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來時,詠恩覺得頭像灌了鉛一樣極沉,昨夜又在睡夢裏飽受煎熬。她摁了摁太陽穴,撐著手坐起身來。牆上鍾表的秒針在嗒嗒地轉著,時間還未過七點,霍景一向起得早。此刻已洗漱完畢,正對著穿衣鏡整衣領,聞聲轉過來:“昨晚聽到你說夢話了。”
詠恩趿了拖鞋下床:“說什麼了?”
霍景的手停住:“一兩句,也聽不清。”
詠恩正在掀窗簾,想了一想,說道:“我都記不起都夢到了些什麼。”倚著窗子垂眸看著清晨的霧,突然發笑:“你猜這樣下去,我會不會由失眠導致神經衰弱,慢慢地精神失常?”
回頭看到霍景正擰著眉靜靜地看她,幽深的眸裏分不清是憂心還是悲哀。她開玩笑總沒技巧,有意無意流露出一些心灰意冷的跡向,讓他聽了不舒服。詠恩抿抿唇,走過去,接過他手裏的領帶,麻利地替他係好:“這周末有空不?”
霍景說:“有事?”
他這一向極忙。詠恩極少過問他的工作和行蹤。早些天看了報紙才知道他新近當上了政協委員、商業聯合委員會副會長,頭銜榮譽一大把。媒體的總結評價他——極有影響力的儒商。她啼笑皆非,他這樣業績斐然,擁有卓越的才幹和經營能力不可否認,但這樣心狠手辣且不擇手段的人會是儒商?
詠恩說:“你這段時間陪善銘的時間太少了。我想周末帶著善銘去海底世界裏看海豚表演。昨天,善銘翻畫冊一直吵著讓我講海豚的故事。”
霍景有點歉意:“好。我叫秘書把時間安排妥當,周末一定陪善銘。”低頭吻吻她的臉:“再睡會,你的樣子看上去很累。”
詠恩點頭,盤著雙手站在那裏怔怔地看他出門。霍景記起了手機沒拿,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看到她還托著腮傻站在那裏。摸摸她的頭,問:“發什麼呆?”
詠恩回過神來,聲音很輕:“對了,你要少抽點煙。這兩天你有咳嗽。你以前肺受過傷的,自己要注意點。”
霍景點頭應好,凝神看了她一會,想說點什麼又止住了,轉身下樓。現在和她談,還不是時候。他希望她能早點想通。要在心裏始終過不了那個坎,沒辦法接受他做的事,又放不下對他的感情,隻一味的為難自己,這樣下去怎麼行?
詠恩去輿洗室裏洗漱。她在鏡子裏細細地看著自己的臉,皮膚細膩光滑,雙頰透出一點微醺的嫣紅。不久前與芝芝喝茶,芝芝就開玩笑說,看你的皮膚,就知道你那方麵很美滿……噯,蜜裏調油吧。她和霍景相處的確實不錯。結婚還不到兩年,又是初任父母,在一起生活的幸福滋味,清水裏都可以咂出甜味來。隻是沒想到橫裏殺出這樣一些事來,讓平靜的生活再起波瀾。她開始重新認識霍景,重新衡量這段姻緣。現在想起來,她寧願不知道那些事。他是她的丈夫,他對別人是狠毒,但待她一往情深!
她把臉埋進手心裏,深深深呼吸。霍景說,你對於鄭南的錯都可以忘記可以原諒,對我更應該寬容!他是知道了她逼問了康木的事不?水龍頭一扳,嘩嘩地流出水來,湧出一堆的泡泡。她摁開把堵水孔,想把那些事就像放水一樣通通放掉。
這幾天,一閉著眼睛卻思緒如潮水,睡眠總是很淺,忽睡忽醒,醒來她便轉過身去看著霍景。在黑暗中靜靜地看他的臉——他落差有致的側麵,墨濃的眉,深邃的眼,寬闊削挺的肩。那樣英武的男子讓人瞅著非常有安全感。人有多重性格,他大氣、英勇、癡情、狂妄、邪惡,陰暗,究竟哪一麵占了主導?思緒糾結著,她懷疑自己對男人的理解,太過於單純和理想化。
周六早上下了點細雨,她撐一把雨傘,抱了束菊花去拜祭鄭南。
遠遠地,看到有個戴眼鏡的黑衣女人垂首站在那裏。衣著簡潔,卻掩不住出眾的貴氣。詠恩隻覺得有些眼熟。看到人來,那人讓了一讓,詠恩躬身把花放下去。墳墓上鄭南皺著眉看著她們。他的照片沒有一張是帶笑的。他從來就不是個快樂的人。詠恩站起來時,黑衣女人輕歎了一聲,突然問她:“你是鄭南的朋友?”
詠恩遲疑了一下,說:“是。”
她哦了一聲說:“我是蘇宜的堂姐。她在自殺之前,托我把她的戒指埋到這裏——這事真荒唐。”
詠恩說:“他們的事我都知道。尊重她的遺願吧。”
黑衣女人頗為感激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蹲身掏了個小坑把戒指埋了。
兩人一齊往陵園門口走。也許是在陵園裏太壓抑了,黑衣女人主動牽起話題,“沒想到她身上發生這麼多可怕的事,她才25歲啊。我們一起練芭蕾,拉小提琴至十五歲才分開。她人活潑聰明,小提琴拉得極棒,四歲開始練習,獎杯堆滿了書桌,計劃大四時去維也那拜名師。前程似錦的女孩!沒想到……人的際遇啊,真的奇妙。”
詠恩淡淡地:“際遇?那都是她自己選的。”
她的聲音發酸:“我們都身不由已。她從嫁給霍景開始就墮入地獄了。我想不通大伯為什麼逼她嫁給霍景。那個惡魔把她害得那樣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