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遠離過去的日子(1 / 3)

詠恩住的房子,離海邊隻有十分鍾路程。房子的方位麵朝大海,但站在頂樓還是看不到海。因為這一帶的房子布得密密麻麻,高低交錯。去海邊,出了她所在的巷子後,會走到一條賣飾品、海鮮特產的小街,走到底拐個彎,經過幾家療養院賓館與海鮮餐館,從沿路有白色法式別墅的大道的出口往下,就到了。

房子大概五十平方,裝修雅致、幹淨。牆上鋪了黃綠色的花紋牆紙,有大大軟軟的布質條紋沙發,米色的木地板,就是光線不夠亮。樓下有棵銀杏樹,繁茂的枝葉一直伸展到她的窗口來,她喜歡的就是這點。反正,她一個人住是夠了。

這裏的生活節奏極慢,詠恩每日聽著嬰兒的啼哭和房東太太不成調的哄孩子的歌聲醒來。

房東太太是個愁眉苦臉的瘦小中年婦女,丈夫是個觀念相當傳統的揭陽人,整天忙炒股,她的任務是做租樓生意和生兒子,生了三個女兒還在繼續奮鬥。

詠恩有時候也幫著抱抱嬰兒。

她抱得小心翼翼,因為隻有四個月大的嬰兒軟得似麵團,一雙眼睛透明清新,總愛瞅著她,一隻小手緊摳著她胸前的扣子,有時還伊伊呀呀的笑著。

詠恩抱過幾次後,便決定把肚子裏的孩子生下來。

以前抱嬰兒,她是沒什麼特別感覺的。她一向覺得像鄭南的侄兒豆豆,這三歲以上蹦蹦跳跳的孩子才有趣。房東太太的女兒實在太招人愛了,粉兜兜的抱著總讓她歡喜。她想,大概是自己快三十歲了,有老去的感覺了所以喜歡嬰童。

自然,她有猶豫過。把孩子生下來,這可能對她軟弱的意誌是一種挑戰。她離開生活多年的城市,是為了什麼?為了忘記以前的事,重新開始。這孩子會是她和過去唯一的樞帶。如果,孩子跟霍景長得一模一樣,她將看著另一個他,在她荒蕪的生命裏搗鼓一輩子,時時提醒她以前的錯誤和恥辱——她不該愛上霍景。

愛他,亦恨他。

思考了許久,她還是決定生下來——她太寂寞了,知道自己不會再有信心重新開始,那幾個男人已經把她的心全掏空了。

一個人住,一個人行走,一個人去看海。趿著拖鞋,戴著海邊買的手織草帽,聽著《春逝》的電影原聲音樂,坐在海邊高高的礁石上看著遠方的海天一色。時間如同停頓了,世界如同死了一般沉寂。在來之前,她一直以為大海會讓人心胸開闊,豁達,也許會讓她快樂起來。

可藍色的海是憂鬱的,有人說海是地球一滴眼淚。對一個寂寞的人來尤其憂鬱。讓詠恩覺得壓抑得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心裏像壓著一塊石頭似的堵。人的心卻茫茫然無處著落,像被隔絕到了時間之外。

海邊又是熱鬧的。基本上每天都有人拍婚紗照,有時攝影公司開來的車子一停,一子下來十多個準新娘,提著婚紗,扶著丈夫的手,從沙裏笑嘻嘻地趿過去。詠恩坐在石頭上,並攏膝蓋,雙手托著腮,看著她們在驕陽下擺著各種各樣漂亮的姿勢。攝影師都喜歡叫新娘站在淺水灘裏,高高舉起一片很長的白紗,白紗在她身後悠悠地飄起,這一片白,綿長如雪如霧。在大片大片澄靜的湛藍中,如飛起了天使的翅膀。

她曾和她們一樣笑得很幸福。

詠恩總愛看新娘的笑臉,看久了,自己又會突然哭起來。海邊總是有許許多多的歡聲笑語,她坐在無人的礁石上,海風嗚嗚地響,把她的聲音都掩蓋住了。唯有風、唯有海浪在不停地湧動著,她覺得自己所有的動作和想法都是無意義的,人像張紙似的輕飄飄的,可以隨意刮到任何一個角落裏去。

看人拍婚紗越看越悲涼,有一陣子,她隻在黃昏時才到海邊走走。

後來天氣逐漸轉了,她披件衣服也覺得冷得厲害,便成天待在家裏不出門了。

還好肚子裏的寶寶沒給她找多少麻煩。她的孕吐反應很輕,嘔吐的次數不多,懷孕三個月了,身材看上去一點都不像個孕婦。除了臉有點腫,她依舊是瘦瘦的,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刮走,臉色蒼白無血色,卻什麼東西都吃不進去。要想吃東西時候,卻隻想吃口味幹辣的。按房東太太的話,她沒補充營養,肚子裏羊水少,以後生孩子會吃大苦的。詠恩不以為然——如果生孩子要了我的命,那倒更好。

偶爾,房東太太煮了烏雞湯,就給她送一碗上來。兩人坐著喝著湯,聊上一陣子。兩個女人都同樣寂寞。房東太太一天到晚哄孩子,做家務,管理房子忙得團團轉,丈夫卻沒給過好臉色,沒生兒子就像犯了大罪一樣不可饒恕。她跟詠恩叨叨絮絮的抱怨,詠恩隻聽著,回答些嗯、對呀、沒錯之類的機械的話。她講自己的事倦了後,看著詠恩的肚子問:“你老公呢?”