
“大家能顧好自己就不錯了,沒有辦法啊。”曹舂米也歎了一口氣,以示無可奈何。
“還有別的學問嗎?一並教給我吧?”我說。
“你倒挺貪心的啊!”
“這也是沒有辦法啊。”我學著她剛才的語氣說道,並且做出誇張的痛苦表情。
曹舂米撲哧一笑:“看不出來你這人其實挺有趣的,我還以為你是個隻會挨罵的傻瓜呢?”
我臉有些紅了,被女孩子這麼說我感覺很不好意思。
“其實你也不需要不好意思,挨罵和罵人都是學問呢?”
“是嗎?”我不置可否。
“自然是了,你啊,必須要學會生氣、罵人,這樣你下麵的人才會怕你,才會聽你的話,這樣她們才會感覺到壓力,事情才能做好的。像你現在這樣子,下麵人做錯了事也不罵,她們自然無所謂了,也就不怕下次再錯了,這怎麼得了?”
“可是,我總感覺她們也挺可憐的。”
“你這樣想就不用在這裏待下去了,你可憐她們,可沒有人會可憐你的!而且工作上,本來就應該這樣,錯了自然該被罵,該被罰!”
“我以前可是連隻螞蟻都沒有罵過呢!”我無奈地說。
曹舂米樂了:“你說話真幽默。沒有關係,你不會罵人,要不要我教你,這次是免費的。”
我搖搖頭低頭沉思了一會,她說的這些都需要我慢慢地思考消化。
“那你說的學會挨罵又是怎麼回事啊?”過了一會我抬頭問道。
“我發現每次劉樣子罵你的時候,你都一臉不服氣的樣子,還經常要跟他辯駁幾句,是不是啊?”曹舂米說,劉樣子就是我們課長。
“是啊,他說話很難聽而且有些事情本來就不是我的錯,他非要說是我的問題,我自然要解釋幾句。”
“你不能這樣的,不管他說什麼你都要認真地聽,而且要做出很恭順的樣子。即使他說的沒有道理或者是在無理取鬧,那也不要辯駁!”
“那不是辯駁,隻是解釋一下而矣。難道這樣都不行啊?”我不服氣地說。
“這不是在學校裏,沒有什麼道理講的,他說你錯那就是你錯,你聽著就好了。”
“可是……”我覺得很喪氣,想了想還是沒有說下去。
“你沒有看到肖西溪和周舒旺是怎麼做的嗎?”曹舂米問。
肖西溪和周舒旺是和我一起進公司的,平時接觸比較多。肖西溪是江蘇人,性格很溫和,也不怎麼喜歡說話;周舒旺是東北人,挺能說的家夥,而且又會和別人打交道,人緣很好。
“怎麼做的?”我搖搖頭。
“周舒旺每次被罵的時候都笑嘻嘻的一臉不在乎的樣子,他已經在別的地方工作了一年了,早就對這種事情習以為常了;肖西溪雖然跟你一樣也是今年畢業的,可他顯得比你成熟多了,每次都低著頭不說話。再看看你的樣子,不被劉樣子盯死才怪呢?”曹舂米一副憐憫的表情。
我對她苦笑了一下,這實在讓我無話可說。
“其實這家夥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就知道天天罵人,不過挺討上麵人喜歡的。你也不用跟他一般見識,忍忍就好了。”曹舂米忽然湊近低聲說:“他在公司裏口碑差得要命,到處亂搞。”
“到處亂搞?什麼意思啊?”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心裏想的那個意思,故出言求證。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曹舂米看著我似笑非笑。
“你說呢?”
曹舂米臉一紅。“不說了,說得我口渴死了,去買水給我喝吧!”
“謝謝你跟我說了這麼多,讓我收益匪淺。”從商店裏買完水出來,我誠懇地說道。
“沒什麼,我也是這樣過來的,知道其中的痛苦。而且,我看你這個人挺不錯的,我很喜歡。”
“改天一定請你吃飯。”我說。
“我和你開玩笑的,還真要你請我吃飯啊,我可不好意思。”曹舂米笑著說。
和曹舂米的這次談話讓我心靈很受震撼,她所講的這些都讓我有些難以接受,我沒有想到我剛畢業進入的第一家公司就是這樣的環境,這些事我又怎麼能做?可是如果不做,我又能怎麼辦?恐怕用不了多長時間我就必須離開這家公司。
想到現在的工作那麼難找,想到剛剛經曆的找工作的艱辛,我心中不寒而栗,我實在不想再重複一遍那種難熬日子。而且,我在心裏也默認了曹舂米的說法,這已經不是在學校了,而是進入社會了,這個社會的每一個角落都是如此齷齪肮髒,走到哪裏還不都是一樣。
既然要在這個社會生存,而且沒有能力改變這個社會,那就隻能改變自己了。我在心裏努力地說服自己,現在什麼都不要想了,隻有努力做得和其他人一樣,才能讓自己的日子好過一點,才能不再每天忍受這種痛苦折磨。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開始慢慢學著按照曹舂米教給我的方式工作,開始的時候心裏很是別扭和難受,總感覺自己正在一步步地變得不再是從前的那個自己,可是隻要一想到我如果不這樣做的後果,我就狠狠心咬牙堅持了下來。
我們組的產能和良率都已經提升上去了,我學會了罵人,對著那些做得不好的操作員,我已經能硬著心腸,鐵著臉,眼神凶悍地把她們痛斥得體無完膚了。我們組的所有人都開始用敬畏的表情麵對我了,而不再是以前的那種隨意甚至帶著些蔑視的表情,這樣的效果很明顯,我們組的效率高了很多,問題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